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浩说起他在美国念书的时候,学校在一大片玉米地中间,特别安静,空气好,他父母希望他将来结了婚,最好能回美国找工作。婉丝留意听着,他说:“北京就是空气差,但是机会多。”停了一下,又说,“姑娘也多。”
婉丝帮着杨浩一起烤肉,烟火熏腾,扑面而来,这感觉是熟悉的:小时候在家她帮忙生火做饭,经常被湿柴呛得眼泪直流。那时婉细还在襁褓里。妹妹自小就乖,不爱哭,小心翼翼以求自保的性格是天生的,可能跟妈妈孕期照样挨打有关系。婉丝向来心疼婉细,甚至多过心疼自己,有种近乎母性的爱怜投射到小妹妹身上,即使此时此刻,朋友小聚,笑语闲谈,她都忍不住惦记婉细:周末回家,不知道婉细又挨骂了吗?
“你不许走啊。”凌青说,“你走了,黄婉丝怎么办,我的项目怎么办?”
相处多了,杨浩忍不住也跟婉丝抱怨,说凌青又固执又强势,听不进别人的意见,她搞的这个所谓的培训基地,跟公司的轻资产风格完全相悖。除了她,另外几个股东都是做技术出身,认为这种投入大、回报慢而且依赖政府资源的项目并不理想,然而他们争不过凌青——这家公司成立以来,最大的一笔投资是凌青带来的,凌青曾经跟婉丝隐隐约约地提起,投资人是她的前男友之一。
杨浩说:“那我是不是应该趁机提加薪?”大家一笑而过,李子墨倒是对美国的生活问长问短,很感兴趣的样子。凌青很不以为然,她是个坚定的民族主义者,在她的朋友圈子里,移民的人不少,也是个经常谈论的话题,她觉得只要有人的地方,就不可能是天堂,更没有十全十美的故乡。“换个地方就一定过得更好?”她反问。李子墨说:“反正不会比现在更糟吧。”凌青直言,你这想法太没出息了。
“等我哪天混不下去了,就去投奔你。”婉丝想结束这个话题,她总不能对凌青直说:我觉得你们公司不靠谱。凌青不在乎什么稳定不稳定,婉丝却不能不考虑这个。杨浩也跟她说过一些凌青的事,上次去海南看的那块地,是凌青打算跟当地的教育机构合作,开学校,定向培训一批学员,专门做网络客服。这些人年轻又便宜,小地方机会也不多,员工比较听话,凌青认为这些人不仅可以满足自己公司的需求,做大了还可以给别家做外包,重要的是,杨浩父母的老家在海口,在政府机关有亲戚,凌青用他,也是看中了这一点。其实杨浩学历不错,人又聪明,英文流利,在她眼里都不如这层关系管用。
李子墨性格宽和,凌青损他,他也就笑笑。婉丝有种直觉,这两个人的关系可能会维持得稍微长久一些,李子墨不像那种会围着凌青打转、看她脸色、想办法讨好她的男人,反过来,他也不会跟她斤斤计较,似乎不怎么在乎她,保持亲密的同时,又有距离。凌青的气焰伤不到他,她是谁、收入几何、情史多少、前任是谁,李子墨完全不在意,因此两个人都很轻松。
杨浩说他昨晚切肉切到两点多,全部腌好了才去睡觉。凌青对婉丝说:“你来我这儿吧,一边工作,一边还能谈恋爱。笑什么?没关系的,我们不忌讳这个。”
第一批肉串开始滋滋地冒油,火光幽蓝,继续烤第二轮,烤好的肉盛在盘子里,放在一张野营用的折叠桌上,椅子也是同款,凌青称之为“成套的丑”,声称要把她父母家闲置的一套藤椅送过来,保准有南洋风格。凌青的父母退休后把市区的房子卖了,在郊区买了套别墅,过起田园生活,自家后院开辟出一块菜园子,种得不亦乐乎。用婉丝的话说,你们城里人,就是叶公好龙。
“我现在需要有人给我们俩打下手。”杨浩说,婉丝和凌青就走过去帮他们一起收拾那些腌好的肉。
凌青还来不及跟她斗嘴,就被入口的味道惊到了。“真好吃。”她对着杨浩嚷嚷,“你不许跳槽啊,我太爱这个烤肉了。”
婉丝说:“她想让我去给她打下手,我才不去呢。”
