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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限的可能性 布莱希特:文学的使用价值

众所周知,布莱希特不仅让女人们坐在摇椅上——二十六岁的时候,他已经和三个不同女人有了三个孩子。他的座右铭是:“让他们成长吧,小布莱希特们。” 1926年,他经历了重新诠释他世界观的决定性事件:他读了马克思,马克思客观地向他解释了资产阶级社会的矛盾,而他此前曾以此为己任。他从马克思那里学到,资本主义注定灭亡,只是他还不知道。为了使消亡的进程更快一点,作家们必须提供帮助。他们不得不告别对自己的自我意识有时费劲、有时过度沉迷的沉思。艺术和文学基于这样的规定:世界可以变得更加美好:“必须通过文学形式来质疑现实,而不是美学。”现实是可疑的和至关重要的,任何“写实”的人都有义务“在理所当然的废墟下挖掘真理,以惊人的方式将个人与集体联系起来,并在整体中坚持特殊”。但是,作者不应从他的分析技巧中获得太多期望:“作家们!用书来向生活复仇吧。生活的复仇在于与众不同。”由此,布莱希特的自我意味减少了,他越来越像里尔克、维尔菲尔和格奥尔格这样的诗人。“这些沉默寡言、善良而梦幻的人,是疲惫的资产阶级的敏感部分,与我无关。”他特别不喜欢托马斯·曼,他认为他是“人造的、虚荣的和无用的书的制造商”,他“(发明了我们的汗水)发明了各种他可以讥笑的东西”。但同时,托马斯·曼又是一位颇受赞誉的作家,这继续困扰着布莱希特,并最终引起了他的叹息,他甚至可以想象做出“金钱牺牲”“以防止某些书籍问世”。

1924年,布莱希特移居柏林,经过最初的奋斗,他在这里过得很好。在他的自传《来自贫穷的B. B. 》中说:“我在沥青城里安家。从一开始/为每一次死亡圣事提供了:/报纸、烟草和白兰地。/……早晨在我空荡荡的摇椅上/有时我和几个女人坐下来,/我心不在焉地看着她们,并告诉她们:/我的内心是你们不能依靠的。”

布莱希特在1928年也很成功。他的《三分钱歌剧》将资本主义展示为有钱人的游乐场,这是一堂相当有娱乐价值的课,在公众中比在批评界中更受欢迎,而批评界通常颇有品位。戏剧的道德观念是,实际上已经没有道德了。生意是第一位的。作曲家库尔特·威尔与布莱希特经常合作,用音乐为作品的成功做出贡献。他最喜欢的敌人——戏剧评论家阿尔弗雷德·克尔对他剽窃的指控无法撼动他,他解释说自己‘在知识产权问题上有原则性的懈怠’,因此人们只能接受这一点。总的来说,“当今个人创作的浪漫观念是一个错误”:“现代的分工已经在许多重要领域改变了创意。创造行为已成为创造的集体过程,是辩证性质的连续体,因此孤立的原始发明已失去其意义。”敏感的诗人是不连续的模型:文学“必定……要……对其效用价值进行考察”。这也适用于剧院,布莱希特宣布剧院是一种交流机构:应该分解熟悉的观点,包括观众;被人为疏远的现实(“陌生化效果”)成为测试新事物的范围。建议不要以给定的方式放弃:“即使是最小的动作,看似简单/也容易被怀疑!检查是否有必要/特别是习以为常的事物!/我们坚决请求,不要认为/一再发生的事情就是正常的!”

1920年春天,布莱希特的母亲死于癌症。她的死亡无法挽回,而令他难过的是,他还有很多话要对她说:“现在,我的母亲于5月1日,昨天晚上去世了!我不能再用指甲触碰它们了……但是我们没有说重要的事情……”他想和母亲说的话,是无法对父亲说的,此时的他正在考虑文学创作。老布莱希特觉得自己的儿子相当可疑:“他想知道我会为大众做些什么,一点儿也没有……他想现在和我一起认真做一份工作。他个人认为我为文学所做的一切都不值一提。我必须证明自己。”布莱希特的幻想破灭了,但时间并不长;他知道自己的价值,知道自己有很多期望。毕竟,他不能让任何事情发生;毕竟,就像其他所有人一样,他是独一无二的:“虽然我只有二十二岁,在莱希旁的奥格斯堡小城长大,但我仍然渴望走遍世界。我希望将所有事物以及对动物的暴力移交给我,我以我只存在一次这一事实来证明我的要求。”如果一个人是独一无二的,但是世界是无限多变的,那么灵活多变,让自己对事物的看法适应不断变化的情况,这似乎才更合适。这种行为对布莱希特来说不是机会主义,而是有益于他富有成效的自我保护:“只有一个理论的人会迷失。他必须多准备几个,四个,甚至更多!他必须将它们放在口袋里,就像报纸一样,不断更新,让它们和谐相处,这样他才能在这些理论间游刃有余。”

