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箐箐斩钉截铁说必须换热水器时,自己心里也是犯嘀咕的,她从没处理过类似事件,不知道换热水器是否需要后勤或物业批准等等,但她看到父母就这么用冷水凑合了几年,她知道她如果不强势一点,父母肯定就继续凑合下去了。
卓箐箐打断妈妈的劝阻,“冷水对手指关节不好,容易得风湿性关节炎。”
事情的解决出乎意外得容易,她在苏宁的热水器柜台询问安装事宜时,柜员先问了她厨房空余墙面的尺寸,推荐了一款小型热水器,“安装很简单的,你现在开购物票,再加100元安装费,明天就可以派人安装了。”
卓母依旧不以为然,“大过节的,后勤没人上班……”
卓箐箐不可置信地追问,“你们可以独立安装?不需要物业的人批准或帮忙?”
卓箐箐取下身上的围裙,“我明天去买热水器。”
柜员笑起来,“我们装了几千台了,一般从进门到安装好大约一小时。”
卓父也插嘴,“涉及到水管,很麻烦的,将就吧。”
第二天,安装工人扛了热水器进门,他先上楼顶关闭了水箱管道,在墙面上钉入膨胀螺丝挂上了热水器,接驳上燃气管道,再上了楼顶打开水箱管道测试,半小时内结束了所有的工作。
卓箐箐简直不相信这是记忆中麻利干练的母亲说出的话,“就因为怕找人麻烦,你就用了几年的冷水洗菜洗碗?”
看着涓涓流出的热水,一家三口目瞪口呆,卓母又是欢喜又是懊恼,“才一千多块钱就换了新热水器,早知道安装这么容易,就不会用几年冷水了。”
卓母的视线依旧粘在电视上,“不是钱的关系,麻烦的是怎么安装,后勤找人不方便。没关系,冷水一样用的。”
卓父也不住感慨,“真没想到现在服务这么周到,总想着要去后勤找人安装,我们又退休了,求人不方便,才拖了又拖。没想到昨天买了,大年初三都有人来安装,现在购物真是太方便了。”
腊月的自来水流淌在手背上,冰冷彻骨,卓箐箐仅仅洗了几只碗,手指就僵硬得无法弯曲。她把手放在暖气上烘了好一会儿,手指关节才慢慢恢复了暖意,“为什么不换一个热水器,又不是买不起?”
看着孩子般欢喜的母亲,卓箐箐无端端想起用力开窗的外公,再看着年轻时精明强干的父母现在对外界的落伍和胆怯、对生活的将就和凑合,心中一酸。
卓母正在看电视上的小品,随口回答,“坏了好几年了,没关系的,冷水一样用。”
卓箐箐回到香港后,和樊父樊母共处了两天,算是和婆家一起过年。
吃完晚饭,卓箐箐帮忙洗碗时发现厨房里的热水器坏了,随口问了一句,“热水器什么时候坏了,有没有找人修一下?”
公寓狭小,樊父樊母的过境签证也只有七天,过完年后就不得不回去了。
以往每次回娘家都是夏天,这还是卓箐箐出国后第一次回娘家过年。
年假后,悠悠一一再次上学后,卓箐箐全身心地找房子。香港房地产市场极度成熟,卓箐箐的目标又简单明确——根据孩子们的校车路线寻找地段、价位都合适的房子,两个星期后,一家人就搬进了自带家具的出租公寓。
就这么狼狈万分地过了一个月,两个孩子都找到了学校。农历新年到了,樊父樊母来香港过新年,卓箐箐飞回了省城,陪自己父母过年。
新家慢慢布置好了,悠悠和一一适应了新学校,菲佣也请到了,一切都基本上了轨道之后,一家人在香港已经生活三个月了。
一一涨红了脸,尿在了身上。
请菲佣的目的是因为卓箐箐最初是打算找工作的。但这三个月中,卓箐箐意外地发现因为不需要工作了,她对孩子们的耐心一下子好了很多,孩子们也格外亲近她,所以当樊仪提出希望她暂时不工作时,她考虑了一下就接受了。
卓箐箐环顾四周,周围没有公共厕所,也实在来不及推一一回家上厕所了,她心一横,“一一乖,你先尿裤子上,妈妈回家给你换。”
樊仪的说法是,“香港职场没有家庭概念,工作时间过长,你我都是新工作,更需要表现。如果咱俩都是晚上八九点多才回家,孩子们都睡觉了。尤其如果在香港待了一年后还是决定回美国,悠悠回去就要上小学了,英文不能落下,你在家可以管管两个孩子的英文。”
