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人文社科 > 三国不演义 > 第五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第五章 挟天子以令诸侯

之后,可能是老大李乐出面调停,韩暹便率部离开了安邑,跑到了北边的闻喜(今山西闻喜县);胡才则跟着杨奉一同南下,进驻坞乡(今河南偃师区南),明显是防备张杨。

李乐手下的韩暹率先发难,攻击董承。董承战败,跑去投奔了张杨。稍后,同一阵营的韩暹与胡才又发出了冲突。胡才准备打韩暹,刘协担心李傕和郭汜狗咬狗的那一幕重演,赶紧派人去劝,好说歹说才把胡才劝住了。

张杨这人比较狡猾,他看得出天子内心是倾向于回洛阳的,所以他才不会动用武力去硬抢,那太笨了。他的招数是“筑巢引凤”,让天子主动上钩。因为洛阳早已被董卓一把火烧成了废墟,要想把天子接回来,肯定得有地方住才行。所以,张杨随后就把董承派到洛阳去修缮皇宫了。

军阀之间有分歧,解决方式肯定简单粗暴,就是直接用拳头说话。

可是,修皇宫得花费巨资,别说张杨没那幺多钱,就算有他也绝不会自掏腰包。那怎幺办?

事情的起因,是围绕天子该不该回洛阳的问题,军阀们分成了两派:一派以河内太守张杨为首,就是当初殷勤献粮的那位,坚持让天子回洛阳,董承站在他这一边;另一派以杨奉和李乐为首,坚决不同意。

张杨的办法,是去拉赞助。当然也不是他自己出面。他找了朝中的太仆赵岐,由他出面去跟荆州牧刘表拉赞助。

因为他身边的那些军阀再一次爆发了内讧。

天下诸侯那幺多,为什幺张杨选择了刘表呢?他凭什幺认为刘表肯出这笔钱?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春,献帝刘协在安邑(今山西夏县)的日子开始不太安逸了。

在此,我们有必要正式认识一下刘表这个人。

天子入许都:曹操的阳谋

刘表,字景升,跟幽州牧刘虞一样,也是汉朝宗室出身,少年时代便知名于世,曾参加太学生运动,反对宦官,受党锢之祸牵连,一度逃亡。灵帝末期,当了何进手下的掾属,又担任过北军中侯。董卓把持朝政后,出任荆州刺史。不久,刘表殷勤地遣使入贡,遂被朝廷任命为荆州牧。

五年之后,他就将步父亲孙坚之后尘,壮志未酬身先死,唯余长恨在人间……

刘表这个人,性格比较温和,崇尚清谈,没什幺野心,只求据有荆州自保,毫无征战天下之志。但他治理内政是一把好手,荆州在他治下颇为安定,百姓过得也比较太平。

因为这一生,老天爷只给了他短短二十六年的光阴。

荆州地域辽阔,人口众多,《三国志·刘表传》便称其“地方数千里,带甲十余万”,所以刘表虽然不思进取,但自保却绰绰有余。这也是当初孙坚为何打不下荆州、反倒赔了性命的原因之一,同时也是袁术后来一直与他相持却占不到便宜的主要原因。

然而,此刻踌躇满志的孙策并不知道,他这辈子,缺的不是信念,不是才干,也不是机遇,而恰恰是时间。

总而言之,在当时的四方群雄中,刘表属于实力最雄厚的诸侯之一。此外,相对其他军阀,他算是对朝廷比较尊重的——毕竟汉室宗亲的身份在那儿摆着,不管心里怎幺想,表面工作还是要做一做的。

包括为父报仇,打下荆州,甚至北上中原,匡扶汉室,在自信满满的孙策看来,同样都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张杨要帮天子修皇宫,刘表就是最理想的赞助人,没有之一。

出道刚刚两年、年方二十出头的这个年轻人,初露锋芒便惊艳了世人,一举在江东站稳了脚跟,从而为日后的大业奠定了一个坚实的基础。此时此刻,虽然江东的大部分地盘还在别的军阀手上,但对孙策来讲,扫除群雄,最终割据整个江东,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刘表也很爽快,一听这事,二话不说,立马派了一队工兵前往洛阳,把修皇宫的事给承包了。随后,大批建筑材料和所需物资也源源不断地运了过去。

至此,孙策兵力大盛,威震江东。

五月,随着工程的进展,归心似箭的刘协等不及了,便派人去通知杨奉、李乐和韩暹,说他决定返回洛阳,请他们派兵护送。杨奉等人本来是不乐意的,可转念一想,反正到了洛阳,天子照旧攥在他们手里,好像也没什幺损失,便同意了。

文告发出后,旬日之间,便有两万多人前来归附,还带来了一千多匹战马。

李乐和胡才不想离开自己的地盘,留在河东没走。几年后,胡才死于乱兵之中,李乐病卒。

孙策进入曲阿后,立刻发布优待俘虏的文告,说凡是刘繇、笮融的部众,只要归降,便既往不咎;愿意投效的,全家免除赋税差役;不愿投效的,也绝不勉强。

六月,天子车驾启程,由杨奉和韩暹护送,东归洛阳。张杨得偿所愿,赶忙又殷勤地带上粮食,专门到半道上去进贡。

不久,孙策与刘繇的会战正式打响,结果没有什幺悬念,刘繇大败,逃亡丹徒(今江苏镇江市)。其后,穷途末路的刘繇与笮融交战,笮融败亡。刘繇又亡奔彭泽(今江西湖口县东),但没过多久就抑郁而终了。

七月初一,刘协终于回到了阔别五年多的洛阳。因皇宫尚未完全竣工,便暂住当年那个大宦官赵忠的宅邸。

眼看一场棋逢对手的精彩厮杀就要开始——按照《三国演义》的口头禅,接下来很可能要“大战三百回合”。可恰在此刻,双方的后援部队同时赶到,二人这才意犹未尽地各自撤退。

八月初八,刘协正式入住新修的皇宫。张杨特意为皇帝的寝殿起了个名字——杨安殿。张杨认为天子还都完全是他的功劳,所以很显然,“杨安”二字,便是“张杨安天下”的意思。

两个猛人,各擅胜场,不相伯仲,谁都没落于下风。

功劳这幺大,加官进爵自然不在话下。仅仅两天后,张杨便被封为大司马,韩暹封大将军兼司隶校尉,杨奉封车骑将军,三人全都赐以“假节钺”的礼遇。

孙策一枪刺中太史慈坐骑,并顺手夺了太史慈挂在脖子边上的手戟。而太史慈也没吃亏,同样一枪挑落了孙策的头盔,并稳稳抓在了手上。

得了便宜之后,张杨又开始卖乖,对众将说:“天子,当与天下共之。”言下之意就是天子不能由他们哥儿几个独占着,然后说:“朝廷自有公卿大臣,我会出外镇守,作为天子和朝廷的屏障。”

狭路相逢勇者胜。太史慈还是那幺猛,竟全然不顾敌众我寡的态势,拍马拧枪迎着孙策就冲了上去。孙策毫不示弱,挥着长枪也杀了过来。紧接着,当众人都还没来得及反应时,二人就已在电光石火间交了一回手。

说完,他果真就离开了洛阳,率部回他的基地野王(今河南沁阳市)去了。杨奉心领神会,也率部离开,屯驻在南面的梁县(今河南汝州市)。韩暹和董承则留在洛阳,担任皇宫宿卫。

孙策也是出来侦察的,没多带人,只有十几骑,不过其中却有两名虎将,都是孙坚旧部——韩当和黄盖。

张杨此举,表面上是在避嫌,似乎不想让天下人把他当成李傕、郭汜那样的军阀,其实不过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而已。

没想到刚走到半路,居然迎面撞上了孙策。

道理很简单。首先,此时的洛阳早已没有百姓,也就没有人上交粮食,所以这幺多支军队在这儿扎堆,吃饭都成问题,为了不喝西北风,他只能回自己的老巢。其次,洛阳的皇宫虽然修好了,但压根没有城防工事,万一别的军阀打过来,根本无险可守。因此,张杨屯驻洛阳北边的野王,杨奉屯驻南边的梁县,二者距离洛阳都不远,就是为了防备别的军阀来洛阳抢人。

太史慈倒也不挑肥拣瘦,带上一个随从就出城执行任务了。

此外,从他们四个人的分工来看,挟持天子的意味仍然很明显:张杨和董承本是一伙的,而杨奉和韩暹是一伙的,现在张杨和杨奉出外镇守,却各留了一个自己人在洛阳,这显然是双方博弈的结果。换言之,双方表面上是在合作,共同守卫天子,其实是在制约和提防对方,不让对方独占挟持天子的好处。

这个猛人就是当初孔融被围,然后单骑突围去跟刘备求援的太史慈。有人马上建议刘繇重用太史慈,让他去对付孙策。可刘繇有眼无珠,竟然只给了太史慈一个斥候的职务,让他出去侦察敌情。

以张杨为首的这四个军阀,智商显然比李傕、郭汜之流高一些,不像他们那样简单粗暴、穷凶极恶,但本质上照样是绑匪,只不过方式较为温和、手段较为高明而已。说穿了,他们的所作所为,目的同样只有一个,就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此时,刘繇有个同乡,也是个猛人,恰好从徐州过来投奔了他。

然而,就在张杨等人自以为得计的时候,有个实力比他们强得多、智商也比他们高得多的军阀,已经把目光瞄向了洛阳,并且锁定了天子刘协,酝酿着一个很大的阳谋。

孙策知道,若强攻笮融,伤亡会很大,索性绕过了他,然后接连攻克梅陵(今江苏南京市境内)、湖孰(今江苏南京市江宁区东)、江乘(今江苏句容市北),直逼刘繇所在的曲阿。

这个人当然就是曹操。

笮融吃了两次败仗,再也不敢露头,遂加强防御,凭险固守。

此时的曹操驻扎在许县(今河南许昌市东)。这个原本毫不起眼的十八线小县城,很快就将因曹操实施的这个阳谋而变得举足轻重。

从此战的结果看,很可能是孙策故意释放了“中箭身死”的假情报,从而设下了诱敌、伏击之计。

众所周知,曹操的这个阳谋,其实跟董卓、李傕、郭汜,乃至张杨、杨奉这些军阀都是一样的,无非也是要挟持天子,号令天下诸侯。

笮融却风闻孙策中箭已死,大喜,立刻出兵,主动邀战。孙策派数百步骑迎击,但未及接战便掉头而逃。笮融以为他们怯战,遂急起直追,不料却一头闯入了孙策的伏击圈,被斩首一千余级。

不过,说“挟天子以令诸侯”比较难听,而且格局太小、政治站位太低。用曹操帐下谋士毛玠的话说,应该叫“奉天子以令不臣”。

孙策先攻笮融。笮融出兵迎战,一下便被孙策斩首五百余级,慌忙缩回大营。因笮融大营地势险要,不易攻取,所以孙策转攻薛礼,一战便攻下了秣陵。然后,孙策回头再攻笮融。混战中,他臀部中箭,不能骑马,只好撤回牛渚山养伤。

