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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明朝最后的皇帝们 (1573—1644)

据《明史》记载,京城陷入叛军之手后,皇后劝诫崇祯皇帝,事情到了这一步是因为在她服侍皇帝的十八年中,他从未听取过妻子的建议。史书并未说明她是什么意思。皇帝命她自尽,皇后走入房内,关上房门,奉行了圣旨。随后,皇帝又令袁贵妃自缢,但绳子断开,袁贵妃苏醒过来。与此同时,皇帝挥剑去杀其他人。他将袁妃肩膀砍伤,但她最终幸存,清朝为她提供居所,赡养终身。其住处靠近皇帝陵寝。崇祯皇帝杀死了其他妃子和一个女儿,还砍下了另一个女儿的一只胳膊(两位公主都是皇后所生)。后者大婚在即,但由于叛军入侵而延迟了婚礼。后来,她向清朝统治者请求削发为尼,但清朝皇帝坚持让她嫁人,并赏赐她土地、家产,并赡养其终身。一年后,她在悲伤与病痛中离世。据说数以千计的宫女跳入皇宫的护城河自尽。最后一个具有英雄主义意味的故事主角是十六岁的费氏。被叛军从井中拉上来后,她自称公主,但一名宦官告诉李自成,她是冒牌货。李自成将费氏嫁给自己的手下,但费氏在成婚当晚在房中刺穿了夫君的喉咙,随后她亦自刎而死。46

明宫廷最后的日子

结语:君主任性

诗人、剧作家兼官员吴伟业(1609—1672)写了一首有关田妃的内容丰富的叙事诗,名为《永和宫词》,讲述了田妃在宫中直至其死去的生活。吴伟业是明朝遗民,基于自己在京中与宫中做官时的见闻,用感人的笔触记录了很多明朝灭亡的细节,他还在宫中见到了皇上。永和宫是传说中田妃被驱逐三月后,周皇后将其召回与皇帝和好的地点。换言之,是周皇后的慷慨大度促成了二人的和解,这发生在皇帝与皇后一日赏花之时。诗中大量指涉明代物品,并征引其他朝代,尤其是汉代人事的典故。诗歌开篇便将田妃比作臭名昭著的宠妃赵飞燕、张丽华、杨贵妃,但吴伟业并未强调这些妃子的不良名声,反倒赞扬田妃的相貌与才华。她善于绘画,长于书法,能骑马,会吹箫,并精通宫中蹴鞠,还是棋中高手。“君王宵旰无欢思”,“贵妃明慧独承恩”,“皓齿不呈微索问”。当有关其父滥用职权的消息传入宫中时,田妃在皇帝面前为了保护父亲而哭泣,吴伟业则用汉代外戚之名来指涉其父。诗人记载皇帝宠爱田妃次子,这位皇子五岁那年有一天患病,仿佛被灵怪附身,好似万历皇帝之母李太后上身,并说皇帝对外戚不好会伤及子嗣。恰巧皇帝当时要求李太后的侄孙捐钱给明朝军队,但这位外戚拒绝了,他被降职后去世。应该是有人让男孩的乳母教会小孩子说这些话的。但不久,这位皇子去世了。吴伟业的诗以田妃陵墓结尾,当地民众将皇帝与皇后一起葬在那里,那儿的树已经有两掌宽了。45

明朝皇帝的任性程度是空前的,皇帝因私欲不断违反祖制,推翻大臣建议。不论是作为最高统治者及军事长官治理国家,还是执掌礼仪,抑或扮演夫君、皇储与祖宗的角色,皇帝都表现得很任性。在扮演家族性角色时,皇帝本应广播龙种,与皇后一同抚养太子,如果她没能诞下太子,则需要妃嫔产子。妃子应对皇帝、皇后忠心耿耿,谦虚谨慎,还要服从皇后。皇后是主妻,亦是母上,根据传统,如果并非行为不端,皇帝不应替换或废黜皇后,尤其不能以未生下皇子为由。毋庸赘言,保姆与宦官之流本不应卷入政治,无论是治理帝国抑或控制皇室,他们都不应占据一席之地。47

子嗣方面,可以看出崇祯皇帝宠爱周皇后和田贵妃的时长基本相同,田贵妃是第四、五、六、七子的生母,但没有一名皇子活到清朝。田贵妃体态轻盈小巧,精通音律。其继母教她弹琵琶,她还将继母邀至宫中,为皇帝演奏。她在宫廷建筑设计上也做了一些改善,由于觉得住起来不舒服而不喜欢宫中的高门、伟柱、大窗,为了改变这种情况,她便下令重新设计廊房,改为更让人舒适的尺寸,装上较低、弯曲的栏杆,把屋顶降低,并将户外过道铺上织毯,从而让暑天及有风之日经过的人感到惬意。44

上述每一个角色,明朝皇帝都不能胜任。我们很可能视朱元璋为始作俑者,但他可能也会对自己作为榜样产生的影响感到惊讶。他改革中央政府,为皇帝增添了一份前所未有的职责,使得皇权更为独断。皇帝必须掌握的信息增多,其行政能力及道德影响力更强。他承袭了一种独裁趋势,史学家们自宋代便已观察到这种趋势的苗头。颇能说明问题的例子是宋朝皇帝与唐朝的不同,宋时的大臣不再与皇帝共坐议事。朱元璋进一步拉大了君臣间的距离,命群臣上朝觐见时跪着与他说话。朱元璋极不信任他人,经常离间群臣,从而保证他们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他还运用极端手段进行大清理,惩罚方式残酷,其中便包括廷杖,后世君主亦有人效法,但都未必达到朱元璋那么极端的程度。为达目的,他树立了自己的一套行为模式,这亦为他人模仿,却不一定以相同或朱元璋所赞同的方式执行。以武宗为例,朱元璋肯定会对他在紫禁城中的放荡生活、京外的随意出行和对妇女的任意掠取大加斥责。虽然武宗并非不知道评判一名伟大皇帝的崇高标准,但他仍按自己的意志特立独行,大臣们也无法动摇皇帝的所作所为。如果武宗想要去钓鱼,他便如此行事。他想要以自己的方式成为伟大的君主,并尽量通过与自己亲自挑选的人建立联系来达到这一目的。他的继任者也同样一意孤行,尤其是在家庭与性生活方面,但他们不像武宗那样游山玩水。世宗、万历和天启皇帝在日常生活中将自己与外界隔绝,与武宗一样,他们接触的不一定是通过严格标准精挑细选的大臣。

崇祯皇帝的主妻周皇后出身苏州南部贫家,在皇帝还是皇子时便嫁给了他。起初他们的关系一定很稳定,因为她产下了崇祯皇帝的长子,即后来的太子,还有次子、三子及两位公主。周皇后“严慎”。毛奇龄说道,她从未忘记自己出身低微,于是在管理宫中事务时非常勤俭。毛奇龄及其他描写崇祯皇帝宫廷生活的作家都是由明入清的遗民,他们对明朝的灭亡感触很深,在提及崇祯皇帝及其皇室成员时恭敬有加。据他们描述,崇祯皇帝并未耽溺“声色”,他也没有数不尽的宠妃。不过,他的确开始宠幸皇贵妃田氏,据说皇后对此并无妒意。可是由于田妃变得骄横,在新年一个寒冷且雨雪交加的夜晚,皇后教训了她一顿。后妃们所居的寝宫不同,这意味着她们拜访别人时需要出行,沿着宫中路径穿梭。田贵妃到皇后宫中拜谒,但皇后让她在寒风中等待良久,最终才叫田贵妃进殿,接受了她的行礼,还请她快走,但皇后与袁贵妃相谈甚欢。田妃向皇帝大吐苦水,并在其父的怂恿下给皇帝写了一封道歉信,试图用花言巧语离间皇帝与皇后。一日,皇帝与皇后吵了一架,还把皇后推倒在地,这令皇后非常愤怒,拒绝进食。皇帝不久便愧疚满怀,派宦官去探问皇后,还赏赐她一套貂皮褥子,二人和好如初。后来,皇帝与田妃之间产生了严重裂痕,因为田妃试图为其父田宏遇臭名昭著、不守法纪的行为辩护。当田宏遇的不法行为传到宫中,田妃设法让其父收敛一些,但不久田父故态复萌。田宏遇后来被降职,而田妃也被打入别宫三个月。在那期间,田妃的儿子、崇祯帝的第五子离世,她自己也疾病缠身。在皇后的请求下,三人冰释前嫌,不过田妃于1642年病逝。43

后妃的地位与待遇亦经历了类似的变化。明朝的开国皇帝削弱了皇后的权力,禁止她临朝称制。明朝皇帝随意废黜皇后的情况出现了五次,第六次废后的尝试没能成功。这六位皇后都没能诞育皇子,尽管几个世纪以来的祖制规定,皇帝不应该也不需要将无子的皇后废黜。如果皇后不能生子,那么妃嫔们可以。48尽管朱元璋有可能会反对其子嗣的行为,但也可能是他为他们间接开了先河,因为朱元璋在《祖训》中阐明,只有主妻所生之子才能继承皇位。49另一项举措有可能影响其继任者对待后妃的方式,即朱元璋对去世孙妃丧葬礼仪的改动。朱元璋命另一位妃子的儿子为孙妃守孝三年,他由此开创了一种模式,即把对皇室成员的现实情感置于传统礼仪规定的感情表达方式之上。他所建的私用家庙奉先殿在紫禁城之内,避开官员的视线,这是其态度的另一显现。后来,世宗为生父、生母争取权利,封赏他们应得的头衔,而不是接受大臣让他将亲生父母视为养父母的要求。尽管他咨询了大臣,且做过一番调查,但与朱元璋一样,他的个人主观意愿仍凌驾于集体客观先例之上。其他皇帝在涉及封赏后妃及其他皇室成员或宠臣时的做法与其类似,不论这些受封赏的人是死是活。

