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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港卷 气急败坏

樊仪等了一会儿,看卓箐箐始终没有对话的意思,再次开口,“你不接电话,我在广州买了些周黑鸭和其他的小吃,又连夜赶回来了。”

卓箐箐眼睛始终盯在屏幕上,“嗯”了一声。

卓箐箐连嗯都懒得再嗯,站起身去浴室洗脸了。

片刻的缄默之后,樊仪开口,“我担心你一人带两个孩子,我昨天下午到了广州,打电话想问问你要不要我过去?”

洗完脸后,卓箐箐躺下准备休息时,无意间瞥到床边衣柜的穿衣镜,镜中一张同样尖酸刻薄的脸、一个同样讥讽的冷笑。

樊仪默不作声在她身后的床沿坐下。

卓箐箐定定地看着这张脸,伸手把床头的灯关了。但她似乎觉得,那张刻薄而绝望的脸慢慢浮出了镜子,漂浮在黑暗中凝视着她。

一切就绪后,卓箐箐坐在桌前做面膜,她往脸上涂满fresh红茶面膜后,低头刷手机。

夫妻之间,一夜无话。

第二天晚上,卓箐箐带着孩子们到家后已经八点多了,她进门后忙着给孩子们洗漱、准备第二天上学的书包,樊仪一声不响地在一旁帮忙打下手。

这一次的情绪失控就像一把利斧,把夫妻间的貌合神离劈开了一道裂缝,有了这道裂缝之后,任何一点点的外力就能轻易让夫妻俩进入分崩离析的状态。

悲愤绝望似乎已溢出了屏幕。

第二次的争吵更加不可理喻。

片刻后,卓箐箐俯下身伸长胳膊捡起手机,她无意间低头一看,黑暗的屏幕映照出一张尖酸刻薄的脸,这张脸的眉眼间满是愤怒、不甘和怨恨,嘴角一个讥讽的冷笑。

周日上午,卓箐箐洗完脸后,樊仪进浴室洗漱。

手机再次震动,卓箐箐抓起手机,看了一眼屏幕,狠狠关机,再泄愤般把手机扔在了地毯上。

樊仪看到洗脸台上的水渍很不满,“洗完脸要把洗脸池周围擦干,我跟在你后面擦了多少年,说了多少次。”

因为原以为是一家四口过周末,特意订了一间带沙发床的大房间。孩子们入睡后,卓箐箐半蜷在沙发上,闭眼小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在烈日下暴晒了一天或是游乐场里人太多的缘故,她只觉得头疼欲裂、昏眩无力。

卓箐箐正弯腰整理床铺,随意“哦”了一声。

卓箐箐看到手机屏幕上樊仪的号码,置之不理,继续给悠悠一一身上涂沐浴露。

樊仪离开浴室,“我说过多少次了,洗完脸顺手把池边擦一下……”

当晚,卓箐箐在酒店浴室里给白天在游乐场玩了一身臭汗的姐妹俩洗澡时,手机响了。

卓箐箐推开窗户换气,“我洗完脸要往脸上涂霜,不想弄脏手,涂完霜会去擦的。”

悠悠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搂住肉团团一一,“妹妹再凶,我也喜欢妹妹。”

樊仪的语气开始不耐,“你总是这么说,但你从来不擦。”

卓箐箐愣了一下,斟酌着回答,“悠悠一一有时候也不喜欢对方,两个人生气了也会吵架,吵完了就好了,是不是啊?”

樊仪突然暴怒,“你什么时候考虑过周围人,你一贯自私……”

悠悠怯生生地问妈妈,“爸爸为什么突然生气了?爸爸为什么和妈妈吵架?”

卓箐箐一阵昏眩,她呆呆地看着樊仪扭曲的面孔和一张一合的嘴,她只觉得脑中一片轰鸣,听不清也听不懂樊仪的指责。

孩子们到底还小,懵懂地伤心一阵,大巴开出去一会儿后,情绪就好转了。

卓箐箐从穿衣镜中看到自己直直地走出了卧室,她恍惚间觉察到自己走进了客卧,并紧紧关上了房门。

悠悠眼泪汪汪地看着樊仪,希望爸爸能停止争执,一一狗腿地抱着卓箐箐的大腿,表示出对妈妈的忠心耿耿。悠悠到底是受了动物园和游乐场的诱惑,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妈妈和妹妹一起上了直通长隆的大巴。

客卧非常小,一张紧靠窗台的床、一个衣柜就把房间塞得满满的,卓箐箐跪在床边的空地上、胳膊趴在床沿,无意识地看向窗外。

卓箐箐尽可能放柔了声线,“悠悠一一,妈妈带你们去玩儿。”

窗外乌云密布,黑压压的云层在空中不停的翻滚,潮湿闷热的空气仿佛凝固住了,卓箐箐只觉得似乎透不过气来,几欲窒息。

悠悠“哇”地一声哭起来,一一从童车上跳下来,抱住姐姐,“姐姐不哭,姐姐不哭。”

不可理喻的争吵一再发生,任何家庭琐事都会引发樊仪的暴怒,滔滔不绝地指责卓箐箐。

卓箐箐也迅速伸出手,“啪”地打开樊仪的手,“悠悠一一,爸爸要回家,妈妈去动物园和游乐场,你们跟爸爸还是妈妈?”

“说了多少次,水果刀要擦一下再合上。”

樊仪伸手去牵悠悠,“悠悠一一,跟爸爸回家。”

“你陪悠悠做作业时能不能不要看ipad,你就做个好榜样,专心致志看着她做作业不行吗?”