早在四年前,即初平三年(公元192年),毛玠就向曹操提出了一套如何实现“霸王之业”的战略构想,核心有二:第一,奉天子以令不臣;第二,修耕植以畜(蓄)军资。前者是政治战略,后者是经济战略,其中尤以前者为重。

当时的江东,刘繇还有两个盟友,都是从徐州流亡过来的官员,一个是驻扎在秣陵(今江苏南京市江宁区南)的薛礼,另一个叫笮融,驻扎在秣陵城南,二人成掎角之势,协同攻防。

因为名正则言顺。虽然曹操跟四方群雄一样,大家打的都是兼并战和争霸战,但是一旦“奉迎天子”,树起匡扶汉室的旗帜,就等于占领了政治制高点和道德制高点,为战争行为披上了一件正义性与合法性的外衣。尽管人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件“皇帝的新装”,但这并不妨碍曹操利用它去做很多实实在在的事情。毕竟在当时,天下士民和四方诸侯表面上都还是尊奉汉朝天子的,所以曹操只要把自己跟天子深度绑定,那他就在很大程度上代表了朝廷,从而对天下的人才构成极大的号召力,可以吸引大批精英前来投效。此外,当曹操想打哪个诸侯时,就会以天子名义进行讨伐,既让自己师出有名,又陷对手于不义之地;同理,当曹操觉得有必要跟哪个诸侯结盟时,也会以天子名义给对方加官进爵,从而换取自己想要的利益。

而此时的孙策,显然二者兼备。所以,江东注定是他的天下。

说白了,这就是一桩一本万利的政治投资——只要把皇帝供起来,几乎不用花费什幺成本,就能在政治上、军事上、品牌经营上、团队建设上获取各种有形无形的收益,何乐而不为?

这句话反过来说也同样成立:在善于打仗的同时,也要善待百姓,否则就成了公孙瓒。

尽管好处多多,可当曹操提出这个想法时,还是遭到了大部分属下的反对。他们的理由是:中原未定,要做的事还很多,此事并非急务;此外,韩暹、杨奉这些军阀自恃护驾有功,骄横凶暴,恐怕不易对付。

当然,在善待百姓的同时,也要善于打仗,否则就成了刘虞了。

有远见的人虽然是少数,但终究还是有的。荀彧和程昱就坚定地站在了曹操一边。为了说服众人,荀彧高屋建瓴地总结了“奉迎天子”能够带来的三大政治利益:“奉主上以从民望,大顺也;秉至公以服雄杰,大略也;扶弘义以致英俊,大德也。”(《三国志·荀彧传》)

东汉末年,天下的军阀多如牛毛,最后为什幺是他们三家胜出?如果说曹操的成功主要得益于他的雄才大略,那幺在孙策和刘备的创业之路上,最主要的加分项之一,无疑就是善待百姓,从而赢得民心。

奉迎天子以顺应人心,是最大的趋势;大公无私以降服群雄,是最大的战略;弘扬正义以招揽俊杰,是最大的德行。

从这个意义上说,孙策能为后来的东吴开基立业,刘备能在若干年后建立蜀汉,与北方的曹操三分天下,绝非偶然。

什幺叫政治站位?这就叫政治站位。

在当时的东汉天下,能够管束部众,使其“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从而得到百姓真心拥戴的主公,实属凤毛麟角。除了孙策之外,也许就只有刘备了。

这番话虽然是荀彧说的,但恰恰说出了曹操心中想的。

等到孙策率部来到,部众全都严守军纪,对百姓秋毫无犯,江东士民才转忧为喜,纷纷献上牛肉和好酒犒劳军队,大有“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味道。

毛玠提出的“奉天子以令不臣”,以及荀彧提出的这三大纲领,无疑成了曹魏集团核心的顶层设计,从而为日后的“霸王之业”奠定了他人难以超越的高起点。

当时孙策虚岁仅二十一,江东人都称他“孙郎”。百姓虽然都知道他是孙坚之子,但对他本人并不了解,以为他跟别的军阀一样,所到之处必定烧杀掳掠,所以一开始,听说孙郎要杀过来了,都吓得失魂落魄。

从这个意义上说,曹操就绝不只是一个军阀,而更是一个深谋远虑、雄才大略的政治家。仅仅在这点上,那个“四世三公”的袁大盟主就远远比不上他了。

随后,孙策对樊能、张英发起了进攻,连克横江、当利两座大营。樊、张败逃。孙策乘胜渡江南下,所过之处,刘繇的部众无不望风披靡、弃城而逃。很快,孙策又攻破了刘繇设在牛渚山(今安徽马鞍山市西南采石矶)的一座后勤基地,缴获了大量粮秣和装备,实力又增强了不少。

其实,袁绍帐下也并非没有能人。早在去年,也就是刘协刚刚逃到安邑的时候,谋士沮授就已经建议袁绍先下手为强了。

此时的孙策,已经历了两年的军伍生涯的历练,也早把如何治军、带兵、打仗的门道都摸熟了,所以不论新兵老兵,一到他的麾下,很快就被他训练成了军纪严明、指哪儿打哪儿的精锐之师。

沮授说:“将军一族,数代皆为国之重臣,忠义无双。而今朝廷流离,宗庙残毁,四方诸侯都以大义为名,行相互吞并之实,没有人心忧社稷、体恤百姓。如今冀州已定,兵力强盛,士民拥戴,若西迎天子大驾,迁都邺城,挟天子以令诸侯,率大军以讨叛臣,天下谁人能挡?”

孙策大喜过望,对周瑜说:“有了你,我大事必成!”

然而,正如在曹操那边,这个提议也遭到了多数人反对一样,袁绍的谋士郭图、部将淳于琼等人都不同意。他们说:“汉室衰弱,由来已久,要把它再扶起来太难了。且如今群雄并起,各据州郡,所谓‘秦失其鹿,先得者王’,若真把天子迎回来,动辄就要奏请。服从他吧,权力就没了;不服从吧,等同于抗旨。束手束脚,太麻烦了。”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冬,孙策带着那一千余人,沿长江东下,一路不断招募兵勇,待到进抵历阳时,部众已有五六千人。恰在此时,新任丹阳太守周尚正是周瑜的伯父,所以周瑜便带了一队人马过来与孙策会合,同时还带来了一大批粮草和军需物资。

所以他们一致认为:这是个馊主意。

他以为,孙策很快就会灰溜溜地跑回来,继续端他袁老板的饭碗,却万万没想到,孙策这一去,便如猛虎归山、蛟龙入海,从此再也不回来了。

沮授只能苦笑,最后对袁绍说了一句:“现在奉迎天子,在大义上占了先机,在时间上正合时宜,若不早定,必有人抢先下手。”

就这样,袁术又跟上回一样,只给了孙策一千余人、战马数十匹,然后就放他出去打天下了。

属下意见不一,最后如何拍板,当然就看袁绍的了。

在袁术看来,这纯属异想天开。所以,索性就让孙策去碰碰壁,否则他都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很遗憾,袁绍并没有曹操那样的格局、远见和政治智慧。他的看法跟郭图等人差不多,觉得把天子供在身边就是自找麻烦,而且刘协又是董卓拥立的,这也让袁绍打心眼里排斥和反感。所以,他毫不犹豫地否决了沮授的提议。

袁术老奸巨猾,当然知道孙策对之前的事心怀不满,这回是想趁机脱离他自立门户。不过,袁术也知道,江东没那幺好打,因为北边有刘繇,南边有陶谦旧部、会稽(治今浙江绍兴市)太守王朗,另外还有许贡、严白虎等好几支军阀和土匪武装,你一个年轻人,能把他们全都打败?

仅就这件事来比较,不管是曹操与袁绍的个人素质,还是两个阵营的综合水平,其实都已经高下立判了。在这件事上,沮授算是袁绍阵营里最有头脑的人了,可他提出的“挟天子以令诸侯”,与曹操阵营毛玠所提的“奉天子以令不臣”比起来,在格局、高度和气势上显然都差了一大截。

孙策一看,这不正是拿下江东的最好机会吗?于是自告奋勇,对袁术说,他愿助舅舅吴景打过横江,击败刘繇,然后招募江东勇士,辅佐袁术平定天下。

虽然他们说的是同一件事,但“奉天子以令不臣”的出发点是家国大义,而“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出发点却是个人野心,二者岂可同日而语?当然,可能有人会说,毛玠所言不过是冠冕堂皇的口号而已,其实质还不是跟沮授说的一样?

然而,尽管吴、孙二人都是孙坚的亲戚兼旧部,可打仗却不太行,跟刘繇那几个部将相持了一年多,愣是没能前进半步。

平心而论,还真不完全一样。

袁术见刘繇竟然先动手了,不禁大怒,马上任命了一个亲信当扬州刺史,同时命吴景和孙贲进攻刘繇。

其微妙的差别,就在于曹操这个人的复杂性。正如前文所言,曹操固然是一个军阀,但他又绝不只是军阀,更是一个深谋远虑、雄才大略的政治家。作为政治家,心中就必然会有家国天下的位置,也一定会有匡扶社稷的志向和情怀。

随后,刘繇又命部将樊能屯驻横江(今安徽和县东南长江渡口)、张英屯驻当利口(今和县金河口),严密戒备吴景和孙贲。

这从他年轻的时候就可以看出来。不论是当年在官场上与宦官死磕,还是后来举兵讨伐董卓,曹操都是真心实意想要匡扶汉室的。而当袁绍要拥立刘虞时,曹操愤然喊出的那句“诸君北面,我自西向”,同样也是出自真心。只是后来,面对日益复杂和残酷的现实,这颗真心才逐渐让位于争霸天下的野心而已。但我们却不能因此就说他只有个人野心,丝毫没有家国情怀。

刘繇当然知道吴、孙是袁术的人,心中不免惴惴。恰在这时,孙策奉袁术之命攻克了庐江,刘繇更担心吴景和孙贲会如法炮制,把他也吞并了。于是,刘繇便先下手为强,强行驱逐了吴、孙二人。吴景和孙贲只好退保历阳(今安徽和县)。

简言之,在曹操身上,个人野心和家国情怀是同时存在且纠缠在一起的,或许就连他本人也分不清何者比重更大,何者才是他做事的主要动机。

事情源于一个叫刘繇的人,此人就是兖州前刺史刘岱的弟弟。当时,刘繇被朝廷任命为扬州刺史,要来上任,可治所寿春被袁术盘踞着,只能另觅他处。袁术便授意吴景和孙贲把刘繇迎到了曲阿。

这正是曹操的多面性和复杂性所在,也是人性的矛盾和纠结所在。

机会很快就来了。

不光是曹操,其实世上的所有人都一样。我们做某件事的时候,背后往往会有不止一种动机,只是有些动机比较明显,容易判断,有些动机藏得很深,连我们自己都察觉不出而已。

经历过这些事,孙策总算看明白了:袁老板这个人,靠不住。要想闯出一番事业,迟早得脱离他。自力更生,才能丰衣足食。

因此,如果说曹操奉迎刘协单纯是为了“奉天子以令不臣”,那肯定是在美化和高抬他;但如果说他纯粹是为了“挟天子以令诸侯”,再也没有别的动机或想法,那也未免把他简单化和脸谱化了。

没办法,年轻人刚踏入社会,就是这样:不被土匪恶霸修理一下,就不知道江湖险恶;不被黑心老板忽悠几次,也不会知道人心险恶。

主意打定,曹操立刻付诸行动,命曹洪去洛阳迎接天子。

孙策三度失望。

可是,天子身边那些军阀可不是摆设。他们千辛万苦才把天子从长安护送到洛阳,你曹操不费吹灰之力就想把天子弄走?做梦吧。

很遗憾,还是没有。人家袁老板就是存心忽悠他的,回头就又让一个叫刘勋的亲信去当太守了。

承担宿卫之责的董承闻讯,马上出兵,驻守在曹洪的必经之路上,把他给挡了回去。

这回,袁老板总该兑现承诺了吧?

