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箐箐从书包里掏出通讯录,果然看到玻璃纸内层里的一张男生的证件照片。她把照片从内层掏出来,一时拿在手里不知道往哪儿放,一度想把照片扔路边垃圾筒,想了想还是又放了回去。
樊仪提醒她,“我给你留电话时,你拿出一本通讯录记录,内页里夹着一张照片。”
她实在好奇,“那你又怎么知道不是的?”
卓箐箐茫然“啊”了一声,“通讯录里的男生照片?”
樊仪解释,“有次我们在咖啡店见面,waiter把找的零钱放桌上,你不肯拿钱,说钱脏,拿了之后就不好用手拿cookie了。可你吃完cookie,把硬币都塞通讯录内层里了,我就知道不是了。”
两人离卓箐箐家越来越近,樊仪突然说,“我开始不敢开口,是因为你通讯录里那张男生的照片,我以为是你男朋友,后来才知道不是。”
卓箐箐并不认为她需要解释,但这件事情一度让她很郁闷,忍不住吐槽,“是我高中同学,我那时候在图书馆打工,他也在大波,非塞给我这张照片,让我给他办张学校的图书证,我收到照片时,不好意思当他的面扔了,就顺手放通讯录里了。”
空气中有隐隐的花香,路边有虫鸣,街道两旁的院落里时不时有犬吠。
卓箐箐继续吐槽,“高中时同级不同班,我连他名字都不知道,居然好意思连打三个电话问我帮他办证了没有,办好了去邮局把证件邮寄给他,我把他拉黑后就把这事忘了。”
一天的高强度脑力活动下来,卓箐箐疲倦之极,懒得说话,两人一起沉默着向前走。
如此奇葩的原因,樊仪服了,“你每次用通讯录的时候不会看到照片吗?”
樊仪还是微微一笑,“你看你的书,我看你。”
卓箐箐默默腹诽,我每天扔垃圾时还看到一个垃圾筒呢,每周街道收垃圾日那天我在路边还看到邻居门前另一只垃圾筒呢,不离不弃、成双成对地出现,论堵心程度,一张小小的证件照和两只半人高的大垃圾筒不能比,完全不能比。
卓箐箐重复,“我在图书馆是学习的,不想分心。”
想到这里,她满心悲愤,粗鲁地再把照片掏出来,本想撕成碎片再扔,但相纸柔韧,她用力撕了几下都没撕开,索性直接揉成小团,扔街边垃圾筒里了。
樊仪笑笑,没说话。
扔完照片,卓箐箐拍了拍手,心情愉悦了很多,轻轻笑了出来。
卓箐箐收回目光,“两个城市来回跑,实在太累了,如果是因为我,不必了。”
这份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回家,她几近愉悦地和樊仪道了别,回到屋里放下背包,蹬蹬蹬跑到院子里把垃圾筒推出院子。
雨丝斜飞,两人都没有带伞,走在若有若无的雨丝中,查尔斯河面漆黑静谧,河对面的高楼中灯火璀璨,夜色美到不真实。
她弯腰把垃圾筒推到门口,一抬头,赫然发现樊仪还站在门口。
卓箐箐抬眼看了他一眼,合上电脑,“有点晚了,可以送我回家吗?”
春风微拂,细雨斜飞,淡淡的花香弥漫,雨渐渐大了,两人隔着绵密的雨丝和一个垃圾筒面面相觑。
樊仪醒来后,迷迷糊糊间看到对面的卓箐箐,缓缓坐直。
卓箐箐心一横,破罐子破摔发问,“我每天看着这个筒堵心,我一直想扔,垃圾可以扔筒里,垃圾筒往哪儿扔?!垃圾车说他们不收筒。”
一个周五的夜晚,卓箐箐看到邻桌上伏案大睡的樊仪,犹豫了一会儿之后,拿了电脑坐到他对面。
樊仪给了一个可实际执行的答案,“要不推到街边公共垃圾筒边上,冒充公共垃圾筒?”
除了樊仪,她会在其他男生的邀请中挑选她感兴趣的活动参加,有时是一大群人的活动,有时是单独的约会。
两人一起推垃圾筒,卓箐箐气喘吁吁地指挥,“往后面那条街推,我平时不走那条街,看不到就不堵心了。”
她也经常收到去电影院或美术馆的邀请,来自不同的男生,其中也包括樊仪。
还没推到后面街边的拐角处,某个小院里突然传来一阵犬吠,同时伴以一声怒喝,“Who?”
