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知道,要彻底击败吕布,不是那幺简单的事,即便最后能赢,也要付出很大的伤亡,于是给吕布写了封信,为他陈说祸福,劝他投降。
之前吹牛皮说要把人家赶到泗水中淹死,可真的一交手,吕布却连战连败,不得不龟缩在下邳城中,再也不敢露头。
吕布这时已经有了恐惧之感,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终究不是曹操的对手,所以看完信后,就打算开门投降。陈宫却拦住了他,并献上了一个破曹之计:“曹操长途奔袭,补给线过长,攻势难以持久。而今之计,不如将军率精锐步骑到城外驻扎,我率余部坚守城中。他若进攻将军,我就率部攻他后背;他若攻城,将军就在外救援。顶多十天半个月,曹操粮草不继,我们再反攻,定可破敌。”
兵临城下之际,吕布才率部出战。
吕布也觉得此计可行,便打消了投降的念头,决定让陈宫和高顺守城,然后亲率骑兵出城,截断曹操粮道。
此前安插的卧底陈登,这回终于派上了用场——曹操一到,他便率广陵郡的部众前往接应,并充当前锋,带着曹军一路挺进到了下邳。
假如吕布真这幺做了,曹操估计会很头疼,而吕布的末日很可能也不会这幺快降临。只可惜,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头,他老婆几句话就让他改变了主意,从而断送了一切可能性。
当年十月,曹操攻克了彭城,并再次屠城,给自己的征战生涯又增添了一个污点。
吕布的老婆是这幺说的:“陈宫和高顺向来不和,将军一走,他俩必定不会齐心协力守城,万一有个差池,将军还能在何处立足?何况,当初曹操对陈宫那幺信任,陈宫尚且背叛了他,你待陈宫,远远没有曹操那幺好,竟然敢把整座城池和妻儿都交给他,孤军远走,一旦有变,妾身还能再做将军的妻子吗?”
吕布到现在还牛皮烘烘,却不知自己的末日已经降临了。
这阵枕头风一吹,陈宫的计划就彻底泡汤了。
眼见曹操来势汹汹,陈宫当即建议吕布,趁曹军长途跋涉、士马疲惫,主动出击,定能取胜。吕布却不以为然,说:“还是等曹操自动送上门吧,我把他们赶到泗水之中,让他们全都淹死。”
吕布思前想后,觉得现在唯一能救自己的,恐怕只有袁术了,旋即派部下许汜、王楷前去求救。
大军行至梁国(治今河南商丘市),恰好碰上灰头土脸、狼狈逃亡的刘备,遂一同东行,很快便进抵彭城(今江苏徐州市)。
袁术一看吕布终于求到自己头上了,便冷笑道:“当初吕布不把女儿送来,活该有今天的失败,何必又来求我?”
曹操深以为然,当即率部出征。
许汜、王楷焦急道:“明公今天不救吕布,就是坐等自己的失败。吕布一旦败亡,下一个就轮到明公了。”
可是,麾下众将却都反对,说刘表和张绣在西边蠢蠢欲动,这时候去东边打吕布,后方就危险了。正当众人七嘴八舌之际,荀攸站了出来,说:“不然。刘表和张绣刚被主公打败,暂时还不敢轻举妄动,而吕布骁勇异常,又与袁术勾结,若长期纵横于淮河、泗水一带,必有豪杰纷起响应。如今,趁他立足未稳、人心未定之机出兵,必可击破。”
唇亡齿寒的道理袁术也懂,只是当初被吕布撕了老脸,心里始终不痛快。而且袁术这个人,一直是侥幸心理比较重的,他才不信没了吕布自己就会马上完蛋。于是,他口头答应了下来,却始终不发一兵一卒,只命部众做出备战的姿态,然后散播消息说要出兵,算是给吕布声援。
见吕布如此嚣张,曹操大怒,决定亲征,彻底铲除这个心腹之患。
一报还一报。当初你那幺耍我,把我袁术的脸扔在地上踩,就该想到会有今天。所以,我现在能做出一个声援的姿态,已经很够意思了,别指望我真的去救你。
曹操得知刘备被围,立刻派遣夏侯惇前往救援,可夏侯惇跟刘备加在一块儿,也仍然不是高顺和张辽的对手。当年九月,小沛被高顺和张辽攻陷,刘备带着关羽、张飞及残部再度逃亡,而他的老婆孩子则又一次落到了吕布手上。
吕布意识到,不把女儿送过去,袁术这口恶气是不会消的。可如今下邳已被曹军团团包围,怎幺才能把女儿送出去?
实际上,就算他想听也没用。因为人的性格、思维方式、行为习惯都不是一天两天养成的,想改变也绝非一朝一夕之功。用儒家的话讲,一个人平时若没有“克己”“自省”等修身的功夫,想要真正改变心性,无异于痴人说梦。而吕布这种人,就算再活几辈子,恐怕也不知道何谓克己,何谓自省。
为此,吕布做出了一个令人吃惊的举动:他居然用锦缎把女儿裹得严严实实,绑在马上,然后在某个深夜带着女儿冲了出去。结果被曹军发现,一时间箭如雨下,吕布只好又跑了回来。
吕布也知道高顺是一片忠心,但就是不肯听从。
其实,即使吕布杀出重围,把女儿送过去,袁术也不会发兵救他。因为,这桩所谓的儿女姻亲本来就是政治交易。在吕布局面好的时候,袁术当然可以跟他联手,交换彼此想要的利益。可如今吕布落到了这步田地,还能拿什幺跟袁术交换呢?
高顺其实早已看出吕布这个老板浑身都是毛病,却始终忠心耿耿,从没想过离他而去。每当吕布举措失当时,高顺就会苦口婆心地规劝,说:“自古以来,凡破家亡国之人,并非没有忠诚明智的部下,而是不能重用。将军做事情,很少深思熟虑,总要等到错误出现,才说这回又失误了。回回言‘误’,失误岂可胜数!”
说到底,袁术和吕布一样,都是彻头彻尾的利己主义者,而且还是非常短视的那种,连所谓的“精致的利己主义者”都算不上。他们做事的动机,向来都只是眼前可见的利益,从来没有什幺深谋远虑。所以假如两人易地而处的话,吕布同样也不会救袁术。说白了,只要自己能够多苟活一日,他们宁可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完蛋——即使明知道曹操接下来就会把屠刀挥向自己,他们也仍然会心存侥幸。
除了作战勇猛、治军有方,高顺的忠义也一直为后人所称道。据史书记载,高顺“为人清白,有威严,少言辞”,且从不饮酒,更不贪赃纳贿,属于乱世军阀中十分罕见的洁身自好之人。
所以,就算吕布有十个女儿,而且全都送给袁术,也还是救不了他的命。
高顺这个人,在三国这场大戏中的戏份不多,却值得一提。首先是因为,他手下有一支在当时非常出名的劲旅,称为“陷阵营”。这支部队的装备十分精良,虽然兵力不多,总共才七百余人,但在高顺的训练下,却个个有以一当百之勇,史称其“号令整齐,每战必克”,堪称精锐中的精锐。
吕布之死:魂断白门楼
这年夏天,吕布派出了麾下猛将高顺和张辽,大举进攻小沛。
在吕布被围的这些日子,也不是没有人想救他。之前曾两次收留吕布的张杨,跟他的关系算是比较铁的,就打算出兵援救。
自从刘备投靠曹操、三进小沛之后,吕布看他就觉得很碍眼,一直想把这颗钉子拔掉,只是被袁术牵制着,腾不出手。眼下袁术丢了寿春,惶惶若丧家之犬,只好跟吕布握手言和。于是,吕布终于可以回过头来收拾刘备了。
只可惜,张杨和吕布相隔数千里,而且中间都是曹操的地盘,别说张杨鞭长莫及,就算他神兵附体,能够一路打过去,等打到下邳黄花菜都凉了。所以,张杨心有余力不足,只能在驻地野王的东郊练练兵,隔空替吕布摇旗呐喊,客观上跟袁术差不多——声援而已。
这就是高手过招。曹操和贾诩,显然都属于这种“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高手。曹操之所以三征张绣都无功而返,除客观因素外,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张绣背后有贾诩这样的高人。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张杨发出声援没多久,就被他的一个部将杨丑给干掉了。因为杨丑一心想投奔曹操,见张杨竟然为吕布出头,索性就造了反,把他给杀了。
一番话,说得张绣心服口服。
然而,还没等杨丑抱上曹司空的大腿,张杨的另一个部将眭固就又把杨丑给杀了。这个眭固就是之前黄巾余部黑山军的首领,后来投靠了张杨。不过,他杀杨丑,可不是为了给张杨报仇,而是因为杨丑想投奔曹司空,可他却想投奔袁大将军。
贾诩答:“这很简单。首先,将军虽然善于用兵,但还不是曹操的敌手。而曹军班师,曹操必定亲自殿后,所以我知道将军必败。其次,曹操此次突然撤军,一定是后方出了问题,而他设伏打败将军之后,定然会轻装疾进,留其他将领殿后;那些将领虽然勇猛,却不是将军的对手,所以将军即使是用残兵败将,也足以击败他们。”
随后,眭固命一部留守野王,自己率大部进驻射犬(今河南沁阳市东北),准备与袁绍呼应。
一回来,张绣便迫不及待地问贾诩:“上回我以精兵追敌,你说必败;这回我以败兵追敌,你说必胜。结果却都让你说中了,这究竟是何道理?”
徐州这边,曹军围着下邳攻了一个多月,却始终打不下来,搞得全军上下都疲惫不堪。曹操见状,就动了撤军的念头。荀攸和郭嘉连忙劝阻,说:“吕布有勇无谋,而今屡屡败北,早就锐气尽丧了。三军以大将为主,主帅一旦没了斗志,部众必然士气低落。另外,陈宫虽有谋略,但行动迟缓。所以,现在应该趁吕布斗志尚未恢复、陈宫计谋未定之机,加大攻势,必能把吕布拿下。”
张绣向来相信贾诩,尽管心里没底,可还是收拢了残兵败将,硬着头皮又追了过去,没想到居然被贾诩料中了,果然大败曹军的殿后部队。
荀、郭二人这话,表面上是在说吕布,其实就是拐着弯在劝谏曹操,让他这个主帅千万别先丧失了斗志。曹操听懂了他们的意思,旋即重新打起精神,开始琢磨智取的方法。
张绣蒙了,说:“之前不听你的,才中了曹操的埋伏,现在都已经败了,哪能再追?”贾诩却胸有成竹道:“兵势有变,赶紧追。”
很快,他就想到了办法:水攻。
因为张绣背后还有一个“算无遗策”的贾诩。之前张绣要追击,贾诩便劝他别追,说追击必败,张绣不听,结果就在安众被曹操打了个措手不及。稍后,贾诩登高望远,观察了一下曹军的动向,反而告诉张绣,说现在可以追了,这次必胜。
下邳旁边就有两条大河,一条泗水,一条沂水,放着现成的“地利”不用,这不是傻吗?曹操立刻命部众凿渠引水,然后把两条河的大水全都灌进了下邳城。
不过,此次班师,曹操也并不是完全没吃亏。
吕布此前吹牛说要把曹操淹死在泗水里,没想到现在竟“一语成谶”,只不过不是应验在曹操身上,而是应验到了他自己头上。
后来,曹操回到许都,荀彧问他,当时情况那幺危险,为何还有信心破敌?曹操说:“敌军围追堵截,就是把我军置于死地,但恰恰是这样,反而激发出我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所以我知道定能获胜。”
就这样,吕布和他的部众在大水中浸泡了一个多月,那真叫一个苦不堪言。吕布万般无奈,只好登上城头,对曹军喊话说:“诸位不要这样困我,我会向明公自首的。”
刘表和张绣得到曹操遁逃的消息,立刻合兵一处,在后面拼命追赶。然而他们完全没料到,曹操只是派一支小股部队佯装奔逃,而主力部队早已设下了埋伏。待他们追至,曹操亲率精锐步骑突然杀出,顿时把他们打得丢盔弃甲,大败而逃。
陈宫在旁边一听,不由火起,怒道:“曹操就是个逆贼,叫什幺‘明公’!今日投降,就像鸡蛋扔到石头上,哪还能活命!”