关键时刻,朝中有个人主动出手,帮了曹操一个大忙。

孙策大喜,带上人马就打了过去。他不愧是猛人孙坚的儿子,一战就把庐江治所舒县攻克了。

这个人就是日后曹操帐下的重要谋士董昭。

当时,袁术一心准备打徐州,就命庐江(郡治舒县,今安徽庐江县)太守陆康负责供应三万斛粮食,不料却被一口回绝。袁术大怒,就命孙策去打庐江,说:“之前阴差阳错用了陈纪,实在不是我的本意,这回要是打败陆康,庐江郡就是你的了。”

董昭之前在袁绍帐下,后被袁绍猜疑而投靠张杨。张杨迎天子回洛阳后,董昭就留在了朝中,被任命为议郎。他很有眼光,知道跟着曹操这样的老板才有前途,于是决定在这件事上立个大功。

孙策再度失望。

但他只是个小小的议郎,如何能从军阀那儿虎口夺食呢?

孙策信以为真,眼巴巴地等着那一天。结果没过多久,袁术就安排了一个叫陈纪的人到九江郡走马上任了。

董昭使了一个借力打力的妙招。他把天子身边的军阀挨个研究了一遍,发现来自关中的杨奉在此地最缺人脉,几乎没有外援。像这样的人,通常是不会拒绝与“地头蛇”曹操合作的。于是,董昭便以曹操名义给杨奉写了封信,先是狠狠恭维了一番,说他护驾之功“超世无畴”云云,然后抛出橄榄枝,说你有兵,我有粮,我来做你的外援,咱们“有无相通,生死与共”。

明明有数万部众,却只要回一千余人,连个零头都不到,孙策自然有些失望。袁术见状,便给他开了一张挺大的空头支票,说过一阵子就任命他为九江(郡治寿春,今安徽寿县)太守,到时候有人有地盘,事业就可以做大了。

杨奉见信大喜,马上在朝中替曹操背书,说人家兖州牧有钱有粮,最适合做朝廷的后盾。然后又表荐曹操为镇东将军,并让他承袭其父曹嵩的爵位费亭侯。

当初孙坚手下有好几万人,除了一部分由侄子孙贲(此时已改任丹阳都尉)统领,大部分早被袁术收编到自己的直属部队了。吃进嘴里的肉,怎幺可能再吐出来?袁术当然不干。可是,考虑到这个年轻人毕竟有些利用价值,所以袁术最后还是拨给了孙策一千余人,同时表荐他为怀义校尉。

有杨奉背书,在舆论上就有了铺垫。紧接着,董承和韩暹这两个死对头又发生了冲突,董承一怒之下,暗中联络曹操,主动要做他的内应。

痛定思痛后,孙策就又跑到寿春,再次跟袁术讨要父亲的旧部——只有那些跟随父亲南征北讨、身经百战的弟兄,才能真正帮助自己创业。

事不宜迟,曹操亲自率军,立刻从许县出发,在董承的接应下,不费一兵一卒就进了洛阳,然后第一时间宣布了韩暹和张杨的罪状。韩暹见曹操兵强马壮,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只好单骑逃奔杨奉。刘协怕军阀们又打起来,赶紧劝阻,说他们都护驾有功,就不要追究了。

这一揍还挺狠,居然把孙策辛辛苦苦招来的几百号人给团灭了,连他本人都差点挂掉。初出茅庐的年轻人这才意识到:江湖险恶,不是光凭一腔血气之勇就可以打天下的,尤其是不能带着一群生瓜蛋子打天下。

几天后,刘协下诏,任命曹操为司隶校尉,录尚书事。

孙策没办法,只能去丹阳,不久就招募了几百号人,拉起了生平第一支队伍。然而,年轻人志气虽大,却没有半点实战经验,所以刚一露头,就被附近一个叫祖郎的“大帅”给揍了。史书没有记载这个大帅是哪里的,估计就是地方上的一个豪强。

曹操权力到手,就毫不客气地开始树立恩威了,先是斩杀了尚书冯硕等三名大臣(具体罪名史书无载),接着又封董承等十三人为列侯。

兴平元年(公元194年),孙策守孝期满,便把母亲和弟弟妹妹托付给张纮照顾,然后前往寿春,找到袁术,表示愿意继承父亲遗志,继续为其效命。袁术虽然也挺赏识这个英气勃发的年轻人,但是一听要讨还孙坚旧部,就跟他打起了太极,让孙策先去他舅舅那边(吴景也是袁术部下),说丹阳那儿有志青年很多,足以招募精兵。

随后,曹操去见此次立下大功的董昭,与他促膝而坐,讨论接下来该怎幺做。董昭的意见很明确——迁都许县。曹操说正合我意,只是杨奉近在梁县,且兵力甚强,只怕是个麻烦。董昭说,杨奉有勇无谋,只要跟他说京都缺粮,天子要暂时移驾鲁阳(今河南鲁山县),那儿离许县近,便于运粮,他肯定相信。

孙策没想到刚才还扭扭捏捏的张纮,其实野心比自己还大,不由大喜过望,同时更加坚信自己一定能闯出一番功业。

曹操听了很满意,就说了一个字:“善!”

孙策急了,登时“涕泣横流”,再三表明自己的诚意。张纮观察了一番,见他“忠壮内发,辞令慷慨”(《三国志·孙策传》),就是一副壮志满怀、慷慨激昂之状,的确不是心血来潮、信口开河,最后终于被打动,便同意加盟。并且,张纮还给孙策描绘了一幅更加远大的愿景,说不仅要割据江东,而且要扫除群雄,割据整个长江中下游地区,把扬州和荆州也全部拿下。

这一年八月底,献帝刘协离开洛阳,启程前往许县;不久,进封曹操为大将军,封武平侯。之前,曹操承袭的是“亭侯”,在侯爵中是最低一级;眼下的武平侯是“县侯”,在侯爵中属最高级。

张纮一听,这年轻人的口气还真不小,只是不知他是真的胸怀大志还是随口吹牛,于是便以自己才疏学浅,且正为母亲居丧为由,婉拒了他。

随着刘协的到来,汉朝的宗庙社稷也跟着迁到了许县。从此,许县就变成了许都。东汉末年的历史,在这里掀开了新的一页。

孙策的战略构想分三步走:第一步,从袁术那儿把父亲的旧部要回来,然后去依附舅舅、时任丹阳(今江苏省南部)太守的吴景;第二步,在丹阳招兵买马,扩大势力,进而袭取江东;第三步,进攻刘表,报仇雪耻;最后割据江东,做一方诸侯。

九月初,后知后觉的杨奉才发现自己被曹操和董昭给耍了,赶紧出兵去追,但天子车驾早已远去,连扬起的尘埃都看不见了。

孙策知道张纮是个胸有韬略的人物,便数度拜访,与他讨论天下大势,并提出了自己的创业构想,希望张纮能够加盟。

十月,将天子安顿在许都后,曹操立刻亲率大军进攻梁县。杨奉大败,带着韩暹一起投奔了袁术。

日后孙策帐下的主要谋士张纮,便是在此时结交的。张纮,字子纲,徐州广陵县(今江苏扬州市)人,年轻时游学京师,后被举为茂才(即秀才,因避光武帝刘秀之讳而改称)。何进、朱儁等当朝大员都曾慕名要征召他为掾属,可张纮看出天下将乱,便辞而不受,避乱江东。

徐州混战:刘备、吕布与袁术

接下来的三年,孙策一边为父亲守孝,一边广交江淮一带的豪杰,立志为父报仇。

吕布被曹操赶出兖州后,跑到徐州投奔了刘备。

在舒县住了几年,两人更是成了莫逆之交。可是,就在孙策十七岁这一年,孙坚战死的噩耗传来,孙策强忍悲痛,接回了父亲的灵柩,并送到曲阿(今江苏丹阳市)安葬,随即举家迁居江都(今江苏扬州市江都区)。

两人素昧平生,吕布就想套套近乎,可实在想不出跟刘备有啥共同点,只好说:“我与卿同边地人也。”吕布是五原郡人,刘备是涿郡人,其实八竿子打不着,所以这幺说就跟“咱俩都是北方人”没啥区别,纯属尬聊。

周瑜和孙策同岁,听说寿春有个少年英雄,特地前来拜会,结果一见如故。周瑜建议孙策搬到舒县,两人也好经常见面。孙策随即携母亲和弟弟妹妹搬了过去,周瑜马上把家里的一座大宅腾给了他们住。

然后,吕布在军营中设宴款待刘备,非常自来熟,口口声声叫他“老弟”,还跟他抱怨,说关东诸侯起兵不就是想杀董卓吗?我替他们把董卓杀了,可关东诸将非但不收留我,还都想杀我。

周瑜,字公瑾,庐江郡舒县(今安徽庐江县)人,官宦世家出身,其堂祖父、堂叔父皆官至太尉,其父曾任洛阳令。周瑜在历史上也是以高颜值着称,如苏轼在《念奴娇·赤壁怀古》中描绘的那个“雄姿英发,羽扇纶巾”的儒将形象,千百年来便脍炙人口;还有南宋名臣范成大,也曾以“世间豪杰英雄士,江左风流美丈夫”誉之。

那还不是你抢人家曹操的地盘在先?

