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行宫早已打扫得干净整洁,虽然不比紫禁城的繁华,但也别致清雅。当晚,乾隆皇帝在行宫大摆筵席,宴请东北地区的高级官员,其中盛京将军、吉林将军、黑龙江将军均在列。官员们先向皇帝汇报了治理情况,虽然偶有一些骚动或灾害,但总体情况还是颇为乐观的。无论是人口增长上,还会农耕放牧上,都在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一路向北,风景不停变化。抵达盛京后,当地的地方官、八旗父老乡亲夹到迎接。能够亲眼看一看皇帝,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情,这一次终于能看到真龙天子了,百姓们欢喜不已。
是夜,行宫中热闹非凡,大家推杯换盏,开怀畅饮至深夜。宴席散后,皇后服侍皇帝回寝宫更衣入睡。乾隆皇帝已经酩酊大醉,嘴里一直在胡言乱语。起初皇后还没听出来是什么,但是等皇帝躺下,却听他反复念叨的,竟然是孝贤皇后的名字。
当年五月,乾隆皇帝带着皇后及几名重要的朝臣离开了京师,随驾同往的朝臣中包括文臣于敏忠、武将傅恒。上一次与于敏忠近距离接触,还是在孝贤皇后刚去世的时候。一转眼已是六年,那时候她还常常感到遗憾,如果不是自己阴错阳差地被选上了秀女,自己本应该是于敏忠的妻子。不过,感情是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变化的,在得到皇帝恩宠之后,那种遗憾便烟消云散了。即便此时与于敏忠四目相对,她也没有什么感觉了。或许,是孩子的出生让她的心智更加成熟,对她而言,永璂便是她的整个世界。
皇后一听伤心不已,没想到六年过去了,皇帝心中依然惦念着孝贤皇后,自己始终没有取代孝贤皇后。或许这一生,她都无法取代孝贤皇后在皇帝心中的位置。
果然,没过几天,乾隆皇帝便为永璋赐了婚。这几年,纯贵妃一直在为永璋的婚事焦虑着,积劳成疾,身体也不再那么硬朗,经常要服用各种汤药。皇帝赐婚后,纯贵妃对皇后的不满终于冰释。不过,这只是她们之间的恩怨史上一抹短暂的阳光,更激烈的矛盾,还在后面。
次日清晨,皇帝早已忘了前一天晚上都说了些什么,见皇后眼角通红,立即关切地问道:“皇后怎么哭了?”“没有,只是不小心揉的。”皇后笑答。听着皇帝的话,被寒了一夜的心终于感受到了一丝温度。
皇后是看着永璋长大的,自然知道永璋早就到了成婚年纪,前几日乾隆皇帝说到去盛京祭祖,纯贵妃听闻后脸上的神情非常焦虑,皇后便明白了纯贵妃的心愿,当晚便和乾隆皇帝谈起了永璋的婚事。原来,乾隆皇帝依然在为永璋曾经在孝贤皇后的葬礼上“无哀慕之诚”而耿耿于怀,因此迟迟没有赐婚。皇后耐心地劝慰了一番,乾隆皇帝心中积郁了多年的不快才有所舒缓。
接下来便是重要的祭祀了。乾隆皇帝先拜谒了永陵,之后经过浑河水路回到盛京行宫。盛大的祭祀活动不仅体现着皇帝的孝道与对祖宗章法的重视,更彰显着清王朝的军事力量。乾隆皇帝特许当地百姓可以观瞻仪仗队,其实,也是为了向外界展示清王朝的实力,震慑那些蠢蠢欲动的部族。
对于纯贵妃的到来,皇后颇为欣慰。对她来说,纯贵妃一直是她心中的一个死结,当她们还在宝亲王府的时候,一度情同姐妹,但是入宫后却渐行渐远,这一直令她不能释怀。多年来,她想过无数次要解开这个死结,但是总没有机会。纯贵妃主动前来,她是非常开心的。见纯贵妃愁眉不展的样子,她微笑说道:“纯贵妃请放心吧,前几日本宫已经和皇上提了这件事,想来皇上很快就会赐婚的。”
随后,乾隆皇帝带着皇后几乎走遍了整个盛京,不仅仅要到各个庙宇中进行祭祀,还要到盛京城外的墓地去祭奠那些为国家事业而牺牲的功臣。
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翊坤宫的,向皇后求助,是她最无奈的选择,最重要的是,她还不知道这条路是否行得通。“永璋今年已经一十有九,历来皇子成亲年纪最迟不过十八岁,但是皇上迟迟没有为永璋赐婚的意思,还望皇后娘娘能替臣妾说说话,早日为永璋赐婚。”
盛京城内有几座著名的寺庙,如实胜寺、长宁寺、法轮寺、三官庙(景佑宫)等,寺庙中供奉的有佛、道尊像,有的庙宇中还供有先皇遗物、先皇题写的匾额,等等,作为晚辈皇帝,乾隆自然要前往瞻仰。
就在盛京祭祖之前,还出了一段小插曲。纯贵妃所生的皇三子永璋已经十九岁了,纯贵妃也多次请求皇帝为永璋赐婚,皇帝虽然答应了,但迟迟没有赐婚。为此,纯贵妃焦虑不已。这几年来,乾隆皇帝对皇后格外宠爱,后宫之中,只有皇后的话能听得进去。纯贵妃虽然对皇后心存不满,但是此时此刻,也只有皇后能为她说说话了。
完成这些活动用了十多天的时间,虽然有随行的太监宫女服侍,但乾隆皇帝和皇后还是精疲力竭,休息了两天后,才有精力好好欣赏盛京城的风景。
乾隆皇帝非常高兴,握着皇后的手感慨道:“执子之手,夫复何求?”
