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花如锦叶如盖,芳香自送摇清籁,
荡漾木兰船,采莲不知暑。
疑有天孙为弄梭,不然洛浦飘衣带。
薰风拂池塘,明霞映洲渚。
采莲采莲夏复秋,青青苇岸忽白头。
不过,这只是开始,最精彩的还在后面。皇贵妃一曲弹罢,六名宫女也都停笔退下。只见那张纸上留下了一首字体娟秀的诗:
徘徊不觉露华湿,独喜红芳载满舟。
皇贵妃见状,便悄悄地命早已排练好的六名宫女拿出了文房四宝,令太监抬出了自己的琴,然后亲自抚琴,那六名宫女一边舞蹈着,一边拿起笔,饱蘸墨水,每做一个动作,便在纸上写下一笔。这样的节目,的确引起了皇帝的兴趣,于是乾隆皇帝带头叫好,其他妃嫔、皇子公主等也都纷纷叫好。
这是乾隆皇帝所写的一首诗,皇贵妃非常喜欢这首,尤其是那句“采莲采莲夏复秋,青青苇岸忽白头”,她希望自己在白头之时,仍然能与皇帝在一起,仍然能保持这份荣宠。乾隆皇帝一见这诗,不禁格外喜悦。诗的题目处是空着的,皇贵妃拿起笔,恭恭敬敬地呈到皇帝面前,请皇帝亲自题写。
乾隆皇帝以为,无非就是歌舞这类,于是随意应付一句,便继续喝酒了。
作为九五之尊的皇帝,自然是喜欢被人捧着的,见皇贵妃安排的节目如此用心,不禁大为感动,刚刚怀念孝贤皇后的难过也一扫而空了。乾隆皇帝龙颜大悦,接过笔来大笔一挥,在题目处写下了龙飞凤舞的“采莲曲”三个字。其他人立即高呼“万岁”,乾隆皇帝格外开心,也挣足了面子,不禁开怀大笑。
除夕夜的家宴上,乾隆皇帝看起来心事重重,皇贵妃知道,他必然又是在怀念孝贤皇后了,想到自己没有安排歌舞,实在是明智之举。为了引起皇帝的兴趣,她故意吊起了皇帝的胃口:“皇上不要光顾着喝酒,一会儿的节目可比这酒美多了!”
自从皇后去世,乾隆皇帝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对皇贵妃,也越发刮目相看。皇贵妃嫁予他多年,他竟然不知道,她还弹得一手好琴,那悠扬的琴声与淡淡的墨香令他深深陶醉,这份惊喜,令他久久不能忘怀。乾隆皇帝文武双全,对诗词歌赋颇为喜爱,一生中写过大量的诗歌。他还写得一手漂亮的字,时至今日,他的书法作品更加价值连城。他曾宠爱过许多妃嫔,但是持续的时间都不算长,孝贤皇后早逝,如果不是早逝,也未必会令皇帝一生都对她保持深情。而皇贵妃自从得宠,便被宠爱了将近二十年。如果不是她的倔强,这份荣宠或许真的会持续到她白发苍苍的时候。她不同于那些以色侍人的妃嫔,若是以色侍人,她早就在自己青春年少的时候得到皇帝恩宠了。与绝大多数被宠幸过的妃子相反,她在最年轻貌美的时候没有得到宠爱,反是年龄越大的时候,对皇帝的吸引却越强。她的身上似乎有一种与日俱增的魅力,即便青春老去,她依然令皇帝着迷。她的骨子里带着书香,对乾隆皇帝所有的诗词歌赋更是了如指掌。她能准确地背出乾隆皇帝的每一首诗,能够临摹乾隆皇帝的字迹,她想他之所想,爱他之所爱。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样一个体贴而又充满魅力的女人,永远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