孙策,字伯符,很大程度上继承了孙坚的优秀基因,不仅颜值高,性格还很开朗,爱开玩笑,且为人豁达,善于用人。孙坚常年在外征战,就把妻儿留在了寿春(今安徽寿县)。孙策早熟,十余岁时,便懂得结交当地名士。日后东吴的中流砥柱、一代名将周瑜,就是在这时与孙策结为了好友。

刘备肯定在心里这幺嘀咕。不过初次见面,他当然也不好把这话说出口。

日后与曹魏、蜀汉三国鼎立的东吴,虽然是在孙权的手上建立的,但其基业,却是长兄孙策一手奠定。

对于吕布的为人,刘备自然有所耳闻,只是本着以和为贵的原则,才勉强收留他,并且跟他嗯嗯啊啊地应酬,其实内心对他颇为反感。

孙坚娶妻吴氏,生有四子:孙策、孙权、孙翊、孙匡;还有一女,《三国演义》给她取名孙尚香,但正史未载其名;另外还有一个庶子,名孙朗。

此时的刘备并不知道,吕布正在跟他上演一出“农夫与蛇”的故事。他收留吕布的善意之举,很快就将得到巨大的“回报”。

基业草创:孙策入江东

作为“史上最危险员工”,吕布给刘备的回报,堪称一份罕见的“豪华大礼包”——其中包括偷袭张飞、占据下邳、绑架刘备及下属的妻小,最后还包括夺取徐州,并险些要了刘备的命。

短短几年后,袁绍就率领冀州大军,一路杀到了公孙瓒精心修筑的这座“铁城堡”下,不依不饶定要拿下他这颗颜值甚高的大好头颅……

当然,吕布能搞出这幺大动静,得益于一个外在的助力。

你不带走一片云彩可以,但必须把脑袋留下。

这个助力就来自袁术。

就比如袁绍,他是绝不会让公孙瓒挥一挥衣袖轻轻走掉的。

袁术垂涎徐州已经好久了,为此做了很长时间的战备工作。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春,袁术悍然发兵,沿盱眙(今江苏盱眙县)、淮阴(今江苏淮安市淮阴区)一线对徐州发起了进攻。

所以,既然公孙瓒可以在牌面好的时候赢下刘虞的脑袋,别人当然也可以在他牌面变差的时候赢下他的脑袋,这正是这个游戏的公平之处。公孙瓒想在这个时候全身而退,就等于破坏了游戏规则,当然会有对手站出来表示反对。

刘备命张飞留守徐州治所下邳(今江苏睢宁县北),然后带着关羽等人亲往前线抵御。双方相持一个多月,不分胜负,战事陷入胶着状态。

即便这个世界真的是一个权力的游乐场,游戏规则也不是他们理解的那样。除非你从一开始就躲得远远的,否则一旦上了牌桌,就必须玩到底。你不能在牌面好的时候赢得钵满盆满,却在牌面变差的时候说你要金盆洗手了。这是不现实的,牌桌上的所有对手都不会答应。因为,牌桌上的每个人从一开始就都押上了自己的脑袋,你要幺赢掉别人的,要幺输掉自己的,二者必居其一。

这时,生性暴躁的张飞在后方给他捅了个大娄子。事情源于陶谦的旧部曹豹,时任下邳相,相当于张飞的副手。可张飞跟这人合不来,就找了个由头把他给杀了。当时,下邳有很多陶谦的旧部,曹豹一死,自然是人心惶惶。

然而,之前的历史已经证明:董卓错了。之后的事实还将证明:公孙瓒也错了。

袁术得到这个情报,立刻给吕布写了封信,许诺要给他军粮,条件是让他袭取下邳。吕布大喜。这种背后捅人刀子的事,他最拿手了,旋即率部东下,兵锋直指下邳。

这口气,基本上跟董卓如出一辙,都把这个世界当成了一个进退自如、来去自由的游乐场,以为他们想进来玩的时候就可以翻云覆雨、为所欲为,而他们不想玩的时候,就可以退隐江湖、富贵终老。

紧要关头,张飞任性杀人的恶果就呈现出来了:吕布大军刚一到,一个叫许耽的陶谦旧部就打开了城门。

公孙瓒答:“想当年,我驱逐胡人于塞外,扫除黄巾于孟津,以为天下很快就能平定。可时至今日,战乱才刚刚开始。看起来,我已无能为力,不如息兵罢战,休养生息。如今我的大营,外有壕沟十重,内有高楼数座,还有粮食三百万斛,等到把这些粮食吃完了,天下大事也自有分晓了。”

张飞猝不及防,只好落荒而逃。吕布就这样兵不血刃占据了下邳,而且把刘备及属下的家眷一股脑儿全给抓了。

有人问他:“为何甘愿就这幺隐退了?”

刘备闻讯,大惊失色,连忙回师,想夺回大本营。可刚刚走到下邳,还没开打呢,麾下部众便哗然四散了。原因其实也很简单——这些人的家眷都在吕布手里,谁还有心思替你刘备打仗呢?没有当场倒戈,把你刘备捆起来交给吕布,就算他们有良心了。

从此,公孙瓒就闭门不出、谢绝宾客了,更不想再上阵打仗。他麾下的谋士和将领眼看领导死心塌地要做宅男,便陆续离开了他。

望着下邳城头,有家不能回的刘备万般无奈,只好收拾残兵败将,掉头南下,渡过淮河,打算攻取袁术辖下的广陵郡(治今江苏扬州市)。可这种时候,部队的士气已经低落到了极点,怎幺可能打胜仗呢?

他这幢高楼,大门用铁打造,常年紧闭,侍从警卫都屏退于外,凡七岁以上男子皆不得入内,里面只有他和妻妾侍女。平常处理公务,都让人用绳子把文书吊上去。他要对外传达命令,就让侍女用嗓子喊,为此还进行了专门培训,“令妇人习为大言声,使闻数百步,以传宣教令”(《后汉书·公孙瓒传》)。

所以,毫不意外,刘备又吃了一个败仗,只好又逃回淮河以北,撤退到了海西(今江苏灌南县和灌云县)一带。

公孙瓒命人沿城墙挖掘了十道壕沟,然后在城中堆起了几座五六丈高的巨大土丘,在其上修建高楼;位于中央的一座土丘最高,足有十丈,公孙瓒便居于此处。

所有人跑到这儿,就全都跑不动了,因为断粮了。饿得眼睛发绿的官兵们开始自相残杀,靠吃人肉充饥。(《资治通鉴·汉纪五十四》:“屯于海西,饥饿困踧,吏士相食。”)

很快,他就把大本营迁到了易县(今河北雄县西北)。因为据民间谣谶说,这地方最适合“避世”。

一不留神就混到这步田地,刘备几乎绝望了。

转眼之间,刚刚独霸幽州没多久的“白马将军”公孙瓒,就陷入了众叛亲离、四面楚歌的境地。他知道大势已去,难以挽回,于是就想学董卓,找个风水宝地,建一座城堡,躲进小楼成一统,管他春夏与秋冬。

本以为当上徐州牧,人生终于实现了逆袭,事业前景一片光明,没想到吕布这个丧门星一来,顿时天翻地覆,瞬间把刘备打回了原形。

随后,反抗公孙瓒的点点星火便汇成了燎原之势:代郡(治今山西阳高县)、广阳郡(今北京与河北部分地区)、上谷郡(治今河北怀来县)、右北平郡(治今河北唐山市丰润区)等地士民纷纷起兵,杀了公孙瓒任命的太守,然后与鲜于辅、刘和合兵一处,屡屡击破公孙瓒的军队。

当年那个草根,绕了一大圈,仿佛又回到了一穷二白的原点。

就这样,公孙瓒的仇人们结成了统一战线,合兵十万,在鲍丘河(今潮白河,发源于河北丰宁县西北)与公孙瓒展开会战,大破之,斩首二万余。

就在刘备惶然四顾、走投无路之际,原陶谦副手、此刻刘备身边的主要谋士糜竺站了出来,干了一件雪中送炭的义举,救了刘备和大伙儿一命。

前文讲过,刘和从长安出逃后被袁术给扣了,后来他又从袁术那儿逃了出来,投奔了冀州的袁绍。此刻,袁绍见公孙瓒后院起火,正中下怀,遂撕毁那一纸本来就靠不住的儿女婚约,命部将麹义与刘和一起率部北上,与鲜于辅等人会合。

糜竺是怎幺办到的?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冬,一个叫鲜于辅的刘虞旧部,率先打出了为刘虞报仇的旗号,推举一个叫阎柔的地方豪强为首领,然后招募了数万汉人和胡人,大举进攻渔阳郡(治今北京密云区),斩杀渔阳太守邹丹及部众四千余人。与此同时,乌桓人和鲜卑人也起兵响应,出动七千余骑,追随鲜于辅,并一同南下,准备迎回刘虞之子刘和。

答案很简单:这位老兄是个不折不扣的富二代,家里有的是钱。

可想而知,公孙瓒的这些行为,令他完全丧失了人心,无异于作死。

据《三国志·糜竺传》记载,这位老兄家里“祖世货殖,僮客万人,赀产巨亿”。就是说,他家世代经商,家里光仆人家丁就有上万人,是地地道道的亿万富豪。此外,糜竺的老家就在东海郡的朐县(今江苏连云港市),离这儿很近,顶多不过二百里地。

因为厌恶优秀的人,所以公孙瓒就专门跟一些下九流交朋友,比如摆摊算命的、贩卖丝绸的、开杂货铺的等。公孙瓒不仅跟他们称兄道弟,还结成了儿女亲家。而这些人傍上大领导之后,就开始作威作福,令幽州百姓怨声载道。

于是,糜竺立刻回了趟家。等他再次出现的时候,身后竟然跟着两千多名青壮家丁,还有一支满载金银和粮食的车队,外加他的一个亲妹妹。

理由如此奇葩,实在令人无语。我们只能说,一个人的官儿当大了以后,脑回路就会变得比较清奇,难以用常理揣度。

家丁是拉出来参军的,金银粮食是无偿奉献的,至于妹妹嘛,是准备嫁给刘备的——刘备的老婆被吕布抓了,想必是凶多吉少,所以糜竺就把妹妹一并带了过来,也好抚慰一下刘备受伤的心灵。

有人问他,为什幺要虐待那些优秀人才?他居然回答说:“因为这些人自认为有才,觉得富贵是天经地义的,那就算给他们富贵,他们也不知感激。”

刘备感动得眼泪哗哗的,都不知说什幺好。

此外,他还嫉贤妒能。士大夫中凡是名望比他高的,他就随便给你安个罪名,让你锒铛入狱;凡是有才干的,他就百般打压,让你穷困潦倒,永无出头之日。总之自从当上大领导,公孙瓒就变态了,所作所为完全不可理喻,简直就是在自毁长城。

世上居然有这幺慷慨、这幺无私、这幺体贴的下属,还能让刘备碰上,只能说刘备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

公孙瓒这人原本就挺骄傲,现在成了幽州的一把手,越发变得骄横无比。《后汉书·公孙瓒传》给他罗列了一堆罪状,说他“恃其才力,不恤百姓,记过忘善,睚眦必报”。就是恃才傲物,不体恤百姓,别人对他的好他全忘了,但只要稍微跟他有点过节,他就一定会报复。

当然,凡事都不能只从一个角度看。糜竺之所以做出如此义举,至少有三个原因:

英国历史学家阿克顿说过:“权力导致腐败,绝对权力绝对导致腐败。”这条铁律对谁都管用,公孙瓒当然也不例外。

首先是他人品好,慷慨又忠义;其次是他眼光好,认定刘备这个老板最终一定能成大业,所以舍得在他身上投资;最后,则应归功于刘备的人格魅力——倘若不是平时推诚待人,仁义为先,那幺走到这种穷途末路,估计手下人早跑光了,谁还肯为他雪中送炭?

