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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自1506年至1572年的三位君主

使用春药表明皇帝一开始便对道教饶有兴趣,后来他痴迷于道教的长生不老之术,并于1540年向廷臣宣布自己将投身于道教。根据古代秘术,一位道士建议他与处女交媾,尽管很多人认为此乃旁门左道,且不符伦常。根据传统,交媾应在第一次行经之后,因为那时的女子被认为蕴蓄着最饱满的能量。如果男子能够吸取这股能量,便可以让自己长生不老,而男子则需防止射精。以道教术语而言,从女子处吸取的精华乃“先天丹铅”。这种精华只在此时出现,据说道士们用它炼制供男性服用的特殊丹药。1552年,世宗征纳三百名幼女,她们的年龄在八岁至十四岁之间。1555年,世宗再次征纳一百六十名十岁以下的童女。据说世宗在晚年对此事更为执着,我们对他的性行为方式只能加以猜想。世宗早先对声色之乐的警惕似乎在道教房中术的影响下获得了新的内涵。24

为求长生,召纳处子

沈德符讲述的一则故事提到皇帝与其征纳的幼女之间发生的一件事。几世纪以来,按照宫中惯例,如果一名女子被皇帝临幸,她将受到特殊的赏赐。登入档案之后,她需要表达感谢,其称呼将更为正式,并被封为妃嫔,去往指定的新居所生活。不过,据说由于世宗服用道士的药物,他随心所欲地与妇女或女孩交媾,竟致使记录无法跟上,部分女子因此从未得赐头衔(未能获封头衔的情况前代亦曾发生,朱元璋有过此类疏忽)。多少女子如此遭遇已无从得知,一些在死后才得到追封。沈德符的故事是他从一位老宦官那儿听来的。据说有一次,皇帝一边诵经,一边敲击石磬,但不小心敲到了别的地方,他那时看上去一定很傻。服侍他的女子都低下头,不敢直视皇帝,但一名年轻女子没能控制住自己,放声大笑起来。皇帝瞪了她一眼,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这名女子大限将至。可是仪式结束之后,她不但“承宠”,且被封为“美人”,这是低级妃嫔(正七品)的一种。该女子姓尚,当时不满十二岁,世宗对她宠爱有加。1566年,皇帝驾崩几个月之后,尚美人获封为“妃”。1610年尚妃去世,是少数如此高寿的妃子之一。25

世宗服用一剂强效药之后得以痊愈。药剂使他吐血,但据说吐过之后,他便能讲话了。他对宠妃曹端妃被处决一事闷闷不乐,认为她并未参与此事。据沈德符记载,一团黑雾在处决地盘旋数日,人们认为这表明处决不公。据《明世宗实录》记载,这些女子密谋已久,这也表明了她们对世宗的仇怨极深。后来关于这件事的传言散播开来,世宗不得不表明自己并无大碍,让人们放心。关于此次刺杀的各种叙述并不一致,但都写了一名女子惊慌失措地逃走了。沈德符则说是因为皇帝窒息的喘息声传出室外,将皇后引来,她冲入室内将世宗救下。皇帝深感不安,为了自己的安全,他立刻移居至皇城内的另一区域。几年之后,1547年皇后惨死。一场大火在皇后宫中燃起,一位宦官问世宗是否营救她,但皇帝并未答复,最终导致皇后惨死。我们很难知道世宗为何要这样做,不过,他仍下令将皇后风光大葬,奉棺皇陵之中,坚持将其神位供奉太庙,群臣亦同意如此安排。不过正如刚才提到的,陈皇后的神位最终取代了方皇后的神位。23

“毋徇无涯之欲”

1534年,世宗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典礼以纳九嫔,其中方妃取代张皇后,成为世宗第三位,也是最后一位皇后。她是第一位皇后流产之前向皇上进茶的另一位妃嫔,据说也是她在世宗受宫女袭击时将他救下。宫女们的刺杀行动如下:据说世宗对待宫中女性“性卞”,这使得她们不仅惧怕,而且憎恨皇帝。221542年的一天,他驾临宠妃曹端妃的寝宫。曹端妃是世宗第一位公主的生母,她与另外九名嫔妃侍奉皇帝安寝后离开,随后另一群女子入房,将丝绳套在皇帝脖颈上,并堵住了他的嘴。她们骑在皇帝身上,并用钗尖刺扎皇帝的阳物,但误将绳索打成死结。其中一个名唤张金莲的女子惊慌失措,跑去将此事告知方皇后。皇后立刻前来,解开了绳索。此时皇帝还有意识,却无法讲话。方皇后召集宦官逮捕诸女子,并称曹妃与其他嫔妃串通。曹妃对这个计划本是一无所知,但由于皇帝仍惊魂未定,方皇后代其下令,将所有相关女性集体处死,并将头颅悬挂示众,共计十六人。

世宗的继承者淫逸放纵,但是我们对其淫逸的事迹却知之甚少,也没有相关的幻想虚构。朱载垕(1537—1572)在世宗之后继承皇位,其统治自1567年始,至1572年止,年号隆庆,庙号穆宗。世宗的首位太子比朱载垕早出生五个月,但不幸夭折,人们以为世宗会立朱载垕为太子。然而,皇帝却将朱载垕与小他一个月的弟弟一视同仁,这令大臣开始怀疑世宗更倾向于立弟弟为太子。这导致朱载垕在成长的过程中始终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成为皇帝,也没有受过相关训练。他不善在众人面前演讲(有可能是因为言语障碍),上朝时则让大臣代他讲话,即使礼仪上要求皇帝亲自发言时亦是如此。幸运的是,当时的大学士能够独当一面,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要属下一朝仍为大学士的张居正(1525—1582)。