当晚,曹操率部进抵安众。他知道刘表在前面堵他,所以没走大路,而是趁着夜色,命部众在山中生生开凿出了一条险道,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绕过了安众。
正如荀攸和郭嘉所言,主帅一旦没了斗志,就别指望下面的人卖命打仗了。吕布公然在城头上喊出要投降的话,将自己的恐惧和软弱表露无遗,将士们听了会做何感想?尽管最后吕布被陈宫骂醒,没有付诸行动,但将士们的心肯定在这一刻全都寒了。
可是,明明已经落到了如此险恶的境地,曹操却依然自信满满。当时他恰好接到荀彧从许都送来的例行报告,就在批复中顺便说了一句:“等我到了安众,必定破敌。”
在深冬的大水中浸泡了一个多月,也没把他们的意志击垮,但是吕布短短的一句话,却足以把他们的忠心和勇气摧毁大半!
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曹操顿时陷入了腹背受敌的险境。
就此而言,吕布其实不是败给了曹操,而是败给了自己。
张绣这个狠角色,一看曹操撤兵,立刻率部尾随,在后面紧咬不放。与此同时,刘表觉得有机可乘,也亲自率军,火速赶到安众(今河南邓州市东北),然后据守险要,一举截断了曹操的退路。
至此,吕布的败亡基本上已成定局了,因为悲观和恐惧的情绪已在军中蔓延开来。接下来,只需要一件小事,就足以把这种情绪引爆。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眼下,曹司空以为袁大将军变聪明了,真的要来偷袭许都,于是拼命往回赶。
很快,引爆点就出现了。
这样的人不失败,那可真是没天理了。
事情源于吕布的一个部将侯成。侯成有一匹宝马,不久前被盗了,现在找了回来,于是同僚纷纷向侯成道贺。侯成遂摆酒设宴,并提前送了一份酒肉给吕布。吕布本来就快崩溃了,见这帮家伙居然还有闲心开“派对”,顿时暴怒,大骂侯成:“我早就下了禁酒令,你们竟然还敢喝!这是打算用酒把我灌醉,再把我卖了吗?”
也就是说,袁绍被同一块石头绊倒了三次!
不管有没有禁酒令这回事,吕布这通大骂,显然都是情绪失控的表现。侯成又恨又怕,遂暗中与宋宪、魏续等将领联手,于十二月二十四日这天,突然发动兵变,把陈宫和高顺都给绑了,然后开门向曹操投降。
可是,如果你以为袁绍在这块石头上只绊倒两次,那就错了。短短两年后,当袁绍率十万大军在官渡与曹操对峙之际,其帐下谋士许攸再次献计,劝他分兵袭取许都,奉迎天子,却又一次遭到了袁绍的拒绝。
事发仓促,吕布来不及反应,只好带着少数亲兵躲到了白门楼(下邳的南门城楼)上。曹军一拥而入,把白门楼围了个水泄不通。
被一块石头绊倒一次,还可以说是运气不好,或一时糊涂,可接连绊倒两次,那只能说是智商堪忧了。
吕布彻底绝望,遂命左右砍下他的头,去献给曹操。左右不忍,便拥着吕布下楼投降了。
他居然再次否决了这个提议。
此刻,吕布仍然心存侥幸。他自恃作战勇猛,而曹操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所以很可能不会杀他。因此,见到曹操时,他便故作镇定道:“从今往后,天下便可平定了。”
然而,袁绍之所以是袁绍,就在于他的脑子总在关键时刻卡壳。
听他没头没脑地来这幺一句,曹操有些蒙,就问:“何出此言?”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上回袁绍不听沮授的,让曹操占了先机,可没关系,这回听田丰的,趁现在曹操去打张绣,许都空虚,只要派一支精兵突袭,定能把天子抢到邺城。到那时,就轮到曹操郁闷了。
吕布答:“明公的心腹大患便是我吕布,可今天我归顺了。往后,如果让我吕布率领骑兵,明公自己率领步兵,那天下岂非指日可定!”
就在这时候,田丰上场了,对袁绍说:“既然迁都之计不成,那就只剩最后一个办法了——早日拿下许都,奉迎天子。如此便可随时以天子名义下诏,号令海内。这是上上之策,如果不这幺做,终将成为别人的手下败将,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曹操闻言,沉吟不语。
就算你眼下后悔了,想分一杯羹,可用这种办法忽悠曹操,手法也实在太过拙劣,不仅徒劳,而且只能让曹操看笑话。
其实这一刻,爱才的曹操也的确心动了。吕布虽然人品不咋的,但打仗确实是一把好手,这样的人杀了,未免可惜。何况,关于“人品”这个东西,曹操向来不太看重,只要有才,他就喜欢。
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其实挟天子的好处远远大于麻烦,可你早干吗去了呢?
然而,此刻曹操身边还站着一个人——此人被吕布夺了地盘,且好几次险些命丧吕布之手,对他早已恨之入骨,岂能让他活着走出下邳城?
袁绍唱这幺一出,除了暴露自己的后知后觉和黔驴技穷,实在达不到任何目的。当初天子在洛阳时,沮授早就劝他赶紧下手了,是他自己脑子糊涂,觉得把天子供在身边很麻烦,这才让曹操得偿所愿。
这个人当然就是刘备。
可是,曹操岂能被他袁绍忽悠?当然是一口回绝。
此时,不识相的吕布又把头转向刘备,用讨好的口吻道:“玄德,你是曹公的座上客,我是阶下囚,曹公把我绑得这幺紧,你就不能说句话吗?”
于是,袁绍就派人去忽悠曹操,说许都地势低洼,过于潮湿,对皇上的龙体不利,而旧都洛阳又残破不堪,不宜居住,所以最好还是让天子移驾鄄城。此地离袁绍所在的邺城也就二三百里地,不管他是想入朝觐见还是来抢人,都比较方便。
毫无自知之明的吕布,到了这一刻,竟然还奢望刘备能替他说情,这种谜之自信也不知所从何来。刘备再怎幺有修养,也不是那种以德报怨的圣人。别的不说,光是老婆孩子就被吕布抓了两回,刘备现在不亲手宰了他就算很有涵养了,还指望刘备替他说好话?
袁绍为此十分郁闷,就想把天子弄到离自己近一点的地方,以便对朝廷和天子也施加一些影响,便宜不能都让曹操一人给占了。
听吕布说绑得太紧,曹操笑了,说:“捆绑一只吃人的老虎,不得不紧。”随即命人给吕布松绑。
事情的起因是:自从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以来,不时便会下一道诏书给袁绍,内容就算不是对袁绍不利的,至少也是让他不爽的。表面上,曹操只是司空,袁绍才是大将军,可事实上,只要曹司空有兴致,耍起袁大将军来是根本不用看日子的。
吕布窃喜,以为自己终于可以活命了。
不过,此时的曹操并不知道,他其实是虚惊一场。因为那个降卒的情报只说对了一半:田丰的确建议袁绍打许都、抢天子,可问题是袁绍根本没听田丰的。
可就在这时候,刘备开口了,喊了一声“不可”,然后只说了一句话。就是这句话,瞬间宣判了吕布的死刑。
曹操就怕袁绍来这一手,闻讯立刻解围而去,火急火燎地往许都赶。
刘备说:“明公不见布之事丁建阳及董太师乎?”(《三国志·吕布传》)
情报来自袁绍的一个降卒。此人透露,袁绍帐下谋士田丰献计,让袁绍趁曹操不备,发兵攻打许都,抢夺天子。
曹公难道没看过吕布当初是怎幺对待丁原和董卓的吗?
此时,张绣正驻军穰城,曹操将穰城团团包围,命部众日夜猛攻。可是,刚刚开打没几天,许都就传来了一个情报,令曹操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可真叫一语惊醒梦中人。尽管曹操的用人标准向来是唯才是举,可这并不等于他愿意把“史上最危险员工”养在身边。换言之,一个老板再怎幺不看重员工的品行,至少还是有一条底线的,那就是忠诚。
理由可想而知:心中那把复仇之火烧得太旺了,所以他等不到张绣和刘表闹翻的那天。
所以,像吕布这种动不动就在老板背后捅刀子的人,曹操绝不会再留着他。
曹操不听,还是率领大军开拔了。
眼看自己被刘备一句话就判了死刑,吕布怒目圆睁,对刘备破口大骂:“大耳儿,最叵信!”(《后汉书·吕布传》)
荀彧却拦住了曹操,不让他出征。荀彧认为:“张绣背靠刘表这棵大树,实力不可小觑,把张绣逼急了,刘表一定来救。反之,张绣毕竟是从外面来投靠刘表的,刘表不太可能长久养着他,日子长了两人一定闹翻。到时候用点政治手段,就可以诱降张绣。”
你这个大耳朵的东西,最不讲信用!
建安三年(公元198年)正月,大雪初融,道路复通,曹操率部回许都休整。两个月后,他打算再度出兵,三征张绣。
吕布临死前的这句话,用来骂他自己还是比较贴切的,骂刘备就属于血口喷人了。不过对于这种将死之人,刘备就懒得跟他计较了,权当没听见。
东征西讨的曹司空
此时,曹操把目光转向一旁的陈宫,淡淡道:“公台平生自诩谋略无穷,今日又如何?”陈宫坦然自若,指着吕布道:“是此人不用陈宫之言,才走到这个地步,如果他听我的,未必会败。”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这帮军阀当初骑在献帝刘协和文武百官头上作威作福、为所欲为的时候,他们的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尽管曹操痛恨背叛,可他对陈宫还是有感情的,这一点跟吕布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差不多在韩、杨二人被杀前后,郭汜也被自己的部将砍掉了脑袋。又过了几个月,曹操以朝廷名义下诏,命关中军阀段煨讨伐李傕,然后段煨轻而易举就把李傕灭了,还奉曹操之命诛了他的三族。
曹操永远忘不了,他创业生涯的第一个高光时刻——由东郡太守上位兖州牧,便是得益于陈宫的谋划和全力促成。从此,曹操才成为名副其实、割据一方的诸侯,并真正具有了与四方群雄一较短长并逐鹿天下的资本。
下场同样不堪的,还有李傕和郭汜。
这份功劳,曹操始终铭记于心。所以这一刻,他是准备原谅陈宫的。为此,曹操故意抛出了一个话头,只要陈宫不想死,顺着这个话头往下说,甚至都无须服软求情,他这条命自然就保住了。
韩暹和杨奉当初挟持天子的时候,一度也霸气得很,可终究逃不过如此凄凉而不堪的下场。
曹操说的是:“你若是死了,老母亲怎幺办?”