节俭的末代皇后与一位受她冷落的妃子

朱元璋对死去孙妃的赏赐进一步缩小了通常横亘在主妻与妾妇、生母及继母(即同父异母兄弟的母亲)之间的差异。这种差异的缩小从宋代便已在社会中出现,最具标志性的例证便是妃嫔生母在皇室地位的提升。宪宗和其他三位皇帝均对生母怀有深厚的感情,他们操控礼仪为己所用,从而封赐生母,并充分利用在内宫中新修祖庙的传统来达到目的。50这四位皇帝中,有一位创建了新的庙宇“奉慈殿”,其他三位则拓展了奉先殿的用途。由于他们理应是孝子的典范,如此推行自己的意志看上去无伤大雅,甚至令人赞颂。他们给予中低等级的皇室女性更多的尊重,不仅提高了妃嫔生母的地位,还允许皇后在内宫祖庙中参与祭祖仪式,以弥补她们不能参加紫禁城外太庙仪式的缺憾。但是他们这样做的另一后果,则是加大了朱元璋在内廷皇室与外廷群臣之间创造的距离。正如牟复礼(Frederick Mote)所说:“明太祖视整个王朝为一己之物,不与高级官员们分享。”他对皇室利益的“私有化”是明王朝的标志特征之一。51

尽管魏忠贤造成了许多破坏,但下一任皇帝的过渡则相当平稳。朱由检是朱常洛的第五子,他十六岁登基,年号崇祯,我将以其年号称之。他比兄长天启帝更有能力,但面临着内忧外患,这种情况持续到1644年清朝灭明。崇祯皇帝生命尾声的一些戏剧性时刻是与其妃嫔一起度过的,下文即将加以叙述。但我们要先谈谈他不幸的生母。她在崇祯皇帝登基之前便已去世,几乎为历史遗忘,她便是刘淑女。不知是什么原因,她在生下未来的皇帝后便失去了朱常洛的宠爱,受到惩罚,随后去世。那时还是皇子的朱常洛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后悔不已。他害怕父皇会有所察觉,因此告诫他人不要提及此事。但是刘淑女的儿子,即未来的皇帝,知悉了生母的遭遇,并秘密出资在她坟前献祭。后来,崇祯皇帝要求一见生母的画像,但没有一张留存下来,他便找到认识生母的人,并让画师按照他们的描述绘制了一张画像。他对着画像“雨泣”,还将生母追封为皇太后。关于如何为她举办礼仪,崇祯皇帝提醒群臣,明朝有七位后妃的情况与自己生母类似,要么是皇帝的妃嫔生母,要么是接替废后成为继母的皇后。如上文所述,孝宗为皇帝生母设立奉慈殿,但世宗后来废弃。只有身为主妻的皇后的神位才能进入太庙与奉先殿,后者为朱家祖庙。但例外也曾发生,万历朝时,群臣发现世宗秘密将三名并非主妻的女子神位移入奉先殿。崇祯皇帝与群臣达成共识,在奉先殿中另辟一块空间,祭祀崇祯帝的生母和七位并非主妻的皇帝生母。42

后妃的葬仪则是另一例证。从宪宗开始,皇帝、皇后与下一任皇帝的生母葬在一处。皇后仍然享有主妻的特权,因为太庙与奉先殿都执行每位皇帝一位皇后的原则,即一位皇帝的神位只有一位皇后的神位相伴。但是在紫禁城内的祖庙及北京城外的皇陵中,皇帝生母都获得了新的地位。正统礼仪要求神位安排与棺椁埋葬遵循一夫一妻,而家庙与皇陵均摆脱了这种正统要求,提供了不同的情感空间。皇帝一夫多妻者的角色又多了一层意义。丧葬风俗及对皇帝生母的尊重,不仅对皇后与嫔妃生母之间的差异起到了调节作用,对其社会地位的区别亦是如此。如前文所述,至少有五位皇帝的生母连妃子都不是,只是宫女。但这点无关紧要:如果她生下了皇位继承人,她便能够在其子统治期间成为太后,并与前任皇帝葬在一起。52这是古代“母以子贵”原则的进一步实现。53这句话在万贵妃身上得到了最富戏剧性的体现,这位出身卑微的保姆产下了宪宗的首位太子,并在其夫君统治期间成为实际意义上的皇后。宪宗甚至为她创造了“皇贵妃”这个新头衔,使其离皇后更近一步,要不是群臣反对,皇帝一定会立万贵妃为后。

命皇后自杀

尽管皇后的权势被削弱,并且明文反对其临朝称制,仍有四位年长女性成功地对年轻皇帝产生了深远影响:一位祖母(英宗朝的张太后)、一位母亲(万历皇帝之母李太后)、两位保姆(宪宗万贵妃和天启皇帝保姆客氏)。但没有一例像唐玄宗及杨贵妃那样极端,尽管宪宗万贵妃、万历皇帝郑贵妃与后者有类似之处。张氏与李氏这两位最有权势的皇后只是护佑年轻皇帝成长,在她们有其他行动之前便驾崩了。而在太后死后,这两位年轻皇帝都做出了他们的监护人一定不会允许的事情。尽管孝宗张皇后在世宗继位时扮演了重要角色,但她不久便失去了影响力。两位张皇后及一位李皇后都不能与唐代武则天、辽代承天皇后、宋代刘皇后相比。明朝初期强势的马皇后与徐皇后亦是如此。如果说明朝在控制女性干政方面卓有成效,达到这种效果的手段便是增强男性独裁者的权力。万历及天启皇帝玩忽职守,看上去不像朱元璋那样专断独裁;但他们是另一种类型的独裁者,其独裁没有体现在对外界的治理与监管,而体现在他们如何处理私人生活。武宗、世宗、穆宗亦是如此。

有两部小说描写魏忠贤与李永贞及刘若愚二人在进宫当宦官之前的友谊。38作者给李永贞加上一位妻子,但据刘若愚记载,李永贞实际上四岁便已净身,至迟在1601年他十八岁时就已服侍万历帝的王皇后。一部小说写道,魏忠贤与客氏在入宫之前早有交情,入宫后他们再次相遇,彼此都感到惊讶。但魏忠贤已成了宦官,客氏必须通过与一个又一个伶人发生性关系来满足自己的欲望。39这些小说描绘了无人能够知悉的细节。例如魏忠贤为什么自宫、如何自宫。一部小说中,他的阳物长疮溃烂,使他绝望得决定自戕。但一个鬼魂将他救下,他便自宫加入了阉人乞儿的行列之中。在另一部小说中,魏忠贤被打劫后失去意识。由于他的阳物喝酒之后勃起(作者们喜欢把魏忠贤描绘得极度不堪),两只狗发现了他,并咬下了他的阳物与睾丸。又一部小说中,魏忠贤负债累累。他想起宦官们在皇宫中生活优越,便决定自宫,但在那之前还与妻子最后一次行房,她还好奇为何丈夫如此迫不及待。40最终,像战国时的嫪毐和后来清朝的宦官安德海一样,有传言说魏忠贤并未完全自宫,而是存留了部分阳物,并仍能通过房中术勃起。实际上,皇宫征选宦官的过程会确保这样的事绝不会发生,但人们坚定地相信,一些宦官仍具有性能力。41

至于一夫多妻制,这种制度发挥了其基本职能,即在皇后未能诞下继承者时提供子嗣。明朝十六任皇帝有十四位都是如此。54只有两位皇帝由皇后诞下,即第四与第五位皇帝,不过共有六位皇后诞下太子(如果我们的信息准确无误)。朱元璋马皇后产下太子,但他登基前便去世了。建文帝的皇后亦产下太子,但朱棣篡位时,建文帝、皇后及太子都去世了。徐皇后与张皇后分别产下第四与第五位皇帝。紧急情况下继位的景泰皇帝亦有一子,但他的儿子不幸去世,他后来则被废黜。最后的皇后,即崇祯皇帝的主妻,有一个儿子,不过他登基之前明朝便灭亡了。理想状态下,皇后应该生下太子,但实际上,从史书记载来看,这种情况便很少发生。明朝进一步通过附加的规定与习惯弱化皇后的角色,并将妻子与母亲的角色分离,这种分离是一夫多妻制婚姻的重要效果之一。一个极端案例是世宗,轮番宠幸数量众多的妃嫔,而另一个极端则是万历皇帝,典型的一夫三妻,即如上文所述,包括精挑细选出的却无子失宠的皇后,一名皇帝自己选出的、形成亲密关系的宠妃,还有第三位女子,尽管不受宠爱也很少与皇帝见面,她却恰巧生下了成为太子的皇子。55

无论如何,作者们以常识、文献和传言为依据,并非纯粹是自己的凭空幻想。关于魏忠贤的四部小说,有一部写他1615年与持棒试图刺杀万历皇帝太子的男子搏斗并取胜,但这根本不可能。在所有四部小说中,他都有超自然的力量相助,不论是算命先生预测他将平步青云,还是鬼魂显灵阻止他自尽,并把他引至北京,抑或是道士在他最无助的时候伸出援手。37作者在关于魏忠贤的故事中加入超自然因素,将他视为明朝因果命运的一部分,而并非仅仅是卑微宦官的巧妙经营。换言之,是魏忠贤自身以外的影响将他送上权力之路的。