除掉了刘虞,幽州自然就成了公孙瓒的天下。然后,这位大权在握的“白马将军”就开始腐化变质了。

虽然靠着糜竺绝处逢生,粮食暂时是够吃了,兵员也得到了适当补充,但现实依旧是严峻的——接下来该怎幺办?

简言之,“人设”这种东西,用得好叫作品牌,用得不好,就是包袱。

因为刘备当徐州牧的时间不长,根基并不稳固,下面的郡县长官几乎都是陶谦旧部。而张飞杀了曹豹,显然给这些人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所以这时候不管去哪个郡县落脚,都很危险,指不定睡到半夜就被人砍了脑袋去献给吕布了。

而刘虞和朱允炆还有一个共同点,就是都很爱惜羽毛,很珍视自己的一贯人设。一般来讲,这其实也是一种好习惯,因为这会让人保持道德自律,但一旦用在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和战场上,就会让一个人变得软弱无能。

刘备思前想后,最后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向吕布投降。

由此可见,仁慈这种品质一旦错用,就会变成迂腐。

大丈夫能屈能伸,反正刘备之前已经经历了多次创业失败,这又不是第一回,大不了从头再来。虽然打心眼里厌恶吕布这个人,但眼下最要紧的是活下去,所以面子和自尊心这些奢侈品,暂时就顾不上了。

刘虞固然是一个很仁慈的人,这是一种很好的品质,但仁慈却不能用在错误的时间、地点和对象身上,否则就是对自己的残忍。在这一点上,刘虞其实很像一千多年后的明朝建文皇帝朱允炆。他也很仁慈,跟叔叔朱棣打仗的时候,也特意叮嘱即将出征的大将耿炳文,让将士们体察他的苦衷,不要让他背上杀害亲叔叔的骂名。言下之意,就是尽量生擒,这显然令前线将士无端背上了一个心理包袱。朱允炆最终败亡,也与此不无关系。

就这样,刘备带着部众灰溜溜地回到了下邳,表示过去的都让它过去吧,现在他心甘情愿为吕老板打工。

事实证明,刘虞的确是一位深得民心的好官,可我们不得不承认,他同时也是一个非常糟糕的将领。如果在和平年代,以他的政绩和声望,一定可以入朝拜相,造福更多的百姓。只可惜,他生逢乱世—— 一个全凭武力说话的乱世。在这样一个时代,不会治军打仗,就成了一个不可原谅的缺点,并最终成为他悲剧的根源。

吕布欣然接受了刘备的投降。因为袁术之前承诺的粮食大部分没兑现,只给了一丁点,摆明了就是忽悠,所以吕布正憋着一肚子火,准备找袁术算账,当然乐意拉刘备来做帮手。

然而,幽州百姓得知刘虞被杀,无不流泪痛惜。

随后,吕布命刘备屯驻小沛,仍然当他从前的豫州刺史,而吕布则自命为徐州牧。当初,陶谦让刘备驻扎在这儿,是为了防备曹操,此刻,吕布显然也是这个用意。

至此,公孙瓒与刘虞的这桩宿仇总算了结了。

至此,吕布终于鹊巢鸠占,完成了对徐州的窃取。他那“史上最危险员工”的履历本来就很夺目,如今无疑又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公孙瓒给刘虞安了一个罪名,说他当初与袁绍通谋,打算当皇帝,实属大逆不道,然后胁迫段训把刘虞及其妻儿押到闹市,全部斩首,同时还杀了一批拥护刘虞的官员。

见吕布夺了徐州,袁术知道他不像刘备那幺好惹,只好来个缓兵之计,主动提出跟吕布联姻,为自己的儿子向吕布女儿求婚。吕布初来乍到,立足未稳,也需要时间积蓄实力,便答应了。

朝廷估计是怕二人矛盾激化,就想以加官进爵的方式分别安抚,问题是动作太慢了,到现在才打算处理这摊烂事儿,没想到人家早已经一决雌雄了。所以,段训这一来,反倒成了公孙瓒杀人的刀。

婚约一缔结,袁术自认为稳住了吕布,便命大将纪灵率步骑三万北上,准备一举灭了刘备,先除掉吕布的臂膀,再全力对付他。

不久,朝廷恰好派了一个叫段训的使者前来,准备增加刘虞的封邑,并让他都督六州军事,同时擢升公孙瓒为前将军,封易侯。

刘备自知不敌,赶紧向吕布求救。

于是,十万大军瞬间溃散,光是自相践踏就不知踩死了多少人。刘虞带着属下官员仓皇逃窜,到蓟县接了自己的妻儿,然后亡奔北边的居庸(今北京延庆县)。公孙瓒率部追至,猛攻三天,将城池攻陷,生擒了刘虞及其妻儿,押回蓟县。

有人就对吕布说:“将军不是一直想除掉刘备吗?现在正好借袁术的刀。”吕布虽说总体上是个有勇无谋之人,但也明白唇亡齿寒的道理,便道:“不然。袁术一旦灭了刘备,一定会跟北边泰山郡的臧霸、吴敦等人联手,到时候咱们就陷入他的包围圈了。所以,刘备不能不救。”

我们说过,打仗不是靠人多,而是靠士气,当然也靠作战经验。如果一无士气二无经验,那幺人越多反而越容易混乱,也会败得越惨。公孙瓒杀入敌阵后,因风纵火,左冲右突,一下就把对方的阵脚全打乱了。

随后,吕布只带了步骑一千余人来到了小沛。

随后,公孙瓒率领这数百骑冲出城门,径直杀进了刘虞的大军中。

只带这幺少的兵力,并不是吕布自恃勇猛,想以寡击众,而是他有把握不动一兵一卒,就迫使纪灵退兵。

公孙瓒是身经百战之人,一下就看出了刘虞的问题所在。所以,墙也不用凿了,人也不用跑了,就咱这几百号白马义从的兄弟,足以把刘虞那十万大军干得满地找牙!

接下来这一幕,便是吕布一生中难得的高光时刻,也是《三国演义》中最为脍炙人口的经典情节之一——辕门射戟。

所以,十万人乱哄哄地围着城池打了半天,攻势却十分疲软,没有丝毫战果。

在历史上,这一幕是真实发生过的,罗贯中并未虚构,只是细节上稍做修饰而已。

除了刘虞本身的命令极不靠谱,他手底下这十万大军也纯粹是一帮乌合之众。因为刘虞是地道的文官,从来不会治军,他的部众向来军纪松散,而且缺乏训练。现在一下子把他们拉出来打仗,人人都跟无头苍蝇似的,加上他那“不准杀人放火”的奇葩命令,这城能攻下来才怪了。

吕布来到小沛西南面扎营。纪灵知道来者不善,便停止了攻城,然后邀请吕布到营中聚宴,以此试探虚实。吕布随即约上刘备,来到纪灵营中。三人坐定,酒过三巡,吕布便对纪灵道:“玄德,是我吕布的老弟,现在被你们围困了,所以我要来救他。不过,我吕布向来不喜欢战斗,只喜欢解除争斗。”

部众们一听,心里估计都在骂人了:敢问刘大领导,咱们到底是来打仗的,还是来演习的?打仗不就是杀人放火吗?不准杀人不准放火,那还打个什幺劲?!

说你吕布不喜欢战斗,骗鬼呢?!

这还没完。刘虞还特意叮嘱大家:要爱护百姓的房子,不准纵火。

估计此言一出,纪灵和刘备都会在心里犯嘀咕,只是不知吕布葫芦里到底卖的什幺药,所以都困惑地看着他。

部众们傻眼了:公孙瓒又不是草垛子,摆在城头上让我们去砍,你要杀他不得先攻城吗?要攻城不就得先杀守城的人吗?你领导下这种不着调的命令,让我们怎幺执行?

吕布笑而不语,命人取出他的长戟,远远地立在营门前。戟是一种造型比较特殊的兵器,戟杆一端有枪尖,这一点跟长枪无异;可在戟杆的一侧,还有一支月牙形的利刃通过两枚小枝与枪尖相连,可刺可砍。

因为刘虞一向有仁政的美名,他可不想被公孙瓒败坏了“爱护百姓”的人设,所以就给部众下令:不许伤害无辜,只杀公孙瓒一人足矣。

吕布张弓搭箭,拉了个满弦,对纪灵和刘备说:“诸位注意看长戟的小枝,我若一箭射中,你们便各自罢兵;若是不中,你们尽管开打。”

然而,刘虞不攻城还不要紧,一下令攻城,他自己的破绽就暴露无遗了。

此刻,纪灵估计会在心中暗笑,觉得这一仗打定了。而与此同时,刘备也一定在心里暗暗叫苦,认为自己死定了。

事发突然,要召回部队根本来不及,公孙瓒这回真慌了,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他不敢从城门跑,怕被人家十万大军一人一口唾沫给淹死,便想在东边的城墙上凿个洞,偷偷溜出去。可是,这边墙还没凿开,刘虞就开始攻城了。

因为,要一箭射中长戟的小枝,几乎是不可能的,除非出现奇迹。

当时,公孙瓒的部队都在外地驻防,除了少量守城部队,身边只有他的亲兵卫队白马义从,仅有区区数百人,怎幺干得过人家十万大军?

然而,他们万万没料到,奇迹真的发生了。但见吕布一箭射出,果然不偏不倚命中了长戟的小枝。

初平四年(公元193年)冬,刘虞忍无可忍,终于发飙。他一口气集结了十万大军,准备一举讨平公孙瓒,给幽州各级官员来个警钟长鸣,让他们看看不尊重领导的下场。

这一下,纪灵、刘备和在场众人无不目瞪口呆。愣了半晌,纪灵才喃喃道:“将军天威也!”

刘虞强忍怒火,多次叫他来蓟县开会,打算把事情摊开,大家有什幺话当面说明白。可公孙瓒愣是不接招,每次都托病不去。

此刻,刘备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当然,刘虞和公孙瓒也没指望朝廷来主持公道,这幺干无非是找个渠道发泄而已。反正走到这一步,双方的矛盾就彻底公开化了。公孙瓒索性连蓟县(幽州治所,今北京市)都不回去,自己在蓟县东南方修筑了一座小城,摆明了就是炒领导鱿鱼,自立山头了。

好悬!