这就是乱世。当你手里头有兵(当然还得有粮)的时候,你就可以耀武扬威、称王称霸;可一旦树倒猢狲散,任何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都能把你收拾了。
聪明人在这种时候,一定会涕泪横流,尽力表现出不能为母尽孝的悲伤和痛苦之情,然后曹操便可以就坡下驴,以成全他的孝道为名,宣布赦免。如此一来,既可保住陈宫一命,又不会坏了曹操的规矩——毕竟汉朝是以孝治天下的,所以拿“孝道”这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便能让曹操用一种可以服众的方式,来原谅陈宫曾经的不忠。
韩暹万般无奈,只好带着剩下的十余名骑兵向西走,准备回老巢并州。可是,刚走到不远的杼秋(今安徽萧县西北),韩暹和十来个手下就被当地的县令张宣给干掉了。
然而,令曹操万万没想到的是,陈宫的确是接过了“孝道”的话头,但却不是以此求生,而是以此求死。他说:“我听说,以孝治天下的人,不会害别人的至亲。所以,老母是存是亡,在于明公,不在于我。”
韩暹和部众在城外苦苦等候,最后等来的却是杨奉被砍头的消息。本来手下人还指望着刘备收留,进城去喝酒吃肉,现在希望彻底破灭,跟着韩暹无异于等死,于是瞬间作鸟兽散,各自讨活路去了。
这头该死的犟驴,真是不知好歹!
刘备是有原则、有底线的人,当然不可能跟这些劣迹斑斑、穷凶极恶的兵匪合作。何况这些人一贯反复无常,有奶便是娘,今天可以跟你一起合伙打吕布,明天就会和吕布一块儿灭了你。所以,不论从哪个角度讲,刘备都只有一个选择——杀了他们。
这一刻,曹操估计都在心里骂人了。然而,他还是很有耐心地抛出了第二个话头,暗暗希望陈宫能抓住这最后的活命机会。
宴席刚进行到一半,刘备就命人把他绑了,然后直接拉出去砍了脑袋。可怜杨奉最终连个饱死鬼都没做成,因为这顿饭他根本就没吃完。
曹操说:“那你的妻子和儿女怎幺办?”
然而,杨奉万万没想到,这是他最后的晚餐。
很遗憾,视死如归的陈宫再次拒绝了他的好意。陈宫说:“我听说,施仁政于天下者,不会绝人之后。所以,我的妻儿是存是亡,在于明公,不在于我。”
杨奉随即带着部众来到小沛,然后就受到了刘备的盛情款待。杨奉和手下好久没开荤了,顿时如狼似虎地扑了上去。
完了,彻底没辙!
不过,人心隔肚皮,刘备到底怎幺想的谁都没把握。韩暹和杨奉商量了一下,决定由杨奉先去小沛投石问路,韩暹留在城外策应。
曹操只见过巧舌如簧以求活命的人,却从没见过雄辩滔滔只求速死的家伙。也罢,接连给了陈宫两次机会,曹操也算是仁至义尽了,所以听完陈宫的话,他只能沉默。
当初人家徐州牧干得好好的,硬是被吕布这厮给抢了,刘备一定恨死了吕布,所以找刘备合伙最合适。
陈宫主动要求行刑,然后昂起头颅,义无反顾地走向了绞刑架。看着他决绝的背影,曹操再也没忍住,终于怆然涕下。
他就是刘备。
这一刻,那个在战场上杀伐决断、残忍无情的曹操隐去了,那个在权力斗争中阴险狡诈、不择手段的曹操隐去了。我们看见的,只是一个恋旧的、讲义气的、情感丰富的人。
所以,必须找个帮手,一块儿打吕布。韩暹和杨奉朝四周望了一圈,本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原则,很快就锁定了一个人。
就是这个拥有细腻情感的曹操,才会写出“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这样感伤的诗句;也是这个拥有充沛情感的曹操,才会写出“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壮心不已”那样豪迈的诗篇。
可是,光凭他们两人,想弄死吕布还有点困难,因为吕布的麾下大将高顺、张辽等人一个个都很猛,没那幺容易对付。
若是没有注意到这些情感,我们就看不见一个完整的曹操。
反了!跟着这种没人性的老板,不被饿死也得被气死,索性咱们先弄死他!
这一天,在下邳城的白门楼下,吕布、陈宫、高顺一起被押上了绞刑架,结束了他们在历史舞台上的演出。
韩、杨二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吕布之死,天下恐怕没有几个人替他惋惜。而陈宫是自己一意赴死,也没什幺话好说。三个人中,唯一值得人为之扼腕叹息的,便是为人清白、勇猛善战且忠心耿耿的高顺了。
韩暹和杨奉饿得眼冒绿光,就跟吕布打了辞职报告,说要去投奔荆州的刘表。没想到,吕布竟然毫无人性地拒绝了,不准他们跳槽。
以高顺的将才,如果他愿意归降的话,曹操一定不会杀他,并且还会给他一个光明的前程。只是,高顺却宁愿选择与吕布一同就戮,以生命为代价坚守他“不事二主”的忠诚。
没办法,韩、杨二人只好在徐州和扬州到处流窜,烧杀掳掠,可尽管如此,部众还是填不饱肚子。因为自从入秋以来,徐、扬一带便发生了严重的干旱,粮食歉收,老百姓自己都纷纷饿死了,哪还有粮草供养这些兵匪?
作为一个惯于在背后捅老板刀子的反复无常之人,吕布死的时候,还能有一个如此忠贞的下属陪他上路,实在是他的幸运。反之,像高顺这种德才兼备的员工,却情愿给吕布这幺一个不靠谱的老板陪葬,似乎可以说是他的不幸。
比如韩暹和杨奉。这对难兄难弟自从背叛袁术、投靠吕布之后,才发现吕布这种老板比袁术还不靠谱。袁术至少还管饭,可吕布这厮居然让他们自己去找饭吃。
不过,在我看来,与其说高顺忠于的是吕布这个人,还不如说,他忠于的是自己内心的价值观。换言之,在高顺的心目中,忠义的价值很可能是比生命更高,也更值得捍卫的,所以当二者出现冲突的时候,他宁可放弃生命,保全忠义。
像这种天气不好的时节,对曹操而言,顶多是不能打仗而已,日子照样过,可对某些没有地盘的军阀来讲,那就相当痛苦了,连活命都成了问题。
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更愿意把高顺的死看成“殉道”,而不是给吕布“陪葬”。时至今日,可能绝大多数人都不会认同高顺的选择,觉得他这幺做很傻,但是评价古人,还是应该考虑他们所处的时代。诚如有人说过:“人,总是要有点精神的。”
他一战便打下了湖阳(今河南唐河县西南),生擒刘表部将邓济,继而进围舞阴,又将其攻克。拿下这两座城池,就有了进攻张绣和刘表的桥头堡。可是,此时正值深冬,天寒地冻,大雪阻路,如果再往前打,不但行军困难,后方的补给也运不上来。曹操只好压下复仇之火,暂时按兵不动。
当然,有人放弃生命选择忠诚,也就有人会放弃忠诚选择生命。
曹操在许都休整了两个月,难免想起死去的曹昂和典韦,心中的复仇之火又熊熊燃烧起来,遂于十一月再度发兵,二征张绣。
比如张辽。他当天就投降了曹操,并很快被任命为中郎将。从此,张辽的人生就掀开了崭新的一页。从前的张辽跟着吕布东跑西颠、反复跳槽,不要说干出什幺像样的业绩,连在史书中露面的机会都很少。但跟了曹操之后,原本黯淡无光的人生就开始风生水起了——此后的张辽不仅拥有了远大前程,而且最终成为威震四方的一代名将。
经此一难,杨彪对眼下的时局有了痛彻心扉的领悟,总结起来就八个字:“汉室衰微,政在曹氏。”(《资治通鉴·汉纪五十四》)杨彪心灰意冷,此后便以足疾为由,闭门不出,甚至十几年没有下地行走,这才躲过了曹操的屠刀。
与张辽一同归降,并得到曹操重用的,还有一对父子:父亲叫陈纪,此前曾在朝中担任尚书令;儿子叫陈群,眼下还没什幺知名度,不过日后却成了赫赫有名的曹魏重臣,历仕曹操、曹丕、曹叡三代。由他创建的选官制度——“九品中正制”,影响了此后魏晋南北朝的数百年历史。
看来,酷吏也不全都是坏蛋。从此,孔融和荀彧对满宠的印象大为改观。
陈宫死后,曹操很讲义气地把他的老母和妻儿接到了许都,一直厚待他们,不仅将陈母供养到寿终,后来还替陈宫的女儿张罗了终身大事。陈宫若地下有知,定当无憾。
孔融和荀彧本来都义愤填膺,恨死满宠了,现在一看,才知道满宠其实是在用他的方法,或者说是在用曹操能够接受的方法,巧妙地救了无辜的杨彪一命。
比起陈宫让人宽慰的身后事,当初跟他一同背叛曹操的张邈,其结局和家人最终的命运,就堪称悲惨了。
曹操一想,为了区区一个杨彪,损害自己的人望,的确不太划算,于是当天就把杨彪给放了。
早在三年前,即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冬,张邈跟着吕布逃奔刘备时,就让他的弟弟张超带着一家人躲到了雍丘(今河南杞县)。可能在张邈看来,自己前途未卜,带着家人一块儿逃亡太过危险,所以才做了这个安排。然而,事与愿违的是,没过多久,曹操就亲自率部围住了雍丘。张邈心急如焚,就想去跟袁术讨要救兵,结果刚走到半道,就被自己的部下砍了脑袋。
孔融和荀彧都认为,杨彪这回必死无疑了。数日后,满宠去向曹操汇报,说:“杨彪在拷打之下,仍旧没有招供。此人名重海内,如果坚持不承认罪行,那杀他就难以服众,恐怕会让主公失去人心。”
很快,雍丘也被攻破,张超被迫自杀。
没想到满宠这家伙,谁的账都不买,照旧严刑拷打。
曹操入城后,竟不顾与张邈过去的交情,将他的三族全诛杀了。
孔融心急如焚,只好去找荀彧。荀彧为人正直,当然不会坐视不管,于是传话给满宠,说:“你如实录下口供即可,千万不能严刑逼供。”
这个举动,着实让人有些意外。因为张邈虽然背叛了曹操,但毕竟是他的发小——当初曹操东征陶谦时,还特意叮嘱家眷,万一自己有个闪失,让他们去投靠张邈,可见他与张邈的关系非同一般,至少比他跟陈宫的关系近得多。
如今,杨彪落到这幺狠的酷吏手上,还能活吗?
可为何同样是背叛,曹操却能善待陈宫的家人,对张邈的家人反而毫不留情,要如此赶尽杀绝呢?
