“我能理解。”她说,不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遇到挫折,还要分出力气去理解他。她能,当然能,永远能,可是杨浩并不满足于此,他不光要她理解,还要她依他的话,马上辞职,正好准备婚事,装修新房,也能帮他照顾他妈妈,工作就慢慢再找。婉丝拒绝了。当晚,他们上床后没有做爱,而是各据一边。吵架这种事,有时候是姿态大于实质的,婉丝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生气,因为他在为自己吃醋继而恼火,她甚至感到一丝丝的快意,类似复仇一般的痛快,为了他不声不响地改掉手机密码,为了他明知道自己的偷偷摸摸,却连一句质问和指责都没有,好像早就料到黄婉丝是这种人。
杨浩对她这种近乎麻木的态度简直不敢相信,他扶住了她的肩膀,说:“你不想把事情闹大,那你就离职。我不想让你每天还去那里上班。婉丝,这你能理解,对吧?”
她脸朝外侧躺着,戒指上的钻石在黑暗中闪着幽光。她握上拳头,翻过手碗,看着那寒光流动,像整枚月亮浓缩在手指间,而夜空中只剩下几片空悠悠的薄云。他翻过身来,又抱住了她,睡在同一张床上的两个人,很难长久地背对彼此,情绪会渐渐平静,争执也能化于无形。然而他是他,她是她,合二为一是永远不可能的,婉丝再一次地表演假想中的高潮,连生理反应都模拟到逼真至极,她知道这是不对的,不正常、不自然,而男女之事本应是自然之至,所以,当杨浩问她喜欢哪样的时候,她的措辞十分谨慎,生怕被对方看出端倪,在这方面杨浩颇有君子之风,他是乐意效劳的。她小心地引导,怕伤了他的面子,而真正的问题并不是出在他身上。
婉丝擦干了双手,重新戴上戒指,问他:“然后呢?闹大之后,你觉得我还能在那儿继续工作吗?会有同事放着好好的饭碗不要,跟着我去闹腾吗?你现实一点,道理谁都懂,可是日子总得过呀。”说完这句话,惊觉自己的语气像极了自己的妈妈,每次爸爸因为赌钱或者喝酒,她抱怨两句,挨了打,就会说:“日子总得过呀。”好像过日子的全部意义就在于不断地忍耐和等待,期望一个模糊的将来。现在,婉丝走出来了,远离了他们,她有自己的生活、工作、爱人,马上就要有一个甜美幸福的家,可是她仍然习惯忍耐,担心抗争的力量会反噬过来,毁掉自己,毁掉眼前脆弱而美好的一切。
总之,短暂的冷淡过后,他们重归于好。第二天早上起来,婉丝冲过澡,准备去上班的时候,杨浩忍不住又说起昨晚的话。她安抚他:“我早晚会离职的,再过几个月,时间长一点我再跳槽。你放心,我不会再让他靠近的。”她不肯告诉他那家伙的名字,怕他用男人的办法去胡乱撒气,像个没办法只会动拳脚的毛头小子似的。这种事他干得出来,因为他爱黄婉丝,也因为他更爱自己,对这一点,婉丝看得很清楚。
“就算你不想离职,也不能轻易放过这种人。”杨浩说,他尽量客观地帮婉丝分析事情,而不掺入男友的私人情感,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他非常生气,甚至生气的对象已经超出了那只伸向女朋友的咸猪手,蔓延到与之相关的一切——婉丝那种冷静得像事不关己的态度,她上班之前的梳妆打扮,经常的加班,也许那个办公室里的败类还在暗中觊觎,想到这些,嗓子都在冒烟。
虽然万般不情愿,她还是打电话给家里,告诉妈,她准备结婚了。文华毫不意外,问是不是上次那个男人,得到肯定的答复之后,她就说:“我看他挺好。他家里是干什么的?”婉丝既然提起,就不再隐瞒,文华听完,说:“做生意的,他家里很有钱吗?”