为妃嫔所缢

朱载垕登基不久,群臣便首次连续上书,不满皇帝对性事的沉迷。1567年,一位给事中对皇帝在内宫中纵情逸乐表达了自己的“忧虑”。三个月以后,兵部郎中提醒皇帝近来天灾影响全境,而他登基不到半年,便有“传闻”说他耽溺于宫女的陪伴。皇帝接受了劝告,并传诏“素服修省”,因为其父皇刚驾崩不久,他仍应守孝。然而截至1568年正月,皇帝再也不能容忍这些诤谏。一位批评他的御史被廷杖六十,并降为庶民。其他批评的声音于1568—1569年接踵而至,并在1572年他驾崩两个月之前的一篇奏疏中得以最终体现。上疏的大臣敦请皇帝保重龙体,“毋逞旦夕之娱,毋徇无涯之欲”。他与后妃之间的相处细节并未在任何记录中保存下来,不过沈德符记载皇帝曾使用春药,宦官则是介绍者,但这毁掉了他的健康。春药令皇帝阴茎勃起异常:“阳物昼夜不仆,遂不能视朝。”26

最终,皇帝竟寻求春药及道教房中术的帮助,1533年终于有子,接下来的六个月又连添二子。不过,春药的成分虽然能够令他性致盎然,但也对世宗的健康造成了长期破坏。像先前的皇帝一样,世宗常常突然暴怒发狂,并患有胃病与皮肤疾病。更为常规的生育方式应该是与更多的妃嫔性交,张璁也屡次推荐这种传统方式。在一封信中,他首先建议皇帝保重龙体,然后才慢慢切入正题:他劝诫世宗减少忧虑,避免过热或过冷,好好休息,注意饮食,并适当进行户外活动;之后,张璁更为直接地提到性行为,劝导皇帝“啬精神,择妃嫔,充和乐,浦恩爱”。《明史》提及张璁提醒皇帝效法古代君主纳一百二十名妃子的先例时,与这些私人信件相呼应,并肯定世宗“春秋鼎盛”,应“博求淑女”,从而达到“广嗣”的目的。世宗接受了他的建议,他经年纳娶的妃子数量可远不止一百二十人。21

关于如何为生母守丧的争论

世宗统治前十年未能育有子嗣,这与武宗的经历惊人地相似,但正如窦德士提到的,世宗在给首辅张璁(又称张孚敬,1475—1539)的信中却对此坦然反思。世宗曾写道自己无意声色,1528年给张孚敬的信中又写明,尽管自己对皇后与两位妃子(张妃与方妃)而言是正直尽责的夫君,他却不得不承认:“但奈朕委不尚嗜欲,而于多欲丧身之戒,或过之耳。”他进一步写道:“兼以气质弱薄,而实色慌为惧矣。”在其他信件中,世宗还陈述陈皇后的突然离世与并无子息不仅是自己的过错,而且还表明自己无德。然而,他让张首辅宽心,因为他也很担心没有继承人的问题,并且劝道:“卿可安心勿虑,须徐图之。”然而,他在信中并未提及《明史》记载的皇后死因。张璁回信,说明他担心皇帝过于遵守礼仪,每日在宫内的三座祖庙前行仪跪拜,并尊奉其生母与伯母。其母与张太后都敦促世宗另聘新后,皇帝最终同意了。他让新皇后与自己临幸过的其他妃子行“高禖”礼,这是在皇城东门神坛上举行的特别祭祀仪式,因为这个地点被认为能够接受朝阳的正面影响,从而有助于生育。20

与之前至少四位皇帝一样,朱载垕由妃嫔所生,其生母姓杜。由于她在朱载垕被立为太子之前便去世,如何为她守丧成了问题。1530年她进入世宗掖庭,1536年受封“康妃”,第二年便产下朱载垕,1554年驾崩。理论上讲,杜妃是皇子生母,而这位皇子那时虽应立为太子,但并未正式册封。与如何为杜妃举行葬仪相比,世宗的大臣们对立太子一事更为关心,但这两件事恰巧又挤到一起。群臣遍搜先例,却只找到孝宗不幸的生母纪氏。他们认为这两个例子很相似,但纪氏所生皇子在她死时尚年幼,而世宗的皇子则已成婚,且准备依据朱元璋的《孝慈录》举行丧仪。群臣觉得搬出明代开国之君能够让他们的提议更为合理,他们建议五天不上朝,并据《孝慈录》让年轻皇子守丧三年,但世宗否决了他们的提议。

反思自己性欲的皇帝

大臣们后来援引孙贵妃的例子。她去世时,朱元璋让一名并非孙贵妃所生的皇子为她守孝三年。《孝慈录》的编撰便与她的去世有关。大臣们提醒世宗,朱载垕乃杜妃己出,所以他更应守孝三年。皇帝接受了守孝三年的提议,但想减少部分仪式。他最终决定采用之前妃子去世时的丧仪,改为只有两天不上朝,并将杜妃葬于妃嫔墓地金山。后来朱载垕登基,追封生母为皇太后,并将其棺椁移入世宗永陵,此时陈皇后与方皇后已埋葬于此。世宗因此成为明朝第二位与三位后妃葬在一起的皇帝。当然,杜妃的神位不能供奉太庙。最后关于朱载垕生母的一点是,他打破了禁欲的规定,在母亲死后不到一年便添了一个儿子。27