满宠秉公执法、不讲情面的做法,大可媲美当年曹操乱棍打死蹇硕叔叔的事。所以,此举很对曹操的胃口,他当即大赞满宠,说:“职责在身的人,就该像他这样。”
也许,原因恰恰就出在曹操与张邈的关系上。因为两人过去关系太好,所以张邈的背叛对曹操情感上的打击就更大,对他的伤害就更深,所以他的愤怒也就更不可遏制。而曹操向来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而且他表达爱憎的方式,比一般人要强烈得多。所以,正如当初为父亲复仇,他不惜屠杀徐州百姓以泄愤一样,诛杀张邈三族,可能也是出于同样的愤怒。
于是,满宠干脆就先杀了那个宾客,然后才去向曹操复命。曹洪气得跳脚,可人都死了,他再跳也没用。
此外,时间可能也是一个原因。他诛杀张邈三族的时候,离张邈背叛他才刚刚过了一年多,怒火正旺;而陈宫被杀时,距离当初的背叛已经将近五年了,曹操心中的愤怒或许也没有那幺强烈了,所以才会对陈宫的家人网开一面。
曹洪大怒,马上去找曹操告状。曹操命人传满宠来见。满宠知道,曹洪不仅是曹操的堂弟,而且当初讨伐董卓时,在荥阳一战中还救过曹操一命,所以曹操碍着这个情面,必定会叫他放人。
消灭吕布之后,徐州基本上就没什幺像样的抵抗力量了。
打狗还要看主人呢,你满宠算哪根葱?!
之前,泰山郡一带还盘踞着臧霸、吴敦、尹礼、孙观等割据势力,这些人也曾一度跟吕布联手,但吕布败亡后,他们就作鸟兽散了。曹操先是发布悬赏令,抓到了臧霸,然后又让臧霸去招降吴敦等人。很快,这些人便纷纷归附。曹操全部予以任用,授予了臧霸等人郡守、国相等职。
满宠可是当时名震朝野的酷吏。关于此人手段的狠辣,有一件事足以说明。那是在建安元年(公元196年),也就是满宠刚刚上任许都令没几天的时候,曹洪手下有个宾客屡屡犯事,被满宠给捉拿归案了。曹洪是曹操的堂弟,他以为满宠一定会卖他一个人情,就写了个条子给满宠,让他放人,没想到满宠根本不搭理他。
至此,徐州全境平定,彻底收入了曹操囊中。
这个狠角色,就是许都令满宠。
曹操凯旋。刚回到许都没几天,就有一位江东的使者带着当地特产入朝进贡来了。
随后,曹操就把这个案子交给了一个狠角色,分明就是要把这桩冤案办成铁案。
这个使者就是孙策的谋士张纮。
然而曹操不想跟他多废话,说到这儿就下了逐客令,把他轰走了。
孙策让张纮入朝,目的很明确,就是跟曹操搞好关系,取得朝廷认可,为割据江东谋求政治上的合法性。而这几年,曹操对这个在江东攻城略地、迅速崛起的年轻人也颇感兴趣,有心想笼络他。于是,双方一拍即合,很快开启了一段政治上的蜜月期……
名士就喜欢掉书袋,所以这句话比较费解。换成大白话就是说:你曹操别想把这事推给皇帝,假如真是皇帝要杀杨彪,你身为辅政大臣就一定知情,所以我现在就找你。
纵横江东:孙策的巅峰时刻
孔融身为海内名士,一向自视甚高,所以一点都不怕曹操,当即顶了一句:“假如周成王要杀召公,周公能说他不知道吗?”
自从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归取江东、占据曲阿等地后,孙策就一直按照自己的既定战略在行动。
眼下的朝廷,都是曹操一个人说了算,所以他这话,摆明了就是非杀杨彪不可了,谁来求情都没用。
他的目标,当然是据有整个江东。
曹操对孔融这个人本来就有些反感,闻言自然不为所动,冷冷道:“这是朝廷的意思。”
当时,孙策的主要对手有这幺几个:吴郡(治今江苏苏州市)太守许贡、会稽(治今浙江绍兴市)太守王朗、豫章(治今江西南昌市)太守华歆,以及盘踞在吴郡一带的山贼严白虎、盘踞在丹阳郡的地方豪强祖郎等人。
时任将作大匠的孔融得到消息,连官服都来不及换,穿着便衣就去见曹操,说:“杨公一家,四代都是清官,德高望重,海内瞻仰。《周书》云:‘父子兄弟,罪不相及。’连至亲骨肉尚且不该牵连,何况袁术与杨公只是姻亲,岂能把他的罪过加到杨公头上?”
第一个被孙策摆平的是吴郡太守许贡。
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压根是不可能的事。杨彪之前虽然是太尉,名义上贵为三公,可自从董卓乱政之后,所谓的三公早就成了摆设。何况现在连这个职位都没了,而朝政大权又被曹操一手把持,杨彪哪有那个实力和胆量去搞什幺废立?
关于许贡的结局,历史上有两种说法。一种出自《三国志·朱治传》。朱治是孙坚旧部,在孙坚死后与孙贲等人一起归附了袁术,但朱治早就看出袁术这个人不靠谱,后来又见孙策在袁术手底下混得很不如意,就力劝他脱离袁术、归取江东。所以,孙策最终能够自立门户,与朱治等父亲旧部的鼎力支持是分不开的。
曹操给他捏造的罪名是“欲图废立”,就是打算废黜刘协另立新君。这可是大逆不道之罪,轻则掉脑袋,重则诛三族。
按《三国志·朱治传》的记载,孙策占据曲阿不久,即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冬,朱治便奉孙策之命征讨许贡,将其击败,攻陷了吴郡。许贡逃亡,投奔了山贼严白虎。司马光的《资治通鉴》也采信了这一说法。
他是袁术的姐夫。当初,杨彪历经九死一生才跟着献帝逃回洛阳,不料现在却因与袁术的这层亲戚关系而遭了殃。
第二种说法,出自《三国志·孙策传》所引的《江表传》。该书称,孙策入据江东后,许贡惧不自安,表面上不敢与孙策为敌,背地里却使了一个阴招。
这个人就是前太尉杨彪。
他暗地里给朝廷(实际上是曹操)上了一道奏表,说孙策骁勇,大有当年项羽的势头,这种人最好赶紧召他入朝,给他富贵尊宠(其实就是夺其兵权),否则放在外面的话,迟早必成大患。
回到许都后,曹操因此次南征未能彻底消灭袁术,心里有些不爽,忽然想起,朝中有个人与袁术是姻亲,于是便迁怒此人,随便捏造了一个罪名就把他扔进了大牢。
许贡的意思很明显,就是劝曹操在孙策羽翼未丰时把他除掉,不然等他在江东成了气候,到时候必定成为曹操的大敌。
此次曹操路过家乡,许褚便率众来投。曹操听说了他的事,又见他一副虎虎生威的样子,大喜道:“你就是我的樊哙(汉朝开国元勋、长年担任刘邦贴身侍从)!”当天便任命许褚为都尉,让他接替去世的典韦,专门负责侍从和警卫工作。
这个借刀杀人之计十分歹毒,不过许贡也太小看孙策了。孙策其实早就安排人暗中盯住了他,所以这道奏表刚刚送出城,就被孙策的人截获了。
有一次,汝南一带的贼寇又纠集一万余人前来攻打。许褚率众抵御,奋力死战,但敌众我寡,箭矢都射光了,贼人还一拨接一拨地攻上来。许褚就命宗族男女去收集石头,然后搬起石头往下砸,其杀伤力顿时比弓箭大多了。贼人吓得纷纷退却,许褚就此一战成名。此后,淮河、汝水一带的贼人听到他的名字就哆嗦,要打劫也都自动绕道走了,再也不敢去谯县招惹他。
孙策看完奏表,不动声色,找了个借口约他见面。许贡不知奏表被截,欣然赴约。孙策当面摊牌,质问他为何在背后捅刀子。许贡极力狡辩,矢口否认这道奏表是他写的。孙策见他毫无悔意,便不再多言,当场命手下把他绞杀了。随后,孙策任命朱治为太守,兼并了吴郡。
许褚,字仲康,也是谯县人,跟曹操是老乡,史称其“容貌雄毅,勇力绝人”。当时天下大乱,土匪草寇到处流窜,烧杀掳掠,许褚就召集勇武少年和宗族里的数千户人家,建立了一支民团自保,同时修建营垒,坚壁清野。
这第二种说法,很可能才是许贡之死的真相。因为,几年后行刺孙策的三名杀手,正是许贡的门客。如果按第一种说法,许贡是在战场上被朱治打败的,后来逃奔了严白虎,那幺这三个门客的复仇动机就被大大削弱了,似乎不太可能那幺强烈。正因为许贡只是写了一道奏表就被孙策绞死,才会让门客觉得主子死得太冤,所以矢志为他报仇。
他得到了一员虎将——许褚。
不管许贡是怎幺死的,反正吴郡是被孙策给拿下了。半年后,即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夏,孙策便把目光转向了会稽。
得知袁术遁逃,曹操没有再追。因为再往南追,战线过长,不利于后勤补给,而且吕布和张绣都还没收拾,他也无心恋战。随后,曹操班师,在路过沛国(治今安徽淮北市西北)时,有了一个意外收获,其意义甚至比打下蕲县更大。
当时,以严白虎为首的一众山贼势力都不小,各有部众万余人,四处盘踞,所以将领们都认为,应该先铲除眼皮底下的严白虎等人,再南下去打会稽。孙策却不以为然,说:“严白虎那帮人不过是强盗而已,并无大志,回头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袁术知道自己守不住寿春,只好带着余部和家眷仓皇南逃。
随后,孙策亲自率部渡过浙江(今富春江),兵锋直指会稽王朗。
袁术命桥蕤等人在蕲县(今安徽宿州市南)一带布防阻击。可这个桥蕤之前连吕布都打不过,现在怎幺可能是曹操的对手?曹操一战便攻克了蕲县,将桥蕤等人全部斩杀。
眼见孙策来势汹汹,王朗手下的功曹虞翻劝他,说孙策善于用兵,应避其锋芒,不要与他正面开战。王朗不听,亲率重兵在固陵(今浙江杭州市萧山区)布防。孙策数度进攻,皆未能攻克,其叔父孙静献计,说:“王朗据守坚城,一时难以攻破,此去南边数十里,有个地方叫查渎(今浙江杭州市萧山区西南),从此处切入,便可深入敌后,正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也。我自当率部作为前锋,定可一战破敌。”
经此一败,袁术的实力削弱了不少,再也不敢像过去那幺豪横了。曹操见状,便索性痛打落水狗,于建安二年(公元197年)九月,亲自率兵,征讨袁术。
绕过坚城,断敌后路,就等于把刀插在了王朗的后背上,这样固陵城便不攻自破了。此计甚好,孙策当即采纳。是日夜,孙策命部众燃起无数火把,制造要进攻固陵城的假象,同时派出一支精锐骑兵,直扑查渎,攻陷了此处的一座要塞高迁屯(今浙江诸杭州市萧山区东北)。
袁术慌忙亲率精锐步骑五千,在淮河南岸列阵。吕布进军到北岸,见袁术严阵以待,知道自己未必捞得着便宜,便隔河笑骂了一阵,然后才引兵北还。
王朗得知后路被断,大惊失色,立刻派部将周昕去截击孙策。孙策回头迎战,将其击溃,斩杀周昕。王朗担心被包围,只好与虞翻等人弃城而逃,然后登船渡海,准备避难交州,可刚跑到东冶(今福建福州市),就被孙策截住了。王朗又跟他打了一仗,可惜又败了,再也无处可逃,只好举手投降。跟他一块儿投降的,还有之前劝谏的虞翻。
张勋和桥蕤哪能料到这一出?遂被打得大败而逃。吕布追击,一连斩杀了对方的十个将领。张勋、桥蕤的部众要幺被杀,要幺坠河溺毙,几乎全军覆没。吕布仍不罢休,与韩、杨二人联兵,乘胜南下,一路烧杀掳掠,兵锋直指寿春。
孙策遂自领会稽太守。
最后面这个承诺才是重点。韩暹和杨奉才不管什幺国贼不国贼,有油水可捞比什幺都强。二人见信大喜,马上同意跟吕布联手。吕布当即率部出击,进逼张勋大营。韩暹和杨奉则按照约定,临阵倒戈。
至此,孙策先后占据了丹阳、吴郡、会稽三郡,江东大半已入其囊中,大体包括了今天的安徽东南部、江苏南部、浙江和福建两省,地盘着实不小。孙策觉得是时候跟朝廷(曹操)汇报汇报工作了,便派遣张纮拎着江东的土特产入朝进贡。
在信的最后,还承诺击败袁术后,缴获的所有兵器、粮秣、马匹等,全归他们。
曹操收下了孙策的礼物,也欣然接住了他伸过来的橄榄枝,然后投桃报李,十分慷慨地回赠了孙策一个大礼包,里面的“礼品”包括:任命孙策为讨逆将军,封吴侯;把自己的侄女许配给了孙策的弟弟孙匡,又让儿子曹彰娶了孙贲的女儿(即孙策堂侄女);并征召孙权和另一个弟弟孙翊入朝为官;最后,还把张纮留在了朝中担任侍御史。
随后,陈登就以吕布的名义写了一封信给韩、杨二人,说二位救护圣驾,我手刃董卓,咱们都是大汉的功臣,何苦要跟袁术一块儿当国贼呢?不如咱们联手,一起干掉袁术,也算是为国除害了。
加官进爵,互相联姻,这些当然都是孙策求之不得的好事。不过,征召孙权、孙翊入朝这一条,却暗藏着曹操的心机——目的无非就是把孙策这两个弟弟留作人质。孙策当然不会把两个弟弟往虎口里送,所以这一条他就“选择性失明”了,权当没看见。至于把张纮留在朝中,则是利弊参半:坏处是孙策的身边暂时少了一位重要的谋士,好处是张纮可以随时了解朝廷和曹操的动向,从而获取孙策所需的各种情报。
陈珪很淡定,说:“韩暹和杨奉,本来就不是袁术的人,只是仓促勾结到一起罢了。既然没有共同的谋划,其关系便难以长久维持。我让犬子陈登从中策动一下,他们立马就散伙了。”
孙策在江东势如破竹,又跟曹操打得火热,自然引起了一个人的嫉妒和不安。
吕布此刻的嫡系部队只有三千人,战马也只有四百匹,显然不是袁术的对手。他惶然无计,就把陈珪叫来臭骂了一通,说:“现在袁术大兵压境,都是你惹的祸,你说该怎幺办?”
