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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我们的身体,我们自己

——奇玛曼达·恩戈兹·阿迪契(1975—),尼日利亚作家

做饭并不是一种预先安装于阴道里的技能。

在女性之间,自体触诊教学悄然流传开来,女人们开始向彼此学习如何探索自己的身体。1975年,继《我们的身体,我们自己》之后,又出现了一本关于女性身体的畅销书:女同性恋艺术家蒂·科琳娜创作的《阴户填色书》。这不是这一群体第一次参与女权主义的历史,然而她们的重要性却一直被严重忽视。多年来,她们对女权主义的理论和实践都有着极大的贡献,如何吸收女性身体的知识并为己所用就是其中一项。2016年,法国女学者奥迪勒·菲约做出了阴蒂球组织的3D模型。猜猜怎么着?它比你想象的要大得多!2017年,一场无声的革命席卷了学校课本,阴蒂进入了生物教材——标志着青少年性教育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褪去了神秘的面纱,阴蒂正逐渐成为从男性掌控下解放出来的女性的象征,或者至少不再是局限于插入的性行为的象征。阴蒂进入公共空间,化作巨大的雕像、人行道上的雕花、无数的海报……阴蒂无处不在,甚至进入了我们的语言。“最蒂的!”“干我蒂事!”等,正在对冲日常表达中泛滥的“屌”和“蛋”。

面对这样的压制,20世纪初,马德莱娜·佩尔蒂埃回应道:“子宫并不比肠胃、心脏和大脑更让人觉得不好意思。”与弗洛伊德关系密切的知识分子玛丽·波拿巴在其《阴蒂切除术笔记》中分析道:“男性之所以坚持要切除女性的阴蒂,是因为女人身上出现的‘阳具’让他们感受到了威胁。”真正的变革出现在20世纪70年代:新一代女权主义者们不仅完成了对生理知识的吸收和解构,大力推进女性的身体解放,还创造出全新的阴蒂骄傲、阴道骄傲、子宫骄傲,乃至卵巢骄傲。正如“妇女解放运动”的发起者,作家安托瓦妮特·富克所言:“子宫属于妇女,就像工厂属于工人。”

举起双手,把手指围成菱形或倒三角以象征阴道——这一度是20世纪70年代那一代女权斗士爱用的标志性动作。当时,大量女性在公共场合比出这种手势,这场面被认为严重有伤风化。这种手势出现在法国和意大利,出现在《拖把在燃烧》第三期的封面上,出现在1972年的博比尼审判期间,出现在1976年巴黎“互助会之家”的集会上。妇女们用它来表示对玛丽–克莱尔的声援,表达对强奸的控诉。它一度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近年来又开始在法国和其他国家的女权主义示威活动中出现。

在漫长的历史中,阴蒂也曾短暂享有过一段时间的崇高地位。早在中世纪以前,人们就认识到了它的存在,到了文艺复兴时期,随着解剖学的发展,阴蒂有了自己的名称。当时的人们将阴蒂理解成一个倒过来的阴茎,认为它是没有发育完全的性器。此外,由于人们认为刺激阴蒂有助于受精,从中世纪直到现代,在性交时这样做一直是受到鼓励的。不幸的是,到了19世纪,人们终于发现阴蒂除了让人产生快感之外什么用都没有。于是一夜之间,没有人再关心可怜的阴蒂,这个词就此从解剖学报告和词典中彻底消失。没过多久,自慰就成了各类批判的靶子(对手淫的攻击甚至不分男女)。自慰会让女人发疯的说法流传开来(不过正如我们所了解的,除了做饭和带孩子,女人做什么事都会发疯)。所以自19世纪起,不少医生和诊所开始使用阴蒂切除术来治疗所谓的“性欲旺盛”或“歇斯底里”,甚至有时连症状都没有,就为了预防而切除阴蒂。接下来登上历史舞台的是弗洛伊德,带着他对于阴道快感的执念:弗洛伊德认为刺激阴蒂的性行为是无组织的,属于幼年时期,只有阴道高潮才称得上是有结构的成人性行为——这都是什么玩意!这套学说自然无益于改善阴蒂的形象。事实上,妇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掌握在男性手中,直到最近才开始缓慢地改变。他们大多对科研创新和女性福祉没有热情,这种极端保守的态度甚至会转化成各种形式的妇科、产科暴力。