这项仪式于1531年春首次举行。皇后、妃嫔和外廷成员(贵族及品阶较高的大臣)之妻在黎明出发之前需要斋戒,目的地是城北特别建造的神坛。宦官们随行,军队在她们出城门后标出路线。在这样特殊的场合,皇后身着封后时的服饰,九龙四凤冠亦在其中。进行一系列礼仪之后,后妃们身着常服进入桑林,拾起具有象征意义数量的桑枝,女侍们将这些枝条交给织丝女工,后者将叶子搅碎喂给桑蚕。随后举行宴会,后妃们返回宫中。一个月以后,皇后回到此地参与剥茧织丝,与之前一样,这象征着纺织所需的辛勤。这项礼仪与皇帝春季象征性地首次耕田以开启一年的农耕相呼应,世宗也恢复了皇帝参与的这项仪式。皇后的先蚕礼地点后来转移至皇城内,这样免去了她远赴北郊的麻烦。最终,这项典礼被废,据说是由于财政原因。19

皇后批评皇帝耽溺声色

然而,张皇后因为参与了一项被朱元璋废除、又为世宗恢复的礼仪而为人所知。这项礼仪称为“先蚕”,在古书《周礼》中已有记录,汉、南北朝、隋、唐、宋、清都举行过这项仪式。这是皇后参与的最为重要的国家典礼,也是所谓“吉礼”之一。吉礼是三种对女性最为重要的国礼中的一种,其他两种则为“嘉礼”与“凶礼”(即丧葬礼节)。世宗恢复先蚕礼是其重新调整皇家礼仪雄心壮志的一部分,这也有利于他不断坚持自己亲生父母应得的荣耀,亦有利于赐予双亲及其他皇室成员应有的头衔及礼仪。作为皇后参与的重要皇家典礼,先蚕礼值得我们简要说明。

廷臣并不是唯一批评皇帝的人。朱载垕有四个儿子,长子为元配所生,但母子二人都在他登基之前去世。他的次子也是如此,但生母姓名无从得知。之后朱载垕娶了陈氏,登基之后陈氏便成了皇后。但由于她并无子嗣且体弱多病,后来便失宠了。据《明史》记载,1569年她移居别宫。其他文献的记录则略有不同。一部文献说她移居之后才变得多病,且没有得到适当的治疗。一位大臣上书,建议更好地照顾陈皇后,但皇帝回复,她并无子嗣且体弱多病,因此不得不移居他所。皇帝还说,这名大臣并不了解皇帝的“家事”而胡言乱语。《明通鉴》记录了陈皇后被废的另一原因,即由于批评皇帝耽溺“声色”而触怒了他。不过她的结局不差,因为皇帝的第三位皇子,即太子朱翊钧每天拜见父皇与妃嫔生母后,便探望陈皇后。太子成为皇帝之后,他赐予陈皇后及其生母“皇太后”的称号,并对陈皇后致以最高的敬意,这是妃嫔所生的皇子通常应该对父皇主妻做的。28

据《明史》记载,正是由于醋意大发,世宗三位皇后中的第一位不但殒命,且死后惨遭废黜。陈皇后(1528年去世)在世宗即位首年称后。据称世宗“一日与后同坐,张、方二妃进茗,帝循视其手。后恚,投杯起。帝大怒,后惊悸,堕娠崩”。皇帝打破传统,降低了陈皇后葬礼的规格,还缩短其谥号,并将其葬在二等妃子(即位列“妃”之下者)的墓地之中,其神位并未进入太庙,而是安放在奉慈殿中。尽管世宗后来心软了,但他仍拒绝将其神位移回太庙。直到下一朝,世宗的继任者才将陈皇后的棺椁移至世宗永陵,将其神位安放在太庙中,取代了方皇后的神位。方皇后是世宗的第三位皇后,按照惯例,每位皇帝于太庙中祔奉一位皇后,如果皇帝有多于一位皇后,则最好是原配。史料所载陈皇后之事令人想起宋光宗也曾欣赏过服侍他的宫女的双手,但光宗皇后几天后把宫女的手砍掉呈给了皇上。张皇后是世宗的第二位皇后,1529—1534年在位,是上述进茶女子之一。由于她陪同皇帝出席了无数仪典,并每日为宫女讲解蒋太后(世宗之母)编撰的有关女德的《女训》而为人所知。但是1534年张皇后被废,1536年去世。《明史》并未说明废后的原因,沈德符则记载,由于她为世宗伯母张太后的一位兄弟说情而使皇帝不悦。18

1见夏燮:《明通鉴》,第47卷,第1760页;第48卷,第1790—1793页;毛奇龄:《武宗外纪》,第19页。1506年,大臣们抗议皇帝宠幸宦官,并因此受到毒打。见窦德士:《明代中国》,第46页。

陈废后的嫉妒与流产

2另外两部不可或缺的资料是[美]盖杰民(James Geiss):《正德朝,1506—1521》(“The Cheng-te Reign, 1506-1521”)(以下简作《正德朝》),收入牟复礼与杜希德合编:《明朝》,第403—439页;盖杰民:《正德朝的豹房》(“The Leopard Quarter during the Cheng-te Reign”)(以下简作《豹房》),载《明史研究》(Ming Studies)24(1987):第1—38页。