婉丝觉得,杨浩有一种特别的禀赋,总能准确地选在她需要安慰的时候,偏要跟她摆事实讲道理。杨浩认为婉丝不应该就这么算了,只会助长恶人的狂妄,他既然对新来的女同事如此胆大,那么受害者肯定不止婉丝一个人,她为什么不去问问其他的女同事,也许她们也被或明或暗地骚扰过。找到盟友,搜集证据,就算法律不能惩罚,至少要让他在公司里待不下去……对,婉丝说,他说得都对,她不是没有想过把事情闹大,出一口恶气,那么,然后呢?
“我不清楚。”接着她又说了杨浩妈妈生病的事,文华警觉起来:“他不是骗你的吧?会不会要你出钱给他妈妈看病?”婉丝把一声叹息生生地憋了回去,保持平静,说:“不会,他赚得比我多。”
“告诉你有什么用?你又不在北京。而且,”她停了一下,“也是找了很久才有的工作。”
文华说:“那你要多去看看人家,表现得乖一点。”文华在家虽然常年受气,也有一套属于她的道理,女人有女人应当做的事,长久的忍耐在她看来,是一种光荣,同时,她又有着见缝插针的灵活机变,在女儿的婚事上,决不能让亲家轻易占了便宜。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
“彩礼还是得要。”她说,“你嫁人了,你妹妹上学谁管?”
“他是老板的亲戚,况且也没有人证物证,怎么告?”婉丝说,一边用挂着毛巾擦干手,“而且,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
“我管。”婉丝说,“别提什么彩礼的事了。”她想着,我早离家了,轮不到你们拿着我,去找我的男朋友喊价。在心理上,她对杨浩的亲近感,早已经超过了对父母的。
也许是她平静的语气让杨浩觉得不可思议,他不知不觉地提高了声音,说:“婉丝,你怎么好像一点都不在乎呢?这种事,完全可以去告他。”
文华说:“那怎么行?说出去被人笑话死了。”
她自己做HR的,知道跳槽频繁,简历就不好看,况且对方知难而退,也没有继续来找麻烦,就说:“他不敢再来了,我发了邮件吓唬他,说再有一次立刻报警。”
婉丝不想在电话里跟她争论这个,敷衍几句,说还有事,就挂掉了。她在办公室外面的楼道里打电话,晚上杨浩的妈妈就要到北京,说好了两个人一同去接。她看看时间,走到卫生间去补妆,收拾头发,希望自己看起来能够再年轻一些。女人过了三十,衰老加快,多少都有点憔悴。她往脸上扑了点粉,重新涂了唇膏,照照镜子,觉得自己穿着灰色连衣裙太老气古板了,像个教政治课的中学老师,然而就是这件衣服,也是早上挑了半天才选中的,杨浩笑她,见婆婆这么紧张。
不知怎的,婉丝心里一动,一边洗着碗,一边把在办公室被骚扰的事情说了出来。杨浩的反应果然如她预料,“那你还去上班?干吗不辞职?”
