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英子的声音哽咽,说不下去了,她低下头,不让卓箐箐看到她的泪水。
沈英子摇了摇头,“上学的时候,我去过他家几次,你不知道潮汕那一带的风俗,我原以为我们会不一样……”
卓箐箐轻轻搂住好友的肩膀,片刻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小盒子,递给沈英子,“上海多好啊,我下次回国直飞上海,一下飞机就可以见到你了。”
卓箐箐斟酌着开口,“毕业前会有很多意料不到的矛盾和争执,其实事情未必有那么糟。”
沈英子接过小盒,打开盒子看是一根带圆形金坠的皮绳项链,她也不问卓箐箐什么时候买的,直接戴在脖子上。
一个手持经筒的转经人经过,沈英子的目光随着他的身影而转动,“我找到一份在上海报业的工作,杨明家里是潮汕人,希望我留在广州工作,结婚生子……,恋爱三年,杨明一直对我非常好,直到前途分歧时,我才发现杨明骨子里挺大男子主义的,希望我能象他妈妈一样,一切都以他的利益为重。”
卓箐箐也从衣领里拽出一根黑绳,给她看同款项链,“18K的,俗吧,但是上面这个小坠子刻着万字纹,我觉得有纪念意义,就买了。”
卓箐箐毫不意外,“猜到了,这几天完全没看到你们联系。”
沈英子嘲笑,“骗游客的东西,你也买。”
沈英子坐直了身体,“我和杨明分手了。”
卓箐箐感慨,“我们就是游客啊,明天就要回去了。”
沈英子突然提到文娟,“文娟结婚了,她和一个香港人相恋,一毕业就领了证,排队等移民。”
两个好朋友坐在长凳上,吃完酸奶喝奶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有话题就聊,没话题了就沉默着看白色砖道上的转经人和磕长头的信徒。
沈英子想了想,笑起来,“非常有道理。”
两人在长凳上坐到很晚,高原的星空很近很亮,近到那一颗颗明亮的星星都似乎触手可及,两人不再说话,一起抬头看着星空。
卓箐箐悠悠地说,“这是苏晓峰说的,这是他嘴里难得的、有道理的话。”
卓箐箐声音轻到细不可闻,似乎怕惊扰繁星,“这是我到过的最高海拔处,也是我见过的最亮的星空。”
卓箐箐狡黠地笑着,“我以前还特地和人说过我和你的关系,说过我对友情的困惑。对方告诉我,朋友的意义就象拐杖,思想还不成熟的时候就像小孩子还不会走路,总想着互相依靠支持,所以大事小事都要倾诉一番;思想成熟后,就不会总想着依靠朋友、让朋友帮着承担情绪了,友情慢慢变成了两个独立的人之间的感情。”
沈英子点点头。
卓箐箐喝了口酸奶,“慢慢地,就不太向朋友间说心事了,喜怒哀乐自己担着。”
行人渐渐少了,磕长头的信徒手中的木板轻击声在静夜中越来越清脆。
沈英子也笑起来,“可不是,两个妈都很生气。”
卓箐箐终于提议,“回旅馆吧,该回去了。”
卓箐箐也歪了歪脑袋,和沈英子的脑袋互相支撑,继续说,“以前大事小事总急着和朋友分享,还记得初中时,我们俩一打电话就超过一小时,老被我妈骂。”
沈英子重复一遍,“该回去了。”
卓箐箐叹了口气,“而且毕业后,工作或学业足以让大家疲于奔命,联系非常少。没时间、没精力、没心情去怀念大学或维系友情。”
回到省城后,卓箐箐和陈植聚了两次。
卓箐箐想了一会儿,才回答,“上高中时很怀念初中生活,上大学时完全不怀念高中生活,出了国很怀念大学生活,但和怀念初中生活不一样,怀念初中是想念几个好朋友,怀念大学是怀念大学时无忧无虑的生活。”
陈植的办公室就在市中心,她让卓箐箐在午饭时间直接去办公室找她,然后在附近找家饭馆一起吃饭。
沈英子的问题让卓箐箐猛然想起大学时的朋友们,想起吴菱、殷岚、梅若寒、刘燕,仅仅一年,想起这些曾经朝夕共处的室友们,居然已经有了恍如隔世感。
每次聚会时,陈植的一个男同事都跟了过来,并抢着付饭钱。
沈英子把头靠卓箐箐肩膀上,“你已经毕业一年了,在美国时怀念大学生活吗?”