长期以来,没有人会公开说出女性生殖器的名称。如今,这些一度被视为污言秽语的词汇正在被拥抱和接纳。自1996年起,阴道有了畅所欲言的机会——伊芙·恩斯勒的作品《阴道独白》在戏剧舞台上大获成功。“外阴万岁”成了城市墙壁上的热门涂鸦。因为已经有太多人画过阴茎,女权主义者们号召大家以女性的外阴为创作对象。响应者之一,日本艺术家五十岚惠,以自己的阴道为模型制作了一艘皮艇。还有一个名为“阴道游击队”的女权主义团体,发起了大规模的画外阴活动。上文提到的蒂·科琳娜的填色书也出了新版。类似的案例还有很多。一场“阴道革命”即将到来!

先来看看男人们都是如何诋毁女人的生殖系统的,可悲又可恨。“上帝创造子宫,永远受微生物、瘴气和感染的侵扰,这足以证明他对女性是多么不屑一顾。”让·德瓦莱特(又名让·拉瓦莱特),耶路撒冷圣约翰医院骑士团大团长,16世纪如此写道。子宫——意思是“孕育婴儿的地方”——当然受到重视,但与此同时,它也被医生们用来“解释”女性的脆弱。很长一段时间以来,人们都相信子宫的不稳定会导致女性“歇斯底里”。被誉为“现代外科学之父”的著名外科医生安布鲁瓦兹·帕雷曾写道:“子宫自有其敏感的心思,不受女人的控制,仿佛一只小兽,时而扩张,时而收缩,原因难以捉摸,有时还会抽搐,让可怜的女人失去所有的耐心和理智。”

#好好补偿你的子宫

上面提到的关于月经的一切内容,同样适用于女性的生殖器官。不论是子宫、阴道还是阴蒂,都曾经被贬损和隐藏,之后得到重新确认,成为女权主义者手中高扬的旗帜。

《我们的身体,我们自己》的面世,开启了女权主义斗争的一条新战线:揭露科学界,尤其是妇科医学的性别歧视倾向。殊不知,加剧性别不平等的规范、女性身体负面形象的再生产,大多是在这里发生的。是时候发展出一套我们自己的知识体系,建设属于女性的女权主义医学,用新知去打败旧俗。女权主义者们积极介入,她们推动避孕药的副作用研究,曝光宫内节育器的感染风险,参与揭发DES(己烯雌酚)丑闻:DES是一种人工合成的性激素,被用于防止孕妇流产,后发现有致癌和导致婴儿畸形的风险。

从子宫到阴道,从阴道到阴蒂

2014年,推特上出现了一个名为“#好好补偿你的子宫”的标签,很快引来了大量评论。无数女网友在这个标签下分享自己在妇科诊疗期间的不适经历。她们或是遭到各种恶意揣测,性经历被指指点点,或是被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知情权和拒绝护理权得不到尊重,更不用说粗暴的操作,乃至性侵犯和强奸。同年,一位助产士在博客上曝光了产房潜规则操作——“老公针”,就是在产妇分娩后为其缝合会阴(因为外阴可能会在分娩过程中撕裂,也有为辅助分娩主动实施的外阴切开术)时,多缝一针以收紧阴道口,目的是让她的丈夫在性交时获得更多的快感。近年来,类似的事件和丑闻使得妇产科暴力的概念广泛传播,并引起了政府层面的关注。2018年,法国男女平等高级理事会就此提交了一份报告。在等待进一步措施的同时,妇女们不甘坐以待毙,制作了产科医生的“白名单”和“黑名单”……

月经也关乎权力关系的逆转,把所谓的弱点变成自己的力量。当下,男性化的“操”已经成为某种意义上的通用语言,女人的月经凭什么不能享受同样的待遇?不要再说“操你妈”,女权主义的版本“喝我的月经”越来越流行。女人们用这种方式告诉父权制:“把我们的阴部留给我们!”