根据官方计划,世宗本应充当武宗亲弟弟的角色,称自己的生母蒋氏(1477—1538)为叔母,而非母亲。但世宗不能忍受对生母的轻视。当蒋氏得知这一计划,她拒绝入京。世宗知道后便宣布他要与生母一同回藩,换言之,他将拒绝皇位。一位大臣设法处理这个争端,安排世宗仍以母亲称呼生母。他们还达成共识,升蒋氏为太后,这也符合她的要求及预期。16不过,问题并未完全解决。另一位卷入继承过程的女性是孝宗的张皇后,她是世宗的伯母,也是在位的太后。张太后下诏指定世宗为皇位继承人,大臣们一度担心她的权力过大。最终,她的权力没有膨胀,却失去了世宗的信任,因为皇帝认为张太后并未给予蒋氏应得的尊重。世宗对张太后及其家人不敬,将她的兄弟下狱。虽然张太后求情,但世宗还是处决了她的一个兄弟,另一个则在狱中死去。1541年张太后驾崩,世宗将葬礼规模降低,不过由于她仍是皇帝主妻,是另一位皇帝的生母,世宗仍将她葬在皇陵,其神位供奉太庙。第三位卷入世宗关于礼仪纠纷的女性是其祖母邵贵妃。邵贵妃乃宪宗妃子,并产下三位皇子,其中便有世宗之父。她出身贫户,家人将其卖给一位镇守太监。这位宦官训练她写诗,并将她进献给皇帝。世宗称帝时,她已年老失明。她与皇帝相见时,将他从头摸到脚。世宗封她为皇太后,但之后不久她便去世了,世宗此时仅登基一年。皇帝想要将祖母葬在皇陵,但大臣们纷纷谏阻,并提出在奉慈殿供奉她的方案。1536年世宗关闭奉慈殿时,将邵贵妃迁至皇陵,王皇后与纪皇后已长眠于此(宪宗此时与三位女性葬在一起)。世宗进一步将祖母神位置于奉先殿,与宪宗皇后及宪宗母亲放在一起,且没有告知群臣。像太庙一样,奉先殿只能供奉皇后的神位。大臣们直到万历朝才发现被移入的邵贵妃神位。17

3见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29—3530页(夏皇后);毛奇龄:《武宗外纪》,第12—13页;毛奇龄:《胜朝彤史》,第4卷,第9b页。

皇帝之母,焉敢不敬?

4见毛奇龄:《武宗外纪》,第22页;张廷玉:《明史》,第307卷,第7888页;夏燮:《明通鉴》,第48卷,第1784页;第48卷,第1785—1786页(“终日酣酗”,出自《明实录》);盖杰民:《豹房》,第5—6页,第14—15页,第18—20页,第20—21页。

妃嫔试图刺杀世宗是中国宫廷史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一幕。皇帝暴虐的脾性与残酷的惩罚为人所知。1542年,一群宫女可能为了报仇而试图将其缢死,不过具体动机仍不明确。世宗最终被及时救下,但从那以后,他便停止上朝,移居至皇城西边,再没有在紫禁城的皇帝寝宫中居住。他有三位皇后,前两位都被废黜,他活得比三位皇后都要长。尽管他在统治的前十年未能生子,但最终他与八位妃子生下了八位皇子,不过没有一位皇子是皇后所生。只有两位皇子活到成年,年长者成为继承人。五位公主中有两位活到成年,但与以往一样,她们的生母没有明确记录。1565年世宗统治末期,一位官员上书指斥皇帝为人、为父、为君都完全失败。世宗下令调查此事,获悉上书的官员早已买好棺材,安排好了葬礼。世宗将其逮捕,施以酷刑,但自己不久便驾崩了。继位者释放了这名官员。

5这一阴谋可能是捏造的。见盖杰民:《正德朝》,第412页;蔡石山:《明代宦官》,第103—104页。

尽管有这些负面因素,但在统治伊始,世宗看上去还是一个非常严肃、充满雄心壮志的君主。他致力于扮演他有德之子及道德宣扬者的角色,在他关心的礼仪方面有着坚定的意志,同时非常关注细节。世宗继位之初便向首辅坦陈自己性欲并不旺盛,在最初统治的十年内也未能生育子嗣。他明显与其前任、堂兄武宗的尚武作风隔绝开来,将钱宁、江彬等前朝宠臣一并清除。他还释放了皇家宫苑中豢养的动物,并远离武宗喜好的藏传佛教。不过最终,他还是留下了昏君的名声,因为他并未与皇家官僚机构有效沟通,只专注于私人事务,耽溺于秘传道教,且虐待宫中女性。15

6见司马迁:《史记》,第95卷,第2659页;张廷玉:《明史》,第307卷,第7890—7891页。

下一任皇帝婚姻生活的情况更是急转直下,甚至不如武宗。他在皇后流产死后废除了她的封号,原因仅仅是一件有关妒忌的事。这位皇帝几乎被一群妃子所杀,在晚年又召纳数以百计的处女,因为他相信她们体液中的精华可以使自己长生不老。由于武宗无子,大臣们不得不变通继承制度,推举其堂弟朱厚熜继位。朱厚熜之父是宪宗的第四子,我将用朱厚熜的庙号“世宗”称之,也常有人用其年号“嘉靖”称呼他。朱元璋曾说过,如果没有子嗣,皇位就由死去皇帝的弟弟继承。堂兄弟就如亲兄弟一样,所以大臣们决定,世宗应被视为武宗的亲弟弟,过继给武宗的父母,而自己的双亲则为叔父、叔母。世宗不接受这个提议,因为这意味着将自己的父母降级。这一冲突导致皇帝与大臣之间经年的论争,最严重的是1524年的“大礼议”。那时有超过两百位官员抗议世宗试图提高自己生父的地位。皇帝逮捕、毒打他们,致使十七位大臣死亡。最终他的生身父亲还是被追封为帝,而其父的神位进入太庙则要等到二十多年之后的1545年。这样才完成了一系列礼仪,使得其生父得到如同皇帝的待遇。14

7见张廷玉:《明史》,第307卷,第7886页;夏燮:《明通鉴》,第45卷,第1703页;盖杰民:《豹房》,第12页(《实录》与《明通鉴》都未提及武宗为老虎所伤时钱宁在场)。

宫女试图刺杀的皇帝

8见张廷玉:《明史》,第188卷,第5000页;第304卷,第7786页。沈德符记载武宗喜好宦官,说那些年轻宦官被称为“老儿当”或“老儿”,见《万历野获编》,第1卷,第820页。亦见高岱(十六世纪中期):《鸿猷录》,第12卷,第6b—7a页;李诩(1505—1593):《戒庵老人漫笔》,第4卷,第133—134页;何良俊(1506—1573):《四友斋丛说》,第6卷,第53页,第54页,第158页。

