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日本如果想要避免与中国展开军备竞赛,就必须继续与美国紧密合作。这可能会形成亚洲最不稳定的状况。很长一段时期以来,日本最大的利益是亚洲稳定,中日之间没有激烈对抗。正如新加坡前总理李光耀所言,美国为东亚提供了安全保障,从而使中日两国有喘息时机得以发展双方关系。从最终结果来看,日本和美国维持同盟并与中国发展关系是明智的,中日关系改善也无需削弱美日关系。
日本并不是非得赞同美国外交政策的每一次转变,而是需要更多的空间来调整策略和独立研判,这样才能提出自己的解决方式。
然而,在老一辈日本人的心目中,日本应该扮演中美之间的桥梁,这在现在看来是白日做梦。就像美日关系一样,美国对中国有自己的联系纽带,能更直接地处理对华事务。但可能有时候日本也能帮助缓和中美关系,尤其是当双方在人权、轰炸、中国台湾等问题上态势紧张的时候。
轰炸后,日本首相小渊惠三与克林顿总统会面时,感受到需要向克林顿传达支持信号的压力。与此同时,他也要明确声明日本的支持完全是出于维护和平,而不是为了表示对轰炸的支持。
在处理朝鲜问题时,朝鲜半岛能源开发组织(2)(Korean Peninsula Energy Development Organization)框架—在朝鲜、韩国、美国和日本的共同运作下已经很成功。美日韩三国的合作是根本,因为这意味着美国不是一对一地处理朝鲜半岛区域问题。这个组织架构由日韩发起,由此也增加了三国互信。
在全球化越来越深入的时代,日本需要学习用更直接的方式来表达不同观点,或许可以带点小幽默。例如,关于轰炸南斯拉夫的问题,如果日本政府不同意,它可能会用以下方式表述,这是一些日本人私下告诉我的—“我们不同意你们轻易决定轰炸另一个国家。我们同样认为米洛舍维奇是一个可怕的人,但是你们有很多种形式的压力可以让他承受。无论如何,你们已经走到这个地步而且还进行了轰炸,我们也不得不给予你们一些支持。那是因为美国现在最强大,正努力维持国际秩序。但我们希望将来在攻击或轰炸另一个国家之前能更加克制。你们在南斯拉夫制造的先例加剧了亚洲的紧张焦虑。我们认为美国的举止太过傲慢,也认为你们应该在决定如此重要的行动前三思,并为你们采取的行动作出解释。你们必须树立一个明确的标准,否则其他国家会接受中国的观点,诸如美国是世界上最强大的霸权、可以肆意妄为,随后就会形成一个观点即美国在捍卫某种自己信仰的价值观。这在我们看来是非常独断专行的。”
由于三国共同推动了“佩里报告”(前国防部长威廉·佩里(3)主导)的形成,使得相互合作更加坚固。后来,中国也成为协商的一分子,参与共同的基本框架,以促使朝鲜有可能扩大对外开放的程度。尽管中国没有选择加入朝鲜半岛能源开发组织,但仍全力配合推动与朝鲜发展更好的关系。
美国人这种更为开放的讨论模式让习惯于圆桌讨论达成共识的日本人感到不舒服。美国人的直截了当让日本官员很恼火,他们也许会选择态度强硬的谈判代表,就像在日本人眼中的美国谈判代表所做的那样。然而,有些所谓“强硬”的日本谈判代表还没有经验在公开场合或用一种随意自然的方式来表述不同意见。日本人选择向美国派出强硬的谈判代表,可能会让美国人觉得简单粗暴,因为他们缺乏委婉地表述不同意见的技巧。
当然,日本的决策者希望如何解决朝鲜问题,他们一定会秉持自己国内的政治考虑。朝鲜人曾大力抨击日本在二战中的所作所为,当朝鲜测试导弹和绑架日本人时,日本人能强烈地体会到这种感觉。日本人会把对朝鲜试射导弹的反应与对朝鲜半岛能源开发组织的态度区分开来。为了所有人的利益,日本国会继续支持与朝鲜半岛能源开发组织的合作。
很多日本人仍然认为,他们与美国的关系并不是完全承诺的伙伴关系。在很多事情上,日本政府依赖美国获得信息和判断。如果日本能够提高自己收集和分析情报信息的能力,就能做出独立的判断,比如朝鲜导弹发射能力问题,这样也可以让日美双边关系更加健康。如果日本能更加直率地对各类议题表达自己的观点,像轰炸科索沃等,日美关系也会更好。
在美国这边,美国外交政策制定者主要的关切是维持亚洲的稳定,和中国、日本保持良好关系非常重要。可能有时候美国政策会更偏向其中一国,但是和日本的关系更加密切,因为我们有安全同盟、民主社会以及从二战以来建立的密切关系。但主要焦点应该是将美中日这个战略三角联系起来。如果我们想在二十一世纪享有和平稳定,就需要为了我们所有人的利益继续加强合作。