远在长安的流亡朝廷本身就乱得一塌糊涂,谁还管得了地方军阀的这些破事儿?所以奏章呈上都如泥牛入海,一点回音都没有。

纪灵知道有吕布拦着,他是动不了刘备的,无奈,只好于次日解围而去。

没粮怎幺打仗?公孙瓒大怒,就放纵士兵从老百姓那儿抢粮。刘虞一向爱民如子,见公孙瓒如此变本加厉,气得一状告到了朝廷那里,历数公孙瓒的暴虐之罪。公孙瓒得知后,就针尖对麦芒,也奏了一本,指控刘虞克扣军饷。

刘备投曹,袁术称帝

前文说过,刘虞跟公孙瓒积怨已久,彼此都看对方很不顺眼。所以,当公孙瓒与袁绍大打出手的时候,刘虞便屡屡命他停战,可公孙瓒却充耳不闻,照打不误。刘虞身为领导,岂能容忍下属一再无视他?于是减少了他的粮秣供应,想给他点教训。

曹操把刘协迎到许都没几天,就以天子名义颁下了一道诏书。

这个人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幽州牧刘虞。

诏书的内容是一通很严肃的批评,而批评对象不是别人,正是曹操昔日的死党、曾经的关东联军盟主、如今的冀州牧——袁绍。

公孙瓒与袁绍假惺惺地和亲之后,就暂时息兵罢战了。可是,这头刚刚挂起免战牌,另一头马上就有人给公孙瓒下了战书。

曹操在发给袁绍的诏书中说,你“地广兵多”,却从未发过一兵一卒的勤王之师,只知道培植党羽,擅自征讨杀伐,你该当何罪?

战幽州:公孙瓒的崛起与衰落

袁绍当然知道,这些话名义上来自天子,实际上都是曹阿瞒说的,可明知如此,却一点办法都没有。除非袁绍敢公然跟朝廷决裂,否则你不仅得乖乖挨骂,还得写检讨。

他真正的终点,在一个叫许都的地方,眼下的名字还叫许县。

所以,袁绍只好“上书深自陈述”,做了一番深刻的检讨,当然也婉转地替自己辩白了一下。

因此,对刘协而言,这个名叫安邑的地方,就绝不是他流亡之路的终点。甚至,曾经的帝都洛阳也不是。

估计看到袁绍的检讨书,曹操一定笑得很开心。

可想而知,他并不会就此作罢。因为他是军阀,而只要是军阀,骨子里就跟李傕、郭汜那帮人没啥两样——谁都想把天子攥在手中,然后号令天下诸侯。

巴掌打过之后,就该给颗糖了。随后,曹操就以朝廷名义拜袁绍为太尉,封邺侯。可是,这颗糖不给还好,一给反倒把袁绍气得一跳三丈高。

张杨碰了一鼻子灰,只好阴着脸走了。

因为当时曹操已拜大将军,是实打实的朝廷一号人物;太尉虽然名义上是三公,但在东汉末年早就是个虚职了,班次自然在大将军之下。所以在袁绍看来,曹操这就算骑到他脖子上了,遂破口大骂:“曹操算什幺东西?若不是我救他,早死好几回了,现在竟然敢挟天子来命令我?!”于是立刻上表,推辞不受。

不久,上回殷勤献粮的张杨又来了,不过这回却是空手而来,什幺都没带。他此行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想把天子接到洛阳去。李乐、杨奉等人一听就不乐意了。在他们看来,天子是他们拼着老命抢回来的,你张杨献了几袋米就想把天子弄走,想得倒美,门儿都没有!

曹操其实早料到他不会接受,因为袁大公子的脾气他太了解了。所以,接到袁绍的辞职书后,曹操做出了一个让人始料未及的举动——把大将军一职主动让给了袁绍,自己屈居司空。

但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张吃饭的嘴。一大堆人放回来,粮食立马就不够吃了,于是很多官员和宫女只好到地里去摘些菜叶和野果,勉强糊口。

二人的心胸、气度和博弈手段,通过此事立马分出了高下。

勉强安顿下来后,刘协派人去跟李傕、郭汜和解。李、郭二人虽心有不甘,但毕竟鞭长莫及,也无从折腾了,这才把此前俘虏的一批大臣和宫女给放了回来,同时交还了一些御用物品和衣服。

曹操是个非常务实的人,大将军也好,司空也罢,对他来讲根本没有区别。因为天子在他手上,这才是唯一重要的事情。理论上,曹操可以给自己任何官职,也可以给别人任何官职。所以,把大将军让给袁绍,既彰显了自己的大度,实际上又没有任何损失,客观上还把袁绍给比下去了,曹操何乐而不为?

眼下,生存是唯一的刚需,其他都是后话。

从下诏责备,到拜太尉,到让出大将军一职,这一套花样玩下来,曹操几乎把袁绍拿捏得死死的,玩得既从容又开心,最后又以一个高风亮节的姿态,反衬出了袁绍的小肚鸡肠,实在是漂亮。而袁绍明知曹操在玩他,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按照曹操设定的游戏规则来玩,既被动又憋屈,最后虽然得到了大将军一职,但归根结底,不也跟太尉一样,只是中看不中用的虚衔吗?

这也许是史上“透明度”最高、最没有威仪和尊严的朝会了。不过,对于劫后余生的刘协和杨彪等君臣来说,能有个地方栖身已是万幸了,哪还敢去想“尊严”这种奢侈品?

从这件事,足以看出曹操把天子供在身边的好处。至于他这幺做到底属于“奉天子以令不臣”,还是“挟天子以令诸侯”,一点都不重要。

条件虽然简陋不堪,但朝廷总得有个朝廷的样儿,刘协还是会与杨彪等人举行朝会。由于门户无法完全关闭,所以每当君臣开会的时候,就会有一帮大兵挤在外面的篱笆上围观,还推推搡搡,不时爆出一阵哄笑。

前文说过,把天子供在身边,还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好处,就是在很大程度上,曹操就代表了朝廷,这就让他在吸纳人才方面,具有了其他诸侯难以比拟的巨大优势。

王邑献完绢帛、换取了官爵后,对天子的态度立马冷淡了,连座像样的房子都没安排,只给了几间门户残缺的破屋子。刘协没办法,也只能将就,反正别像李傕、郭汜那样穷凶极恶,他就谢天谢地了。

很快,就有一批堪称“人中龙凤”的一流谋士投到了他的麾下。其中的代表人物,就是由荀彧推荐的荀攸和郭嘉。

于是,张杨、王邑、李乐、胡才等人,全都加官进爵。由于索要官爵的军阀太多,刻印都来不及,只好拿铁锥在空白官印上随便凿几下,反正拿出去能唬人就行了。

荀攸,字公达,荀彧的侄子,年少成名。何进秉政时,以“海内名士”的身份被征召入朝,担任黄门侍郎。董卓乱政后,曾与议郎何颙等人谋划刺杀董卓,事败入狱。何颙忧惧自杀,荀攸则“言语饮食自若”,十分淡定。董卓死后,荀攸出狱,弃官而去,暂居荆州,直到荀彧推荐,曹操亲自写信邀请,才来到许都。

可眼下的刘协穷得叮当响,真金白银断然拿不出来,唯一拿得出手、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东西,就只有朝廷的官爵了。

曹操与他一番攀谈后,对面试结果非常满意,不禁对荀彧道:“公达,非常人也,吾得与之计事,天下当何忧哉!”(《三国志·荀攸传》)随即任命荀攸为军师。

十二月初,刘协坐着牛车前往河东郡的治所安邑(今山西夏县)。河东太守王邑献上绢帛布匹。刘协将其赏赐给太尉杨彪等人,以示对他们这一路护驾的慰劳。当然,对于其他那些大大小小的军阀,刘协更是得有所表示。

郭嘉,字奉孝,荀彧的同乡,颍川郡阳翟县(今河南禹州市)人。从少年时代起就很有远见,知天下将乱,所以二十岁那年就跑到山上隐居了,只结交俊杰之士,不与俗人交往。后来,经人推荐,郭嘉到了袁绍帐下。袁绍对他礼遇甚周,可他只待了一个月,就看出袁绍不是做大事之人了。

经过惊魂一夜,刘协一行终于登上黄河北岸,来到了李乐位于大阳(今山西平陆县)的军营。此时的河内太守是张杨,正驻扎在野王(今河南沁阳市),听到消息,立刻带上数千人,背着粮秣来给落难的皇帝进贡。

在与袁绍谋士辛评、郭图的谈话中,郭嘉用一句非常犀利的话评价了袁绍:“多端寡要,好谋无决,欲与共济天下大难,定霸王之业,难矣!”(《三国志·郭嘉传》)

如此乱世,又陪着这位倒霉天子遭逢如此厄运,死时还能留下姓名,被后人所知,或许已经是一种幸运了——至少相对于那天夜里,被扔在黄河岸边的无数具尸体而言。

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袁绍这个人,面对繁杂事物,抓不住重点;喜好谋略,却不会当机立断。想跟这种人一起拯救天下,建立霸王功业,太难了。

这个人就是士孙瑞,之前的职务是仆射,临死前的官职是卫尉。

然后,郭嘉还说自己要另投明主,并奉劝辛评和郭图也趁早跳槽。

混乱过后,最终上船的,除了董承、李乐等人,也不过是天子刘协、皇后伏寿、太尉杨彪等几十人而已。剩下的大多数官员、宫女和士卒,就只能被无情地扔在岸上等死了。时值深冬,很多人就这样被活活冻毙。稍后,李傕追至,那些侥幸没冻死的,也都被一一砍杀了。有个当初与王允一起谋划刺杀董卓的朝臣,事后躲过了李傕的清洗,但这次却没能躲过,终究还是死在了李傕手上。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的眼光都像他这幺犀利。辛、郭二人不以为然,认为袁氏一族“有恩德于天下”,四方俊杰纷纷来附,且放眼天下诸侯,目前只有袁绍的实力最强,不跟这样的老板混,还能跟谁混?

什幺意思?就是很多人扒着船舷要上来,用刀一砍,手指头纷纷掉在船上,所以随便用手一捧,都可以捧起一堆断掉的手指头。

郭嘉知道他们不会醒悟,遂不再多言,独自南下投奔了曹操。

于是这天深夜,李乐找到一艘船只,带着刘协等人仓皇登船。百官、士兵、宫女等人争相上船,秩序大乱,很多人甚至跳进水里,扒着船舷要爬上来。董承和李乐挥戈乱砍,霎时,船上出现了一幕惨烈的奇观,用《资治通鉴》的话说,就是“手指于舟中可掬”。

曹操照旧面试了一下,结果给他打了不亚于荀攸的高分,大喜道:“能助我成就大业的,必是此人!”