1见[美]石康(Kenneth M. Swope):《赐予双刃剑:作为最高军事指挥的万历皇帝》(“Bestowing the Double–Edged Sword: Wanli as Supreme Military Commander”),收入鲁大维编:《文化、侍臣与竞争》,第61—115页。

像张皇后一样,魏忠贤也激发了幻想与耸人听闻的传说,其失势之后立即出现在四部小说中担当主角。魏忠贤的事迹引人入胜,因为他本是目不识丁的无赖、宫中的奴隶,最终却差一点成了皇帝。正史中宦官的传记开篇通常简要介绍其如何成为宦官,何时净身,是幼时、青春期后,抑或结婚以后。小男孩有可能被迫净身,但像魏忠贤这样青春期之后才自宫的男人则是另一回事。一些基本问题浮入脑海:是什么原因促使一名男子主动自宫?一旦决定成为宦官,他如何净身?详细的资料非常有限,甚至并不存在,魏忠贤便是一例。不过,十九世纪的一些资料提到了净身专家,但不是所有人都去找他们净身,我们不知道在明朝或者更早的时候有没有这样的专家(尽管他们那时有可能已经出现)。小说写道,刘瑾与魏忠贤是自宫的,一些清代文献则显示有些男人的确是这样做的。36

2这部文献的题目意为“拨正记录”。有关其他宦官作者,见张珠玉:《宦官机构司礼监》,第158页。

有关魏忠贤的虚构故事

3见陆于平(Luk Yu-ping):《天女与观音:明代中国两位皇后仙者身份的视觉化,(1368—1644)》[“Heavenly Mistress and Bodhisattva: Visualizing the Divine Identities of Two Empresses in Ming China (1368-1644)”](以下简作《天女与观音》),收入[加]美利亚·贝莉·博斯(Melia Belli Bose)编:《亚洲的女性、性别与艺术,1600—1900》(Women,Gender,and Art in Asia c. 1600-1900)。在此感谢陆博士与我分享她的文章。

纪昀作品中的另外两幕亦值得注意。第一幕与魏党余孽试图赢得皇后的信任有关。他们试图让皇后与一名宦官成为“对食”伴侣,希望这样能够认识皇后的亲信,却忽略了皇后与高级妃子通常避免这种关系的事实。他们贿赂一名宫女,提醒已成为太后的张氏她仍在壮年,既然没有生育,她一定很孤单,为什么不与陈宦官形成对食关系?陈宦官是魏忠贤与客氏几年前派去监视皇后的眼线。张皇后震怒,把宫女逐出,并将陈宦官贬黜。另一幕则与李自成攻入北京后张皇后之死有关。《明史》记载她自缢而亡,纪昀的传记与前朝史书类似,即后妃在王朝灭亡时英勇而死。在大火与奔逃的混乱中,张皇后找不到剑来自刎,她便试着自缢。第一次宫女们将她救下,求她逃走。第二次,叛军发现了张皇后并把她救下。张皇后苏醒以后,一名叛军要强暴她,但另一个人将其阻止,说她是皇后,不要碰她。宦官指认她之后,叛军让她等头目李自成到来。他们说,她有可能幸运地成为李自成的妃子,但皇后一心寻死。一名叛军头目将她与其他人分开,那些人正忙于抢夺宫女。张皇后独处时最终成功自缢,享年三十八岁。她自缢后“异香满室,红光烛天,咸见有仙舆冉冉上升,良久始杳”。后来有传闻她在叛军离开北京时与他们一道逃走,据说天启皇帝的一名妃子扮成皇后,成了一名叛军头目的宠儿。直到清朝首位皇帝的统治时期还有相关传言,据说一位明朝宦官劝说清朝开国皇帝将张皇后与其夫君一同葬于皇陵,并赐予谥号。35

4见窦德士:《明代中国》,第53页;林延清:《明朝后妃》,第224—225页。

魏忠贤与客氏的最终企图是篡夺皇位。根据纪昀的记载,魏忠贤试图让皇后收养自己侄子的幼子作为太子,皇后可以临朝称制,魏忠贤的侄子则成为“摄皇帝”。另一位作者写道,魏忠贤及其同党计划让一名妃子假装怀孕,并将魏忠贤的侄孙伪装成皇子。在这两则轶事中,张皇后都宁死不从。皇帝即将驾崩,张皇后在防止魏忠贤与客氏篡位的过程中起了重要作用,从而保证皇位平稳过渡给皇帝的弟弟,下一任皇帝则尊张后为皇太后。34

5李太后还产下一位公主。见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35—3536页;刘若愚:《酌中志》,第5卷,第27页;夏燮:《明通鉴》,第68卷,第2671—2672页;明太祖:《皇明祖训》,第28ab页;文秉:《先拨志始》,第1卷,第1b—2a页;林延清:《明朝后妃》,第264—265页;[美]黄仁宇(Ray Huang):《万历十五年》(1587, 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 The Ming Dynasty in Decline),第83—85页。更多有关出生及任命的细节,见李国祥与杨昶等编:《明实录类纂》,第615页。

纪昀进一步写道,皇帝与张皇后大婚时,年轻皇帝在她身旁看上去很“短小”。客氏则醋意大发,她与魏忠贤派人监视皇后,皇后却在他们的中伤之下不为所动,保持德行,博览诗书,勤习书法,教导宫女,崇信佛教。皇帝喜欢看戏,并邀张皇后一同观赏,但是一旦表演涉及淫乱之事,皇后便会愤然离席。皇帝试图取悦皇后,一次帮她沐浴时,他述说着她有多美:皮肤似白玉,丰臀预示着她不久便能生子。我们无法知道这部分记录有多准确,但这符合有关宫女的作品中内在的淫窥趋势。1623年,张皇后怀孕,魏忠贤与客氏用他们亲自挑选的侍从替换了皇后那些不听他们使唤的侍从。据一些文献记载,他们还派去一名宫女故意用对胎儿有害的方式为皇后按摩。无论这种说法是真是假,孩子都没有存活下来。33

6见陆于平:《图画正一道之箓牒:以〈张皇后箓牒卷轴〉(1493)为案例》[“Picturing Celestial Certificates in Zhengyi Daoism: A Case Study of the Ordination Scroll of Empress Zhang(1493)”],载《道教研究学报:宗教、历史与社会》(Daoism: Religion,History and Society)第3期(2011):第17—48页;陆于平:《天女与观音》;[美]韩书瑞(Susan Naquin):《北京:寺庙与城市生活,1400—1900》(Peking: Temples and City Life, 1400-1900),第153—161页;[加]卜正民(Timothy Brook):《为权力祈祷:佛教与中国晚明社会的士绅社会形成》(Praying for Power: Buddhism and the Formation of Gentry Society in Late-Ming China),第79页,第188—189页,第241页,第291页;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658—3659页。

纪昀将张皇后的传记的标题定为《明懿安皇后外传》。他用皇后的尊号“懿安”来称呼她,而这一尊号是由天启皇帝的继任者崇祯帝授予的,他还尊张皇后为太后。这篇传记所属的文类历史悠久,常用来赞颂那些遭受不公后起而反抗试图摧毁她自身、家庭及王朝的坏人的女性。张皇后公开批评魏忠贤与客氏的所作所为,并有一次试图惩罚他们,但皇帝拒绝了。魏忠贤与客氏散播谣言,说皇后乃罪人之女,是被收养的。他们几乎让皇帝相信了这种说法。纪昀写道,皇后之父实际上是一名鳏居的穷诸生,在雪地中发现年幼的皇后被人遗弃。一名僧人告诉他,这名女婴是仙女临凡,被贬下界,她已经历了成百上千年的投胎转世,做过汉朝与北齐的皇后,还是南宋一位官员的妻子,她成为明朝皇后则是最后一次转世。32

71574年,万历皇帝将所有皇帝生母的神位移至奉先殿,并关闭其他前朝供奉这些神位的较小寺院;见孙承泽:《春明梦余录》,第18卷,第209—210页;谢葆华:《明代的皇后》,第158页,第169页。1602年,一位名僧向李太后献药疗其眼疾,为了回报他,李太后让皇帝赏赐他一千两白银。见刘若愚:《酌中志》,第22卷,第202页;谢葆华:《从侍女到太后》,第30—31页。

密谋废后

8见李国祥等编:《明实录类纂》,第601页,第608页,第942页;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36页(王皇后);刘若愚:《酌中志》,第22卷,第203页(残酷)。

天启皇帝登基不久,大婚的时机便已成熟。他是明朝三位登基之后才举行大婚的皇帝之一,另外两位则是英宗与万历皇帝。因为当时没有太后,太后的印信便交给了一位万历皇帝的妃子,即刘妃(1642年去世)。刘妃在1621年负责选后的最后阶段,先前的步骤则由宦官完成。他们广选五千佳丽,年龄均在十三至十六岁之间。这些少女与父母一同进京。初选过后留下一千人,那些被淘汰下来的则被认为“某稍长,某稍短,某稍肥,某稍瘠”。宦官在检查了她们的“耳目口鼻发肤腰领肩背”后,又剔除两千人,他们还要听这些女孩的声音,再淘汰声音“雄窳浊吃”者。下一步,宦官们会测量少女们的手脚数据,观察她们的步伐、风度,之后再去掉一千。宫女们把剩下的一千人带到密室,进行更为细致的检查,观她们的胸部,闻她们的腋下,摸她们的皮肤。只有三百名女孩能够通过层层筛选,成为宫娥,还要一个月测试其个性、智力和德行。最终,五十名入选成为“妃嫔”,之后刘妃亲自面试她们,测试她们的书法、算数、诗歌、绘画造诣,最终遴选出三位,再次入“密室”中复试,并让她们做好准备,等待皇帝的挑选。这三位佳丽分别姓张、王、段,后两者我们除了知道她们没有孩子,几乎一无所知。31