武宗是中国历史上最另类的皇帝之一,因此成为小说戏曲津津乐道的对象,这些作品描写了宦官刘瑾的邪恶压榨和皇帝在宫外的探险。像刘瑾这样的宦官常常成为诋毁讪谤的众矢之的和替罪羊。清代有两部小说关注刘瑾如何通过阴谋获得权力。其中一部说他吃下灵药使阳物重新长回,继而篡夺皇位,并像其他皇帝那样,与后妃共享鱼水之欢。在另一部小说中,一位道士通过算命让刘瑾相信,如果古代女神女娲和唐朝女皇武则天可以统治王朝,为什么宦官不能?13尽管儒士大臣都想让皇帝回到正常宫廷生活的轨道上,但小说家则为武宗的探险精神与放浪不羁着迷。他对宫廷生活的厌倦和娱乐生活的品位为虚构提供了绝好的素材。一些作品写他微服嬉游,后来与武艺高强的英雄好汉一起惩恶扬善,救人于水深火热之中。还有作品将武宗描述成与女子调情时令人捧腹的痴汉,说他曾苦劝一名女子成为自己的妃子。最不客气的故事则记载,由于在掳走别人妻子时遭到反抗,他将女子的夫君处死。另一个故事脱胎于宪宗的经历,本来无子的武宗突然发现他早已忘怀的一名女子已经为他诞下龙种。不论如何,这位女子总是天真纯洁的典范,配武宗是绰绰有余的。然而值得注意的是,不同于对赵飞燕、武则天、海陵王及慈禧太后故事的处理,这些故事中没有细致的性描写,也不及它们荒谬怪诞,这有可能表明作者对武宗感情更深,或者至少不像憎恶其他人物那样深入骨髓。

9夏燮:《明通鉴》,第47卷,第1753页,第1776页;第48卷,第1813—1814页;张廷玉:《明史》,第307卷,第7887—7888页;毛奇龄:《武宗外纪》,第27页;盖杰民:《正德朝》,第433页。

武宗明显在意刘美人,但是和其他宠姬一样,她也非正式纳娶的妃子,所以只有野史提及。要是她诞下皇子,情况则会有所不同。1519年夏,叛乱的宁王被捕之后,武宗决定以大将军朱寿的名义领兵南下,假装去镇压叛乱。这是在叛乱开始前,他严厉对待反对他出巡的大臣们后发生的。刘美人由于生病不能同行,她给了皇帝一枚信物,以留作随后使者接她南去的表记,但武宗却把信物弄丢了。由于刘氏拒绝与皇帝派来却没有信物的使者同行,武宗便亲自北上,接她到南方,这是皇帝任意而为的大动作,路上花了整整一个月。他只乘一艘船,外带几个仆人,也没有告知群臣,河道中的其他船只并不知道皇帝正在经过。一次他的船与另一艘船相撞,武宗震怒,便拐走了船主的一名小妾,而那位船主是湖广参议。南归途中,武宗一路兴致高昂,沿途钓鱼、打猎,并将所捕之物赐给侍从,但这些人需要出价购买。武宗的一些狩猎活动使得所到之处的田地荒芜,不过据说刘美人曾劝阻他不要那么做。1520年秋,他回到北方,行程缓慢,还押解着宁王。一日,武宗正独自钓鱼,突然船翻了,他险些淹死。由于武宗的健康状况已经非常糟糕,因此一病不起,第二年春天便与世长辞。他死后一个月里未立新君,一位大学士安排选定了武宗十四岁的堂弟继承大统,同时遣散武宗朝的许多官员。12

10见毛奇龄:《武宗外纪》,第13页,第16—17页;张廷玉:《明史》,第191卷,第5072—5073页;第307卷,第7888页;毛奇龄:《胜朝彤史》,第4卷,第10a—11b页;夏燮:《明通鉴》,第46卷,第1729—1730页。一些文献还说马昂最终还是向武宗进献了一名小妾,其弟从而得以升迁(《明史》,第307卷,第7888页;《明通鉴》,第46卷,第1730页)。

最后一位值得一提的妃子是刘美人。起先她似乎与马氏同属一类,都是危险的宠妃,但最终却对武宗产生了积极影响,从而我们更倾向于把她划分为妃嫔中行为得体的一类。1518年秋,武宗第一次与她邂逅,那时他刚虚构出自己的第二身份——大将军朱寿。刘氏是乐户歌女,隶属山西一位藩王的府第,据说她之前已经嫁给一位乐师。几个月之后,1519年初,武宗归京途中路过她的居处附近,之后便携其进京。刘美人立刻成为新宠,与皇帝昼夜宴饮。武宗对她言听计从,如果有人触怒了皇帝,刘氏便会劝解他息怒。其他包括江彬在内的佞幸“见必触首,以母事之,呼之曰‘刘娘娘’”,这是通常用来称呼皇后的。11

11见张廷玉:《明史》,第307卷,第7887—7888页;夏燮:《明通鉴》,第47卷,第1781页,以《明实录》为依据;毛奇龄:《武宗外纪》,第22页;毛奇龄:《胜朝彤史》,第4卷,第11b页。她有可能既是娼妓,又是别人的妻子。