“我妈很好相处的,”他说,“你不用这么紧张。”看着她面对衣柜举棋不定的样子,杨浩有点开心,在他看来,婉丝穿什么都一样。最后婉丝不再问他的意见,找出一件最安全的过膝连衣裙,她觉得还是显得稳重些好。到了下午,又嫌不够年轻活泼,然而也只能如此了。
婉丝替自己刚才的念头羞愧了一下。杨浩说,他爸爸回来,也会在医院附近住酒店,为着照顾病人方便。他煮的粥果然好喝,餐桌上热气氤氲,越来越像一个家,婉丝还不习惯手上多个戒指,洗碗的时候摘下来,连同那串珍珠手链都放在旁边。杨浩说:“这个手链是李芸先买了一串,她说女生都喜欢珍珠,我也买了给你。”
杨浩在楼下停车等她,她上了车,杨浩说:“你今天化的妆很明显。”
婉丝想着,不知道她妈妈过来住在哪里,自己要不要搬出去,杨浩说:“她得住医院,回不了家。”
婉丝对着化妆镜看看,说:“真的吗?”她翻出化妆包里的小镜子,又对着照,拿出纸巾来抿掉一点口红。杨浩心里偷偷地笑,平时约会,婉丝经常素着脸就出现,因为上班要化妆,下班就让皮肤休息一下,今天这样隆重,也是为了他。
“你要准备什么?”杨浩笑道。锅盖封得很严,热气闷在里面,外头一派宁静,只有幽蓝的小火苗。
到了机场,等人出来的工夫,婉丝还问:“你看我睫毛是不是花了?”杨浩用男人的眼光去观察,实在看不出花没花,只觉得她眼睛看起来比平常更大,就说:“挺好的。”说着,一波旅客走出来,杨浩冲着一个推着轮椅的中年男人招手,轮椅上坐着一个瘦小的女人,这天气还戴着帽子和围巾。杨浩走上去,接过轮椅,又问坐着的人要不要摘掉帽子,外面很热,她摇摇头,说:“飞机上太冷,一直戴着,先不摘了。”接着,她向婉丝露出微笑,点头招呼。
晚上,他们难得有兴致自己做饭,杨浩无论在外面吃过什么,记住味道,回家试着就能模仿到八九不离十,这次他亮出一口昂贵的铁锅——在北京工作的第一个月,拿到工资去买的。婉丝看着他用鲜贝和虾煮粥,他说他妈妈很长一段时间身体不好,家里总是炖着各种汤粥。婉丝问他妈妈什么时候来,杨浩算算时间,说大概下个星期,将她吓了一跳,“这么快!我什么准备也没有”。
婉丝连忙向她问好,叫她“阿姨”,同时注意到,她脖子上戴着大红羊毛围巾,正是年前自己交给杨浩带去的那条,大概是因为飞机上空调太冷。看到这条围巾,婉丝心里的紧张减轻了些。
婉丝笑了,她觉得,小孩子最好不要像她,如果是女孩,最好养成凌青那样彪悍的性格,不受欺负。杨浩觉得那样的人未免太张扬,将来没人敢娶,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渐渐地这个话题似乎飘得太远了。什么样的房子,什么样式的家具,什么模样性格的小孩,婉丝知道这些都是美好的,又因为太美好而不像真的,好像小时候上地理课,在书上看见全世界的风景,隐隐觉得自己将来一定会到达。那些地方到现在她也没有去过,人生充满着各种不确定,想做的事没有做到,或者该来的人没有来,只有时间不会失约。
他们订了酒店,不肯跟杨浩去挤,过几天就要去住医院。杨浩开车送他们过去,他父亲坐在副驾驶,婉丝陪着杨妈妈坐在后排,这辆车的后排很狭小,勉强放得下膝盖。
“将来的孩子也能像你就省心了。”
杨妈妈一直望着窗外,说:“北京真是不一样了。”又说:“我还是二十年前来过,逛了故宫、北海、天坛,只剩下颐和园没去过。当时出差,时间不够用。”
“像我。”
“好,我到时候请假陪你们去。”
“这一点像你吗?”
“你们公司请假这么容易?”
“挺好的,她成绩一直不错。”
“我不算忙,”杨浩说,“婉丝比我忙多了。”
“还没,”她犹豫着,说,“他们忙着盖房呢。”自己也觉得这两件事之间没什么直接的关联。杨浩看了她一眼,“你妹妹最近怎么样?”
杨妈妈转过头来看着她,说:“杨浩就像长不大似的,光想着玩,你以后好好管他。”婉丝说:“他挺好的。”别的话她一时也想不出了。杨爸爸说:“你们看好房子没有?”