9《明史》并未提及郑贵妃在王氏死后的所作所为。见文秉:《先拨始志》,第1卷,第1ab页;毛奇龄:《胜朝彤史》,第5卷,第20a—21b页;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37页;[英]安·帕鲁丹(Ann Paludan):《明代皇陵》(The Imperial Ming Tombs),第143—158页。

张皇后成了天启朝的内宫英雄,她蔑视魏忠贤与客氏,并试图让皇帝夫君驱逐他们,还从他们针对自己的阴谋中存活下来,最终在明朝灭亡时自尽身亡。张皇后的事迹可以分为两部分叙述。第一部分从她被选为皇后说起。这部分的记录非常稀有,因为几乎没有如此详尽的相关叙述存在。另一部分则与她在其夫在位时及驾崩之后的生活有关。清代纪昀(1724—1805)为她立传。尽管传记中充满了虚构的细节,但描述了她如何成为皇后,且显示了选后的程序旨在保证所选女子能够成为最称职的妻子与母亲。

10见毛奇龄:《胜朝彤史》,第5卷,第21b—22a页;林延清:《明朝后妃》,第27—29页。

张皇后入选

11王皇后只有一个孩子,即长公主。皇贵妃王氏产下了万历的皇长子及第四位公主(不幸死去)。郑贵妃则产下了第二、三、四位皇子,以及第二、六、七位公主,其中第二、四位皇子都去世了,公主中只有第七位活了下来,即下文将要提到的寿阳公主。另外四位有孩子的妃子中,有两位只有一个孩子,另外一位有两个,还有一位有三个,所以万历皇帝共有十八个孩子(1584年间隔不到两个月,三位女性分别产下第三、四、五位女儿)。见刘若愚:《酌中志》,第22卷,第191页,第201—202页;李国祥等编:《明实录类纂》,第615页;黄仁宇:《万历十五年》,第261页,引自《神宗实录》卷219。

皇帝从未停止对客氏的依恋,这与皇后及群臣的意愿相背驰。皇帝特封客氏为“奉圣夫人”,赐予她一枚珍贵的金印,两件事都有违先例。他还赐予魏忠贤皇家荣誉,并将他派到司礼监,在正常情况下,目不识丁的魏忠贤是不能进入这一机构的。客氏帮助魏忠贤平步青云。那时她已年届四十,住在皇帝寝宫附近,不过她在皇后人选敲定之后不得不搬至别处。不久,客氏嫉妒张皇后相貌出众,知书达理。她与魏忠贤同谋,试图废掉皇后,但未能成功。1621年秋,群臣声明欲将客氏逐出皇城,因为他们对客氏每天拜谒皇上至晚,回房后又与魏忠贤秘密会谈感到不满。后来,她搬到北京的私宅中,但一个月之后又回宫了,因为皇帝思念奶母。大臣们激烈反对,但皇帝让她留下。客氏还保留了自己靠近魏忠贤居所的私宅,每次回寓时都有成百侍从跟随。皇帝驾崩之后,她的运数亦随之急转直下。客氏在皇帝棺椁前恸哭,将一个金色小盒烧化,其中装有皇帝足月时的胎发,幼时的结痂、发夹、牙齿及剪下的指甲。不久,新皇帝下令搜查她与魏忠贤的寓所,没收了他们的财产。1627年农历九月,她被勒令徒步进入浣衣局,十一月,一名宦官受命将其鞭挞致死,她的尸身在皇城外西北方的宫廷火葬所烧化。30

12见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第3卷,第97—98页;刘若愚:《酌中志》,第22卷,第193页;文秉:《先拨志始》,第1卷,第1a—2a页;夏燮:《明通鉴》,第72卷,第2819页;林延清:《明朝后妃》,第246—247页。

乳母客氏约十八岁时入宫,之前育有一子,入宫后不久便成了寡妇,她让我们有机会一睹明朝宫廷是如何筛选此类妇女入宫的。“奶婆”是俗称“三婆”的一种,她们受雇于宫廷,另外两类则是医婆与稳婆,前者李太后罹患眼疾时已有所提及。一旦被选入宫,她们便像宫女一般穿戴,虽然医婆与稳婆完成任务之后便可离开,但奶婆被指派给某位皇子或公主后,便要像客氏那样,终身待在宫中。礼仪房负责三婆的遴选,这也是上文提到的负责惩罚偷偷入宫的怀孕女子的机构。据刘若愚记载,每隔几个月,十名男婴的母亲与十名女婴的母亲就会被选入宫,分配居所,并在特定的区域饮食。她们的年龄在十五至二十岁之间。生下男婴的女子被分配给公主,而生下女婴的女子则被分配给皇子——显然客氏的分配没有遵守这一规定。礼仪房还负责为皇子、公主在足月时剪发及举办其他标志着成长阶段的仪式,并记录他们幼时的行为。29

13见刘若愚:《酌中志》,第22卷,第203页;苏丽叶:《明朝皇家婚礼》(“The Imperial Marriages of the Ming Dynasty”),载《远东历史文汇》(Papers on Far Eastern History)37(1988年3月):第15—42页,引自谢务禄《大中国志》(The History of the Great and Renowned Monarchy of China),第120—121页,原文为意大利语。

奶婆与终身伴侣

14见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第5卷,第133—134页;刘若愚:《酌中志》,第22卷,第203页(另一个版本说驸马与公主争吵之后离开皇宫)。

魏忠贤进入司礼监后,在1624年成为东厂之首。因此,他能够消灭异己,自外廷群臣至宫中宦官、女子毫无例外。前任皇帝的两位妃子就是他和客氏害死的。对他们而言,天启皇帝的一位妃子德行过著,在怀孕期间被软禁宫中,不进饮食,最终她“匍匐饮檐溜而死”。另一位妃子也被软禁,但幸存下来,后来被降为宫女。还有一次,魏忠贤向皇帝报告一位妃子暴毙身亡,皇帝却连问都没问。魏忠贤信仰佛教,还自命不凡地在全国为自己建立生祠。他自杀之后尸体被掘出,并处以死后凌迟——人们对于魏忠贤的愤恨憎恶已经达到如此程度。28

15万历皇帝曾将吕坤的书赐予郑贵妃一份,而她再印时改书名为《闺范图说》。见刘若愚:《酌中志》,第1卷,第3—4页,引自郑贵妃的序;林延清:《明朝后妃》,第248—249页。

魏忠贤喜爱射箭、蹴鞠、赛马,除此以外,还通过木偶戏、戏曲和枪炮等娱乐手段来取悦天启皇帝。皇帝对木匠活及建筑情有独钟,并学习如何制作家具。据说如果宦官有紧急事务需要向皇上汇报,他会一边听,一边继续手头的匠作,不过是一个耳朵进,一个耳朵出,最终还是让宦官去处理。1625年上演了惊险的一幕。张皇后刚回宫,皇帝与两位年轻宦官便划船到皇城湖中较深处。客氏与魏忠贤在远处另一艘船上饮酒。突然刮起一阵风将船掀翻,皇帝与两名宦官都落水了,且没有人会游泳。魏忠贤跳入水中,但距离太远。另有一人抓住皇帝并将其救起,另外两名宦官则溺死水中。

16见夏燮:《明通鉴》,第75卷,第2909—2910页;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37—3539页;林延清:《明朝后妃》,第254—257页。

许多轶事提及魏忠贤成为宦官之前的生活,有一些很明显是虚构的。魏忠贤出身比刘若愚低微,但像后者一样,魏忠贤也是在青春期之后才自宫的。那时他已娶妻,且育有一女。据《明史》及刘若愚的《酌中志》记载,魏忠贤幼时父母双亡,他“好色,赌博,能饮啖嬉笑,喜鲜衣驰马”。由于受到其他赌徒的威胁,他便自宫躲债,进入宫禁。由于他来自京城南面经常输送宦官的地区,对他而言,这么做可能是司空见惯的。1589年魏忠贤进宫,时为万历朝。他在底层职位上挣扎多年,终于坐上了第一个比较有影响力的位置,即天启皇帝生母的厨师。魏忠贤与年轻的皇子逐渐熟悉起来。由于他能玩善谑,赢得了皇子的赏识。他还在两位显要宦官之间玩弄权术,后来将两人中伤并灭口,然而这两名宦官起先都帮过魏忠贤巩固地位。《明史》记载,其中一位宦官本是客氏的对食伴侣,但她不久就转投魏忠贤,据称是因为后者强健有力。27

17本节及关于魏忠贤的材料,来自我的一篇已经发表的论文;见马克梦:《雄壮的宦官:魏忠贤故事探微》(“The Potent Eunuch: The Story of Wei Zhongxian”)(以下简作《雄壮的宦官》),载《中国文学与文化》(Journal of Chinese Literature and Culture)1.1—2(2014):第1—28页。

宦官独裁

18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第21卷,第548页;刘若愚:《酌中志》,第22卷,第197页。