卓箐箐数次在图书馆遇见樊仪,每次见到,点点头继续看书或继续和同学们讨论。
两人对视一眼,同时向后狂奔。
波士顿的初春,理不直气不壮的软绵羞怯,但太阳总算有些暖意了,积雪好歹是开始消融了。
卓箐箐回家后还没有换衣服,穿着中跟靴跑了两条街后,突然觉得左脚脚踝有点疼,立即停下了脚步,并脱下左脚的靴子,想看看脚踝有没有受伤。她单脚站立,行动颇为不便,樊仪默默伸出手,试图搀扶她。
卓箐箐排队买了杯咖啡,放在樊仪桌上,转身离开。
卓箐箐摇了摇头,斜靠在街边枫树树干上,弯下腰,轻轻按摩脚踝。
卓箐箐率先打破沉默,“冬天让人心情烦躁易怒,师兄一片好意,我不该发火,这杯咖啡算我赔罪。”
在关节周围按了几下之后,卓箐箐放下心来,刚才的奔跑只是轻轻扭了一下,没有伤到筋骨,她穿好靴子,慢慢往家的方向走。
在校园附近的咖啡店再遇见樊仪时,两人都有些尴尬。
樊仪默默陪在她身边。
和预料中臭味扑鼻、蛆虫遍地不同,零下几十度的酷寒杜绝了细菌繁殖的可能,半筒以吃剩的食物为主的生活垃圾就像在冰柜里储藏了一个冬天的标本,栩栩如生。
樊仪突然问,“是不是在你心中,我就像是那张照片,明明烦的要死,只是不好意思当面扔了?”
二月底,天气渐渐回暖,积雪慢慢消融,隔了一冬,几个女孩子终于又看到了她们的垃圾筒。
卓箐箐叹口气,“当然不是,你是我刚上大学就认识的师兄。”
她私下向短信群里另一位师兄要了樊仪的地址,把包裹退了回去。
樊仪不理会这句场面话,“就算我不误会那张照片,结果……”
圣诞节,卓箐箐收到了一个从Tiffany寄出的包裹,她打开蓝盒子,看到一只和她丢失的金坠子非常相像的圆形吊坠。
樊仪一下子想不出适当的措辞,卓箐箐替他补充了下半句,“结果不会有任何区别。”
过道狭小,垃圾筒占了半个过道的空间,大家只能贴在另半边过道的墙上穿外套穿鞋。卓箐箐每次穿靴子时,都避无可避地看着这只筒,她悲愤地想,“别人谈恋爱收花收礼物,我收两垃圾筒,堵心,真TM堵心。”
樊仪难得地坚持,“为什么?”
怕再被雪埋,不敢再把垃圾筒放院子里了,好在是全新的,室友们把半人高的垃圾筒放在过道里,每到街道收垃圾的日子,再把垃圾筒推到门外。
卓箐箐停下脚步,直视樊仪,“师兄,我们认识很久了,都给彼此留一点面子吧。”
隔壁院子里的垃圾筒也被埋了,卓箐箐送了一只过去,这份奇葩的礼物受到了对方的热烈欢迎,并换来了一盒披萨。
樊仪语气温和但不容反驳,“你就当是谢谢我陪你晚上在外面找项链,普通朋友之间也该有基本的坦诚。”
电话里再次沉默,卓箐箐等了一会儿,把电话挂了。
卓箐箐想了想,“我读的是硕士学位,这学期就该找工作了,找到工作的话,争取年底毕业,用OPT时间工作;找不到的话,尽量延长毕业时间,边做论文边找工作。”
卓箐箐从善如流,“那我现在问了,师兄你的地址是?”
樊仪似乎明白了,“我可以等你先定下来,尽量去你工作的城市……”
樊仪突然说,“我告诉你价格,你知道往哪儿寄支票吗?重逢后,你没问过我任何私人问题。”
卓箐箐微微笑起来,“大学时的分离和现在的分离,有区别吗?”
电话里突然沉默下来,卓箐箐以为樊仪不好意思说价格,把手机放在桌上,也不挂断,自顾自上网,等樊仪说钱数。
话已至此,卓箐箐索性说透,“区别在于以前你觉得前面有其他选择,现在你觉得我是最好的选择。师兄,你曾瞻前顾后、权衡利弊,这很正常,现在轮到我权衡利弊了,我拒绝的不是两地,我拒绝的是你……”
卓箐箐打断他的话,“多少钱?两只筒的钱一起给你。”
春雨淅沥,打湿了卓箐箐的长发,水珠一滴滴地沿着发梢淌下;雨丝也打在了她心底,伤感和遗憾疯狂地破土而出,卓箐箐再也说不下去了,她扭过头,不愿让樊仪看到她脸上的泪水。
樊仪解释,“我以为你把上一只垃圾筒扔了,所以又网购了一只……”
卓箐箐不愿在人前失态,已经被樊仪看到她哭泣了,实在不愿再在室友们面前哭泣了,她裹紧了身上的大衣,躲在一棵树后,哭了一会儿。
电话被接起,卓箐箐开门见山,“雪里埋了一只,你上次带来一只,我们不需要垃圾筒了。”
哭得畅快淋漓,为她刚才的失态,为她几年前的失落,更为自己对感情的勘不破。
卓箐箐收到店家送来的另一只垃圾筒时,她想了想,第一次拨通了樊仪的手机号码。
路灯撒下惨白的光晕,洒出几分凄凉,樊仪静静地站在不远处。
卓箐箐依旧留在Email和短信群里,依旧参与她感兴趣的话题,只是不再和樊仪单独联系——事实上,以前也一直是樊仪先联系她,垃圾筒事件后,樊仪没再主动联系过她,两人之间自然没有了任何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