武宗留下一名已经结婚且怀有身孕的回回女子在豹房内服侍,他对礼法的蔑视已达到高峰。通常怀孕的女子严禁入宫,只有怀有龙裔的女子才能在内廷居住。1516年,江彬告诉武宗,高级将领马昂的妹妹马氏貌美非常,长于骑马、射箭,且精通音律。皇帝非常喜欢她,重赏马昂及其弟,甚至赐予他们通常只有高官与管事宦官才能穿着的蟒衣。马昂兄弟亦与武宗“同卧起”。大臣们纷纷抗议,引经据典地劝诫皇帝不要宠幸一名不贞的女子,更不要耽溺于危险的“女戎外宠”组合。他们采用诸如“祸水”“尤物”这样历史悠久的语词,并从夏、商、周、汉、晋、唐各代历史中援引最为不堪的例子,说明历史正在重演。但是武宗完全不理会他们。这场闹剧在某一天戛然而止,因为武宗临幸马宅时喝醉了,向马昂索要一名小妾。马昂拒不放人,说小妾已经病倒。武宗大怒而归,马昂亦畏罪退职,不久马氏便宠爱日稀。10

12这个故事是从不同的文献中拼接而成的:毛奇龄:《胜朝彤史》,第4卷,第11b—12b页;毛奇龄:《武宗外纪》,第22页,第25页;夏燮:《明通鉴》,第48卷,第1809页;盖杰民:《正德朝》,第422页,第430—432页,第435—439页。

武宗尤其喜欢来自中亚的回回女子,来自中亚的侍从于永为他引荐了许多。于永本为锦衣卫都督同知,1508年武宗因其长于密戏而将之召至豹房。于永趁机称赞回回女子的美貎,说她们艳压明朝女子,并为武宗购得舞者若干人。这些舞者是于永从居住在北京的来自中亚的人家中强行征召入宫的。一日,武宗酣醉,像以往他对别人家妇女做的那样,皇帝吩咐于永把女儿带来,于永则用邻居的女儿偷梁换柱,骗过了武宗。但他担心自己的做法早晚会曝光,所以佯装生病,乞求退职,把自己的职位留给儿子。

13见翁山柱砥1891年小说《白牡丹》:第3回,第13页;何梦梅1842年小说《正德游江南》:第5回。

在武宗最为臭名昭著的一次嬉游中,江彬还协助皇帝窃取妇女,她们之中很多来自宣府附近的地区。宣府是江彬的老家,也是武宗在豹房之外设置的行宫所在。据说江彬嫉妒钱宁的影响力,便将武宗诱至宣府,说那儿的乐户行院充满了美女(这些人家世代相传,专门提供声乐娱乐服务,而性服务则是其中不言而喻的一部分)。1517年,皇帝微服造访宣府,把豹房中的宝物也一并带了过去,但他掳劫的女性并非只是来自乐户。“时夜出,见高门大户即驰入,或索其妇女。”人们贿赂江彬,请他不要让武宗到自己家,而试图弹劾江彬的大臣则遭到严酷对待。最终,宫殿已装不下这么多女子,更不用说对她们有所记录,这使得很多女子住在皇城外的浣衣局,这也令大臣们颇有微词。9

14见[澳]费克光(Carney Fisher):《中选者:明世宗朝廷上的继统与继嗣之争》(The Chosen One: Succession and Adoption in the Court of Ming Shizong)(以下简作《中选者》)。

窃取之女与回回舞者

15见鲁大维:《明代宫廷与蒙元遗留问题》(“The Ming Court and the Legacy of the Yuan Mongols”),收入鲁大维编:《文化、侍臣与竞争》,第365—421页;窦德士:《四季:十六世纪中国一位明朝皇帝及其大学士》(Four Seasons: A Ming Emperor and His Grand Secretaries in Sixteenth-Century China)(以下简作《四季》),感谢作者在其书出版之前便与我分享手稿。

一些故事听上去像是小情事,或者至少是激情四射的友谊,尽管并无直接证据可以证实。武宗曾经喜欢一名富有才华的诗人兼歌者。这个人原本是前途大好的年轻学者,但遭受挫折,未能仕进。在南京时,一天晚上武宗突然驾临,而此人只有水果与茶进献皇帝。武宗并不介意,带来了酒肴,与他欢唱酣饮直至天明。武宗北归时邀请这名学者一起上船,后者晚间便在御榻之前睡觉。不久,武宗驾崩。从其他文献中,我们知道这一时期的作家不仅毫不犹豫地描写男子间的性事,且描写露骨、详细,并无斥责之意。皇帝的轶事中缺乏细节,有可能是因为作者倾向于庄重地描写,并且需要避免触怒皇家,因为他们毕竟生活在明朝。至于皇帝与王伟亲近,有可能作者对于武宗与宦官之间亲密的不赞同影响了他们的描述,但他们其实并没有丝毫具体证据。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武宗喜欢宦官和其他年轻男性的陪伴,后来的万历皇帝亦是如此。8

161530年,为了让自己作为太后的地位更加名正言顺,蒋太后颁布了《女训》,并与朱元璋马皇后的传记及朱棣徐皇后的《内训》一同传布。

《明史》中提及江彬与武宗“同卧起”时,史书呼应了以往历史中关于皇帝亲密男伴的记载。这种表述一般指称在同一张或者附近的床上就寝,也可能表明性关系的发生,尽管这并非必然,因为人们常常同床分被或枕腿而眠,却并无性接触。这种表达也常用于英勇作战的英雄男子,但是对于武宗而言,这反映了卫道者对皇帝与年轻宦官、伶人及类似江彬的佞幸过从甚密、不顾体统的不满,尽管并非所有皇帝的玩伴都产生了消极影响。据说宦官王伟自幼便是武宗的侍读,武宗称他“伴伴”,二人“从小相狎”,而“狎”这个字带有明显的性暗示。武宗曾“唯其言是听”,后来王伟升至内守备,这是常用来授予受宠宦官的武职。在官员的协助下,王伟在皇帝南巡期间使他免遭危难。