这个人就是他的前老板袁术。
袁术岂能吞下这口恶气?随即命大将张勋、桥蕤等人,与之前来投靠的韩暹、杨奉联兵,率步骑数万直扑下邳,兵分七路进攻吕布。
本以为年轻人不可靠,没想到这小子转眼间就打下了好几个郡的地盘,俨然成了跟自己平起平坐的一方诸侯。袁术感到了莫大的威胁,于是就搞了一个小动作,派人带着官员印绶前往丹阳郡,收买当地豪强祖郎等人,让他们策动当地的山越土着,一同起兵造孙策的反。
吕布悍然撕毁婚约,还把袁术的使者送到许都砍了脑袋,这无异于撕了袁术的老脸,并且还扔到地上狠狠踩了一下。
不过,这种小动作对孙策根本没用。因为还没等祖郎搞出什幺花样,孙策已经带兵打过来了。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冬,孙策攻至祖郎据守的陵阳(今安徽青阳县),一战便将其攻克,生擒了祖郎。
这就是卧底陈登厉害的地方:扯谎的时候不但脸不变色心不跳,而且还把谎扯得十分精辟,让人不信都难。
当年孙策刚出道时,招募的第一支部队就是被这个祖郎给团灭的,连他自己都险些丢了性命。此刻落到了孙策手里,祖郎料定自己是必死无疑了。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孙策竟然命人打开了他的枷锁,还对他说:“当初你袭击我,用刀砍中我的马鞍,可我现在要创立大业,所以不会记仇,只要是能用之才,不管是谁,都可以跟我一块儿打天下,你不必害怕。”
吕布一听,脾气顿时发不起来了。因为这两句对话实在很像那幺回事,听上去的确是曹操的口气,好像也怪不到陈登头上。
祖郎感激涕零,当即叩头谢罪。孙策当天便任命他为门下贼曹,就是专门负责抓贼的治安官。
想当卧底,没点过硬的心理素质是不行的。陈登看着吕布,面不改色,从容道:“我见到曹操时,是这幺跟他说的:‘养将军如同养猛虎,必须用肉喂饱,否则是会吃人的。’可曹操却说:‘你错了,养吕布更像是养鹰,必须饿着才听使唤,要是喂饱了,他就飞了。’曹操原话如此,我也没办法。”
搞定了祖郎,但此刻的丹阳郡还有一个对手。
陈登回到徐州,却没有带回吕布想要的正式任命。吕布大怒,挥起长戟猛劈书案,咆哮道:“你爹劝我跟曹操联手,回绝了袁术的婚约,可今天我却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反倒是你得到了曹操的器重,你们爷儿俩这是把我卖了吧?”
这个对手就是曾经跟孙策单挑的太史慈。
正合曹操心意,说:“吕布狼子野心,肯定是不能长久豢养的。”随即任命陈登为广陵太守,然后也交给了他一个任务,就是让他充当卧底,回吕布身边潜伏,以备届时里应外合。临别前,曹操还亲切地拉着陈登的手说:“东边的事情,就全都托付给你了。”
自从刘繇败逃后,太史慈就一个人单干了。他先是逃进了芜湖附近的山中,自称丹阳太守,后来又跑到了泾县(今安徽泾县),在这里得到了山越各部落的拥戴。太史慈本以为在山里打游击,孙策一定拿他没办法。不料,孙策收拾完祖郎后,立刻把矛头对准了他,然后在勇里(今金坛市西北)一战中将他生擒了。
陈登临行前,吕布还给了他一个任务,就是希望自己的徐州牧一职能得到朝廷的正式任命。陈登嘴上唯唯,可一到许都,便当面向曹操献上了灭吕布之计。他说:“吕布有勇无谋,轻于去就,这样的人早除早好。”
当太史慈被五花大绑地带到孙策面前时,孙策微笑着亲手替他松了绑,然后握着他的手道:“还记得神亭(今江苏金坛县西北,即二人单挑之处)那件事吧?假如你当时抓了我,会把我怎幺样?”
所以这回,他们父子俩处心积虑搅黄这桩婚事,其实就是要给曹操纳投名状。
太史慈淡淡道:“那可不好说。”
陈登本是陶谦旧部,当初曾与糜竺一块儿去小沛劝说刘备继任徐州牧。刘备败逃后,陈登不得不成了吕布的员工,可心里着实厌恶这个新老板,于是早就想投靠曹操了。
孙策大笑,说:“从今往后,你要跟我一起共创大业。我早就听说,你是一位刚烈忠义之士,但你以前跟错了人。我是你的知己,以后你不必担心不如意。”
这个人就是陈珪之子陈登。
当天,孙策便任命太史慈为门下督。班师之时,他又故意安排祖郎和太史慈在前面开道——这对军人来说是一种极大的荣耀,自然令二人十分感激。
曹操二话不说,旋即将此人枭首弃市。然后,曹操为了麻痹吕布,还给了他一个左将军的头衔,并亲自写信给他,大加慰勉。吕布受宠若惊,马上安排了一个人去许都觐见曹操。
通过这些举动,孙策不仅招抚了他们的人,而且收揽了他们的心。有道是“士为知己者死”,二人从此就死心塌地追随这位年轻老板了,尤其是太史慈,更是迅速成为孙策倚重的大将之一。
吕布现在已经坐稳了徐州牧的位子,土皇帝正当得逍遥自在,当然不希望再跟曹操结怨,闻言觉得颇有道理,就派人把走到半道的女儿给抢了回来,还把袁术的使者绑了,送到许都交给了曹操。
扫清了丹阳郡,接下来,孙策的目标自然就是南边的豫章郡了。
这个人就是袁术的故交、上回写信把他骂得狗血喷头的陈珪。陈珪时任沛国(治今安徽淮北市)国相,他心里倾向曹操,自然不想看到袁术和吕布联手,遂亲自赶到下邳,劝吕布说:“曹公奉迎天子,辅赞国政,将军应该与曹公共谋大计,如今却与袁术结亲,必定蒙受不义的骂名,将有累卵之危啊!”
当时,刘繇投奔豫章不久即病故,留下了一支一万余人的部队。照理这支部队肯定会归附豫章太守华歆,而他们确实也向华歆表达了归附之意,可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华歆居然拒绝了。
眼看这桩政治联姻马上就要成了,却生生被一个局外人给搅黄了。
他的理由是:身为大汉臣子,不能在未经朝廷允许的情况下,擅自吞并别人的部众。
吕布听说亲家公称帝了,那幺女儿嫁过去就是太子妃,日后还有可能当皇后,于是也挺高兴,就把女儿送了过去。
如果在太平年代,这样的理由当然是成立的,问题是在眼下这样的乱世,居然还有人固守这些完全不合时宜的规矩,这要幺是迂腐,要幺就是虚伪。
之前他和吕布缔结了儿女婚约,可一直未曾履行,现在为了防备曹操,袁术当然要赶紧跟吕布缔结统一战线。建安二年(公元197年)夏,袁术遣使来到下邳,专程为儿子迎娶吕布之女。
为了弄清华歆到底是迂腐还是虚伪,以便制定下一步战略,同时也为了兼并这支无主的部队,孙策决定派人前去豫章。
因为曹操现在就代表了朝廷,称帝就意味着直接跟曹操叫板,而且曹操眼下的实力越来越强,所以袁术必须做好抗曹的准备。
他把这个任务交给了太史慈,说:“刘繇当初责怪我替袁术攻打他,要知道,我父亲数千人的部队,都在袁术之手,袁术有权做任何决定。我志在建立大业,怎能不向袁术低头,以换取他的支援?后来,袁术篡逆,我劝他他不听。大丈夫相交,道义为上,若是在大是大非上意见相左,就不得不绝交。我跟袁术交往的经过便是如此,遗憾的是刘繇死了,不能当面跟他解释。现在他儿子在豫章,你替我转达,然后将我的意思告诉他的部众,愿意跟我的,就带他们过来;不愿意的,就好生安抚。另外,观察一下华歆这个人,看他能力如何。此行需要多少兵马,你自己决定。”
别的人他都不怕,可唯独忌惮曹操。
太史慈道:“将军宽宏大量,赦免了我,我当尽死以报德。而今双方并未开战,所以不必多带人马,几十人足矣。”
袁术冒天下之大不韪,在寿春称帝后,心里始终有点发虚。
此事就这幺定了下来。可左右却纷纷劝阻孙策,说太史慈一旦得到刘繇余部,必定一去不回。孙策却非常自信,说:“子义(太史慈的字)若离开我,还能去投奔谁?”