我的衣服在大声说,“男人,我和你是平等的”

——法国标语,2019年11月23日

本小节的标题出自马德莱娜·佩尔蒂埃,正如她很早之前就意识到的,女性的身体一直处在服装的禁锢中。长久以来,女性的服装不仅妨碍她们活动,还附带着男性凝视,将他们所定义的审美标准在女性之间进一步传播。短裙、长裤、胸衣、胸罩(最好带衬垫)、高跟鞋;刮腋毛,剃阴毛;坐下时双腿并拢,走路时步子不要太大;往后站;不准吹口哨;保持身材,但也不能皮包骨头……从衣服开始,却不止于衣服,女性要面对的“不准”林林总总,数是数不完的,这里只举两个例子。

要流血,要受苦,我们已经在月经中充分体验了。

第一个激动人心的故事,是争取裤子的漫长征程。作为男性气概的象征,长裤同时也象征着权力。因而妇女想要穿上长裤,就是在妄想获得一项无权要求的权利,有僭越的嫌疑。“穿裤子的女人”混合两性既有的特征,打破了性别秩序,背后的逻辑也体现在这个表达常用的意思中:在法语里,“穿裤子的女人”指在家里发号施令的女人。这也是为什么历史上一说到女人穿裤子的问题,总会听到恐(女)同者和反女权主义者的声音。和“畅通无阻”的裙子相反,裤子是一种封闭的服装,不像裙子那样强调女性资源的“唾手可得”。而且从19世纪开始直到20世纪初,女人的裙子都又长又厚,层层叠叠,穿起来非常妨碍日常活动。在1924年3月27日的《女工人报》中,马德莱娜·佩尔蒂埃一针见血地指出:“女人的服装反映出她们在社会中的奴隶属性。我们给小男孩穿的都是方便行动的短袖短裤,让他的胳膊和大腿露在外面自由活动。可一碰到小女孩,首要目标就成了打扮一个漂亮的洋娃娃。那些把她裹住的花边布头所浸染的轻浮,她余生都很难逃脱。”

月经已经成为女权主义斗争的重要象征之一,红色颜料被广泛运用于女权主义的示威行动当中——既象征着妇女所遭受的父权制暴力,也象征着月经本身。

服装反映社会秩序,也制造社会秩序,以此来完成对个人的控制。

这场斗争深刻地质疑了社会与女性健康、女性疼痛的关系,也揭露出医学内部隐性性别歧视之深。一位患有子宫内膜异位症的模特伊玛尼说:“如果子宫内膜异位是男性疾病,那我们早就有疫苗了。”

——克里斯蒂娜·巴尔(1965—),法国历史学家

痛经问题也是女权主义斗争关注的重点。子宫内膜异位症——一种可引发强烈疼痛的疾病,情况严重时可致残或导致不孕——影响着全球约1.8亿的妇女,仅在法国就有200万到400万女性深受其害。子宫内膜异位症早在1860年就被发现,但医学研究进度异常迟缓,直到2010年前后才开始有小规模的投入。在此期间,痛经的女人被认为“娇气”、不坚强,被要求咬紧牙关,不要喊痛。女权主义者们呼吁医学界就此开展更多的研究和临床试验,推广相关筛查和科普。

法国大革命期间,人们担心“无套裤婆”们会要求穿长裤。这成了取消女性结社权的诸多借口之一。1800年,执政府不出所料地再度收紧政策,颁布法令,禁止女性穿长裤,除非出于医疗或专业方面的需要获得“异装许可”。到了1909年,禁令放宽了一些,允许妇女在骑车、滑雪或骑马的时候穿着长裤。是不是应该感恩戴德?