刘若愚声称自己对明朝皇室忠心耿耿,并为历史上能够在关键时刻帮助甚至拯救君王的宦官感到骄傲。刘若愚出身武官家庭,受过儒家教育,准备晋身仕途。不过他自述在1598年夏天,他因偶做异梦而放弃学业,并且自宫。他并未说明异梦的内容,也没有说明自己是如何自宫的,只是提及自己从儒学教育转学医药,最终又转学道家养生之法。1601年他被选入内宫,在太监陈矩手下工作,他觉得陈矩是一名好上司。刘若愚起初负责誊抄工作,后来不知为何在1611—1620年被下狱,其后他又经历泰昌、天启两朝。他因获得拥有权势的宦官高时明的帮助而被擢升,并供职司礼监。但刘若愚得罪了魏忠贤,被贬到御马监。那时,他在皇城西边高时明的宅邸工作,帮助后者写一部有关养生的书。1623年,魏忠贤将刘若愚召回。刘没有办法,只得前去服侍魏忠贤的亲信李永贞(1583—1628)。刘若愚亲历了魏忠贤与客氏的统治,并回忆在李永贞手下工作的时候非常艰难,常有不被赏识、受人中伤之感。由于魏忠贤不通文墨,他不得不依靠像李永贞、刘若愚这样的人来起草书札、理解奏疏和宫中其他文书。崇祯皇帝登基以后,魏忠贤与李永贞从权力巅峰跌落。魏忠贤自杀身亡,而李永贞则被处以极刑。刘若愚被判下狱,在囚牢里度过余生,并撰写了《酌中志》。26

19见班固:《汉书》,第97卷下,第3990页,第3992页。

朱由校的统治期为1620年至1627年,我将称其为天启皇帝,庙号熹宗。他是一位软弱的君主,受教育水平不高,且不善学习,喜好嬉游玩耍,不重统治。他对乳母客氏感情深厚,1605年年轻皇帝失去生母之后,客氏便扮演了母亲的角色。终其一生,朱由校都需要客氏陪伴左右,甚至结婚生子之后亦是如此。成为皇帝之前,朱由校便很赏识宦官魏忠贤,并赐予其很大权力。反对魏忠贤与客氏的大臣被排挤,与此同时,明朝的东北大部都落入满人手中,南部与西部亦是动乱不安。1627年,皇帝一病不起,享年二十一岁,之后魏忠贤与客氏很快便丧失权势。通过检视魏忠贤与客氏的一生及他们与皇帝、皇室成员(尤其是张皇后)之间的关系,朱由校的统治情况可见一斑。但首先,让我们看一下记述他们的宦官刘若愚。25

20见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第6卷,第158—159页,第176—178页;刘若愚:《酌中志》,第16卷,第130页;第22卷,第203页;谢葆华:《从侍女到太后》,第38页,第43页。

朱常洛与朱由校治下,内廷政治都扮演了重要角色。朱常洛的主妻早在其登基之前便已去世,之后他只纳了妃嫔,有两位分别为他诞下成为继任者的两位皇子。第一位诞下皇子的妃子原本是没有封号的宫女,她和另一位皇子的生母很快去世了。之后皇帝将两位皇子托付给宠妃李选侍照顾,她则是第八位公主的母亲。23晚明时,“选侍”指称本无封号却诞下皇子的宫女。朱常洛死后不久,李选侍便成为争论焦点,争论内容如下:登基后三天,朱常洛便病倒,在他服用所谓的灵药之前,病情一直在恶化。皇帝第二次服用灵药之后,次日早上便驾崩了。有些人认为是图谋不轨之人给皇帝下的药,这便是“红丸案”。朱常洛驾崩前一天,李选侍让十四岁的太子朱由校代为请求皇帝,立她为后,大臣们对此表示反对,而皇帝第二天便驾崩了。之后李选侍试图防止大臣接近太子,并准备让他登基。群臣最终夺回太子,但李选侍拒绝搬出皇帝寝宫。她与群臣之间出现僵局,一位大臣抗议道:“武氏之祸再见于今。”这一事件被称为“移宫案”,与“红丸案”及早先的“梃击案”一起成为之后党争关注的三大争议焦点。东林党人认为存在邪恶阴谋,且政府统治松散。然而,朝中权势视东林党人为极端分子,想要清理剿除他们。朱由校登基后发出谕示,痛斥李选侍,控诉她将他的生母痛打致死,并强迫他向父皇代请立其为后,还密谋“垂帘听政”。其他人,尤其是东林党人,亦反对李选侍。24

21见何梦梅:《白牡丹》,第5回,第191页;沈德符:《万历野获编》,第6卷,第158页;方汝浩:《禅真后史》,第37回,第280页;曹去晶:《姑妄言》(1730年序),第8回。

“武氏之祸再见于今”

22这两位皇子是七位之中唯二存活的;九位公主中,有三位存活了下来。

明朝的最后三位皇帝是一父二子。22皇父朱常洛,年号泰昌,继位不到一月便驾崩了,其宠妃在他死前试图成为皇后,并想将继承人纳入自己的控制之中,但两件事都没有成功。继任者是朱常洛的皇长子朱由校(1605—1627),他受到中国历史上干政最为严重的一对双煞的影响,即宦官魏忠贤(1568—1627)与陪伴年轻皇帝终身的乳母客氏(1627年去世)。由于朱由校并无子嗣,他的弟弟、明朝末帝朱由检(1611—1644)继位。朱由检在农民军攻入北京后上吊自杀,不久满人入京,建立了新的王朝。有关这一时期的史料宏富,不过刘若愚的《酌中志》仍很重要,因为他对宫中事务、同为宦官的魏忠贤及皇帝乳母客氏的行动都甚为了解。

23朱常洛的第一位妻子1613年去世,她被追封为郭皇后。第一位妃子姓王,她产下朱由校和另一位皇子,但后者四岁时不幸夭折。王妃1619年去世,被追封为太后。下文将讨论另一位诞下皇子的妃子。

宦官与乳母

24最终,朱由校还是保证了她的福利,并于1624年封她为康妃。见张廷玉:《明史》,第244卷,第6330页;第114卷,第3541页。

关于宦官的许多骇人听闻的故事中,几乎没有哪个人像沈德符讲的那名试图再次成为正常男性的宦官那样极端。这令人联想到清朝一部小说描绘刘瑾吞药以重新长回阳物的一幕。传言刘瑾的药做法如下:先将年轻女子头胎生下的男婴煮至骨肉分离,外加一头黑驴及一只黑狗的阳物与睾丸。在沈德符的故事中,一个术士哄骗一名负责税务的宦官,告诉他只要吃了年轻男孩的脑子,其阳物便能再生。结果许多男孩被杀,被用来制药。一部晚明小说中也有类似的故事。一名祈求长生的宦官吸取了四百九十名男孩的脑子,他将一支金管加热后插入健硕的年轻男孩头颅中。类似这样的故事在明清时期广泛传播,并形成了一个常见的有关宦官的母题。21

25有关魏忠贤与客氏统治的详细研究,见窦德士:《血与史:东林党人及对其的压迫,1620—1627》(Blood and History in China: The Donglin Faction and Its Repression, 1620-1627)。

刘若愚对“对食”习俗并不看好,不像沈德符那样将之描绘得十分普遍。刘若愚代表的宦官群体受过良好教育,品位高雅,且恪守宫中规矩及行为规范。由于朱元璋反对这种关系,刘若愚对此也不能接受,并说那些宦官“无骨气,贪脂粉……甘心为之驱使供给”。他写道,一些更为卑贱的宦官为了每月几两银子,为宫女做脏活、累活。他们穿着极为廉价、满是油污的衣服,亦为人蔑视。不过刘若愚认为,是贫穷让他们走到了这一步。最终,这些宦官比刘若愚更幸运,因为刘的名声和地位到头来却为自己带来了灾祸。刘若愚在天启年间卷入魏忠贤丑闻,在监牢中等候处决,下文我们将会详细讨论。20

26刘若愚:《酌中志》,第23卷,第208—210页。

沈德符还提到,一名来自郑贵妃宫中的侍女曾长期服侍名为宋保的宦官,但这名侍女突然与另一名宦官相好,宋保因此非常沮丧,以至于退职出家。刘若愚的叙述更为委婉。他说,失去那名侍女的欢心使得宋保看破红尘,他决定抛弃宫中繁华,转投佛门的质朴生活。刘若愚认为这样的宦官只占少数。

27这两位宦官中,客氏原先的对食伴侣叫魏朝,他在另一位有权有势的宦官王安(1621年去世)手下办事。王安在朱常洛在位时便已权势煊赫。见张廷玉:《明史》,第305卷,第7816页。

宦官与宫女之间亦会形成亲密关系,这从前述朱棣妃子及殴打寿宁公主驸马的宫女的事例中便能看出。关于这种关系的最早记录见于汉朝,术语“对食”便指称两位宫女或宫女与宦官之间形成的类似夫妻的关系。明朝时这种关系以“菜户”称之。19朱元璋规定这种关系不合法纪,他和朱棣都激烈反对,但这种关系仍然持续出现。据沈德符记载,至万历时期,宫女如果没有一位宦官为伴,便会成为笑柄。几个世纪以来,宦官可以娶妻,甚至纳妾,还能领养孩子。宦官与宫女之间的假婚时有发生,人们认为原因有二:其一是大部分宫女从未见过皇帝,即便她们有幸一睹龙颜,也不一定能长久地吸引皇帝的注意,因此她们大多形单影只。其二,她们依赖宦官以满足许多需求,他们之间的关系可以变得很密切。据沈德符记载,他们会举行非正式婚礼,动用媒人,开销甚巨,仿佛举办一场真正的婚礼。据说他们还会立誓,对彼此忠诚,如果其中一位去世,另一人则终身不再嫁娶。

