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仪拿着手电细细寻找,两人一起借着微弱的光源慢慢向前走。
背后有人轻轻咳了一声,夜深人静中这声轻咳分外响亮,卓箐箐吓得尖叫一声,脑中迅速涌出许多有关夜间抢劫事件的传闻,没等她有下一步的动作,背后那人已经出声的,说的还是中文,“卓箐箐,是我。”
樊仪边找边教训卓箐箐,“我和朋友吃完晚饭,远远看到有人在路边打着手电找东西,我还不敢相信是你,什么项链这么重要啊,比安全还重要?”
惊慌、遗憾、失望,很多被压抑已久的负面情绪都隐隐浮现了出来,似乎和突然见到樊仪有关,也似乎毫无关联。
樊仪说完这句,大概觉得语气有点重了,开了句玩笑找补,“名牌项链?”
天色越来越黑,行人越来越少,河边的风冷而硬,卓箐箐没穿外套,她努力裹紧毛衣,在路边的草地上寻找着。
卓箐箐鼻子堵了,她不顾仪态吸了吸鼻子,“是个纪念品,在西藏旅行时买的。”
月光把她的身影投在地面上,朦胧而恍惚。
樊仪很感兴趣,“西藏,怎么会想到去西藏旅行,好玩吗?条件艰苦吗?”
卓箐箐在drugstore买了一只手电筒,沿着今天走过的路,仔仔细细照着路面,尽最后一份努力找项链。
卓箐箐如实回答,“是英子的毕业旅行,她玩了一个暑假,我只加入了拉萨这一站,拉萨已经很商业化了,条件挺好的,不艰苦。”
两人谁也没给对方自己的联系方式。
樊仪想了想,回忆起这个名字,“是那个怕我把你卖了的那个女孩子啊,我现在还记得她从灌木丛后面张望的样子,一晃居然三年了。”
樊仪点点头,“有机会再聊。”
找过了所有可能的地点,卓箐箐终于死心,两人坐在河边一条长椅上,眺望着查尔斯河对岸的璀璨灯光。
樊仪的手机响了,卓箐箐在他接电话之前站了起来,“师兄,我晚上……晚上还有课,先走了,有机会再聊。”
明月高悬,河面、街道都罩上了一层轻薄冷冽的光晕,卓箐箐把书包抱在胸前取暖,遗憾地感慨,“我用打工的钱买了同样的两条项链,我和英子一直都戴着的。”
几句对话之后,两人都再想不出合适的话题了,陷入了尴尬冷场中。
樊仪笑起来,“要是老美听了你这句话,一定会多想。”
两人的寒暄中规中矩、冷淡而不失礼貌,一如所有久未见面的师兄妹。
大概是太冷了,卓箐箐脑子麻麻的,她愣了一下才听懂这个冷笑话,她用袖子擦了擦鼻子,“她是我最好的朋友。”
……
这句话实在太幼稚了,樊仪没忍住,哈哈笑了起来,“现在连我都觉得毛骨悚然了,我宁可听到你说丢了男朋友送的项链。”
“挺习惯的,师兄你呢?”
大概是天太冷了,也大概是脑子已经冻僵了的,更有可能是找不到项链心情低落,卓箐箐脱口而出,“谁说友情就比不上爱情?!从小到大,只有英子从没让我失望过,和英子之间的友情,是我最值得珍惜的感情。”
樊仪摇摇头,“我在纽约读博,来波士顿开会。你在这儿读书,习惯美国吗?”
出于安全方面的考虑,樊仪坚持把卓箐箐送回了家。
卓箐箐定了定神,“师兄,你也在附近上学?”
红砖小楼门前灯光暖黄,柔和地照在台阶上的两人身上,卓箐箐转身,再次道谢。
美景转瞬即逝,几分钟后,深浅不一的红、紫、蓝色如同在水中渲染的水粉,交织、变淡、消逝。
樊仪重复,“女孩子晚上千万不要一人单独在外,尤其是僻静处。再说一遍,东西丢了就丢了,什么都没有安全重要。”
玻璃窗外的路灯突然亮了,两人下意识地扭头看向窗外——晚霞染红了天空,天边是淡淡的红浅浅的紫,街道上的路灯洒下温暖的桔黄,照在遍地的金色落叶上,两人都被这美到几乎不真实的夜色吸引,不约而同停止了对话,静静看着。
卓箐箐无奈笑道,“师兄,你说了不下10次了。”
卓箐箐摇摇头,“所有的地点都找过了,大概是掉在路上了,应该是找不到了。”
樊仪拿出手机,“留个号码吧,我明天离开波士顿前,会再打个电话说第11次的。”
樊仪特意给卓箐箐点了一个甜甜圈,“先吃点东西,再想想还有什么可能的地点。”
卓箐箐并没有拿出手机,她习惯性拿出通讯录小本,记下了樊仪的号码。
椅缝里、桌位下都没有,店员也闻声而至,问清楚事情缘由后很遗憾地告诉卓箐箐,今天没有任何人在店里捡到过项链并交给店里。
她低头写号码,随口解释了一句,“毕业时很多同学要去外地工作,还没有新的手机号码,所以用通讯录记同学的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的,习惯了。”
对方笑起来,笑容一如记忆中的灿烂温和,站起身腾出位置让卓箐箐寻找。
第二天一早,樊仪的电话打进来时,卓箐箐因为感冒,嗓子发炎,只能嘶哑地发声。
座位上的人扭过头,卓箐箐愣住了,机械地说完了这句话,“……it is a special souvenir.”
半小时后,门铃声响起,卓箐箐披上大衣去开门,意外看到了樊仪和他手中的药店纸袋。
卓箐箐推开玻璃门,径直向早上她坐过的booth seat走过去,“Excuse me,would you mind if……”
卓箐箐上午没课,加上感冒,人还没洗漱,整个人蓬头垢面兼邋里邋遢,她尴尬地接过纸袋,“要不要进来喝杯水?”
图书馆、教室,一个个地点都找过了,卓箐箐心情越来越低落,几乎不抱希望地向最后一个地点走去——吃早餐的dunkin donuts店。
樊仪神态自若,似乎没看见卓箐箐的一头乱发,“不了,马上就要回去了。”
她回想了一会儿,肯定今天早上出门时还戴在脖子上的。她拎起书包,转身按今天的活动路线逆向而行,看看有没有可能找回这条项链。
樊仪转身下台阶,扭头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我今天一早经过那条路,顺便又找了一遍,没看到你描述的项链。第11次,女孩子安全最重要。一个人孤身在外,自己照顾好自己。”
卓箐箐快到家时,才发现脖子上的项链不见了,她不顾仪态,把肩上的书包往地上一放,在毛衣里一阵翻找——拉开领口往下看、手伸进衣服里到处摸,也没找到那根黑绳。
卓箐箐目送樊仪远去的背景,正是初秋,满地落叶,整条街道色彩斑斓,又带有几分凋零和萧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