接下来便是新年。每年的新年,宫中都会排练许多歌舞来庆贺,但是今年由于孝贤皇后的去世,乾隆皇帝心中难过,皇贵妃便没有命令宫女们排练歌舞。她了解皇帝的心情,如果让他看歌舞,不仅不能博得皇帝开心,反而有遭到训斥的风险。她想起多年前,自己刚刚嫁入宝亲王府的第一个新年,曾与高佳氏一起写对联、度除夕,于是灵机一动,安排了一些心灵手巧的宫女练起了书法。除夕夜皇宫的家宴上,节目是必不可少的,既然不能用歌舞,那么便用其他的节目代替。
新年刚过,西北边关便传来捷报:富察傅恒亲自督师攻下金川险碉数座,金川土司莎罗奔等因久战乏力,畏死乞降。
册封大典之后,皇贵妃受乾隆皇帝之命离开了以前居住的承乾宫,搬到了宽敞、华丽的翊坤宫。其实,皇贵妃并不愿意搬去翊坤宫,她在承乾宫住了十几年,对那里有着深厚的感情,尤其是宫殿外面的那几棵老槐树。每年的夏季,那老槐树都会绽开一串串的白色小花,于苍老之中吐露新生的气息。能入住翊坤宫,是多少妃嫔所向往的事情。“翊”字乃辅佐之意,“翊坤”即辅佐皇后协理六宫,不过,现在宫中后位空设,皇贵妃已经是实际上的皇后,只是等时机成熟再晋封而已。
早在乾隆十一年(公元1746年)的时候,大金川土司莎罗奔劫夺了小金川土司泽旺,泽旺部族向清廷求救。在清廷的干预下,莎罗奔释放了泽旺。但是没多久,莎罗奔又对明正土司(今康定)发起了进攻,清廷出兵干预,但是遭到了莎罗奔的抵抗。乾隆皇帝派遣川陕总督张广泗、大学士讷亲前去平定叛乱,但是都惨败而还。战败消息传来时,正赶上孝贤皇后的葬礼,当时情绪失控的乾隆皇帝格外愤怒,当即下旨将张广泗、讷亲处死。
当然,那是后话。此时的皇贵妃正沉浸在册封的喜悦之中,乾隆皇帝对她的宠爱,也日渐浓厚起来。
当时,孝贤皇后的亲弟弟富察傅恒知道皇帝是为姐姐的死而难过,但是也为这两人叫屈,在向皇帝求情无果后,干脆毛遂自荐,请求率军前去平定叛乱,并向皇帝发誓:如不取胜,誓不归还。
在以后的岁月里,皇贵妃多次拿出册文反复观摩,那些字句悉数印在了脑海中,至死不曾忘。对于众多妃嫔来说,皇帝是她们的唯一,然而对于皇帝来说,她们只是他的其一。多年以后,当乾隆皇帝不念旧情,甚至再次想要杀掉她的时候,她还记得这册文,而皇帝,却是早已忘记了。因为这一生,他几乎数不清给过多少女子这样的册文。
当时乾隆皇帝在气头上,傅恒又是孝贤皇后的亲弟弟,总不能在这个时候因为他替人求情而处罚他,索性便答应了他的请求,令他领兵作战。但是乾隆皇帝没想到的是,傅恒竟真的解决了这件令他头疼的事。历时两年之久的金川之战终于以清廷的胜利而落下帷幕,当年的二月,傅恒率领将士们班师回朝。
“朕惟基化必资于内治,宫庭之模范当崇,从宜适协于成规,名位之优隆惟允,稽徽章而具在,重慈命之钦承。咨尔娴贵妃那拉氏,早毓名门,素娴内则,赐从潜邸,久昭婉顺之仪,晋锡荣封,克佐肃雍之化,端庄表度,锵雅韵于珩璜,恪谨持躬,着芳规于翟舀。兹以坤宁之虚位,屡烦圣母之萦怀,选继体于后宫,时加注意,命嗣音于椒殿,每切谕言。朕曲体圣衷,追踪家法,虽母仪俪极,事有待于将来,而阃职总持。典宜隆于此日。恭奉皇太后慈命,以册宝封尔为皇贵妃摄六宫事,尔其只承懿训,益懋壸仪。奉长乐之春晖,勖夏凊冬温之节,统掖庭之内政,赞宵衣旰食之勤,端令范以率先,顺成是望,迓鸿庥而受祉。福履方绥,敬绍前徽,用光显命,钦哉!”