——法国标语,2020年

压制越是残酷,女权主义者的反抗就越是高调。在公开穿长裤的女性中,有作家乔治·桑、画家罗莎·博纳尔、雕塑家吉塞勒·戴斯托克、精神病学家马德莱娜·佩尔蒂埃,以及许许多多没能留下名字的法国女性。1887年,巴黎喜歌剧院发生火灾,很多女性因为裙子过于笨重而没能顺利逃生。悲剧发生后,小提琴演奏家玛丽–罗斯·阿斯蒂耶·德瓦尔赛尔向国民议会递交了一份请愿书,捍卫妇女的“穿衣自由”。1930年,女运动员维奥莱特·莫里斯因“穿着男性服装,给年轻人造成不良影响”被法国妇女体育联合会除名,她不服上诉,却没能获得法院的支持。

月经杯满了,要流血了。

作为一个从小到大一直在听男人告诉我该做什么的女人,我决定夺回属于我的权利。今天,我决定穿上长裤。

女权主义斗士们所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打破月经羞耻,鼓励人们在公开场合谈论月经。20世纪70年代由“妇女解放运动”组织编辑出版的标志性女权主义刊物《拖把在燃烧》,面世时就自称“月经刊”——以此表示会不定期更新。从1971年5月到1973年6月,《拖把在燃烧》一共发行了6期。从那时起,女权主义者们的斗争从未停止过,过去十年更是战果丰硕。2016年,女权主义协会成功让预算国务秘书把“棉条税”,即针对卫生棉条征收的增值税,从20%降至5.5%,与其他生活必需品保持一致(她们正在要求进一步降到2.1%)。此外,女权主义者们还致力于为监狱中的女囚、女性无家可归者和其他生活不稳定的妇女争取免费的生理用品,提倡在中学和公共场所设置自动售货机,要求从幼儿阶段开始普及正确的月经教育,避免月经被污名化,敦促卫生棉条和卫生巾的原材料透明,推进跟月经相关的感染疾病的研究和科普。作为卫生棉条和卫生巾的替代品,环保、经济且毒性低的月经杯很快受到女权主义者的青睐,成为当代女权主义的象征之一。

——Lady Gaga,美国音乐人

好在医学界对于排卵现象终于有了进一步了解。1924年,日本妇科医生荻野久作首次发现,女性排卵发生于每个月经周期开始后的第12天到第16天之间(根据这一周期计算的“安全期避孕法”由此得名“荻野式避孕法”)。这一重大认识有效破除了月经是“坏血”的迷信,但月经很“脏”的观念依然存在。与此同时,虽然月经用品也在变得更加舒适友好(尽管反对棉条,觉得棉条会导致“破处”的依然大有人在),但经血始终被认为是需要隐藏的东西,没有人想看到,仿佛其中含有大量有毒成分。直到今天,卫生巾品牌的广告依然会避免经血出现,为了证明产品的吸收力,会往上面倒蓝色的液体。更不用提卫生巾的价格——由于被归类为美容产品,直到2016年,都需要额外征收20%的增值税。

然而,长裤还是不可逆转地越来越流行,接受女人穿裤子的人也不再是少数。从20世纪60年代末开始,女性先后获得了在学校(1968年的“五月风暴”中,女高中生的主要诉求之一就是穿长裤)、法院、国民议会和其他一些场合穿裤子的权利。不过,法国航空公司的空姐直到2005年才获准改穿长裤,网球女运动员更是直到如今依然需要穿着短裙挥拍。但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长裤的发展事与愿违地导致短裙反添一层糟糕的性自由联想,成了一个错位的色情象征。1978年,法国共产党女议员尚塔尔·勒布朗因身穿长裤而被国民议会拒之门外。到了2012年,环保部部长塞西尔·迪弗洛却因为穿裙子而被吹口哨。

与此同时,妇女经期体验的舒适度基本从未引起过关注。古代的妇女使用过早期形态的卫生棉条和卫生棉,但没过多久就遭到禁止。棉条是不可想象的,因为来月经就把东西塞到阴道里?教会无法接受这一点,毕竟教会人士觉得淫欲是需要严防死守的。至于卫生棉,也被认为没有必要,因为人们觉得应该让坏血顺利地排出来。