“你跟家里人说了吗?”杨浩问她。
婉丝听着他们父子聊天,杨妈妈偶尔插上一句,大部分时候还是望着外面的马路。她之前还在想杨浩的父母会是什么样的人,会不会讲普通话、好不好沟通,等见到面,顾虑就消失了,老夫妻俩都很随和,像是经历过很多事情之后的那种安静。她没想到其实杨浩的父母也在紧张,因为杨浩把婉丝形容得那么好,那么聪明、成熟,长得也很漂亮,简直像是自己儿子配不上的那种好姑娘。这么些赞美当然是因为他带着爱的滤镜,不过杨妈妈一见婉丝,就觉得她真的挺不错。
婉丝“嗯”了一声,奔波一天,有点累了,她不想说话,一半是因为惋惜那房子,还有一半,是因为结婚的课题一摆上桌面,就不能不跟家里发生联系,总不能真的不告诉他们。婉丝知道自己没有那种一咬牙就跳出常规的勇气。
帮他们住进酒店,安顿好了,又约好明天来接他们去医院的时间,两个人才离开。婉丝说:“刚才你跟阿姨在阳台上说什么?那么久,我和叔叔都找不到话讲,好尴尬。”
决定要结婚之后,很多事情就显得顺理成章起来。他们一起去看房子,婉丝只看了第一家就觉得可以买了,杨浩说:“总不能看一套房子就决定。”又拉着她看了几套,比较过后,果然是第一套最好,结果人家已经签约了。婉丝有些怪他,坐在车里,看着路两边密集无间的高楼大厦,杨浩说:“房子多的是。错过这个,后面还有好的。”
“听我妈夸你啊。她要夸得久,我有什么办法?”
婉丝点点头,表示理解,但是杨浩以为这就是同意了。他站起来,向牛仔裤的口袋里掏着。婉丝先是一阵恐慌,觉得时间地点都不太对,但是人应该是对的,也只能是对的、必须是对的,平生她最怕的情绪就是后悔,总是担心自己不再有翻盘的机会。他掏出一只深蓝绒布做的小方盒,这戒指选得好,符合婉丝的审美——过后凌青才揭秘说是她帮忙挑的,样式简单,钻石不大,在山顶的阳光下,晶光闪烁,尺寸刚好合适。她不知道求婚的规矩,戴上去试试,试过又想拿下来,被杨浩一把攥住手,说:“这哪儿有戴上又往下摘的?”他们就这样手拉着手下了山。
“我和阿姨都没有说几句话,夸我什么?”
“她来北京,一是为了治病,二是,她也想见见你,想看见我结婚。”
“说你看着很成熟、很温柔,长得也漂亮。”杨浩说,“还有什么是你想听的?我一并说出来。”婉丝假装生气,轻轻地拍了他胳膊一下。其实,刚才他们母子在阳台上,主要说的是眼前的病情,杨妈妈自己什么都知道,也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杨浩一向跟母亲感情亲近,他不愿意当着她掉眼泪,反倒是妈妈来安慰他:“你不要难过,人都有这一天。”接着,她就说起对婉丝的印象:“长得挺好,人也温柔,比你大几岁,显得比你成熟多了。”妈妈看自己孩子,无论长到多大,总是带着点俯视的角度,觉得他还没长大。
“很严重吗?”
婉丝说:“我就说这件衣服穿得太老气,我哪里就那么成熟了?”
“上个月我爸打电话来,说他们打算来北京住一阵子。我妈曾经得过子宫癌,当年算是治愈了,现在又复发。”
“这是夸你。”杨浩说,“成熟是优点嘛。”婉丝也笑了,杨浩的父母给她的印象很好。紧接着几天,杨浩请了假,陪着他们在医院里忙乱,住进一家三甲医院。婉丝下了班过去看望,见病房条件不错,杨妈妈坐在床上,那条红围巾还挂在角落的挂钩上。杨妈妈让婉丝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让她下次来不要再买水果和花篮了。
婉丝其实不太记得了,也只是含糊应着。
“自己人不必这么客气。”她说,又问婉丝家里还有什么人,父母身体好不好,婉丝一一回答。末了她说:“这个戒指真好看,是你自己挑的,还是他买的?”
“我跟你说过,我妈妈身体一直不太好,你记得吗?”