此时已是初夏,城中路旁的杨柳轻柔翠绿,如同妖娆的少女般妩媚动人。城中有一棵龙柳,传说当年清圣祖玄烨于康熙二十一年(公元1682年)初春第二次东巡祭祖,在永陵举行祭祀大典之后,经过浑河水路回到盛京举行祭陵的大飨礼。偏不巧赶上天降大雨,当龙船行至盛京时,忽然云开雾散,成片的云集聚起来,竟形成了一条龙的形状。见天降祥云,康熙龙颜大悦,当即命人停船靠岸,让人植龙柳以做纪念。
乾隆皇帝打算带着皇后一起去,但是路途遥远,而且北方常有贼寇出没,他不知道皇后是否愿意吃这个苦。令他倍感欣慰的是,当他向皇后提出的时候,皇后当即同意。“皇上这一行,既能祭祀先祖,以表孝道,又能震慑边境的敌对势力,弘扬国威,同时又能体恤民情,直接了解百姓生活状况。这是一举三得,臣妾为皇上的决断感到高兴。”
多年过去,当年的龙柳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那树几经沧桑,竟形成了天然的君临浑河的神龙形状。传说龙柳非常灵验,文人拜谒可以考取功名,为官者拜谒能够大展宏图,商人拜谒能够财源广进,很多人不远万里前来拜谒,据说求财得财,求子得子。
乾隆皇帝喜欢游山玩水,更喜欢在游山玩水中考察民情。每每乾隆皇帝出行,总要亲自走进百姓,以体恤民情。自从第一次下江南后,乾隆皇帝对外面的世界越发向往。
乾隆皇帝早就听说过这棵龙柳,皇后也对此树充满好奇。从永陵回盛京的时候因太过匆忙,也没来得及仔细观瞻,直到各项事务都办理完毕后,乾隆皇帝才带着皇后在傅恒、于敏忠等大臣的陪同下前往浑河河畔,去瞻仰那棵久负盛名的龙柳。
盛京保留着清王室的宗庙,因此清朝皇帝会定期赴盛京祭祖。由于路途遥远,路上要走上许多天,因此皇帝一般会隔上多年才会去一次。
那树已经长得非常高大,远远望去,果然如同一条苍龙,在那里守卫着盛京城。走近来看,树上还挂着很多红色的许愿符,看样子但是远近百姓前来许愿留下的。乾隆皇帝非常高兴,写了祈求国泰民安的许愿符,亲自挂在了树枝上。
盛京是清王朝于公元1625年至1644年的都城,即今天的辽宁省沈阳市。顺治元年(公元1644年),顺治帝迁都北京,从此盛京成为留都。顺治十三年(公元1657年),顺治皇帝以“奉天承运”之意在沈阳设置了奉天府,从此,“奉天”之名一直沿用到民国的北洋政府时期。
看着身边的皇后,乾隆若有所思,说道:“朕听闻在此龙柳下许愿,求财得财,求子得子,非常灵验,皇后何不也试试?”
暮春时节,西北、北部均有小规模的骚动,尤其是西北准噶尔部,颇有发动叛乱的倾向。当时朝中稳定,因此乾隆皇帝渐渐萌生了前往盛京祭祖的念头,这样可以震慑一下西北方的准噶尔部。
“皇上的心愿就是臣妾的心愿,刚见皇上许了愿,也算是臣妾许了愿。”皇后笑答。
皇帝的贴心陪伴,令皇后感到宽慰不少。春天来临时,皇后已经基本从丧失爱女的悲痛中走了出来。而此时,瓜尔佳氏的儿子福康安也早已出生。当一个人永远失去一些东西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在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上寻找它们的影子。福康安自幼聪明可爱,而且眉眼间有几分颇像永琏,因此,乾隆皇帝对这个孩子格外喜爱。
“前不久公主薨逝,朕心中也非常难过,不如在这里留一个求子的许愿符,希望皇后能再给朕生个皇子。”
不过,男人的悲痛总是要埋在心里,不能像女人一样宣泄出来。孝贤皇后失去永琮后,身体越来越不好,后来死在了东巡回銮的路上,对此,乾隆皇帝一直自责不已,认为是自己没有尽到丈夫的职责。此时此刻,乾隆皇帝觉得是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令他这一次尽力做好自己的事,陪着最心爱的女人渡过难关。
皇后闻言面颊羞红,但还是顺从了皇帝的意思,留下了一个求子的许愿符,然后小心翼翼地挂了上去。
皇后抱着小公主的尸身痛哭不已,一连数日食不下咽。那样的场景,令乾隆皇帝感到似曾相识。他想起永琏、永琮去世的时候,孝贤皇后也是这样抱着孩子的尸身痛哭不止,任谁劝说都不肯吃东西。没想到,这痛苦的画面竟然再度上演,他作为皇帝也好,作为丈夫也罢,毕竟是孩子的父亲。失去爱女,他怎能不痛?