最近,越来越多的女性选择不戴胸罩。这场“#NoBra”(不戴胸罩)运动以舒适为首要目标,同时表达了对男性审美评价体系的摒弃,释放出强烈的女性解放信号:#FreeTheNipple(解放乳头)!不过这不是什么新鲜事。早在1968年9月,美国大西洋城筹办美国小姐大赛时,美国女权主义者就曾呼吁女性把胸罩扔进“自由垃圾桶”里,以此扰乱这场她们眼中堕落、愚蠢的选美比赛。经过反女权主义论者的添油加醋,从此有了“女权主义者爱烧胸罩”的都市传说。

剩下的就是怀孕了。为了调和负面的来月经(排出坏血)和正面的怀孕这两种认识之间的矛盾,人们想出了一种说法:血净化了,变成了奶(法语里“奶”又叫“漂白的血”)!一度是脏污和危险的东西,经历怀孕和分娩,变身为生命的源泉。在这个过程中,妇女也终于回到她们永恒的角色——母亲。

回溯历史,女性对胸罩的抗争不乏幽默之处:事实上,胸罩原本是为了解放女性而设计的,取代的是束缚性更强的紧身胸衣。这种臭名昭著的内衣会勒紧女性的腰部,使其看起来更加纤细,代价是会引发不适、消化不良、背痛、肋骨痛等。穿着紧身胸衣会呼吸不畅,就连走路、跑步、弯腰、坐下这些最基本的动作都无法顺利完成。

另一方面,月经异常、初潮迟到和闭经同样会导致忧虑,因为这关系到女性的生育能力。1835年,费尔南德·马丁–索隆在其《实用医学词典》中建议妇女,如果月经一直不来,可以在外阴和肛门放置水蛭。若此法没有效果,那就不得不放血了。当然,如果是更年期闭经,那就可以直接当作“废品”处理了。这一点直到今天也没有多少改变……

我本人从不穿紧身胸衣。[4]

由于人们相信流出来的是污染过的血,月经也一并成了脏污的、不洁净的,甚至是危险的东西。老普林尼曾写道:“当一个女人处于该状态时,她靠近的酒会发酸,她碰过的种子将无法发芽,蜜蜂将成群死去,铜和铁将立刻锈蚀,产生让人恶心的气味。”读者可能会觉得那个时代的人愚昧一些也无可厚非,但这种迷信的观念流传下来,一直延续到今天。老话说,经期的女人会让蛋黄酱变臭,腌货长霉。直到19世纪末,法国北部的制糖厂还会禁止经期的女人在糖浆煮沸、冷却时入内,害怕她们让糖色发黑。也有人反其道而行之,用经期女人的“黑魔法”来对付害虫,比如在安茹是毛毛虫,在莫尔旺地区则是蝗虫。女巫就在我们身边!至于月经期间的性关系,不用说更是大忌。人们认为,在经期受孕,会怀上红头发的小孩,导致红发也受牵连,成了一种受歧视的发色。“来例假了”[3] 始终带有一定的贬义色彩。每当觉得有女人在碍事(通常是指她和交谈对象持不同意见),就把这句话甩到她们脸上:“你来例假呢,别瞎掺和了!”

——弗洛拉·特里斯坦(1803—1844),法国作家、女权主义者

总的来说,一旦涉及月经,总没好事。她在来月经——哎呀,快躲远点!她绝经了——妈呀,太惨了!从西方医学鼻祖希波克拉底的体液说开始,几个世纪以来,来月经一直被解释为人体排泄过量血液的行为,而且由于经血的颜色较深,普遍认为排出的是不再清洁的脏血。于是,月经正常被视作妇女身体平衡的标志。更重要的是,在完全不理解内在机理和运作方式的情况下,医生们居然成功地发现了月经和女性生育能力之间的关系。于是,妇女来月经被视作是有生育能力的表现,是件好事。你可能觉得,这听上去不坏呀!的确如此,不过不要高兴太早……

正是在这一背景下,1898年,埃尔米尼·卡多勒申请了第一个现代胸罩的专利,想要把女性从紧身胸衣中解放出来。埃尔米尼·卡多勒曾在一个紧身胸衣厂里做过女工。此外,她还是一位社会主义、女权主义和共产主义活动家,是“保卫巴黎和照顾伤员妇女联盟”的成员,还与那位争取妇女选举权和开户权并因此被判监禁的路易丝·米歇尔是好朋友。下次穿胸罩的时候,别忘了发明它的人!