布莱希特的工作方式也是集体塑造的,他雇用别人为他工作,但由他最终决定。他的作家同事阿诺尔特·布龙宁报告说:“他漫步在房间里,舒适地吸着雪茄,听取了数十个人的论点和反驳,开着玩笑,眨着眼睛,但坚定不移。他乘着思绪飞扬,直到把它们彻底想清楚,然后他便当着那一小群人的面,向永远围绕在他身边的服务者口述出来,并随着触手伸展不断吸收新物质。”

布莱希特从学校毕业后(“我在奥格斯堡体育馆里醒了九年”),进入了慕尼黑大学,开始学习医学。在战争的最后一年,当局只能“向十七岁的孩子和老人征兵”,他以军医身份参加了战争。1918年,他写了自己的第一部作品《巴尔》。一年后,他写出了《夜半鼓声》,因此获得了克莱斯特奖。一位热情的评论家写道:“贝尔托·布莱希特改变了德国诗歌的面貌。”

纳粹的接管对于布莱希特来说不足为奇,他惧怕纳粹,但预见到了他们的到来。于是他移居国外,经由布拉格、维也纳和巴黎到达丹麦,与他的家人住在一起。现在,他在芬恩的斯文堡的一个小农场里住着。敌对的世界很遥远。布莱希特发现自己违背了自己的意愿,陷入了田园诗般的境地,这使他产生渴望:“屋顶上有一只桨。中等风速/不会把稻草带走/在院子里为孩子们摆秋千/锤子砸了柱子/信件来了两次/欢迎来信的地方/渡轮传下来声音/房子有四个门。”从1933年到1938年,他写了许多重要的戏剧(《伽利略的生活》《大胆妈妈和她的孩子们》《四川好人》),散文(《现实主义写作的宽度与多样性》);在他的斯文堡诗歌中,尖锐的不足进一步加剧了:“在墙上用粉笔写着:/你想打仗。/谁写的?/已经倒下的。”布莱希特与反法西斯者保持着联系,而反法西斯者内部分崩离析。他隔着相当的距离呼吁武装抵抗:“文化长久地、可以说是太久地在遭到物质武器的攻击时,仅由精神武器捍卫着;但文化本身并非只关乎精神,而是——甚至可以说特别是一种物质层面的东西,因此必须由物质武器来捍卫。”他反驳了批评者卡尔·克劳斯,他抱怨语言在过度发展的时代的衰落:“对那些哽咽的人来说,这个词卡在了嗓子里。”不过:“什么时候/关于树木的谈话几乎是犯罪/因为其中包括对许多罪行的沉默。”他试图用已证实的讽刺来应对自己日益增长的绝望。他写了有关希特勒的豪华车厢的文章:“官方火车/是汽车制造的杰作。乘客/有自己的房间。透过宽大的窗户/您可以看到在田间工作的德国农民/如果因看到此情此景而大汗淋漓/他们可以进入瓷砖柜子/快速洗澡。”

布莱希特说,如果想了解男人,就必须求助于女人。因此他很早就开始了,直到不再可行时才停止。他在女士们中广受好评,他那单调乏味的作品,以及他不了解世界就能解释世界的事实也被证明是很好的。但是,妇女应被谨慎对待:她们遭受着“繁殖成瘾”的困扰,这是不利的,因为布莱希特知道,“最坚强的男人”“害怕小孩”。因此,不应该让彼此之间过于亲密,而且一定要将这种关系的线索握在手中:“自愿离开的人,是不会有被抛弃的感觉的。”

1941年夏天,布莱希特定居在电影大都会好莱坞。他尽力成为一名编剧,但他的情况并不比他的同事海因里希·曼更好。他的所有建议都几乎被拒绝了。尽管经济拮据,布莱希特的生活仍然依赖已被证明的常量。电影导演约瑟夫·洛西写道:“他吃得少,喝得少,性生活很多。”1948年,布莱希特经由苏黎世返回德国。他选择了民主德国,居住在东柏林。在那里,他有自己的舞台,即慷慨资助的船坝剧院。现在,布莱希特成了他一直想要成为的人物:不修边幅的名人。在工人和农民的状态下,他有能力对规定的统一表示怀疑:“无害的人永远不会怀疑。/他们的消化能力极佳,他们的判断是绝对可靠的。/他们不相信事实,他们只是相信自己。在紧急情况下/必须相信事实。一个人对自己的耐心/是无限的。在论据上/用间谍的耳朵倾听。”而且他对可疑的文化官员也没有留太多余地:“尽管热心思考/他们却记不起某些错误/但是/他们仍然狂暴地坚持/犯错——这就是习俗。”