“那真得加薪了。”杨浩说。他戴着一副烹饪用的厚手套,手腕上有个明显的破洞。手套看起来还很新,婉丝想,这个洞很容易补好。她手巧,针线活儿一眼就会,钩织东西也不在话下,简直传统得不得了。从前Tom在公司的时候,有一次部门同事给他庆祝生日,她送的礼物是一个保温杯套,红色中国风的喜庆。Tom要离职了,临行前还对婉丝说,这个杯套漂亮极了。她用剩下的绒线织了几个杯垫,若以凌青的眼光来看,大概也是“成套的土气,还有傻气”。
“不要听她的,”李子墨一边穿肉串一边说,“她已经当老板了,看问题都是资方视角。”
凌青逼问配方,杨浩说了出来,也就稀松平常的几样调料。“主要在配比,”他说,“你得对各种味道的搭配心里有数,有时候差一点,效果就不同。”凌青说他故弄玄虚,杨浩说中国人做菜就是玄学,盐少许、葱一段,到底多少,全凭悟性,不像美国人的烹饪书,精确到克,新手亦步亦趋地模仿,也可以做得像样。
跟凌青念叨这些烦恼,凌青觉得,这是受雇于人的必然结果。稳定的上升只是个幻想,“这种事就算跳槽也解决不了,换个地方一样会发生。如果你要换工作,想好了到底为什么,不然将来还是一样迷茫。要不你来我公司?”
杨浩从前在国外念书,自己租房住,学会了做饭。婉丝觉得,他虽然家境好,却并不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好感又多了一层。她说起自己上高中时的笑话,和几个女生在宿舍里煮粥,电磁炉短路,火花迸出,吓得她们大叫,招来宿管,臭骂一顿方休,连锅和电炉都被没收了。几个女孩子一商量,婉丝自告奋勇把锅偷了回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那么大胆,趁着宿管睡午觉的时候潜进办公室,动作麻利地把东西抱回宿舍。
过去,Tom在的时候,婉丝经常能够参与一些决策层面的讨论,有关各部门的招聘也会提出建议,现在却陷进这些琐事里拔不出来,每周还要定期写报告给老板,总之,不顺心的事越来越多。
“她们都说我太勇敢了。”
现在,婉丝的处境跟当时的凌青差不多。市场好的时候,管理上的很多问题会被业绩掩盖,从去年开始,公司的业绩就不理想,任务没完成,今年又调高了,销售那边走了很多人,一下子空出一大批职位。婉丝觉得现在招人的数量,简直跟那些常年挂招聘的骗子公司情况差不多,助理筛简历也筛不过来,婉丝还得经常帮忙,向梅丽几次打报告要添新人,对方都否决了。
凌青说:“得了吧,明明是别人怕惹麻烦,又舍不得东西,看你傻,就让你去。”
凌青在婉丝公司的时候,拿过两次华北大区的销售冠军,风光无限。不过,外企虽然听起来洋气,大公司该有的毛病一样也不少,中国的同事背着美国人议论,吐槽说咱们也就是美国的老国企,官僚化,效率低,高层内斗得厉害。前两年,新上任的大中华区老大挟中国市场而自重,不惜兴师动众,把新加坡的研发中心转移到上海去,到了上海,又裁掉一批老人,打着本地化的旗号,再招一批便宜好用的新人。当时婉丝的上司Tom是人力资源部的负责人,跟研发中心的一些老员工是同期进公司的,关系非常好,因为这件事跟老板意见相左,没多久就被调走了。凌青的部门也有变动,那两年她的业绩好,眼看着要升职,突然被调到另一个部门,头上多加了一层老板,她觉得不爽,寻个机会就离开了。
“不是吧,”李子墨终于逮着机会反驳凌青,“念书的时候人没那么复杂。”
“其实做管理没什么意思,”凌青说,“我当销售的那几年,只管卖货,比现在开心多了,现在天天一堆烦人的破事。”
“要是我,我也让她去。她这个人,给几句好话就不知道东南西北,替人顶缸这种事,她绝对干得出来,还觉得自己义薄云天。”凌青不依不饶,一边损着婉丝,一边跟李子墨斗嘴,婉丝纳闷她这种性格跟情商,是怎么爬上高位的。
杨浩不敢怠慢,一边拿铁钩翻着木炭,一边连声说:“是,是,是,你当然是。”大家都笑了。
“我就问你,那个电炉子是你的吗?”