婉丝说是杨浩买的,同时心里忐忑起来。此时杨浩在门口跟医生说话,她有点不确定对方是否知道杨浩求婚的事,然后就听见杨妈妈说:“那我也要送你一样,你不要嫌弃。”说着,她从枕头边上拿起一个长长的盒子,递给婉丝,说:“咱们中国人还是讲究黄金。我不知道现在的年轻人,是不是喜欢戴金的。”打开一看,是一条金项圈,婉丝的第一反应是太贵重了,不好随便收。此时医生走了,杨浩推门进来,见婉丝犹豫着,就说:“你就拿着,昨天我妈特意让我去买的,她这是借花献佛。”杨妈妈嗔道:“有你这样说自己妈妈的?”
坐了一会儿,他说:“婉丝,有件事,我想跟你商量。”语气严肃,不像他平常的风格。婉丝问:“什么事?”
大家一笑而过,那条项链连着盒子放进了婉丝的手提包里。晚上,探视时间结束了,护士进来赶人走,她拎着这只包,和杨浩一起乘电梯下楼,说:“你说,我要不要回个礼?”
婉丝用手遮在眉毛上,说这座山看着不高,怎么爬起来这么累。他们走的是一条人踩出来的小道,崎岖狭窄,两旁净是疯长的野草和带刺的树枝,山顶上光秃秃的一块平地,没什么可看,只有一块大石头光滑平整,看来常有爬山的人在这里坐着歇脚。杨浩也坐下了,太阳镜摘下来拿在手里转着,婉丝还在四处张望,天空上遥遥地掠过两只鸟。
“我妈给你首饰,要你回什么礼?”杨浩说,“婉丝你不要装糊涂。”
两个人合力将屋里屋外收拾了一遍,拂去灰尘,换上干净的被单,烧开水,煮冰箱里的速冻饺子当晚餐。饺子上桌,发现家里没有醋,约等于画龙不点睛,是绝对不行的。婉丝换上运动鞋,去村里的商店买一瓶醋,回来的路上,望见村外的两座浓绿的山峰中间,夹着一个暗红的夕阳,非常艳丽,就拿手机拍了下来,回家后给杨浩看,说不如明天去爬这座山。结果第二天谁也不想早点儿起床,磨磨蹭蹭地吃过早饭,爬到山顶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
婉丝不说话了,看着每一层的红灯亮起,不断进来新的人,把她和杨浩挤得分开了。她当然知道这不用回礼。她问的这句话,类似于一种装模作样的撒娇,那种被认可、被疼爱之后的佯装不知,矫情中带着一点点可爱,又有一丝可怜。这一连串的复杂心思连自己也不能完全探知,只觉得夜风卷起一阵闷热,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
这个地方,夏天以来,凌青借用过两次,和李子墨一起来玩,爬爬周围的野山。除此之外,没有别人来过。一进门,婉丝就看见两把宽大的藤椅摆在院中,凌青果然把她父母家的东西搬过来了。这种椅子徒有其表,远不如沙发舒服,在室内根本没人想坐,搁在户外,就显得很有情致了。
果然是一场大雨。车子堵在半路,杨浩的手指轻轻敲着方向盘,婉丝将手提包放在膝盖上,把项链又拿出来细细地看。雨被隔绝在外头,车窗上流水如帘幕。隔着雨雾,一切街道的灯光都是稀薄流动的金色,像打散了的生鸡蛋,婉丝手上也捧着一线金,微光闪动,被她绕在自己脖子上。有人说,女人戴首饰,本来是原始时代桎梏的象征、刑具的延伸,像手铐脚镣似的,送她首饰,就是要捆绑她、收束她的意思。婉丝觉得,如果是这样的好家庭,用这么多的善意对待她,被捆绑着也未必是件坏事。
凌青终于肯把杨浩调回北京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两个人已经两个多月没见。婉丝去机场接他,看见他黑了瘦了,笑着说:“你怎么像只黑猩猩?”杨浩搂住她的肩膀,说:“今天晚上,你就会知道我究竟是不是猩猩。”出了大厅,外头是漫天遍地无处躲藏的酷热,杨浩有几天假,就提议去他租的农家小院。好久没去了,那里凉快又安静,适合过个周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