17世宗还规定给予生母的祭祀在皇子死后应停止。见张廷玉:《明史》,第113卷,第3523—3524页;第114卷,第3528—3529页;毛奇龄:《胜朝彤史》,第3卷,第10ab页;孙承泽(1592—1676):《春明梦余录》,第18卷,第209页;谢葆华:《明代的皇后》,第169页;费克光:《中选者》,第51—52页;林延清:《明朝后妃》,第183—186页,第191—197页。

另一位被皇帝请入寝宫的男宠江彬(1521年去世)本是武官,他贿赂钱宁,将自己引荐给皇帝,其风头不久就盖过了钱宁。江彬的传记列于《明史·佞幸传》中,史书说他“出入豹房,同卧起”。他曾立下战功,脸上有作战时留下的疤痕,这令武宗印象深刻,并于1513年将江彬认作义子,甚至以己姓赐之。武宗也赏赐其他人这一殊荣。江彬知道如何鼓动皇帝好武的本性,安排演武、狩猎、出巡,最终怂恿皇帝亲征。演武时,“铠甲相错,几不可辨”。江彬获得了高级武职,最终其权力膨胀至几乎在武宗死后发动叛乱。不过,他的阴谋被及时发现,他最终被逮捕处死。7

18见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30页;谢葆华:《明代的皇后》,第169页;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第3卷,第88—89页。

武宗下一位男宠是锦衣卫钱宁(1521年去世),史书说他来历不明,“不知所出”,自他起,文献对肢体上的亲密接触便开始有所暗示。钱宁擅长射箭,刘瑾死后,他平步青云,成为皇帝的养子,并受邀与皇帝同住寝宫,一同饮酒,并介绍乐师与长于“密戏”的人给皇帝。撰写钱宁传记的史官可能想到了一个有关汉朝开国皇帝刘邦(公元前247—前195)的故事——刘邦有一次被发现枕在其宠幸的宦官身上,这使他的大臣们非常担忧,从而写下“帝在豹房,常醉枕宁卧”。武宗常常很晚起床,这使得大臣们不得不等到下午。当他们看到钱宁出现,就知道皇帝不久就会到来。钱宁在武宗朝末期与一名叛乱的藩王勾结,被指控叛国而处决。6

19见苏丽叶:《明朝宫女》,第179—183页;谢葆华:《明代的皇后》,第137—141页;我总结了两篇资料中关于这种礼仪的叙述;张廷玉:《明史》,第49卷,第1273—1276页。

由于武宗在选择伴侣上的随性,史官们写不出一篇标准的后妃传,但他们还是记录了一些男宠、宠姬。这些人取代了武宗本应交往的那些经过严格筛选的妃嫔。武宗的一些男宠与皇帝“同卧起”,其中包括宦官与军士,第一个就是臭名昭著的刘瑾(1451—1510)。刘瑾一心取悦皇帝,他曾怂恿武宗微服出宫,游幸京城。不久,刘瑾便成为皇帝的心腹,替皇帝发号施令,并恐吓反抗他的官员。刘瑾的任务之一是增加大内的收入,但往往方法并非光明正大的,而武宗挥霍无度,又急需额外收入。刘瑾试图使文武百官臣服于自己和自己的宦官盟友,但这最终导致了他的灭亡。刘瑾被指控密谋暗杀皇帝,以另立自己的侄孙为帝,最终刘瑾被处决。5

20在此我要感谢窦德士在2015年4月的私人交流中让我获悉了这些信件,见其即将出版的《四季》;窦德士提醒我注意张璁(字孚敬)《谕对录》中的相关文献,见张璁:《谕对录》,第57卷,第61—62页,第88页,第180—181页。亦见苏丽叶:《明代宫女》,第167页;谢葆华:《明代的皇后》,第132—133页。

与皇帝“同卧起”的男人

21见盖杰民:《嘉靖朝,1522—1566》(“The Chia-ching Reign, 1522-1566”),收入牟复礼与杜希德合编:《明朝》,第440—510页;张璁:《谕对录》,第57卷,第181—182页;书中也说到世宗提及张皇后健康状况不佳,并敦请皇帝让母亲帮助寻找新女子(感谢孟繁之在这些文献上对我的帮助);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31—3532页。

1507年或1508年,武宗从内宫移居至豹房,豹房靠近皇城中豢养虎豹猛兽的地方。如同元朝一样,明朝早期的皇帝蓄养这些猛兽,以备狩猎之需。看护这些动物的人隶属皇帝的贴身卫队,其中还有蒙古人与中亚人。豹房还靠近射箭与习武场地,皇帝喜欢在那里看宦官与兵士操练表演。武宗甚至在豹房内升朝,但是大学士们对此并不赞同,并说新的寝宫应该只供娱乐休闲之用。不过,另设寝宫却让皇帝能够自由行动,且使他能会见想见的人。武宗喜欢西藏喇嘛,并在豹房旁建有喇嘛庙。他还好饮,据记载,武宗曾让随行的仆人“以杯杓随”,以备随时饮酒。他秉性好动,并曾长途跋涉,骑马穿越风雪,带箭配弓,不畏危险,拒不坐轿。他还喜欢打猎,但朝中大臣认为这并非人君所为,尤其是有英宗大劫的前车之鉴,更令他们坚信皇帝不应该参与如此危险的活动。实际上在武宗之后,明朝的皇帝再也不打猎或参战,野兽的数量也急剧下降,至十六世纪末,仅仅剩下几头而已。4

22多年以前,张璁已经敦请皇帝抑制自己的怒气(他提及宫女不小心引起的一场火灾及皇帝对此的震怒);张璁:《谕对录》,第57卷,第180—181页;窦德士:《四季》。