对方走后,卓箐箐对陈植意味深长地笑了笑,陈植大大方方地回报了一个温和的微笑。
卓箐箐很艳慕她的毕业旅行,“和同学旅行,多好!我大学毕业前,班上的集体活动就是吃饭喝酒,男同学们不好意思灌有男朋友的女孩子,一个劲地灌我酒。喝着喝着,大家就各奔东西、天各一方了。”
吃人嘴短,但卓箐箐还是提醒了陈植,婆婆妈妈地絮叨,“你回来是为了考研的,不要因为和对方在一个办公室里朝夕相处,就轻易动摇了这个目标。”
沈英子感慨,“从大二起,就想来西藏看看,终于来了。”
一不做二不休,卓箐箐索性说个透彻,“而且他是外地人,学历也只是大专。你只要考上研,在学校里闭着眼睛找,条件都会比他好……”
沈英子不以为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加速向前开。”
陈植打断她的话,“我已经答应他交个朋友,先处处看了。”
卓箐箐惊诧,“不停车?就这么继续往前开?”
卓箐箐恨铁不成钢,“你也太没自己的主意了,总是这也好那也好,总被他人、被周围的环境推着走。这种被动的性格太不好了,你都不替自己打算谁替你打算。”
拉萨日落时间晚,夜间的八廊街依旧喧闹,转经或磕长头的信徒们依旧沿着白石道继续着功课,路灯昏黄,光滑的白石板上映出信徒长长的身影,俯身、膜拜、起身、合十,木板轻击中……,沈英子说她一路上的行程,“……我们坐的长途车上有一个人心脏病突发死了,司机把他的尸体放在后排,车继续向前开,开始很害怕,后面也就好了。”
陈植并没有因为卓箐箐的大实话而发怒,柔和地说,“我还是会继续复习、准备考研的。”
离开前一晚,俩人在八廊街的长凳上喝着酸奶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
卓箐箐膛目结舌,“考上了再分手?你什么时候这么开放了?”
拉萨很现代、很商业,嘈杂而混乱,但是藏民们的信仰依旧虔诚,大昭寺门口弥漫着酥油香味,信徒们或在大昭寺门前的青石板上铺一块毛毯,呢喃吟诵着六字箴言,在原地不停地磕长头,或从大昭寺正门开始,按顺时针的方向沿着千佛廊、八廓街、林廊路磕长头。卓箐箐和沈英子常在各个寺庙前久坐,看着广场上磕长头的信徒们,听着呢喃的诵经声,久久不愿离开。
陈植啼笑皆非,“没说分手。计划哪有变化快,走一步看一步啦。”
蓝天、白墙、红门、五彩经幡,大昭寺门前和八廊街上,挤满了磕长头的信徒们。
卓箐箐原本接下来想劝说的话被陈植一句话堵了回去,她喝了一口雪碧,不再作声。
沈英子是和几个同班同学们一起进行毕业旅行的,卓箐箐到达时,旅行已近尾声,大部分人都已经离去,只剩下了沈英子和文娟,卓箐箐爬起来时,文娟也离去了,只剩下了沈英子。
饭后,卓箐箐送陈植回办公室,两人经过护城河公园,不约而同停下了脚步。
尽管已经提前吃了三天的高原安,卓箐箐到了拉萨还是有了高原反应,她到了和沈英子约定的旅馆,晕晕欲睡地躺了两天后才能爬起来活动。
天气燥热,湖面上吹来的风丝毫不让人感觉凉爽,反而觉得灼热。树上蝉鸣声声,不觉清幽,只觉得呱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