“换我,我也不愿意,还得受你的鸟气。”婉丝话还没说完,凌青就高声道:“杨浩,你说,我是不是好老板?”
“不是。”
“他想转管理岗位,”凌青说,给自己开了一罐零卡的冰可乐,“我想让他跳槽到我公司来,他不愿意。”
“不是你的,让你去偷?”
李子墨和杨浩很谈得来。婉丝发现,杨浩似乎跟谁都能相处得不错,也许他对自己好,只是他待人好的一种习惯而已。李子墨和凌青一样,都是北京本地人,正在人民大学读一个在职的MBA,是那种很上进的男生,不甘心一辈子光写代码。虽然在凌青看来,人脉活络比念什么书都管用,却也忍不住夸李子墨“很上进嘛”。
“人家拿出来给大家用的——你这人心理太阴暗。”
李子墨在一家互联网公司写代码,人看着很老实。凌青自认为拿得住他,在男女关系上,她会根据对方的情况来调整自己,表面随和,其实牢牢掌握着主动权。就像cosplay,她说,一段感情就像一场戏,男人是观众,女人的扮相由她自己决定。这一天她穿了一件大学时期的格子外套、宽松的牛仔裤和登山靴,力求与喜欢穿漫画T恤的新男友达成表面的和谐,婉丝见到她,不由得称赞:“好青春啊。”
凌青对杨浩说:“听见了吗?知道她有多傻了吧?你可别欺负她,别骗她。”
烧烤架搭在院墙边上,准备工作归两个男生。凌青的新朋友叫李子墨,其实是旧相识,是她的初中同学,多年未见,同学聚会上偶然碰面,两个人重新认识了一番,男未婚,女未嫁,干脆在一起玩玩。
杨浩说:“婉丝挺可爱的。”
凌青冷眼旁观,说你不要走得太快、陷得太深,我希望你能在他身上找点乐子,不是让你受一遍情伤。婉丝觉得,在感情问题上,凌青并不是很好的倾诉对象,她这个人过于自我,总是推己及人,满腔热情地为朋友好,反倒是不得要领。其实婉丝的痊愈过程比凌青要漫长得多——凌青上周还在感叹“考拉”的薄情寡义,这周就带着另外一个男人来参加朋友聚会了,而婉丝还没有走出吴晓的阴影。
大家一笑而过。烤肉很快就吃得差不多了,杨浩还帮大家烤玉米和茄子,应凌青的要求,给她烤两串大蒜。天色过午,阳光暖洋洋的,凌青说起她最近在潜水方面的进步,上个月她在上海集中上了两天课,要考个新的证书,据说在国内有同样资质证明的人不超过五个。她已经感到孤独,能跟她一起玩的人越来越少了。
星期六早上,天气暖洋洋的,像个春日,杨浩开车来接婉丝,一见到她,就说,你今天真漂亮。婉丝穿了一件新买的大衣,浅米色,线条利落而柔和,头发放下来,瞳仁里泛出流动的深紫色——她第一次用美瞳,还是凌青撺掇她买的,口红也带着紫色调,整个人显得比平常轻松艳丽了。杨浩有一次跟她说,你总有种莫名的紧张感,因为这一句话,婉丝对着镜子练了很久的露齿大笑,希望自己看起来更阳光快乐,装成没心没肺的样子。
“哪天我不干了,就找个海岛去当潜水教练,”她说,“开个潜店,雇几个人打理,我只管收钱。做个小生意最舒服了。到时候你们都得来帮忙。”