樊仪想也不想,这句话似乎在他心里已经酝酿很久了,“凡事只考虑自己,自私自利。”

“做事从不替他人考虑,我算看透你了。”

卓箐箐怒极反笑,“我人品怎么啦?”

樊仪自己都无法解释他的暴躁和失控,每次畅快淋漓地咆哮时,他都有一股说不出的愉悦感,但情绪略为平复后,他只有精疲力竭之感——取代暴怒的,不是宣泄后的轻松或愉悦,而是生理性的心烦头痛——他往往要捂着剧痛的额头坐一会儿,等渀佛的思绪慢慢平静和清晰下来。

樊仪依旧失控,继续刚才的话题,“昨晚的事情让我又一次觉得你非常陌生,让我觉得我完全不认识你、不了解你的人品。”

思绪略为清晰后,樊仪心中会升起一股余怒和惶恐交织的复杂情绪,既愤怒卓箐箐的行为,又不可置信自己的易怒暴躁,他下意识地希望卓箐箐能给他一个台阶,稀里糊涂地把事情抹过去。

卓箐箐迅速环顾四周,决定先息事宁人,她压低嗓音,“你还去不去广州了?”

卓箐箐往往沉默,她既不争吵,也没有任何软化或交流的迹象。她一般是平静地继续手中的家务或立即把悠悠一一送回她们自己的房间,但在几次樊仪怒气怒吼着“过不下去就离婚”、“谁又离不开谁”之类的话语时,她冷冷看了樊仪一眼,拿了钱包钥匙径直出门。

九龙地铁站客流量极大,来往的人群都注意到了两人的争执,甚至有几个好事者远远驻足围观,窃窃私语。

卓箐箐上一次的离家之行多少吓着了樊仪,往往他看到卓箐箐拿钱包时就冷静过来了,整个人像被泼了盆冷水一般快速清醒。但他也不愿服软道歉,只能留在家里看着悠悠一一,默默等待卓箐箐返转。

樊仪以震耳欲聋的声量继续怒吼,“‘第一次洗’,对,你没错,你从来就没有错。你一向就是这样的人,我总算见识了你的人品。”

樊仪不断地告诫自己,必须控制情绪,不能再这么恶性循环下去了。但是下一次类似的场景出现时,他看着卓箐箐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心中再一次生出无穷的怨恨,强烈而又难以抑制的暴躁言行再次爆发。

夫妻间一直有不成文的规定,尽量不当着孩子们的面争吵。樊仪在孩子们面前突如其来的咆哮让卓箐箐也怒了,“我又不是天天晚上洗衣服,昨晚第一次洗!再说阿姨今天有一整天时间可以补觉,我偶尔晚上洗次衣服怎么了?!”

樊仪知道婚姻已经不可抑制地走上了歧路,但他不知如何控制自己的言行,更不知如何拨乱反正,他眼睁睁看着情况越来越糟糕,一次又一次的暴怒。

卓箐箐愕然抬头看向樊仪,樊仪突然暴怒,“悠悠那么多裙子,你非要带这件,非要晚上洗衣服。菲佣也是人,我现在才知道你人品这么恶劣,肆无忌惮地欺负弱势群体。”

每次争吵后,卓箐箐出门时都是茫然而疲惫的,她既不想留在那个令她感觉窒息、称之为“家”的小公寓,又不知道能去哪儿,只能茫然地走在大街上。

推着一一童车的樊仪突然说,“卓箐箐,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

一个周六下午,樊仪和卓箐箐再次重复了上述循环,卓箐箐再次离开家,在街上盲目走了一会儿后,随意找了一家茶餐厅坐下。

第二天,九龙站等中港通大巴时,悠悠不小心把饮料洒在了裙子上,卓箐箐蹲下用纸巾擦拭裙子时无意叨唠了一句,“怎么这么不小心,妈妈昨天晚上才特意洗的。”

茶餐厅里人声鼎沸、座无虚席,侍应生们端着杯盘在桌台间忙碌穿梭,卓箐箐坐在角落里,和一对情侣拼了一张小桌。

洗衣机开动后,樊仪批评卓箐箐,“大晚上又洗又烘的,影响阿姨睡觉。”,卓箐箐忙着收拾行李,随意嗯了一声,“我们明天就出门,阿姨可以白天补觉。”

侍应生的吆喝声、周遭听不懂的粤语交谈声、樊仪的怒吼声在脑中此起彼伏、翻腾喧嚣,卓箐箐头疼欲裂,她双手扶住额头,勉强支撑住,不让摇摇欲坠的自己从狭窄的坐椅上滑落。

洗衣服、烘干机都安装在厨房里,离菲佣房就一门之隔。

“砰”的一声巨响在她身边响起,一位侍应生不小心把手中托盘上的碗碟摔了一地,托盘中的两杯滚烫的丝袜奶茶溅在了卓箐箐脚面上,赤裸的皮肤立即红肿一片。

夫妻俩计划周末带悠悠一一去广州长隆主题公园玩两天。周五晚上,卓箐箐收拾衣物时发现悠悠的一件漂亮裙子脏了,这条裙子既舒适又上照,她想了想决定开洗衣机加急洗这条裙子。

侍应生立即拿来纸巾和冰块,不好意思地连声道歉,“靓女,对唔住!对唔住!”,卓箐箐摇了摇头,示意没关系。

矛盾爆发的原因极其荒谬,矛盾爆发地极其猝不及防。

卓箐箐接过一张纸巾,用纸巾包好冰块,弯下腰把冰块放在被烫红的那块皮肤上。

卓箐箐倾尽全部心力抚平自己的不安全感和焦虑感时,樊仪开始失控。

长发从脑后披散了下来,挡住了她的脸庞,也挡住了她眼中喷薄而出、肆意流淌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