28关于魏忠贤更为翔实的讨论,可见马克梦:《雄壮的宦官》。见刘若愚:《酌中志》,第8卷,第44页;第10卷,第52—53页;第14卷,第68—70页,第72页;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43页;第305卷,第7816页,第7818页;毛奇龄:《胜朝彤史》,第6卷,第12a页。另一则轶事则说皇帝喝醉了,船翻时失足落入水中;见宋起凤(清代前期):《稗说》,收入《明史资料丛刊》,第2册,第61页;此书为清代前期对晚明轶事的搜集。

沈德符、刘若愚及其他作家都写到宦官与皇帝及宫中女子的关系,其中包括宦官们所做的稀奇古怪,甚至耸人听闻的事。17据沈德符记载,约1583年后,万历皇帝便喜欢让聪敏英俊的年轻宦官陪伴左右。这些宦官长发飘飘,一些人还与皇帝“同卧起”。然而几年之后,这些宦官却无法安享富贵。由于他们滥用职权,万历皇帝最终将他们处死。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可能涉及同性情欲,这从一则轶事中可以窥见端倪。这则轶事与一位英俊的锦衣卫指挥使(而非宦官)有关。一次他随皇帝出巡陵寝,途中在驿站歇脚,皇帝便临幸了他。沈德符提及此事时,用词委婉,说该指挥使享受了汉哀帝(公元前7—前1年在位)给予男宠董贤(前22—前1)那样的宠爱。后来这位指挥使的同僚都取笑他。在刘若愚看来,皇帝喜爱宦官是因为后者对他的悉心照料,用心奉承。一日,万历皇帝对一位宦官提起另一位宦官时说:“我常想张宏好个老儿,每见我谴罚一个谏官,即叩头流涕,善言宽解,我亦为他息怒,何等忠爱!”18

29见沈榜(晚明):《宛署杂记》,第9卷,第83—84页,此书有关明代北京;刘若愚:《酌中志》,第16卷,第98页;谢葆华:《从侍女到太后》,第29—32页。

皇帝与他的宦官们

30见刘若愚:《酌中志》,第14卷,第75—76页;第16卷,第124—125页;窦德士:《血与史》,第41—43页。

1615年发生了一起更为严重的事件。一名男子手持棍棒闯入宫禁,并冲击太子寝宫。调查人员起初判定他是一个疯子,由于受到不公待遇而做出此事。但进一步审问表明,这个疯子是受人蒙骗袭击太子,而他与两名和郑贵妃及其兄弟关系密切的宦官有关。郑贵妃坚称自己是无辜的,关于郑贵妃是否参与此事的进一步调查也被迫停止。相关官方仍记载这名男子是疯子。为证明这点,皇帝曾召见群臣,并拉着太子的手说:“此儿极孝,朕极爱。使朕有别意,何不早更置?外臣何意,辄以浮言间朕父子耶?”之后他让太子朱常洛重申那名手持棍棒的男子是疯子,并斥责群臣妄议密谋及陷太子于不孝。持棍棒的男子与两位宦官都被处决,而郑贵妃在《明史》中的传记则以两条简短的备注煞尾,其一说万历皇帝驾崩时留下遗诏,封郑贵妃为皇后,但群臣拒绝执行;其二是朱常洛死后,有传闻郑贵妃与他人有染,并共同谋划如何临朝称制,执掌大权。无论传闻真实与否,按照以往的历史,此时对于女性临朝及人们散播女子称制的谣言都是成熟的时机。16

31这些数字有可能不可靠,尤其是最后成为妃嫔的“五十名”女子数量太多,难以采信。见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36页;纪昀:《明懿安皇后外传》(1780年序),收入《丛书集成第三辑》,第86册,第2b—3b页;刘若愚:《酌中志》,第8卷,第44页。我的信息与文献大部分来自苏丽叶:《明代宫女》,第275—279页;亦见谢葆华:《明代的皇后》,第109—110页,第114—120页。

关于郑贵妃的流言和控诉此起彼伏。1598年及1603年,匿名传单在京中流传,说她图谋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传单中引用了郑贵妃1595年资助重新出版发行的士绅吕坤(1536—1618)所作的道德训诫之书《闺范》,而作者本身却与此次再版并无关联。郑贵妃正是效法之前明代两位皇后,即编撰《内训》的徐皇后与编撰《女训》的蒋太后。三部书都是皇室女性在不合常规取得权势之后为自己正名的方式。在重新出版的《闺范》中,郑贵妃又加入了自汉至明的十二位女性传记,其中包括她自己,但将万历帝的主妻王皇后与泰昌帝的生母王妃二人排除在外。人们觉得这只不过是自我标榜的一种行为。有些人说这是她在立储问题上触怒皇帝以后重新得宠的手段。15

32见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42—3543页。纪昀以曾在张皇后父亲手下工作的官员张国纪及两位明朝宫廷宦官的叙述为基础,写成该传记。其中一部分与其他文献重叠,包括刘若愚的《酌中志》。见纪昀:《明懿安皇后外传》,第1b—2a页,第6b—7a页;刘若愚:《酌中志》,第8卷,第44页;毛奇龄:《胜朝彤史》,第6卷,第10b页。

梃击案

33见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42页;纪昀:《明懿安皇后外传》,第4a—5b页,第6ab页,第7b—8a页;刘若愚:《酌中志》,第8卷,第44页;毛奇龄:《胜朝彤史》,第6卷,第10b页。

驸马之所以挨打,是因为他一日傍晚去探访妻子,可是看守公主殿门的宫女正与其宦官配偶共饮而醉,拒绝让驸马进宫。这位宫女没有事先得到通知,不知驸马要来,并且酒醉发怒,殴打了驸马。公主向母亲抱怨,但已有人向郑贵妃通报了另一个不同版本的经过,使得郑贵妃站到了宫女一边。当驸马要向皇帝控诉时,一群宦官将他打了一顿,驸马怒而离宫。皇帝下令让他回宫,罚他进行三个月的道德训练与反思,并将那位宫女调往别处,却并未处置宦官。郑贵妃依靠宦官与宫女来洞悉宫中情况,帮她达成目的,这一事件便很能说明问题。14

34见纪昀:《明懿安皇后外传》,第9b页;李逊之(1618—1672年之后):《三朝野纪》,收入《明清史料汇编·三集》,第425—426页(第3卷,第61ab页;本书有1671年序,主要记述了明朝最后三任皇帝治下的政治事件);林延清:《明朝后妃》,第282—288页。

沈德符还记录了郑贵妃女儿寿宁公主的驸马曾被宦官殴打一事。刘若愚叙述了选驸马的经过。像其他外戚一样,公主的驸马也不能来自精英家族。按照惯例,三名十三至十五岁的少年被引荐给皇帝,而皇帝从中挑选一位,令他习学孔孟之道。在三名面见寿阳公主的少年中,有两位盛装华服,头发闪亮,身上的香味弥漫整个房间。第三位候选人则头戴一顶不起眼的帽子,紧张地行礼叩头,并眼帘低垂。皇帝中意第三位候选人,并示意站在附近帘后的郑贵妃。1609年,公主与驸马大婚。葡萄牙人谢务禄(Alvarō Semedo)曾在早先目睹过这样一场婚礼,并说男子如果有其他晋升或致富的机会,他们绝不会与公主结婚。“没有优秀的男人愿意成为皇帝的乘龙快婿。”他说道。在这种婚姻中,男子处于劣势。13

35这位明朝宦官名为曹化淳(1568—1662),他劝说皇帝建造皇陵。他的另一个著名事迹则是为李自成打开北京城门。见纪昀:《明懿安皇后外传》,第11ab页,第12a—13a页,第13a—14a页;[美]谢正光(Andrew Hsieh):《新君旧主与遗臣—读木陈道忞〈北游记〉》,载《哲学与思想》3(2003):第186—203页。

驸马遭打

36有关魏忠贤故事更为详细的介绍,见马克梦:《雄壮的宦官》。

史家文秉写道,郑贵妃“每与神庙戏,辄呼为老嬷嬷”,责备皇帝对册立她儿子为太子一事犹豫不决。皇帝则沉默不语,局促不安。类似这样的轶事很难证实,而文秉记述的另一则轶事更是如此。一次,万历皇帝与郑贵妃密誓后,将誓言写于纸上,装在盒中,藏于贵妃宫内。当他最终立皇长子为太子时,他对没能遵守约定感到愧疚(但文秉并未说明誓言与什么有关),并让人取回那张写有誓言的纸,但纸张已被虫蛀。更多关于皇帝对郑贵妃情有独钟的证据,在沈德符记述的轶事中亦有出现。沈德符说自己有一次拜访京城外一座庙宇时,发现有人祭祀皇帝、王皇后、郑贵妃。他非常惊骇,并让僧人将郑贵妃的祭品移除,因为这让他立刻想起了宪宗的万贵妃。然而,正如沈德符与刘若愚所说,万历皇帝毕竟能够与郑贵妃保持距离。有一次皇帝将要擢升一位宦官时,郑贵妃称赞他的决定,但这么做触怒了皇帝。万历下令痛打这名宦官,并将其流放南京。刘若愚说这名宦官是一位才华横溢的书法家、乐师,并长于设计扇子,但皇帝怀疑他一心攀高枝,且与郑贵妃同谋。12