杨浩的父母早年有公职,后来到广东经商,生意做得不错,他父亲倒是不强求他回去接班,他也不想回去,更喜欢北京。“他们比较想得开,只要我开心就好。”他说。婉丝笑笑,一边想到了自己的家。如果说杨浩是一束迎面向她照来的阳光,家庭就是婉丝身后的那片阴影。她忘不掉她问吴晓什么时候结婚时,他脸上犹犹豫豫欲言又止的神情,最后分手还是婉丝提出来的,他连主动结束关系的魄力都没有,要婉丝来做坏人。
“你的理想一会儿一变。”婉丝说,转向李子墨,“几年前,她还会说,要早点嫁人生孩子。”
周末聚会的地方在杨浩自己家,他在怀柔有个农村小院,长租十年,认真改造了一番,地上铺了方块的青砖,头顶上是冬天干枯的葡萄架。婉丝跟着他去过一次,夸他这里收拾得很舒服,他说夏天可以在绿荫下乘凉,他在广东的家的房子外面,也有葡萄架。
“人会变嘛,我这辈子估计也不会生孩子了。”
其实凌青误会了,婉丝过得简单,不会玩,不会享受,不全是为了省钱给家里,而是她自己根本就缺少生活的兴趣,从小到大就只会念书,连朋友也不算多,因为社交需要花钱,对她那样的家境来说,社交是奢侈品。像凌青这么亲密的朋友,在整个大学时期,只有她一个。
李子墨笑笑,没说话。婉丝知道,凌青对婚姻爱情的看法发生变化是因为一次全心投入而最终分手的恋爱,自那以后,她就开始玩各种感情游戏,迷上潜水,男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李子墨说:“这就叫一个人伤你的心,你报复全世界。”
“好啊,你终于想开了,”对于婉丝赞助家里的做法,凌青一向不太赞同,“人总要哄自己高兴啊。”
“我对你不好吗?”凌青佯怒。李子墨说:“反正我做好了被分手的准备,到时候不会太伤心,你不必有负罪感。”
凌青告诉婉丝来回的时间、航班号以及大致的行程安排,她和潜水俱乐部的朋友一道出行,消费都是亲民的水平,婉丝一算,还奉陪得起,就说:“算我一个行吗?”
凌青赞同地点点头:“承诺嘛,就是彼此互相拖累。这样多好,什么叫负罪感?我不知道。”她坚定地认为,婚姻制度是落后的、原始的,一定会随着社会发展而慢慢消亡,她只是先行一步而已。
“你下个月几号出发?”凌青要和几个俱乐部的朋友去塞班,婉丝算算时间,现在办护照还来得及。
最后,烤炉熄灭了,李子墨和杨浩把炉架和剩下的炭火收拾起来,凌青和婉丝进屋去烧水,要喝凌青带来的普洱茶。杨浩的茶具又被凌青评论了一番,婉丝觉得她可能有某种程度的恋物癖,凌青的理论则是:“你不知道物质比人要忠诚得多吗?”
“等杨浩。”她说。凌青大呼失宠。
情感受创的后遗症,婉丝想,没有说出口,李子墨或许能够医好她。茶味温厚,凌青用热水浇过的小瓷杯泛出油润的光泽,杨浩坐在婉丝身边,很自然地握住她的手,婉丝觉得他也像一杯不凉不烫的茶,什么都是刚刚好,这段感情似乎来得太顺利、太理想了,美好得像个圈套。
“是在等我?”