布莱希特的青年时期基本上无忧无虑,但并非完全没有忧虑:他发现疾病困扰着他。他年轻时被诊断出患有心脏神经官能症,表现为疼痛性绞痛和惊恐发作。刚满十二岁的贝尔托·布莱希特被规定要接受温泉疗养,但这并没有带来任何明显的改善。当他明白自己必须忍受这种疾病时,他就把这种病当成了鼓舞人心的知己,尤其是因为他注意到,作为一个病人,他认为自己“一直处于死亡危险中”,这对其他人来说似乎更有趣。谈论疾病很容易,而且不仅适用于老年人。布莱希特十五岁时在日记中写道:“再次感到心痛,但今天我很坚强,我还去看了妈妈。”后来研究布莱希特的专家发现,出于某种原因,这不足为奇,尤其是心身原因,包括与母亲的关系可能太亲密,母亲保护了他,也抑制了男孩布莱希特的发展。他不再想成为母亲的儿子,而是表现出自己是一个自信的年轻人。布莱希特以战士的身份出现,他利用已经变得熟悉的疾病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而这一姿态挑战了后来的批评:他被指责“有力的幻想”“典型的成瘾”和“艺术掩盖的自私”。布莱希特不必为此担心,他认为自己处在正确的轨道上。他说:“现在我越来越健康了。”“风暴仍在继续,但我不会让自己失望。我命令我的心。我对自己施加了围困的状态。”他对自己的看法始终如一。“我有点变态、狂野、艰辛和霸气,”他愉快地颤抖着说道,“如果一个人正确地生活,他的生活就像在暴风雨中一样,他的头在云层中,摇曳的膝盖在黑暗、坚强和虚弱中,他经常被打败,再也不受约束。”后来他的心肌有所增厚,不久之后他被要求停止思考,非常痛苦。他的心脏在反抗:“今晚,我进行了一场心脏的搏斗,这让我很惊讶。”他在日记中写道:“今晚魔鬼立了头等功。”

布莱希特可能会怀疑很多事情,但他不会怀疑社会主义的胜利。对他来说,资本主义已经“腐朽、堕落、没有主意”了。1953年,民主德国似乎已准备好在6月17日的起义中进行破坏。他写了一首诗——《解决方案》,这首诗也因其几乎适用于所有政府关系而声名鹊起:“在6月17日的起义之后,/作家工会的秘书/在斯大林林荫道散发传单,/据悉,人民/已经失去了对政府的信任,/这只能通过加倍工作/来弥补。会在那里吗?/不容易,人民/解散了政府/选择了另一个?”

贝尔托·布莱希特实际生于1898年,他出身于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父亲从一名商业雇员升为奥格斯堡造纸厂的董事。如果一个人在富裕的环境中成长,他不会自动变得保守,相反:他会发现时间和休闲很重要,并以特权的方式为自己的特权感到羞耻。回想起来,布莱希特总结了他的青年时代如下:“我是有钱人家/的儿子。我的父母给我/戴上项圈并抚养我/以服侍的方式,/教给我命令的艺术。但是/当我长大后环顾四周,/我不喜欢我这个阶层的人,/不喜欢命令和被服侍。/我离开了中产阶级,加入了/普通百姓中。”

三年后,谈到死亡时,布莱希特表现得极其平静。死亡伤害不了他,因为他把一个不再注意到任何事情的人带走了:“当我在夏里特医院的白色房间里醒来/听到黑鹂的叫声,我更清楚了。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我不再害怕死亡:“因为只要我失去了自己,什么都不会失去。”现在/我可以高兴了……”最后,布莱希特对失去亲人的人说了一句很好的话:“写下了我很不舒服,并且打算在我死后依然如此。但还是有一定的可能性"。

法国作家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说:“真理不是证据,而是追溯到极致的朴素。”他的德国同事贝尔托·布莱希特也效仿了这一观点。他是简单的大师 ,与其他人不同,他知道如何用惊人的洞察力总结复杂的关系。这惹恼了敏感的追随者,例如彼得·汉德克,他被布莱希特的一些理论所烦恼,发现“自己变得清醒”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