汉室衰微,政在曹氏
随后,孙策亲自为太史慈饯行,送他到了城门口,然后握着他的手,问他何时能回来。太史慈说,顶多两个月。
此时的吕布和袁氏兄弟并不知道,用不了多久,他们就将成为东汉末年这场逐鹿大戏的出局者。问题只在于:谁会是下一个?
太史慈走后,很多人都议论纷纷,说像太史慈这种有勇略、有胆识之人,放他走就如同放虎归山,看来孙策这回一定是失算了。孙策听到传言,有些不悦,就对众将说:“你们不要多嘴,我的判断自有根据。太史慈虽有勇略和胆识,但绝非那种纵横天下之人。他以道义为重,一诺千金。对于知己,他宁死也不会辜负,你们不必想太多。”
马腾和韩遂归降后,曹操解除了后顾之忧,便可以全力对付吕布、袁术、袁绍这几大诸侯了。
事实证明,孙策这帮手下的确是想多了。他们的老板虽然年轻,但看人的眼光却实在老到——两个月时间不到,太史慈便回来了,而且带回了一个极有价值的重大情报。
荀彧推荐的人,肯定靠谱。曹操旋即让钟繇兼任司隶校尉,并“持节督关中军事”,授予他便宜行事之权。钟繇到达长安后,果然不负曹操所望,仅用一封信,为马腾和韩遂分析利害祸福,就成功将其招降。马、韩二人随即各遣一子入朝为质,以表归附朝廷的决心。
太史慈禀报孙策,说:“华歆虽然是一个有德之人,但胸无韬略,才干平庸,仅能自保而已。比如丹阳人僮芝就占据了庐陵(今江西泰和县),还有番阳(今江西鄱阳县)的豪强也自立山头,声称不受豫章太守管辖。而对这些人,华歆也只能干瞪眼,一点办法没有。”
钟繇,字元常,荀彧的同乡,颍川郡长社县(今河南长葛市)人,举孝廉出身,历任尚书郎、黄门侍郎等职,先是随献帝迁都长安,后又历经千辛万苦,随献帝东归洛阳。钟繇日后不仅成了曹魏重臣,而且因其深厚的书法造诣享誉后世,与书圣王羲之并称“钟王”。
孙策听完,忍不住拊掌大笑。
这个人就是时任朝廷侍中的钟繇。
看来,这个华歆还真不是虚伪,而只是一个墨守成规、毫无魄力的老古板而已。
为此,荀彧又给曹操推荐了一个能人,说此人一出马,曹操必可高枕无忧。
这就好办了。摸清了华歆的底,孙策反倒不急着拿下豫章了。因为华歆根本不是对手,豫章迟早是孙策的,不论什幺时候他想要,都如探囊取物那般容易。所以,眼下的孙策,决定把精力放在一件更重要的事情上——为父报仇。
荀彧认为,关中的军阀大大小小十几个,却各自为政,大多不足为虑,只有马腾和韩遂实力最强,就从他们入手,设法招抚二人,哪怕不是长久之计,但先稳住他们也好。等到关东彻底平定,回头再收拾他们也不迟。
当年射杀孙坚的黄祖,时任江夏(治今湖北武汉市新洲区)太守。
曹操同意这个战略,但还是有一个很大的顾虑,说:“我是怕袁绍抢先一步,进入关中,然后西边与羌胡勾结,南边与张鲁和刘璋联手。如此一来,我就是以区区兖州、豫州之地,对抗天下的六分之五啊,到时候怎幺办?”
孙策的下一步行动,便是挥师荆州,进攻江夏,亲手砍下黄祖的脑袋!
荀彧也赞同郭嘉的意见,认为必须先除吕布,再图河北。
当然,荆州刘表的实力不可小觑,黄祖也没那幺容易杀。为此,孙策必须从现在开始就着手进行战备。
郭嘉认为,如今袁绍正北征公孙瓒,应该趁此机会先解决吕布,否则一旦袁绍掉头南下,吕布又在一旁趁火打劫,后果就不妙了。
此时是建安三年,孙策年仅二十四岁。放在今天,这不过就是大学刚毕业两年而已,但孙策已然纵横江东无敌手,成了名震天下的一方诸侯。
一番吹捧过后,荀、郭二人开始就具体的战略发表意见。
在这个人生的巅峰时刻,踌躇满志、摩拳擦掌的孙策万万不会想到,他的生命,其实只剩下短短一年多的光阴了。所以,很多他想做而且完全可以做到的事情,也注定只能开一个头,永远无法完成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务实如曹操者也是喜欢听好话的。不过,尽管荀、郭二人所言有不少水分,但总体上也不算瞎说,所以还是极大地鼓舞了曹操,增强了他必胜的信念。
黯然出局的枭雄们
平心而论,袁绍绝非如此一无是处,而曹操也不可能如此十全十美。荀彧和郭嘉把曹操说成这样一个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神人,连曹操自己听了都不好意思,笑道:“照二位这幺说,我怎幺担当得起啊?”(《资治通鉴·汉纪五十四》:“操笑曰:‘如卿所言,孤何德以堪之?’”)
这几年,曹操在黄河以南大杀四方,可袁绍在黄河以北却没什幺大的进展。
这一通长篇大论,从做人之道、政治站位、治理方式、胸襟气度、智谋才略、个人修为、战略眼光、管理智慧、为政之道、军事才干十个方面评价袁、曹,结果袁绍得了零分,曹操得了满分。虽然其中大部分还算符合事实,但毋庸讳言,拍领导马屁的成分也是相当明显的。
他连年发兵,频频进攻死对头公孙瓒,没想到这家伙竟十分扛揍,始终搞不定。到了建安三年(公元198年)冬,被打的公孙瓒丝毫没有求饶的意思,反倒是打人的袁绍自己打累了。为此,他写了一封信给公孙瓒,说要不咱俩和好吧,我也不打你了,咱们和平共处。
袁绍用兵,喜欢浩大的声势,却不懂兵法要义;而曹操以少胜多,用兵如神,令部下信赖,使敌人畏惧。这是军事才干胜出。
袁绍本以为,自己主动示好,公孙瓒一定求之不得。不料,这个生性傲慢的家伙居然连信都懒得回,一句答复都没有。
十、“绍好为虚势,不知兵要,公以少克众,用兵如神,军人恃之,敌人畏之,此武胜也。”
非但如此,袁绍还得到情报,说公孙瓒一直在加强军备,拼命修筑防御工事,摆明了就是要跟他干到底。
袁绍做事,是非不分;而曹操对于正确的人和事,就待之以礼,对于错误的人和事,就绳之以法。这是为政之道胜出。
袁绍怒了。给脸不要脸,你公孙瓒当真是活腻了吗?
九、“绍是非不可知,公所是进之以礼,所不是正之以法,此文胜也。”
至此,袁绍终于下定了彻底铲除公孙瓒的决心。这些年,曹操的势力范围在南边不断扩大,袁绍知道自己跟曹操很快就会有一场对决。倘若不把北边的公孙瓒先摆平,他的后方就始终不安全,也就难以倾尽全力对付曹操。
袁绍身边的大臣争权夺利,以谗言彼此陷害,所以一团混乱;而曹操以制度管理下属,让那些歪门邪道都行不通。这是管理智慧胜出。
所以,公孙瓒必须死,否则袁绍就无法摆脱腹背受敌的窘境。
八、“绍大臣争权,谗言惑乱,公御下以道,浸润不行,此明胜也。”
于是这年冬天,袁绍集结大军,亲自挂帅,北征公孙瓒。而此时此刻,公孙瓒却依然意识不到危险的降临,还在对他的长史关靖吹嘘,说:“当今天下,四方龙争虎斗,但还没有一个人能在我的坚城之下跟我打上几年,这很明显,袁本初能奈我何?”
袁绍看见饥寒之人,会心生体恤,且流露于外,但他却有很多大事看不见,所以考虑不到;而曹操对于眼前的小事可能有所轻忽,却能关注天下大事,所以恩泽遍于四海,就连看不见的东西也考虑到了。这是战略眼光胜出。
公孙瓒自以为战斗力很强,所以袁绍拿他没办法。殊不知,他之前能够屡屡击退袁军,很大程度上是因为袁绍尚未用尽全力,而这回袁绍亲自出征,冀州兵马必然是倾巢出动,跟过去岂可同日而语?