她的这些忧虑也曾经说给凌青听,对方的回应简单而干脆。“胡思乱想,不予置评。”凌青说,“杨浩很好,你放心,将来我还要重用他。”
散会了,走廊里传来一阵散漫杂乱的脚步声,凌青和一个同事说着话,交代了公事,才走进来,婉丝正用手机查机票价格。
杨浩在小院里过周末,婉丝本来是要留下来的,老板要她周末加个班,只好搭凌青的车回去。她坐在副驾位上,李子墨在后座上睡着了,鼾声响起。凌青一边开车,一边继续长篇大论地发表看法:“你的问题在于想得太多,行动太少。工作不顺,想跳槽,听你念叨了大半年,也没什么动作;杨浩追你,你一会儿想东,一会儿又想西,到底喜欢不喜欢,你自己最清楚了,还跑来问我。他这个人已经摆在那儿,让你翻过来倒过去地检查过了,你还不知道他是不是真心?遇见你这种闷葫芦,换个人早就撤了。”
这些照片她都看过,不知怎的,这次看见却有了不同的感受。杨浩也喜欢一切跟水有关的运动,而她连游泳都不会,每次他兴致勃勃地说起潜水、冲浪、海岛,她总是接不上话,只能微笑听着。
婉丝不语,望向窗外。凌青永远有理,可事情并没有她说的那么简单。她决定以后不再跟凌青讨论感情问题,压根儿就不在同一个世界。凌青的车开走了,她和李子墨今晚另有节目,叫婉丝也一起来,婉丝不想去当电灯泡。晚上,杨浩打电话来,问她在做什么,她正在用一只小奶锅煮挂面,往里面加两个鸡蛋和一小把菠菜,杨浩说他后悔了,应该跟大家一起回来,一个人住小院太冷清了,只有邻家传来的几声狗叫。
凌青的办公室在楼道尽头,独立、清静,透过落地窗可以俯视一片楼顶和繁忙的街道,宽大的桌面上除了笔记本电脑、喝剩一半的咖啡,就只有几个相框,是她在水底拍的照片——鱼、珊瑚,或者一片空茫无物的水。
他喜欢狗,问婉丝喜不喜欢,婉丝就提起自己家的那只老灰狗。她说,杨浩就听着,不打断她,也不提问题。他擅长倾听,默默消化,怪不得能跟凌青合作愉快。忽然婉丝觉得自己说太多了,连家里的烦恼都和盘托出,意识到这一点,她就停了下来,他还在等。原来沉默也是有分贝的,电波里的无声密语,婉丝刚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个微妙的时刻,就听见有人在敲门。
“那就算你加班嘛。”凌青说。星期三下午他们公司有个周中的例会,永远是下班后才召集大家,婉丝就搭地铁过来找杨浩,等他散了会一起吃饭。凌青公司的前台认得婉丝,让她到凌青的办公室去等。
她赶过去开门,看见杨浩正在挂断手机,这种哄小女孩的把戏用在她身上,居然十分奏效。杨浩说他还没吃晚饭,问有没有他的份。婉丝把一碗面分他一半,鸡蛋也给他一个,像猜到他会来似的,两个人挤在厨房的灶台边一起吃,吃得稀里呼噜。杨浩说在他吃过的面条里,这碗可以排进前三名,婉丝不信,他就说,排第一的是他妈妈做的,第二是他爸爸的手艺,第三就是婉丝煮的这一份。他的语气很真诚,像在说一件很平常的事,婉丝说,那可是太荣幸了。
“烧烤嘛,越热闹越好。”她说。杨浩听见,半开玩笑地说:“周末还要陪领导。”
厨房狭小,杨浩帮她洗碗,婉丝给他穿上自己的围裙,是用一条旧牛仔裤改的,穿上后,肚子上贴着两个带铆钉的口袋,婉丝把手插进围裙的口袋里,抱着他,手指碰上什么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五十块钱,皱巴巴的。杨浩说他父亲刚刚辞职做生意的时候,家里过得很节省,有一次他从洗过的衣服里掏出三块钱,像得了横财似的,跑出去给自己买了冰激凌,那是他吃过最美味的冰激凌。
星期三一过,一周就过了一大半,可以期待周末了。杨浩约婉丝去山里烧烤,凌青听说,也要跟着来,还要带一个新朋友。
“好事总是出于意外。”婉丝说,找出自己的钱包,把钞票抚平,小心地放进去。杨浩比她高半个头,穿着一件厚棉线的衣服,上面织着一个一个小方格,微微的旧,触感柔软。他的手刚刚擦干,潮而凉,带着洗涤剂的味道,被他亲吻的时候,婉丝想说:“你也是个意外。”念头一闪,尚未形成语言,就被他的热情冲散了。独处的时候,她心里有许多问题要向杨浩提起,见到他,又觉得什么都不必说,一切交给他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