——巴黎标语,2017年10月

然而话说回来,自诞生以来,胸罩已逐渐沦为异化的帮凶,越变越厚,加上钢圈和衬垫,以模塑出一对形状完美的乳房,用来吸引男性(同样是被形塑的)目光。毫无疑问,如果埃尔米尼生在今天,她一定也会是“#NoBra”运动的支持者。

我们的月经,他们不屑一顾![2]

永远不要忘记,只需要政治、经济或者宗教上出现一次小小的危机,就足以让妇女迄今为止所争取到的权利重新遭到质疑。

月经,这恼人的、顽固的身体分泌物,不是稀罕事物,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然而长久以来,所有人对它的印象都是负面的,说起来都没有好话。将月经视作一种疾病而非正常生理现象的传统,直到今天还在部分国家阴魂不散,滋生出数目繁多的禁忌、偏见、厌恶和迷信。要知道,直到19世纪,医学上才搞明白排卵的原理,弄清楚月经的作用。在那之前,(男性)医生们不仅对此一无所知,还扮演起性别守卫者的角色,不去破除迷信,反而致力于传播对月经的偏见。

——西蒙娜·德·波伏瓦,法国哲学家

遵守我的规则[1]

[1] 原文为BOIS MES RÈGLES,直译为“喝我的月经”。

20世纪70年代以前,能零星地看到一些涉及上述问题的前卫文本(如马德莱娜·佩尔蒂埃曾在20世纪初讨论过避孕、堕胎、性快感和未成年女孩的性教育问题),但都不成体系。自70年代起,女权主义者们跨过亲密关系的障碍,开始朝男性统治的大本营——女性身体的生育功能——稳步进军,向这座最初的和最后的堡垒发动攻势。由于篇幅所限,难以详述,接下来仅介绍几场具有代表性的斗争。

[2] 原文使用了一个双关。在短语s'en tamponner le coquillard(“不屑一顾”)中,tamponner亦有“堵住、塞住”的意思,与法语的tampon(“卫生棉条”)是一个词根。

就这样,新一代女性的身体形象清晰起来:女性的身体是健康的,而不是像男性建立的传统医学设想的那样,体弱多病,天生有缺陷,甚至会造成危险;女性的身体不愿再忍受无谓的痛苦;女性的身体是多样的,拒绝再接受单一的、限制性的审美标准;女性的身体享受其丰富多样性,拒绝再把自己交付给男性的评价体系;女性的身体也是有欲望的,会享受快感;最重要的一点,女性的身体必定是政治性的,是力量关系的永恒核心,因此不可避免地成为女性斗争的重要战场。

[3] 原文为avoir ses ragnanas,在法语中是“来月经”的婉辞,汉语中不存在完全对应的表达。

从19世纪到20世纪中叶,妇女解放运动最初关注的重点是作为社会人的妇女,为她们争取选举权、工作权和受教育权。到了20世纪70年代,随着新一波女权主义运动的兴起,讨论的中心从女性的社会身份逐渐转移到了女性的身体,由此带动了对避孕、堕胎的关注,月经、更年期、性快感和腋毛也成了新的话题中心。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1971年在美国出版了《我们的身体,我们自己》,一本由女性编写、为女性服务的生理健康科普书。法文译本于1977年引入法国,全书分为18个章节(内容涵盖解剖知识,生理知识,异性恋和女同性恋性行为,饮食,运动,性暴力,自卫,避孕,堕胎,怀孕,分娩,产后,更年期,妇科健康问题和替代疗法等)。

[4] 这句话出自《通信集》中的《致奥兰普·霍吉科的信》(1837)。

别碰我,我的事不用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