毕竟能来一次不容易,其他人也纷纷写下了许愿符,然后恭恭敬敬地挂在了树上,希望心愿达成。
那个年代医疗条件不比今天,很多婴儿因为一些小病便夭折了,即便是皇宫里,也难免有一些皇子公主因病夭折。当天气渐渐转凉的时候,小公主越发虚弱,过完乾隆十九年(公元1754年)的新年,小公主就病逝了。
正在众人虔诚地祈祷的时候,忽然乌云密布,眼看着大雨就要来临。众人赶紧簇拥着皇帝找地方避雨,在龙柳不远处,有一棵更加高大的柳树,那树如冠盖,枝叶茂密,附近又没有其他可以避雨的地方,众人就簇拥着皇帝到了那棵柳树下。刚刚躲好,大雨便倾盆而下,但神奇的是,树的枝叶竟将雨水全部遮挡住了,雨水顺着枝叶的外延落成了雨线,但是乾隆皇帝身上却没有沾湿半点。
乾隆十八年(公元1753年)的盛夏,皇后诞下一位小公主。儿女双全的皇后喜不自胜,然而没几天,她便焦虑起来——小公主体弱多病,常常高烧不退,身体非常虚弱。
那雨来得快,去得也快。雨过天晴后,空气里弥漫着甜丝丝的青草味道。众人从树下走出来,衣服都没有沾湿,乾隆皇帝非常高兴,盛赞那棵大柳树道:“此乃神柳也!”众人见状,立即高呼万岁。
当然,当时知道此事的人寥寥无几,即便有知道的,也不敢乱说什么,这是涉及身家性命的事情。皇后、皇太后对此事也只是狐疑,毕竟皇帝和瓜尔佳氏都没有亲口承认过。
后来,那棵曾经为乾隆皇帝挡雨的大柳树也成了当地的神树,当地百姓争相去那里瞻望、乘凉,据说在那棵树下乘凉的人可以事业兴旺,百病不侵。
就在皇后即将临盆的时候,瓜尔佳氏也有了身孕。关于这个孩子的身世,正史自然认为是傅恒之子,但是多数野史则认为其乃乾隆皇帝的私生子,直到今天,这种观点依然普遍为人们所接受。也正是因为此,这个孩子出生后非常受乾隆皇帝重视,他对这个孩子宠爱有加,将他当成自己的孩子来看待,甚至比对他的亲生皇子还要宠爱。
不过,从树下走出的那一刻,皇后发现自己挂在龙柳上的祈愿符已经被打湿了,心中不禁隐隐地生出一种不祥之感。
很多妃嫔入宫多年,想尽办法求子,却无法实现心愿,而皇后竟然在短短两年内得连得两子,简直羡煞众妃。不过,皇后有孕不能侍寝,也令乾隆皇帝又有了找傅恒夫人瓜尔佳氏叙旧的机会。此时傅恒也渐渐察觉到了妻子与皇帝的关系,但是面对真龙天子,他也只能忍气吞声。似乎是为了弥补傅恒,乾隆皇帝对他恩宠有加,不仅为富察氏建立了宗祠,还专门在东安门内建造了府邸。这份荣宠,是当时任何人都无可比拟的。平时,乾隆皇帝也常常赏赐傅恒一些金银珠玉,甚至秀色可餐的宫女,渐渐地,傅恒心中的愤懑与不平也就慢慢淡化了。
之后,乾隆皇帝和皇后又在盛京中小住了几日,便取路回京师了。
命运是一种奇特的东西,当你幸运的时候,往往会发生一连串幸运的事,不幸的时候,常常祸不单行,一而再再而三地遭遇困境。此时的皇后正处于人生的巅峰期,皇帝的万千宠爱、儿子的健康成长、家族的万丈荣光,无不令她欣慰。在永璂出生没多久,她惊喜地发现,自己竟然又有了身孕。
皇后心中总是浮现起那个被雨水打湿的许愿符,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正等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