李乐、董承等人带着刘协跑到陕县,结营固守。李傕等人追至,将军营包围。这时,负责护卫天子的羽林军只剩下不到一百人,李乐的部众也消耗得差不多了。李乐无奈,打算带刘协乘船,顺黄河东下,到洛阳附近的孟津登岸。太尉杨彪则认为,黄河风高浪急,这幺做太危险,还是先渡河,到北岸再做打算。

郭嘉和老板聊完,一出来也满脸喜色地跟人说:“这才是我想要的主公。”

这回,刘协又有了新的保镖,或者说又落入了新的绑匪手中,然后急急忙忙继续东行。李傕等人不甘失败,再度追了上来,又打了一仗。这一仗,死的人比弘农那一仗还多,光禄勋邓渊等一批大臣被杀,司徒赵温等人被俘。李傕本打算杀了赵温等人,因贾诩劝阻才作罢。

面试过后,曹操当天便任命郭嘉为司空祭酒。

抢天子这种好事,李乐等人当然不会错过,立刻带上数千骑兵,渡河南下,与杨奉、董承联手,对李傕等人发动攻击,大破之,斩首数千。

事后来看,曹操对荀攸和郭嘉的评价丝毫没有夸张。二人在日后曹操讨吕布、征袁绍及统一北方的一系列战争中,均是奇谋百出,功勋卓着。

数日后,刘协一行逃到曹阳(今河南灵宝市东北),露宿在黄河南岸的荒野上。董承和杨奉自知兵力薄弱,难以抵挡,便一边派人去找李傕他们,假意求和,拖延时间,一边派密使渡过黄河,向昔日的黄巾白波军首领李乐、韩暹、胡才等人(均已招安)求援。

正当曹操敞开大门、全力招揽天下英才之际,他的一个隔壁邻居,也在这时候灰头土脸地跑来投奔了他。

十一月初,刘协一行走到弘农,李傕、郭汜和张济就追上来了,杨奉和董承连忙回头应战,结果被打得大败,百官和士卒死了大半,连皇室的御用物品如玉玺、符节、典籍等,也全都弄丢了。

这个人就是刘备。

不是天气,也不是人心,而是东汉末年这帮反复无常、行为乖张的流氓军阀。看他们分分合合、打打闹闹,你不会觉得是在看严肃的历史,而是在看一档胡编乱造、雷死人不偿命的劣质肥皂剧。

辕门射戟,刘备侥幸逃过一劫,但这种命悬一线的感觉实在令他很不好受。

世界上最善变的是什幺?

万一那天吕布发挥失常,射偏了咋办?想我刘备一向自诩为英雄豪杰,小时候还夸口说要当皇帝来着,怎幺就混到了这一步,竟然要把自己和弟兄们的身家性命全都悬在吕布的那支箭上呢?

可笑的是,杨奉、董承刚刚跟段煨罢战,回头就又跟张济发生了冲突。张济一怒,索性又跑去跟李傕、郭汜合伙,然后掉转枪口一起对付杨奉和董承。

痛定思痛,刘备觉得无论如何还是要赶紧扩充实力,否则永远摆脱不了任人宰割的命运。

于是,李傕和郭汜这对冤家在这一点上又找到了共同语言,便又携手踏上了追赶天子的征程。

随后,他开始拼命招兵买马,部众很快增至一万余人。照着这个速度发展,刘备相信,只要给自己一两年时间,便可建立一支足以抗衡袁术和吕布的军队。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们爱上了刘协,而是“权力的毒瘾”发作了。在这个世界上,对很多人来讲,最类似于毒瘾的,恐怕就是“权力瘾”了。从没掌握过权力的人倒也罢了,只要曾经大权在握,那幺一旦权力离手,对这些人而言就无异于丢了半条命,所以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把权力再抢回来。

然而,吕布现在是他的老板,怎幺可能任由他坐大?

自从刘协一走,李、郭二人就总觉得人生当中少了点什幺,心里空落落的,后来总算想明白了——他们离不开刘协。

吕布得知此事后立马就怒了,二话不说,亲率大军就打了过来。刘备那一万多部众大多是新兵蛋子,还没来得及训练呢,哪是吕布的对手?于是一战即溃。

可是,谁也没想到,这边刚把战乱平息,身后那两个大流氓——李傕和郭汜便又打过来了。

刘备带着关羽、张飞及残部仓皇逃出小沛,四顾茫然。想来想去,最后只能去投奔曹操。

见半路上杀出个劫道的,杨奉、董承等人当然不干,旋即跟段煨打了起来。双方一打就是十多天,却难分胜负。刘协赶紧又派人劝架,双方这才罢手。

之所以选择曹操,其因有三:第一,距离最近,而且实力相对较强;第二,曹操现在代表了朝廷,投奔他至少在名义上就等于投效朝廷,面子上好看一点;第三,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吕布之前差点夺了兖州,是曹操的死敌,所以曹操与刘备可以同仇敌忾。

此刻的刘协,很像《西游记》里的唐僧,不仅一路上要碰到无数妖魔鬼怪,而且每个妖魔鬼怪都试图绑架他。这个可怜的傀儡天子,其实手上一丁点权力都没有,但这并不妨碍军阀们打他的主意,因为他们都知道“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利益和价值所在。

见刘备来投,曹操非常热情地接待了他,并以朝廷名义正式任命刘备为豫州牧。

十月,刘协一行抵达华阴(今陕西华阴市),当地军阀段煨很是殷勤,赶紧奉上粮食衣物等,然后郑重邀请天子前往他的军营。

此前,刘备的豫州刺史和徐州牧都是“表荐”的,未经朝廷正式任命,所以相比之下,这回的豫州牧算是含金量比较高的,不过并未实际到任,也没有真正的地盘,所以终究也只是个虚衔。

长安这个地方已经待不下去了,所以李傕也只能离开,进驻池阳(今陕西泾阳县)。而郭汜仍不死心,追上天子车驾,打算劫持刘协前往高陵(今陕西高陵县)。刘协愤而以绝食相抗,整整一天水米未进,郭汜才悻悻作罢。

虚衔就虚衔吧,刘备现在别无他图,但求有个容身之处就谢天谢地了。

从初平元年被董卓劫持到长安,一晃五年过去了,刘协也从一个九岁的孩子,变成了十四岁的少年。然而,人质的身份始终没有改变,只是绑匪换了一茬又一茬;悲剧命运同样没有改变,只是流亡之路变了一个方向。

可是,很快就有人容不下他了。

兴平二年(公元195年)七月,刘协和百官终于离开长安,在张济、杨奉、董承等人的护送下,踏上了东归之路。

刘备才来没几天,便有人私下对曹操说:“刘备这个人,素有英雄之志,若不趁早除掉,恐怕会有后患。”

李傕本来还不答应和解,现在雇佣兵一走,势力更弱,只能同意,然后跟郭汜交换了女儿,互为人质。

曹操一听,好像挺有道理,却又拿不定主意,便找郭嘉商量。郭嘉说:“那人说得没错。”如果郭嘉这句话就到此为止,那幺世界上恐怕就不会再有蜀汉昭烈皇帝这个人了,三国鼎立的历史恐怕也将彻底改写。

李傕之前从凉州请了一帮羌人和胡人来当雇佣兵,承诺送给他们宫女,然后这帮人就跑到刘协住的地方闹事,索要宫女。刘协彷徨无计,只好求助于贾诩。贾诩遂设宴款待羌胡头领,许诺给他们封侯和大量赏赐。羌胡头领这才引兵而去。

不过,还没等曹操发问,郭嘉就话锋一转,道:“然而,主公起义兵,为百姓除暴,全靠推诚待人、树立威信以招揽俊杰,如今刘备有英雄之名,穷途末路之下前来投靠,若杀了他,只怕会背上‘谋害贤人’的骂名。如此,天下的才智之士,必将人人自疑,另投明主,还有谁能辅佐主公平定天下?这就叫‘除一人之患以沮四海之望’,此乃安危祸福的分水岭,不可不察。”

不久,驻守弘农的张济赶回长安,打算调解李、郭二人,并将小皇帝刘协迎往弘农,貌似很忠心,其实真正的动机,无非也是想过一把绑架天子的瘾。

曹操听完,豁然开朗。

这年六月,李傕的部将杨奉,跟他生了嫌隙,想要刺杀他,结果事情泄露,便率部投奔了郭汜,于是李傕的势力相对削弱了一些。

刘备日后终将成为自己的对手,这一点看来是毫无疑问了。但是,为了大局,现在却不能杀他。可这样一个人,又该如何安置呢?

据史料记载,董卓被杀时,长安城尚有数十万户百姓,但在经历了一连串战乱和饥荒之后,“二年间,民相食略尽”(《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三》)。

曹操琢磨了一下,找到了办法。随后,他调拨一部分兵力给了刘备,又给了他粮食,最后告诉他:回小沛吧。

值得一提的是,这场战争并非发生在一般的战场,如山野、平原等无人之处,而是在昔日的西汉帝京长安城内。所以,最遭殃的,当然就是城里的百姓了。祸不单行的是,这一年的长安,恰好又碰上天灾,粮食歉收,饥饿难忍的百姓只好人吃人——大人吃小孩,男人吃女人,凶狠的吃老实的,青壮的吃老弱的。

人家给你官做,又给你兵和粮,就这一个要求,你能说不吗?刘备当然不能,所以只能照做。

就这样,李傕和郭汜这两个毫无底线的流氓军阀,从兴平二年(公元195年)二月开始混战,一直打到六月,双方共战死了一万多人,却丝毫没有停手的迹象。

吕布打跑刘备之后就回了下邳,眼下的小沛驻军不多,而此刻刘备兵精粮足,夺回小沛自然不在话下。

朱儁一生为官,哪里碰到过如此荒诞的事情?顿时急怒攻心,当天就去世了。可怜这位东汉末年的一代名将、平定黄巾的赫赫功臣,最后竟然死得如此不值。

就这样,刘备第三次进入了小沛。

你劫持天子,我就劫持百官,看谁斗得过谁!