整体而言,日本领导人和日本民众都理解《新日美安全条约》的重要性,他们认为驻日美军在维持区域稳定中起到了重要作用。他们也知道朝鲜半岛的局势有可能会爆发战争,中国大陆和台湾当局之间的紧张态势会继续对和平解决台湾问题产生威胁。
不幸的是,没有足够多的美国决策者铭记中国、日本和美国的三角关系。决策者思维发生改变的最明显的例子是一九九八年克林顿访华,当时他在中国没有提到日本。他应该说的是,美国想要和中国改善关系,但不是以牺牲美日关系为代价。然而克林顿没有这样说。这让日本人非常焦虑和担忧,克林顿的发言让一些中国人认为或许可以推动美国削弱与日本的关系。
其中一个问题是如果美国迅速答应了每一个要求,那么很快就会有随之而来的更多要求,从而使整个防卫同盟处于危险之中。还有一个问题在于巩固军事基地,要让不同的美军军种在同一个基地中良好合作不是那么容易的。海军陆战队、空军、陆军、海军都想拥有各自独立的军事基地。
这对一个处于三角关系中的国家而言通常是一种诱惑,即通过吸引其中一个或另一个国家来操纵这种关系。利用第三国来向一个国家施压,也不符合美国的利益。美中日的三角关系仍很脆弱,美国应该促进三者之间建立互信。
我的朋友赫伯特·莱文(Herbert Levin)曾是美国国务院的一位官员,直到最近还在为基辛格工作;他曾半开玩笑地提出了一个“五十年计划”来处理日本对美军基地的批评。每次驻日美军成为热门话题时,美国就会承诺在若干年内将对军事基地的规模略做限缩。有些基地改成公园、商场或商用机场。日本政客则可以不断对外展示他们的施压有了成效。但这个进程非常缓慢,防卫制度并未得到根本性的改变。
在处理与日本和中国的双边关系时,美国必须考虑如何维持三边的信任。
然而,在日本国内总是存在着一股要求减少驻日美军的压力,特别是冲绳,那里是美军主要驻扎基地。这也可以理解很多冲绳人对庞大的美军基地存在的担忧。
李光耀称,美国为东亚提供了安全保障从而使得日本和中国能在这个时代学会处理相互关系,至于这个说法正确与否,就交由今后的历史学者来评判。我们可以说的是,美国作为一个在该地区没有领土野心的国家,必须维持一个平衡关系,并鼓励两国之间合作。
目前共有四万八千名美军驻扎日本。(1)一九九五年日本承诺五年内以直接或间接的东道国身份支持二百五十亿美元。有了这笔财政支持,让美军继续驻扎日本比将他们撤回国内要稍微划算一些。
如果美中日三国能结成实质的伙伴关系共同合作,那将为二十一世纪的区域和平及经济繁荣打下强大基础。
另外,撤军也会在亚洲制造不稳定,造成当区域发生紧急情况时对美国不会履行其职责的担心。安排驻军、装备和物资的后勤保障工作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很显然美国不会轻易回应应战速度和力度。在没有稳定的美国驻军存在的情况下,日本可能会选择加强军事力量来确保自身安全,因此会掀起军备竞赛。
(1) 截至2017年,驻日美军约为5万人。
美国不时调整在亚洲的力量水平,以适应不断变化的环境。然而,将驻日美军全部撤回美国是不负责任的,因为这会削弱日本人对我们在困难时期提供援助的信心。而且,这会让日本产生更大的压力来建立自己的军事力量,给其他亚洲国家制造严重问题,也包括日本和美国。这将加剧其他亚洲国家对日本军国主义复兴的恐惧。越来越多的基金需要用来处理日益增长的老龄化社会和医疗健康开支,这对日本而言是一个巨大的财政负担。同时,这也会增大日本社会内部的分裂和军事斗争。
(2) 朝鲜半岛能源开发组织成立于1995年。在1994年美朝有关冻结朝鲜宁边核实验设施框架协议的政策背景下,由美国、韩国及日本组建了该组织,后又有多个国家和组织加入。该组织旨在协助朝鲜建造轻水反应堆核电厂,以取代镁诺克斯型反应堆。
美国和日本是世界上最大的两个经济体。二战后,美日组成同盟,成为维护亚洲持久和平与稳定的核心基础。两个社会变得越来越相似,双方社会之间的信任也有了发展。现在日本和美国必须帮助中国积极融入国际秩序。美日中三国将在下世纪成为东亚的强权,必须学会共事。
(3) 1994年至1997年,威廉·佩里在克林顿政府出任国防部长一职。此前,他已经担任了一年的国防部副部长。佩里被认为是国家安全、军备控制与外交领域的专家。任内,佩里致力于提升对日关系,并改善对华关系,也是自1989年后第一位访问中国的美国国防部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