三月癸丑日,傅恒抵达京师,乾隆皇帝非常高兴,命裕亲王前往郊外迎接。皇贵妃得知后,便劝乾隆让皇长子永璜同去,这更加表示对功臣的重视,也能稳定民心。乾隆虽然还有些恼恨永璜,但毕竟是自己的亲儿子,便同意下来。
回想起这一步步走来的光景,皇贵妃感慨万千。乾隆皇帝封她为皇贵妃的册文这样写道:
当天,乾隆皇帝于宫中设宴,宴请傅恒等功臣,并将傅恒的夫人瓜尔佳氏也请到了宫中。正是这次庆功宴,又开启了乾隆皇帝的一段孽缘。
在皇帝的册封诏令下达之后,礼部和工部便忙碌起来,为皇贵妃的册封典礼进行了周密的计划与准备。十二月初十,这场盛大的册封典礼开始了。皇贵妃那拉氏还记得自己刚刚被册封为“娴妃”时的场景,那时候,她仿佛是一个若有若无的存在,出身远不及她的高佳氏被册封为“贵妃”,而自己却只有“妃”位。那时候,她心情非常低落,那种不被重视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对幸福的憧憬。后来,在长达十年的光阴里,她固执地守着寂寞,在这深宫中苦等幸福的来临。那时候她不屑于争宠,她以为,皇帝的宠爱,是不需要争夺的,如果靠争夺来博得宠幸,也不会长久。但是命运却一次次刷新了她的世界观,残酷的现实逐渐让她意识到了争宠的重要性。皇太后的负伤,给了她最好的机会,她在频频探望皇太后的时候,心中甚至有一丝窃喜的。每每有这种感觉,一种负疚感也会油然而生。她终究是说服不了内心深处的善良,终究是做不到像嘉贵妃那样决绝。
孝贤皇后去世后,乾隆皇帝总是不自觉地在其他女人身上寻找孝贤皇后的影子,如果有那么一些相似的地方,便想将其收入后宫。庆功宴上,当乾隆皇帝看见楚楚动人的瓜尔佳氏的时候,竟莫名地有一种亲切感,她的音容笑貌,竟然与已逝的孝贤皇后有几分相似。
皇贵妃晋封之后,不仅是她自己,连她的家族都骤然显赫起来。纳尔布的佐领之职是世袭的,女儿晋封为皇贵妃后,他多年未变的官职也终于从正四品升为正三品,担任“参领”之职,原来的“佐领”之职则由儿子纳里担任。没多久,乾隆皇帝又亲自提点他为正二品的八旗护军统领。在武官之中,这已经是非常高的官职了。很明显,乾隆皇帝是在为皇贵妃晋封为皇后做铺垫,能够成为皇后的女子,必须有一个显贵的家庭。如果纳尔布仅仅是佐领,其女儿又如何能成为母仪天下的皇后呢?后宫与前朝,向来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后宫之中女人的地位,往往也象征着她们家人在前朝的地位。
有一种关于“夫妻相”的说法,是说两个人在一起生活久了,表情动作上彼此模仿、彼此影响,生活习惯逐渐趋同,相貌也会越来越像。傅恒是孝贤皇后的亲弟弟,两人本来就相貌相似。而瓜尔佳氏与傅恒在一起生活久了,也有几分与傅恒相似的地方。因此见了瓜尔佳氏,乾隆皇帝忽觉眼前一亮。
许多兴衰荣辱,如同阳光下起舞的尘埃,喧嚣之后,便归于岑寂。当人们为怒放的鲜花鼓掌叫好时,却不会想花落后要归于泥土的宿命。当人们为随风飘零的落花而哀婉叹息之时,却不会想到落花在飘零之前,已经孕育好了明年春天的种子。
乾隆这一生,不知欠下了多少风流债。与瓜尔佳氏的相遇,或许,也是一种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