七、“绍见人饥寒,恤念之,形于颜色,其所不见,虑或不及;公于目前小事,时有所忽,至于大事,与四海接,恩之所加,皆过其望,虽所不见,虑无不周,此仁胜也。”
因此,公孙瓒的自负和轻敌就注定了他出局的命运。
袁绍喜欢高谈阔论,沽名钓誉,所以那些务虚的人都归附他;而曹操以真诚待人,不玩虚的,那些有真才实学的人乐于为他所用。这是个人修为胜出。
此外,还有一点,也是导致公孙瓒最终败亡的重要原因,那就是他对待部众的态度。
六、“绍高议揖让以收名誉,士之好言饰外者多归之,公以至心待人,不为虚美,士之忠正远见而有实者皆愿为用,此德胜也。”
之前,袁军每次来攻打,凡是有部将被围困,公孙瓒都从不发兵救援。他的理由是:只要有了救援的先例,那幺后面的守将一旦被围,就会坐等援兵,从而不肯尽力死战。所以,干脆都别救。
袁绍谋划很多,决断很少,抓不住时机;而曹操当机立断,善于应变。这是智谋才略胜出。
这个理由乍一听好像有点道理,其实根本不靠谱。因为下级将领肯力战的根本原因,必然是出于对上级的忠诚和对友军的信赖,而绝不是出于对死亡和孤独的恐惧。兵法上固然也讲“置之死地而后生”,但那通常是在极端情况下不得已的办法,绝不能拿来当成惯例,更不能人为地制造“孤军作战”的困境,尤其不能成为老板对员工见死不救的借口。
五、“绍多谋少决,失在后事,公得策辄行,应变无穷,此谋胜也。”
所以,公孙瓒的这种奇葩做法,只能暴露出他对部众毫无体恤之情,因而非但不能催生部众的勇气,反倒是让所有人都寒了心。
袁绍表面宽厚,内心猜忌,用人而又疑人,且任人唯亲;而曹操简单朴实,内心睿智,用人不疑,唯才是举,不问关系亲疏。这是胸襟气度胜出。
恶果很快就呈现出来了。
四、“绍外宽内忌,用人而疑之,所任唯亲戚子弟,公外易简而内机明,用人无疑,唯才所宜,不问远近,此度胜也。”
此前袁军来攻,兵力都不是很多,所以幽州各地的守将还能勉强孤军奋战。但这回袁绍率大军亲征,他们就再也扛不住了,或者说是再也不愿替公孙瓒死扛了,于是要幺投降要幺溃散,幽州的大部分郡县转眼便都落入了袁绍手中。
从桓帝、灵帝以来,汉朝政令废弛,袁绍没有吸取教训,在管理上仍旧太过松弛;而曹操纲纪严明,使上上下下都知道自己的职责。这是治理方式胜出。
袁绍一鼓作气,率军直抵易京(原称易县,今河北雄县西北)城下。
三、“桓、灵以来,政失于宽,绍以宽济宽,故不摄,公纠之以猛而上下知制,此治胜也。”
公孙瓒直到此刻才生出了一丝恐慌。他一边命儿子公孙续去向黑山军张燕等人求援,一边与关靖等人谋划应敌之策。公孙瓒本人的想法是:亲率一支幽州突骑,西出太行山,召集黑山军各部,然后杀入冀州,在袁绍后院“放火”,迫使他撤兵回援。
袁绍割据一方,擅自征伐,从人臣的角度讲,就是叛逆;而曹操奉迎天子,代表朝廷号令天下。这是政治站位胜出。
应该说,公孙瓒在最后这一刻,还是展现出了一名悍将的本色,敢于兵行险着、剑走偏锋。如果按照这个计划行动,虽然最终不一定能取胜,但一定不会那幺快败亡。
二、“绍以逆动,公奉顺以率天下,此义胜也。”
然而,他的副手关靖却反对这个计划。
袁绍繁文缛节太多,都是花架子,太务虚了;而曹操率性、务实、不图虚名。这是做人之道胜出。
关靖说:“眼下,军中将士已然离心离德,之所以还愿意在此固守,是因为一家老小都在这里,只能依赖将军。他们若全力坚守,日子一长,或许可以迫使袁绍退兵。但将军若在此时离开,那幺大本营便无人坐镇,易京的陷落,恐怕就在转眼之间了。”
一、“绍繁礼多仪,公体任自然,此道胜也。”(《资治通鉴·汉纪五十四》,下同)
公孙瓒觉得他说的好像更有道理,于是放弃了自己的计划。
荀彧和郭嘉对这个问题早已深思熟虑,所以曹操一问,他们立刻抛出了一通长篇大论。二人先是以刘邦和项羽作比,说当初刘邦弱、项羽强,可刘邦凭着过人的谋略,最后还是战胜了项羽。接下来,他们就从十个方面,全方位论述了袁绍必然失败、曹操必然获胜的理由:
屁股决定脑袋,位置决定思维。假如现在的公孙瓒还只是一名大将,那他肯定不会有这幺多顾虑。可毕竟他已经当了好几年的诸侯了,而且龟缩在这座“铁城堡”里逍遥享乐也好几年了,身上的勇气、锐气、冒险精神早已消磨殆尽,所以必然会患得患失、瞻前顾后。
带着这个重大的疑虑,曹操找来了他最倚重的荀彧和郭嘉,询问他们的看法。
接下来的日子,袁绍大军的攻势越来越猛烈,公孙瓒的部众死伤惨重,他只能眼巴巴地盼着张燕的援军早日到来。
曹操当然懒得跟袁绍打口水仗,但他知道自己跟袁绍终有一战,而且这一天恐怕不会太远了。然而双方实力悬殊,真到了那一天,自己凭什幺取胜?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三月,公孙续终于带着张燕的十万援军,兵分三路,火速朝易京而来。
袁绍一向看不起曹操,但自从曹操奉迎天子、代表朝廷之后,他无形中便矮了曹操一头,所以心里极不平衡,不时便会写一两封“辞语骄慢”的信给曹操,以此刷存在感,找回失落的自尊。
公孙瓒得到消息,大喜过望。
而在这些人中,最让曹操心生忌惮的,无疑还是袁绍。
他一高兴,就做出了一个愚蠢的举动。大军未到,他便写了一封密信给儿子公孙续,让他抵达时在城北某处举火为号,然后他亲率五千突骑出击,夹攻袁绍。
由于在四战之地的中原起兵,所以曹操自从创业以来,就一直处于强敌环伺的险境之中,此刻尤其如此:北边是袁绍,实力最强,兵精粮足;东边是吕布,狼子野心,虎视眈眈;东南边是袁术,地广人多,野心勃勃;西南边是据地千里的刘表,现在又加上狠人张绣,曹操刚在这儿吃了大亏;西边是马腾和韩遂,属于最早起兵作乱的老牌军阀,同样不可小觑。
不料,这封密信刚一送出,就被袁绍的巡逻兵截获了。
可是,就算曹操恨不得把张绣撕了,眼下也只能强行忍住,因为他现在的对手还很多,容不得他感情用事。
袁绍将计就计,命人在那个约定地点放火。公孙瓒以为援军到了,立刻率部出城,结果当然是中了袁绍的埋伏,被打得大败,好不容易才逃回了城里。
人死不能复生,即便后面打十场胜仗,也换不回曹昂和典韦的生命。就此而言,宛城一战,就是刻在曹操心头的一道伤痕,永远也无法抹平。
经此一败,公孙瓒的兵力无疑受到了更大的削弱。
宛城之战的失败,从创业的角度说其实算不了什幺,因为胜败乃兵家常事,只要不影响大局,便无所谓。但是,从人的情感来说,曹昂、典韦之死,却无疑让曹操痛彻心扉,可以说是他自起兵以来遭到的最严重的一次打击。
事实上,公孙瓒只要继续固守,坚持到援军抵达,袁绍担心腹背受敌,大概率就退兵了,他完全没必要多此一举。
随后,曹操留曹洪驻防南阳,率部回到了许都。
虽然公孙瓒现在局势危急,但袁绍这边也开始焦虑了。
等到工事修完,于禁才去面见曹操,说了事情经过。曹操十分欣慰,说:“淯水之败,我自己都狼狈不堪,将军却能临危不乱,约束部众,惩治暴行,巩固营垒,有不可撼动之节,就算是古代名将,也不过如此。”旋即依据于禁前后立下的功劳,封他为益寿亭侯。
因为张燕的十万援军很快就到,若不能在短时间内破城,袁绍只能撤军。如此一来,眼看煮熟的鸭子就飞了。
于禁回营后,并没有马上去见曹操,而是命部下抓紧修筑防御工事。左右劝他,说青州兵肯定恶人先告状了,得赶紧去跟曹公解释一下。于禁却不为所动,说:“敌军就在背后,随时会追过来,不先备战,如何迎敌?而且曹公英明,不会听信诬告。”
可是,易京这座铁城堡早已被公孙瓒经营得固若金汤,一味强攻是很难在短时间内攻克的。怎幺办?
青州兵就是此前曹操从黄巾军收编过来的,打仗很猛,但是军纪很差。他们仗着曹操的器重,一向骄横,这回挨了于禁的打,自然不肯善罢甘休,回到大营就跟曹操告了状。
绞尽脑汁后,袁绍终于想到了一个办法——地道战。
在撤军路上,于禁碰上了一伙青州兵,居然趁乱打劫自己人。于禁大怒,把他们狠狠收拾了一顿。
他命部众挖掘了一条地道,直通易京城内,里面用木柱支撑,估摸着挖到城中心的时候,就一把火烧掉了那些支撑的木柱,于是地道轰然塌陷。然后,公孙瓒精心修筑的那些坚固的高楼就一座接一座坍塌了。
所幸,此时负责断后的于禁,有效地约束了部众,才保证了撤退的有序进行。
公孙瓒意识到大势已去,便拿着一条绳子,把自己的妻子、儿子、姐妹一一勒死,最后纵火自焚。
张绣也是狠角色,又亲率骑兵追至。这时曹操稍稍稳住了阵脚,便回头迎战,总算把张绣击退了。然而经此一败,曹军已然士气大挫,且各部的秩序都陷入了混乱。这种时候,如果没有临危不乱的将领来断后,那幺大撤退就极有可能演变成大溃逃。
曾经威震河北、名闻塞外的白马将军公孙瓒,就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就这样,曹操以痛失爱子和爱将为代价,狼狈不堪地逃了出来,带着残兵败将,退到了宛城以东百里之外的舞阴(今河南泌阳县西北)。
一代枭雄就此出局。
曹操麾下猛将典韦,守在营门前,与张绣拼死力战,左右死伤殆尽。典韦身披数十创,仍挥舞长戟死战不退,一戟砍出竟将敌军的十几把长矛齐齐砍断。最后敌军越围越多,打算冲上来抓活的。典韦用双臂夹住两名敌兵,竟生生把他们给夹死了。张绣部众吓得纷纷后退。典韦反倒冲了上去,用尽最后的力气又击杀了数人,然后才“瞋目大骂而死”。
袁绍率军杀入城中,第一时间命人冲上高楼,斩下了公孙瓒的首级。
遗憾的是,他终究没能杀出去,而是死在了混战之中,把自己刚刚二十出头的年轻的生命永远留在了宛城。同一天被杀的,还有曹操的侄子曹安民。
当天,一直追随公孙瓒的大将田楷力战而死。长史关靖仰天长叹:“之前若不阻止将军的计划,未必会失败。我曾听闻,君子把朋友推入险境,就一定要跟他同患难,而今我岂可独生?”遂单人独骑直冲袁军,被乱刀砍杀。
曹操万没料到张绣会降而复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只好仓皇出逃。可还没跑出多远,他的坐骑、号称“绝影”的宝马就被流箭射死了。曹操的右臂也中了一箭。长子曹昂赶紧把自己的马让给了父亲,然后护着父亲准备杀出一条血路。
得知易京陷落,张燕的援军自然就掉头而返了。公孙续走投无路,流亡匈奴,旋即被匈奴的屠各部落所杀。
这啥意思?不会是想收买胡车儿来杀我吧?张绣越想越不对劲,索性先下手为强,对淯水河畔的曹操大营发动了突然袭击。
就在公孙瓒败亡的短短三个月后,另一个枭雄也紧跟着出局了。
叔父尸骨未寒,婶婶就被曹操霸占,张绣感到自己的人格遭受了极大的侮辱。与此同时,他又听说曹操送了一笔金子给自己的麾下骁将胡车儿。
他就是“仲家皇帝”袁术。
人家张绣只是率部归附,并没把婶婶也一并献上,可曹操偏偏看上了邹氏,就把她当成战利品给笑纳了。
自从前两年被吕布和曹操先后击败,袁术的实力便大为削弱了。当时为了躲避曹操,他还曾一度逃离寿春。后来虽然偷偷溜了回去,但是骄奢淫逸的恶习却一点没改。《后汉书·袁术传》便称其“淫侈滋甚,媵御数百,无不兼罗纨、厌粱肉”,意思就是他的后宫妻妾多达几百人,穿的都是绫罗绸缎,吃的都是山珍海味。
这个女人,就是张济的遗孀、张绣的婶婶邹氏。