武宗拒绝遵守为一夫多妻的皇帝制定的规矩,一个较早的表现是废止了宫廷服务机构对其临幸后妃的记录。他在宫中任性游荡,率领一众年轻宦官作为自己的玩伴,一个月内仅与皇后及另外两名与皇后一同册封的高级妃子待上四五次。他的主妻是夏皇后(1535年去世),《明史·后妃传》中武宗的后妃中只记录了她一人。武宗登基首年,夏皇后在一场盛大的典礼上加冕,但是我们对她知之甚少。她的传记大部分内容是关于下一任皇帝与群臣讨论如何为她举行葬礼,其中亦包括她的谥号应该用几个字。起初,新皇帝说用六个字,仅为通常皇后十二字谥号的一半,这可能是为了谴责、贬低武宗。不过后来,新皇帝又把字数加回了十二字,因为如他所说,六字谥号与皇帝主妻的身份并不匹配。尽管武宗不同寻常,但他在选择一位妃嫔时仍效法了其他皇帝,看重她的文学修养。这位妃子姓王,兼善诗书,美貌出众。有一次王氏陪皇帝去温泉,皇帝让她当场作诗一首,后来还将诗刻在当地的石头上。3

23见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31—3532页;何乔远:《名山藏》,第30卷,第27b页;第30卷,第27ab页;毛奇龄:《胜朝彤史》,第5卷,第8ab页;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第18卷,第469—471页;林延清:《明朝后妃》,第211页,第213页。

取消临幸记录

24女子首次行经时的经血亦称“红铅”,人们相信红铅中所包含的阳气最盛,且只有此时如此,男子将其吸收之后将大有裨益。用这种精华制成的丹药还可能包含其他类似童子尿的成分。我曾于2015年5月至6月就此问题请教过魏立德(François Wildt)与吴存存两位教授。

忠于明朝的清代学者毛奇龄(1623—1716)有两部作品,为武宗的生平提供了丰富的细节,而《明史》中却找不到这些信息。其中一部是上文提及的毛奇龄纂辑的后妃传记《胜朝彤史拾遗记》,另一部则是囊括很多轶事的《武宗外纪》,后者属于具有漫长文学传统的一种特殊文体,以细致描写荒淫君主耸人听闻的私生活为主。毛奇龄当时可以看到前朝的宫廷记录,另一部有关明朝这段时期的关键文献《明通鉴》的作者夏燮也能够阅览这些文件。两部文献都直言不讳,因为武宗的继任者和记录编修们不认同武宗的行为,所以并未删改对他不利的细节。如同隋炀帝、武则天和金海陵王一样,武宗吸引了说书人与剧作家的兴趣,他们将事实与想象混同,描绘武宗宫内宫外的历险,但就像接下来要讲到的,这些故事并不像其他荒淫君主的故事那样耸人听闻。2

25见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第1卷,第803—804页;第3卷,第77—78页;夏燮:《明通鉴》,第62卷,第2438页。

如果我们将焦点集中在后妃上,那武宗则没有什么可讨论的。与皇后成婚不久,他便不再与之见面,而是开始与数十名,甚至数以百计的女性交欢,直至二十九岁时驾崩。不过,武宗未有过子嗣。在他生命中的最后几年,他曾有一位宠妃刘美人。武宗使她脱离了乐户的贱籍,刘美人据说对皇帝产生了一些积极的影响。然而,武宗其他宠幸的对象是男性而非女性,主要包括宦官与兵士。这些人不断取悦皇帝,而皇帝则远离大学士及其他官员,有时甚至对他们隐匿行踪。一次,武宗从西北的机要边防地区威武地回到北京。一天雨雪过后,他终于抵达京城,但只是在城门外的帐篷中会见大臣,并告知他们自己亲手杀死了一名蒙古人。之后他回到豹房,而大臣们冠带齐备,半夜三更在泥泞中回城。大臣们对皇帝的过失不断监督、劝诫,但武宗在大部分时间里都对他们不理不睬,有时甚至残暴地对待他们。1

26夏燮:《明通鉴》,第64卷,第2494页,第2497页,第2502页,第2511—2512页,第2514页,第2515—2516页;第65卷,第2553页;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第21卷,第547页。

孝宗之后,明朝连续出现了两位与宫廷规矩极度疏离的君主。孝宗之后的第三位皇帝也很离谱,他的过错在于不能抵御宫中女色的诱惑。孝宗之后的第一位皇帝名为朱厚照,他是中国历史上最为挥霍的君主之一,也是孝宗唯一存活的儿子,关于他的故事常常以其庙号“武宗”称之,而其年号为正德,我也将称之为武宗。官方记录描述他喜欢特立独行,蔑视传统礼法与官方礼节。他不喜欢为皇帝设计的那套生活方式,例如与大臣早朝,每日处理文书、进行决策,除了少量出行,自身活动范围仅囿于宫禁,即便出行也很少离开京城。武宗统治前期,他便搬出紫禁城内的皇帝寝宫,在皇宫西北角另辟新居,名曰“豹房”。1517年以后,武宗的居所彻底远离宫禁,从而更方便他外出打猎、钓鱼、领兵、游玩。武宗还有演奏音乐与歌唱的爱好。他甚至为自己造出了第二自我,即虚构的大将“朱寿”。而且他还另制了一枚印章,代替玉玺以发号施令。1517年,武宗亲自率领军队征讨蒙古入侵者,他几乎被俘,不过最终成功击退了蒙古军队。

271554年二月杜妃去世,朱载垕的儿子十月出生。见张廷玉:《明史》,第59卷,第1462页;第114卷,第3533—3534页;毛奇龄:《胜朝彤史》,第5卷,第12b—13b页。

喜游之君

28陈皇后葬于皇陵。见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34页;何乔远:《名山藏》,第30卷,第31ab页;夏燮:《明通鉴》,第64卷,第2515—2516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