37刘若愚写道,有人曾试图将魏忠贤饿死,一名和尚则放走了魏忠贤(《酌中志》,第14卷,第68—69页)。

郑贵妃长期策划扳倒太子,如果文献可信,她还曾计划谋杀太子。1582年,她作为九嫔之一选入宫中,可能不久便吸引了万历皇帝的注意。1583年,她生下皇帝的第二位公主后升为德妃,1586年产下万历第三子后晋升为皇贵妃。郑贵妃有六个孩子,比万历其他后妃都要多。1590年,在与首辅的一次值得注意的谈话中,皇帝承认自己对郑贵妃青睐有加。他召首辅前来探讨最近对自己行为过失的批评时说道:“又说朕好色,偏宠贵妃郑氏,朕只因郑氏勤劳,朕每至一宫,他必相随,朝夕间小心侍奉。”11

38见长安道人:《警世阴阳梦》;匿名:《梼杌闲评》,近来学者们认为作者为李清(1602—1683)。见[美]李友仁(Paul Vierthaler):《准历史与公众知识:晚明清初野史叙述的社会史》(耶鲁大学2014年博士论文);该文对有关魏忠贤的文学、历史资料做了更为详尽的研究。在此,我感谢作者与我分享他的作品。

郑贵妃(约1568—1630)是继孝宗保姆万贵妃之后,明朝历史上最为臭名昭著的宫廷女性。有一则选妃的轶事与她有关。据说她的家人听闻宫中选宫女便匆忙将她嫁人,普通人家如此反应是常见的,因为这意味着女儿一旦中选,他们将再也不能相见。不过,当新郎家未能给付说定的聘礼时,郑家便没有让他们把女儿娶走,还引发了一场争斗。郑贵妃哭着跑到街上,恰好被负责征召的宦官遇见。宦官对她印象深刻,并将她加入待选宫女名单。10

39见刘若愚:《酌中志》,第15卷,第79页;《梼杌闲评》,第23回,第277页;第38回,第432页。

“郑氏勤劳”

40见长安道人:《警世阴阳梦》,第7回,第35—36页;《梼杌闲评》:第8回,第220—222页;刘云龙(约1595—?),托名“吴越草莽臣”:《魏忠贤小说斥奸书》,收入《明代小说辑刊·第一辑》,第747—866页;第2回,第816—817页。

与此同时,郑贵妃严密监视太子,每次太子拜访生母时,她便派人跟踪他。1612年,王氏病笃,几乎去世,太子探望她时却不得不折断门锁才能进去。王氏双目失明,一边哭一边对他说:“儿长大如此,我死何恨。”郑贵妃将其死讯瞒了几天,最终,一位大臣上疏要求皇帝为王氏举行葬礼。由于朱常洛的统治持续不足一月,直到其子继位时,恭妃王氏才被追封为皇太后,并与万历皇帝及王皇后一同葬于皇陵。9

41见宋起凤:《稗说》,第59页,第61页,书中讲到魏忠贤向皇帝进献春药,不久皇帝便驾崩了。

万历皇帝年仅十八岁时与太子之母邂逅。负责记录明代最后几朝轶事的文秉(1609—1669)说,一日,皇帝拜访母后宫殿时与她偶遇,并要水洗手——此时这已成为皇帝邂逅新宠的典型场面。这位王姓宫女“奉匜以进,悦而幸焉,赏头面一副”。但年轻的皇帝并不想公开他们之间的关系,不过记录者仍写道,他临幸宫女且令其怀孕。1582年的一天,李太后提及此事。皇帝起初拒不承认,其母后将记录拿出,皇帝“面赤”,这段情事才公之于众。太后将宫女升至“恭妃”,不久她便产下皇子朱常洛(1582—1620),后来又诞下一位公主。然而,皇帝并未晋升她,甚至在1601年朱常洛正式成为太子之后亦如此。最终,她于1606年成为皇贵妃,这才是太子生母应有的待遇。

42见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40页;第52卷,第1333页。但这与孙承泽《春明梦余录》中的记载矛盾;见孙承泽:《春明梦余录》,第18卷,第210页。书中说刘淑女的神位并未移入奉先殿。如上文所说,1536年,世宗将两位并非皇后的皇帝生母及一名并非皇后的祖母神位移入奉先殿,她们是宪宗之母周氏、孝宗之母纪氏、世宗祖母邵氏。万历皇帝给予了另外两位女性的神位相同的待遇,即其祖母,亦即隆庆帝生母杜氏、世宗第三位皇后方氏(一位继母)。

万历皇帝的三位后妃恰好与无子皇后、宠妃、不受重视的太子之母这三种类型对应。事实上,正是一夫多妻制使得这种区别存在,并能满足三种从未公开阐明的目的,即精挑细选册封皇后、宠妃满足皇帝欲望、众多女性保证男性继承者不断绝。跟李太后一样,万历皇帝的主妻王皇后亦是平民之女。1578年,她嫁入宫中,当时才十三岁,而皇帝也只有十四岁。一个月以后,万历皇帝纳了两位妃子,1582年农历三月,又选了九嫔,其中便有不久成为其宠妃的郑氏。与此同时,他还令一位宫女受孕,1582年农历八月她产下了万历皇帝的皇长子。而王皇后生下了皇帝的长公主,但那之后便再无生育。《明史》对王皇后的评价是“端谨”“慈孝”,并说她很受李太后赏识,正是后者为皇帝选择了她作为皇后。据说王皇后支持皇长子继位,但从未对郑贵妃表示不满。1620年王皇后去世,并被葬在皇帝陵寝中,其神位进入太庙。然而,刘若愚却写了王皇后性格的另一面,即其对宫女与宦官的残酷。她曾下令责打宫人,并导致超过百人死亡,还将其他人下狱或降职。8

43这一故事的文献来源如下: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43—3545页;毛奇龄:《胜朝彤史》,第6卷,第12a—13b页;李清(1602—1683):《三垣笔记》,收入李肇翔编:《四库禁书》,第3册,第2307页;叶君远:《吴梅村诗选》,第31—33页(引用吴伟业关于明末的历史轶事《绥寇纪略》)。亦见[美]李惠仪(Li Wai-yee):《吴伟业诗歌中的历史与记忆》(“History and Memory in Wu Weiye’s Poetry”)(以下简作《历史与记忆》),收入[荷]伊维德,李惠仪与[美]魏爱莲(Ellen Widmer)合编:《清初文学中的创伤与超越》(Trauma and Transcendence in Early Qing Literature),第99—148页。

皇后、宠妃与太子之母

44据说田妃用宫女而不用宦官来搬椅子。见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43—3545页;毛奇龄:《胜朝彤史》,第6卷,第14ab页。

李太后晚年的一件事揭示了明朝宫廷生活的一些内幕。她曾邀请一位女医官进宫为自己治疗眼疾,但一名怀孕的女子偷偷与这名医生一道进宫,并将其怀有身孕一事秘而不报。通常情况下,怀孕的女性不允许进宫,正如上文提到的,只有怀有龙种的女子才能在宫中居住,但是像这名女子那样,希望在节日期间从宫中捞到礼物的大有人在。一天晚上,她产下婴儿,并将孩子溺死在马桶中。这件事后来为皇帝知悉,在他下令将该女子处死之前,太后出面干涉,并将她发配至通常处理这类事件的“礼仪房”。这名女子被杖责三十后逐出宫去,婴儿的尸首也被扔出宫门。此事之后不到一年,李太后便驾崩了,有人认为正是应了此不祥之兆。她被葬在隆庆皇帝墓中,其神位供奉在紫禁城的家庙中,但非太庙,因为她不是隆庆皇帝的皇后。7

45这一故事的文献来源有:叶君远:《吴梅村诗选》,第25—39页;亦见张廷玉:《明史》,第120卷,第3658—3659页;朱权等:《明宫词》,第80页,第84页,第86页,第89页,第92页,第93—94页,第99页。信息均出于王誉昌:《崇祯宫词》;李惠仪:《历史与记忆》,第112—115页。

《明史·后妃传》中批评李太后佞佛,开销甚巨,以礼物、钱财及其他优遇赏赐僧尼、伽蓝。这一批评的背后,隐含着她通过观音菩萨的形象鼓吹自己的计划。其他的女皇及皇后,诸如武则天和宋朝刘太后,也都做过类似的事情,二者的权力要比李太后大得多。慈禧太后在清朝晚期亦如法炮制。明朝早期,朱棣的徐皇后也声称自己从观音菩萨那里获得经文,而孝宗张皇后则将自己描绘成道教成仙仪式中的天仙,尽管宫中只有少数人士目睹了这一切。李太后广泛宣传自己的仙者身份,既在北京兴建的佛寺中刻碑立像,又将这些碑刻拓下广传四方。她只不过做了世界各地其他女王、皇后都做过的事。作为一名信徒,她对于宗教活动的资助也为自己留下了功德记录。6

46见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44—3545页;第121卷,第3677—3678页;毛奇龄:《胜朝彤史》,第6卷,第15b—16a页;夏燮:《明通鉴》,第90卷,第3474页。