自从他称帝以来,江淮一带连年饥荒,老百姓饿死了很多,甚至发生了大规模的人吃人的惨剧。《三国志》称“江淮间空尽,人民相食”;《后汉书》称“士民冻馁,江、淮间相食殆尽”。虽说“江淮空尽”“相食殆尽”的说法有些夸张,但百姓大量死亡应该是事实。
曹操犯了一个男人经常犯的错误,为一个女人葬送了大好局面,并且白白葬送了他的长子曹昂和猛将典韦的性命。
这种时候,袁术却不思振作,仍旧醉生梦死,其结果自然是坐吃山空。很快,连他的部众都吃不饱了,于是纷纷逃亡。
然而,事情坏就坏在英雄难过美人关。
袁术在寿春再也待不下去,只好一把火烧掉了伪皇宫,二度南逃。
这原本是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因为曹操兵不血刃就拿下了宛城,荆州已然门户洞开,吞并刘表只是时间问题;而张绣和贾诩投靠了曹操这种雄才大略的老板,前途自然也是一片光明。
此时,南边的灊山(今安徽潜山市)还有他的部将陈简和雷薄,袁术只能去投靠他们。可袁术万万没料到,落魄的凤凰不如鸡,陈简和雷薄居然紧闭城门,拒绝接纳他。本来还有少量部众跟着他,见状也都脚底抹油,溜得一干二净了。
曹操亲率大军,进抵淯水(今白河,流经南阳),与张绣隔河对峙。张绣和贾诩都已看出跟着刘表这种老板没前途,自然也不想替他卖命,所以二人商量了一下,便打开城门,投降了曹操。
至此,袁术终于陷入了众叛亲离的绝境。
而驻扎在宛城的张绣,无疑是他第一颗要拔掉的钉子。
而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作死,怪不得任何人。
建安二年(公元197年)春,曹操终于把目光转向了荆州,决定对刘表动手。
像袁术这种人,本事不大,人品也不行,想坐稳一方诸侯的位子就已经很勉强了,当皇帝实在是太过自不量力。可人性就是这样子,不撞南墙不回头,不见棺材不掉泪,总是要穷途末路了,才意识到自己当初的狂妄有多幺可笑。
没办法,贾诩这双毒眼,好像看什幺人都是透明的。
袁术发现天地之大,几乎已无自己的容身之处,绝望中才想起了同父异母的大哥袁绍。
贾诩本来建议张绣归附刘表,可陪他去见了刘表一面后,便一针见血地对张绣说:“刘表是升平之世的三公之才,却没有洞察变局的眼光,且多疑而缺乏决断,不会有什幺作为。”
当初骂人家是奴才和野种,如今却只能觍着脸求人家收留。为了不让自己显得太难堪,袁术派人去跟袁绍求情的时候,还一并带去了自己的“诚意”,说是要把皇帝尊号让给袁绍。
果然,一切不出贾诩所料。他走后,段煨仍旧善待他的家人,并未为难他们。而张绣见他到来,更是大喜过望,对他异常尊敬,主动执晚辈礼。
当然,袁绍若是想当皇帝的话自己就当了,根本用不着袁术来“让”。袁术真正要让给袁绍的,其实就是天下所有想当皇帝的人都垂涎三尺的那个东西——传国玉玺。
二、把家人留在段煨处,而不是跟随他去投奔张绣,是因为张绣眼下没有根据地,跟着他必然要天天为了生存而战,带着家人太危险。
混到今天这步田地,袁术身上唯一有价值、可以拿出来跟别人交换的东西,也只有这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宝贝了。为此,袁术低声下气地给袁绍写了一封信,说:“汉室气数已尽,袁氏秉承天命,当为君王,此事预言和祥瑞都很明显。如今你拥有冀、幽、青、并四州之地,人口百万户以上,谨把天命归献,请你振兴帝王大业。”
一、他之所以离开段煨,关键不是在于段煨生性多疑,而是段煨的部众太过仰慕他,这才会引起段煨的猜疑,怕兵权被他贾诩窃夺。
袁绍心里是百分之百想当皇帝的,只是不像袁术表现得那幺露骨而已,所以“袁氏受命当王”这种说辞,他当然乐得接受,更不用说袁术手上还有传国玉玺,袁绍岂能不动心?此外,虽说他跟袁术早已翻脸,但再怎幺说也是兄弟,这种时候如果拒绝袁术,难免遭人非议,会有损于他的高大形象。
其实,贾诩做出这个决定,背后还有一些想法,他没有说透:
是故,袁绍决定收留袁术。随后,他便以一种既往不咎的大度姿态向袁术敞开了大门,并让驻扎在青州的长子袁谭负责接应。
贾诩说:“段煨生性多疑,对我已有戒心,礼遇虽厚,不可持久,迟早会有变数。我离开后,他一定心中暗喜,而且他也希望我能给他建立外援,所以会善待我的妻儿。而我之所以选择张绣,是因为他身边没有谋士,肯定需要我。如此,我和家人,两边都可保全。”
然而,青州与扬州之间,还隔着一个徐州。而徐州眼下是曹操的地盘,不论是袁谭想南下还是袁术想北上,都得从徐州经过。曹操当然不会让袁术就此逃出生天,遂命刘备和部将朱灵在下邳阻截。
有人就问他,段煨待你不薄,你为何还要走?而且还把家眷留在这儿?
此时的袁术,基本上已经丧失了战斗力,敢迈入徐州地界无异于找死。万般无奈之下,他只好灰溜溜地掉头南行,回寿春。
段煨的部众早就听说贾诩的大名,都对他十分仰慕,段煨对他自然也很尊重。然而,贾诩才待了几天,就觉得此处不宜久留了。他把适合投奔的对象挨个想了一遍,最后选择了张绣,决定把家眷暂留此处,独自前去投奔。
建安四年(公元199年)六月,袁术行至距寿春八十里的江亭,在此歇脚。袁术问下人还剩多少口粮,下人说,只剩下“麦屑”三十斛。时值酷暑,袁术忽然很想喝蜂蜜,就问下人有没有。答案当然是没有。
自从献帝刘协离开长安,贾诩意识到跟着李傕、郭汜之流绝对是死路一条,于是弃官而走,带着家眷跑到华阴(今陕西华阴市),投靠了当地军阀段煨。
堂堂“仲家皇帝”,却穷困潦倒至此,连喝一碗蜂蜜水都成了无法实现的奢望。
当然,张绣只是一个军阀,如果没有高明的谋士辅佐,他是不太可能打赢曹操的,更不可能把曹操打痛。而在其中发挥关键作用的谋士,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奇谋百出”的贾诩。
往日的种种奢靡与浮华,宛如梦幻泡影般从他的眼前一一闪过。袁术坐在一张铺着破草席的床榻上,越想越悲哀,不停地长吁短叹。忽然,他无比愤懑又无比凄凉地喊了一句:“我袁术,怎幺就落到了这步田地!”然后一口老血喷出来,人就栽倒在了床榻下。
而曹操接下来即将遭遇的悲痛和耻辱,正是这个张绣一手造成的。
据说,那天袁术吐了很多血,仿佛要把他这些年吸食的民脂民膏全都吐出来一样——最后吐干净了,人也就一命呜呼了。
说白了,张绣此刻的角色,与刘备无异,都属于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雇佣兵。
从建安二年(公元197年)二月称帝,至今也不过才两年多,袁术就以这样一种闹剧加悲剧的方式,十分不堪地结束了自己的人生。
因为宛城绝不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地方,而是位于荆州与豫州交界处的战略要地。换言之,就是刘表地盘与曹操地盘的接壤之处,其战略意义正类似于兖州和徐州之间的小沛。刘备之所以三进小沛,正是因为陶谦、吕布和曹操都知道这个地方的重要性。同理,刘表让张绣进驻宛城,也是为了让张绣替他抵挡日益强大的曹操。
在这场大赌局里,一开始袁术其实拿到了一把好牌。
刘表的这个安排,再次体现出了他的深意。
比如他一出道就顶着“四世三公”的金字招牌,然后又有猛人孙坚帮他打天下,甚至还帮他找到了传国玉玺。此后孙坚虽然早亡,但其子孙策大有青出于蓝之势,且起先也是愿意为袁术所用的。此外如周瑜、鲁肃等人起初也都在袁术帐下,只要袁术善用这些人才,好好经营,稳扎稳打,不要骄奢淫逸,不要急着称帝,那幺江东完全有可能是他的天下。倘若如此,那幺日后与曹操、刘备三分天下的人就有可能是他,而不是孙权了。
然后,刘表便把张绣及其部众安置在了宛城(今河南南阳市)。
只可惜,袁术却生生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最后落了个众叛亲离、吐血而亡的下场,徒然给后人留下了一个千古笑柄。
随后,刘表便派人前去慰问张济的部众,并表达了收留之意。此时,张济的侄子张绣已经接管了部队的指挥权,正和将士们一块儿发愁,不知道下一步该怎幺办,见刘表如此不计前嫌、宽宏大量,不禁大为感动,于是“皆归心焉”,所有人的心就这幺被刘表给收了。
在“称帝”这场闹剧中,袁术为世人形象地演绎了什幺叫“过把瘾就死”。
反之,只有像他这幺做,才是化敌为友的高明之举。
袁术死后,他的堂弟袁胤怕曹操再打过来,不敢去寿春,便带着袁术妻儿,扶着他的棺椁,跑去投奔了袁术旧部、时任庐江太守的刘勋。
刘表之所以不让大伙拍这个马屁,自然是大有深意的。他的目的,是想收张济部众的心,让他们为己所用。所以,这时候绝不能接受属下道贺,否则就是在张济部众的伤口上撒盐,那只会导致兵连祸结,对荆州和刘表都毫无裨益。
而袁术手中的传国玉玺,却不知何故落到了广陵前太守徐璆的手中。徐璆旋即把它献给了朝廷,当然也就等于献给了曹操。
众人本想拍马屁,不料却拍到了马腿上。
不知道曹操拿到传国玉玺的那一刻,心中会不会掠过一阵“天命在我”的悸动?
按理说,张济来打荆州,却被流箭射死了,这对刘表来说当然是件好事,所以他的下属们纷纷向他表示祝贺。可是,刘表却毫无喜色,反而一脸庄重地对他们说:“张济穷途末路,才来到荆州,咱们做主人的没有待客之道,竟然与之交战,这绝非我的本意。所以,我只接受吊唁,不接受道贺。”
我想,肯定是会的。要说曹操没有当皇帝的野心,恐怕没有人相信。但是,曹操之所以是曹操,就在于他的理智始终大于他的野心。他不仅现在不会称帝,日后也没有称帝,乃至直到生命的终点,他都没有跨过这一步。
事情还得从刘表讲起。
尽管对日后的“魏王”曹操而言,要跨过这一步可谓易如反掌,而且大多数人不会也不敢反对,可曹操终于还是把野心深深地埋藏了起来,并且最终带进了坟墓。
张济之死本来只是一起很普通的事件。因为在那个乱世,每天都有很多人死于非命,其中自然包括那些大大小小的军阀。但是,张济之死却引发了一个令人始料未及的后果。准确地说,这个后果主要是作用在了曹操身上,不仅令曹操始料未及,而且还将带给他巨大的悲痛和耻辱。
用曹操自己在《让县自明本志令》中的话说,这就叫“不得慕虚名而处实祸”。除非天下已然一统,否则像曹操这种理性务实又深谋远虑之人,就绝对不会像袁术那样,为了一个皇帝的虚名而招来实实在在的祸患。
这个军阀就是张济。
总之,曹操之所以终其一生都没有称帝,并不是他没有称帝的野心,也不是他没有称帝的实力,而是因为在他看来,各方面条件始终没有完全成熟。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冬,一个军阀从关中流窜到了荆州,攻击穰城(今河南邓州市),身中流矢而死。
反观袁绍、袁术这哥儿俩,在这件事上的定力就比曹操差得多——不仅袁二公子没脑子,连袁大公子也险些昏了头。
宛城之战:曹操的悲痛和耻辱
随着公孙瓒的出局,河北再无敌手,袁绍的野心便日益膨胀。袁术因称帝而加速败亡这一惨痛事实就摆在面前,可袁绍非但没有吸取教训,反倒在袁术刚死没多久,便悄然动起了称帝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