第一次,是陶谦让他防备曹操;第二次,是吕布让他既防袁术又防曹操;这一次,是曹操让他防备吕布。

刘协欲哭无泪,只好派太尉杨彪、司空张喜等一大帮朝臣去找郭汜,力劝他们和解。这些大臣中,就有当初平定黄巾之乱的功臣朱儁,时任大司农。郭汜一看大臣们自动送上门,二话不说就把他们给扣了。

兜兜转转,来来去去,刘备似乎永远摆脱不了“雇佣兵”的角色,也永远离不开这个名叫小沛的地方。

可怜的小皇帝刘协赶紧又出面劝和,却再度被当成了耳旁风。郭汜杀红了眼,就想把刘协劫持到他的军营,不料有个手下叛变,跑去跟李傕告了密。结果,李傕就抢先劫持了天子和百官,然后把宫中的金银珠宝搜刮一空,最后一把火把皇宫和官署都给烧了,还殃及了附近的一大片民宅。

天地很大,但刘备好像只有一个小沛—— 一个得而复失、失而复得,守不住又离不开,令人又爱又恨的小沛。

次日,恼羞成怒的郭汜立刻发兵攻打李傕,双方旋即在长安城内展开混战。

建安元年(公元196年),北边的曹操忙着奉迎天子号令诸侯,而南边的袁术则在忙着自己当天子。

这粪汁,可不是什幺解药,真的就是粪便的汁液,目的就是催吐。结果,郭汜的确吐了,只是吐得肠子都快出来了。

做皇帝这件事,袁术其实已经想很久了。

樊稠一死,这帮军阀就越发相互猜忌了。郭汜的老婆就跟他说,“一栖不两雄”,即一个鸡窝里容不下两只好斗的公鸡,劝他别太相信李傕。有一天,李傕宴请郭汜,郭汜喝得酩酊大醉,回家后感觉不适,怀疑是被李傕下毒,情急之下赶紧喝了一大碗粪汁。

两汉时代,有一句非常着名的谶语,曾经在天下广为流传:“代汉者,当涂高也。”

数日后,李傕通知樊稠来开会,然后就在会议上当众杀了他。

这句谶语,预言的是某个与“当涂高”有关的人或朝代,终将取代汉朝。至于“当涂高”三个字当做何解,就没有人说得清楚了。自古以来,所有的预言都是晦涩难懂的,所以任何人都可以随便附会和解释,反正也没人知道对错。

而这一幕,当然被李利尽收眼底。一回长安,他便迫不及待地跟李傕打了小报告。李傕顿时大为警觉。稍后,樊稠又提出要去打关东诸侯,要求李傕给他增加兵力。李傕越发料定樊稠要反,遂起了杀心。

而袁术就一直坚信,“当涂高”三个字说的就是他。

于是,两人便屏退随从,约了个地方单独见面。说什幺没人知道,反正就是手拉手聊了好一阵子,然后才依依惜别。(《资治通鉴·汉纪五十三》:“交臂相加,共语良久而别。”)

因为“涂”与“途”通假,可以解释成路途。而袁术的“术”,在古汉语中是“城中道路”的意思,他的字又是“公路”,这就都跟“路途”扯上了关系。此外,据说袁氏最早是出自陈姓,而陈姓又是舜帝的后裔,按古代“五德终始”的政治神学来说,舜帝属土德,汉朝属火德,以土代火,符合五德运转的次序,所以袁术自认为他代表土德,可以取代汉朝。

李利怀恨在心,就开始找樊稠的把柄,结果还真被他找着了。事情发生在樊稠打败马、韩二人后,追击到了陈仓(今陕西宝鸡市东)。韩遂派人给樊稠传话,说咱俩是凉州老乡,本无私人恩怨,打仗是出于公事,现在我要走了,咱们还是见个面、话个别吧。

这样的解释,不仅绕得人头晕,而且十分牵强附会,但这丝毫不妨碍袁术的意淫。

之前,李利随樊稠一起攻打马腾和韩遂,仗着是李傕的侄子,出工不出力,对樊稠这个顶头上司也很不尊重。樊稠就骂他,说:“你知道吗,很多人都想砍了你叔叔的脑袋,你还仗什幺势?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前文说过,孙坚讨董卓、入洛阳后,曾无意中得到传国玉玺,其后袁术软禁了孙坚的妻子,迫使他交出了玉玺。

导火索是李傕的侄子李利。

传国玉玺到手,袁术想当皇帝的野心越发不可遏止,于是就在建安元年(公元196年)春,召集下属们开了一次会,直言不讳道:“如今汉室衰微,海内沸腾,我袁氏一族四世三公,百姓所归,我欲应天顺命,不知诸君意下如何?”

可是现在,来自马腾和韩遂的威胁解除了,所以李傕等人的冲突立刻升级,很快就从明争暗斗发展到了自相残杀。

老板要当皇帝,按理说员工都是极力支持的,这道理就像今天的企业上市一样,凡是持有股份的员工,身家都是几十上百倍地飙涨,人人求之不得。而在古代,一般而言,袁术只要做了皇帝,下面的文官武将也会个个加官进爵,谁不想要呢?

事实上,自从把持朝政之后,他们之间的争权夺利就开始了,好几次险些爆发流血冲突。之所以还能压得住火,首先是因为贾诩一直从中弥缝,力劝他们要识大体、顾大局,其次是外面还有马腾和韩遂的威胁,故而李傕等人虽然内斗不止,但基本上还算一致对外。

遗憾的是,袁术的员工们就不想要。

虽然赶走了马腾和韩遂,但李傕等人绝非铁板一块。

他说出这个打算后,下面居然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响应。这就足以说明,员工们都很清楚,目前袁老板的公司,还远远不具备上市的条件,若强行上市,必会招来祸患。大家不敢明说,只好用沉默表示反对。

估计除了这两个新头衔,相关待遇也有提升,所以马腾和韩遂就此消停了。只是,忠于汉室的种邵等人白白赔上了性命,在军阀恶斗的滚滚浊浪中,连一点小水花都没翻起来。其实,就算他们得手了,帮马腾战胜了李傕,结果又能如何呢?恐怕也只是换一个绑匪而已。献帝刘协作为人质的命运,注定不会有丝毫改变。

一时间,气氛相当尴尬。

为了不跟马、韩二人结怨,以免他们又来骚扰,李傕随后做出姿态,以皇帝名义下诏,赦免了两人的叛乱之罪,又挖空心思地杜撰了两个头衔:封马腾为安狄将军,韩遂为安降将军。

为了不让老板太难堪,谋士阎象只好开口,说主公您虽然家世显赫,但还没到当皇帝的份上;汉朝虽然衰微,但也没到覆灭的地步。

就在这紧要关头,种邵等人的密谋泄露,遂慌忙出逃,亡奔扶风郡的槐里县(今陕西兴平市)。李傕摆平了内鬼,便命侄子李利和樊稠、郭汜一同出战,进攻马腾和韩遂。马、韩不敌,只好逃回凉州。稍后,樊稠等人又进攻槐里县,轻而易举就攻破了城池,将种邵等三人全部斩杀。

袁术听了,十分不爽,会议遂不欢而散。

马腾和韩遂见朝中有人充当内应,底气更足,马上率兵进抵长平观(今陕西泾阳县西南)。此处距长安已近在咫尺。

过后,袁术仍不死心,又跟一个叫张承的人说:“我地盘广大,士民众多,想效法齐桓公,追随汉高祖,你觉得如何?”

这几个朝臣就是谏议大夫种邵、侍中马宇、左中郎将刘范。

张承不是他的员工,不怕得罪他,所以很不客气道:“取天下,在德不在强。若德行施于天下,即便是一介匹夫,也能成就霸王之功。但若是为了僭越称尊,逆势而动,必将被天下人厌弃,谁会辅佐他呢?”

眼瞅着这帮军阀起了内讧,几个仍忠于汉室的朝臣觉得时机来了,就暗中联络马腾,准备与他里应外合,除掉李傕等人。

袁术一听,气得说不出话。

这时,韩遂也跑来凑热闹,名义上说要劝马腾和李傕和解,其实就是来帮马腾打架的。

很快,孙策也听说了这件事,便写了一封长信,苦口婆心地劝他:“商汤讨夏桀,武王伐商纣,商汤和武王虽有圣德,但若非夏桀、商纣昏庸无道,他们也无法强求天子之位。如今的天子并无罪过,只因幼小而被强臣所迫,这与汤、武之时迥然不同。再来看董卓,骄横暴虐,擅自废立,还没等到他想篡位,天下已经人人切齿痛恨了,更何况要做出比董卓更危险的事?我听说,幼主聪明睿智,虽暂未有恩德及于天下,但已人人归心。阁下一族,五世为大汉宰辅,荣宠之盛,莫与为比,正应效忠守节,以报汉室,成就周公、召公那样的美德,此乃四海所望。现在很多人,迷信谶纬之言,东拉西扯,牵强附会,都只为谄媚主公,而不顾成败之计。从古到今,在称帝这种事上,无不慎之又慎,还望阁下三思。忠言逆耳,但只要于阁下有益,我就不敢保持沉默。”

可是,没过多久,马腾就又不安分了,私底下有事求李傕。李傕不搭理他,马腾大怒,立即发兵,气势汹汹往长安而来。小皇帝刘协一看又要打仗了,连忙派使者去说和,可马腾根本不买小皇帝的账。

袁术本以为,自己地广兵多,孙策一定会赞同并拥戴他,不料却是这种结果。

李傕也知道,不给点好处这两个家伙是不会走的,于是就封韩遂为镇西将军,让他回去驻守金城(今甘肃兰州市);封马腾为征西将军,让他驻守郿县(今陕西眉县),这才把他们打发了。

由于得不到任何人的支持,袁术郁闷难当,为此还病了一场。

董卓把持朝政后,将二人招安。随后董卓入关,就邀二人前来长安,共同对付关东诸侯。两人也想依傍董卓,可又不想被他当枪使,所以就磨磨蹭蹭,都一年了也没来。直到董卓被诛,李傕等人兵变成功,他们才本着利益均沾、见者有份的原则,一口气跑到了长安。

孙策见袁术不理会他,大有一意孤行之势,遂与之绝交。

马腾,字寿成,扶风郡茂陵县(今陕西兴平市东北)人,据说祖上是东汉开国功臣、伏波将军马援。马腾是典型的西北汉子,身材魁梧,年少时家中贫困,以砍柴为生。稍长从军,因讨伐羌人叛乱有功,历任军司马、偏将军等职。中平年间,天下渐乱,马腾便与韩遂等人纵兵叛乱,在关中肆意劫掠。

袁术郁闷了一年,但皇帝梦并未因此消失,反而像燎原的野火一样在他心中越烧越旺。终于,在建安二年(公元197年)二月,袁术再也不顾任何人的反对,于寿春称帝,自号“仲家”(也作“仲氏”),同时设置文武百官,到郊外祭祀天地,一切皆仿天子之制。

这两个人,一个是此前与边章一起作乱,后来因内讧杀了边章的韩遂;还有一个,是韩遂的新搭档,即日后蜀汉名将马超之父——马腾。

后来的史书,就把袁术称为“仲家皇帝”(或“仲氏皇帝”)。但是,袁术起的这个名称实在是不伦不类,看上去什幺都不像,所以千百年来众说纷纭,有说是国号,有说是年号,也有人说是类似“朕”的自称。

见李傕等人赢得钵满盆满,凉州那边有两个军阀顿时心痒难耐,也赶紧跑了过来,准备捞点油水。

无论如何,“仲家皇帝”袁术就这样成了东汉末年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长安那伙流氓军阀赶走吕布、杀了王允后,朝廷就成了他们的掌中之物。李傕自命为车骑将军、领司隶校尉、假节,郭汜为后将军,樊稠为右将军,张济为骠骑将军。四人皆封侯。李傕、郭汜、樊稠在长安共掌朝政,张济出镇弘农(治今河南灵宝市东北),防备关东诸侯。

然而,总算过了一把皇帝瘾的袁术并不知道,很快,他就将成为众矢之的,成为天底下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傀儡天子的流亡之路

老话常说,出头的椽子先烂。袁术并非不懂这个道理,只是灼热的权力欲实在烧得太厉害,以致烧坏了他的脑子。用他的一位故交陈珪写信骂他的话说,袁术这幺做,就叫“阴谋不轨,以身试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