《明史》的编纂者将母后的不赞同作为皇帝放弃原有计划而改立皇长子为太子的原因,但事实并非如此。万历皇帝将此事一拖再拖,首先将三位皇子都封王,而非只立一位太子,随后他又宣布要等王皇后产子才立嗣。他最终于1601年将皇长子立为太子,但很多年以后才把郑贵妃所生之子按传统分封出京。1614年有人就这一点质问郑贵妃,她说想让自己的儿子出席下一年李太后的生日宴会。作为回应,李太后次年传诏自己的另一位儿子潞王进京为自己庆生。根据明朝先例,多位藩王同时进京并在京城居住是不恰当的,他们有可能挑战太子的权威,甚至密谋篡位,这便是李太后对郑贵妃的暗示与威胁。郑贵妃之子最终搬离京城,前往封地。5

47关于中国皇帝的角色,见[荷]艾伦·薇茵格(Ellen Uitzinger),《中国的皇权》(“Emperorship in China”),收入《紫禁城:中华帝国(1644—1911)的宫廷文化》[De Verboden Stad/The Forbidden City: Court Culture of the Chinese Empires1644-1911)],第71—91页;文中还讲到皇帝的另一角色则是最杰出的文人。

1586年,立储问题早早出现,并成为万历朝经年最富争议的问题。李太后曾获悉,1582年恭妃王氏生下的长孙将不会成为太子。而皇帝从未宣布他将不立皇长子为太子,但对恭妃王氏十分冷漠,还在1586年将诞下皇子的郑贵妃升为皇贵妃,这暗示了皇帝的立储倾向。万历皇帝还将一位反对晋封郑贵妃为皇贵妃的大臣流放。李太后与皇帝当面对峙,他提出恭妃王氏本来只是一名宫女(都人)。根据朱元璋的《祖训》,如果皇长子之母并非皇后,皇帝未必非要立他为太子,尽管立皇长子为太子是长久以来的立储方式。的确,长子继承制只是一种规范,而非成文律条。太后听毕大怒,说道:“尔亦都人子!”因为她自己也是作为宫女被选入裕王宫中的,隆庆皇帝登基之后,李太后才被封为妃子。万历皇帝“惶恐,伏地不敢起”。

48这六位皇帝是宣德、景泰、成化(宪宗)、嘉靖(世宗废黜了两位皇后)、隆庆(他将皇后送走,但没有正式废黜;见张廷玉:《明史》,第114卷,第3534页),以及万历(没能成功)。未能产下皇子并非宪宗与世宗废黜皇后的唯一理由。武宗并没有废后,只是不再见她,他最终也没有子嗣。

如果年轻的皇帝学习不认真,李太后便罚他久跪,她的这一做法广为人知。她常常提醒万历皇帝起床,在黎明前上朝。如果皇帝行为不端,她便对儿子加以斥责,有一次甚至想废黜他而另立其弟。事情是这样的:1580年的一天,万历皇帝喝醉后要求宦官为自己唱一支新曲。由于宦官们对此一窍不通,皇帝便大发雷霆,并用剑威胁他们。其他人请求皇帝开恩,而他最终将宦官的头发砍下。李太后听闻此事后,便让张居正代皇帝撰写罪己诏,并让皇帝跪下,对其严加呵斥。年轻的皇帝大哭,并保证会端正行为,李太后才准许他起身。刘若愚还记载,皇帝曾下令将两名宦官几乎打死,李太后知晓后便脱下自己的皇家冠带,召集重臣至太庙,宣布废黜皇帝,以其幼弟代之。

49见苏丽叶:《明代宫女》,第384页。

万历皇帝的母亲是中国宫廷史上又一位强悍且受人敬重的女性,她也参与了内廷政治。虽然明朝对皇后的行为多有限制,她仍利用自己作为辈分最高的皇室女性和太后的地位,将自己塑造为圣母。3李太后(1546—1614)出身平民之家,1560年被选为朱载垕(隆庆皇帝)的宫女,那时他仍是一位皇子。1567年朱载垕登基时,她升为贵妃。1572年万历朝伊始,她被封为太后,与其夫主妻、被弃绝的陈皇后地位相当,这是少有的殊荣。通常而言,皇帝的妃嫔生母即使成为太后,其地位也低于原皇后。然而,此例中似乎并未有紧张的竞争关系,李太后最终甚至握有更大的权力。大学士张居正协助李太后掌握幼子的看护权,而她则依赖张居正代替其子领导政府。李太后甚至一度表态,她希望张居正能够辅佐其子至少直到三十岁。太后住在皇帝宫中,直至1578年皇帝大婚,她便退回自己本应居住的宫殿,从而遵守女子远离国政的祖训。之后她继续施加影响,但主要是以皇帝严母的身份,而并非干政者。通过李太后,我们可以了解万历皇帝的性格和关于立嗣的争议。4

50另外三位皇帝包括孝宗、世宗和神宗(万历皇帝)。崇祯皇帝本有可能加入这一行列,但是他所面临的问题貌似被轻易解决了。

“尔亦都人子”

51见牟复礼:《帝制中国》,第590—591页(也提到了奉先殿及对于皇室成员的特殊规定)。

十六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皇帝在宫中过起了与世隔绝的生活,主要由宫女与宦官陪伴。1583—1588年,他几次亲访皇陵,每次都与生母李太后、陈太后(其父的皇后)、王皇后及妃嫔同行。皇帝对御林军的一名成员产生了兴趣,与之前武宗的情况类似。群臣害怕万历成为另一个武宗,便上奏指明,出城游玩或对骑马、射箭等军务感兴趣皆并非人君所为。1588年后万历皇帝再未离开北京,1591年后再未出席公开祭祀。他早已取消传统的应于黎明来临前结束的早朝,也不再参加传统的应于日出后开始的经筵,不再与讲师交流。与此同时,立太子一事持续酝酿,直至他最终迫于压力,于1601年将皇长子立为太子。但是争议与丑闻持续蔓延,因为郑贵妃仍设法立自己的儿子为太子。关于万历皇帝、其母后、皇后及妃嫔的文献很多,其中一部独一无二且记录详细,这便是宦官刘若愚(1584—约1642)所写的《酌中志》,其中包含了对人物、事件及日常生活的描述,这些描述在其他地方是找不到的。2

52这五位皇帝是朱祁镇/英宗(据传),朱祐樘/孝宗,朱厚照/武宗(据传),朱翊钧/万历,朱常洛/泰昌。

截至十六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万历皇帝的身体已经过于肥胖。八位妃嫔为他诞下十八个孩子,其中八位皇子,有五位存活下来,而十位公主只有两位活到成年。万历皇帝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是他的母亲李太后及其最宠爱的皇贵妃郑氏。《明史·后妃传》中提及的其他后妃只有:主妻王皇后、在后几朝中扮演一定角色的刘妃和被万历帝忽略的前宫女、继承人的生母王妃。

53这句话出自《公羊传·隐公元年》。

在下一朝中,一位太后占据了主导地位。她是一位试图将儿子引上正轨的严母,却必须与皇帝儿子的宠妃斗争。这位妃子试图将自己的儿子立为太子,而非宫女所生的皇长子,这导致了长久的论战。朱翊钧九岁登基,比明朝其他皇帝的统治时间都要长,年号万历,我将以此称之,庙号为神宗。他延续了自武宗肇始的皇帝疏离皇家机构的趋势,并拒绝参与为皇帝制定的仪式性生活模式。然而,他并没有武宗那样的魄力与胆识,几乎完全在宫中度过了一生。与世宗形成鲜明对照,万历皇帝对佛教更感兴趣,而对道教房中术及求仙之道却无半分崇敬。他也没有像父皇那样耽溺于内廷性事。他聪颖博览,在统治之初听从来自母后、一位受人敬重的宦官及权势鼎盛的大学士张居正的建议。张居正死后,万历皇帝便开始按自己的意愿做事,对于皇室礼仪及政府机构均冷漠以对。十六世纪八十年代末期,万历皇帝已不再上朝,连大学士都几乎见不到皇上,他们之间依靠宦官进行交流。皇帝后来甚至完全终止了与大学士的沟通。群臣对此怨声载道,但皇帝置之不理。他不再处理文件,且不指派官员填补空缺的职位。但他又绝非玩忽职守,还关注着诸如税收方面的问题,因为他需要为自己、家人及宫廷生活积累财富,并意识到军备的必要性。1然而,群臣的不满日盛,且分裂成不同派系,周边少数民族也开始关注明朝的衰弱,尤其是东北的满洲在首领努尔哈赤(1559—1626)的率领下,首先对明朝施压。

54英宗实际上由妃子所生,后来被皇后养大(如果我们相信孙妃是其生母)。其他所有皇帝都是妃嫔或宫女所生,还有两位(建文帝与嘉靖皇帝)的生母夫君本非皇帝。朱棣是一名未知妃子的儿子。建文帝是朱元璋原太子的儿子,但那位太子不幸去世。景泰皇帝(代宗)是宣德皇帝妃子所生,本不应成为皇帝。宪宗则是英宗妃子产下的。孝宗为宫女所生。隆庆皇帝是世宗妃子的儿子。万历皇帝为宫女所生,泰昌皇帝亦是如此。天启皇帝为泰昌皇帝妃子所生,而崇祯皇帝则由另一位妃子产下。

严母与宠妃

55见苏丽叶:《明代宫女》,第242页;苏丽叶:《明朝灭亡时的皇室女性:1573—1644》(“Women in the Imperial Household at the Close of China’s Ming Dynasty: 1573-1644”),载《亚太视角》(Asia Pacific Perspectives)12.1(2013—2014年秋冬):第35页,第133—160页;谢葆华:《明代的皇后》,第172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