一天下午,童车上坐着的一一哭了,“妈妈,我想尿尿。”
多年夫妻,樊仪和卓箐箐从没有在经济方面产生矛盾或分歧,账户联名,任何大笔支出都会和对方商量。经济方面,卓箐箐是充分信任樊仪的。
每天早晨,卓箐箐把依旧熟睡中的一一抱到童车上,一手推着童车一手牵着悠悠,把悠悠送到校车接送点;每天下午,再推着一一去接悠悠。
而且,卓箐箐对这句“香港工作时间过长”深以为然,家附近的商场晚上都开到10点,茶餐厅开到11点甚至更晚。搬进新家后她买了一个鞋柜,当天下单,晚上九点多店里员工就上门送货了,按门铃时把她吓得够呛,加上菲佣的懒惰——网上盛传的菲佣勤快能干,其实完全不是这回事——她觉得短期内留在家里并不是一件不能接受的事情。
半个月后,悠悠插班进了九龙塘的美国国际学校学前班,卓箐箐每天接送悠悠之余,再接再厉给一一找幼儿园。
最主要的是,悠悠的教育问题迫在眉睫。悠悠的中文读写毫无基础,同班的香港小朋友们已经会几百个汉字了,悠悠连拼音和笔画顺序都不知道;香港又用繁体字,笔划繁多,悠悠只能像画画一样照葫芦画瓢地“画”字,这直接导致学前班每天半小时的作业量,悠悠至少要花两个小时甚至更多的时间才能完成。
生活中所有的大事小事都浮上水面,千头万绪,焦头烂额。
老师曾给悠悠布置了一项额外的作业,抄写自己的名字“樊悠悠”五十遍。当晚,卓箐箐陪悠悠抄写到10点。一一在一旁得意洋洋地用小胖手攥着笔在纸上划拉她的名字,悠悠哭着对妈妈发脾气,“妈妈你为什么不给我起名‘一一’?”,卓箐箐欲哭无泪对樊仪抱怨,“你为什么不姓‘丁’,‘丁一一’多好的名字!”
娘仨的日常活动除了去学校面试,就是逛面包店和逛超市。逛面包店是因为姐妹俩喜欢吃蛋糕,逛超市是因为很多以为不重要的、没带来的家居产品都需要重新购置,削土豆皮的刮刀、洗菜筐、悠悠一一惯用牌子的沐浴露……
卓箐箐心甘情愿地换了新工作,这次的工作叫全职妈妈。
两个孩子很思念纽约,悠悠大一些还好,一一经常拉着妈妈哭泣,“妈妈,我想回纽约,我想我的朋友们。”
生活上慢慢适应,心理上的调试更为艰巨——卓箐箐在美国时再宅,也是有固定同事、朋友圈的,当时不以为然,到了香港后,突然间失去了习以为常的一切后,才发现完全和外界隔绝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首先是不习惯气候,香港潮湿阴冷,衣服被子都像发了霉,冷冰冰地黏在身上;饮食也麻烦,香港美食虽多,但悠悠一一是半个美国胃,她们的饭菜必须单做,奶酪、干酪酱等在香港又贵又不好买,厨房就一个炉眼,饭菜只能一个个煮,很简单的饭菜都要做很久;公寓狭小局促,室外活动空间也少,附近居然没有一个适合幼儿的小公园或图书馆。
卓箐箐不会粤语,幸好悠悠一一的同学家长中,有英美回港的,也有从大陆移民过来,只会说普通话的,日常往来,慢慢地也交了几个朋友。彼此间交情不深,但偶尔约着喝茶、一起带孩子出去玩,也能打发些时间。
日常生活突然变得艰巨,衣食住行处处不习惯。
樊仪购入了两只iphone手机,卓箐箐原本一直反对使用智能手机,觉得太损伤视力,但是她很喜欢iphone的拍照功能,可以随时随地拍下孩子们的照片,可以很方便地发给樊仪和家人。
一家人先是挤在事先预定好的一室一厅的酒店式公寓里,卓箐箐带两个孩子睡卧室,樊仪睡客厅沙发。樊仪事先已经安排好了对口的实验室,到了香港几天后就正常上班了,无缝对接,卓箐箐则带着两个孩子去各个学校面试。
樊仪工作时间很长,回家很晚,但是因为手机的便捷性,尤其随时能收到孩子们的照片,夫妻俩的互动因此变得频繁而温馨。同时因为时差的缘故,卓箐箐只能在每天早上樊仪上班、孩子们上学后,才能和美国的朋友们在网上聊一会儿天,上网这个家庭矛盾也在无形中消弭了。
纽约的房子出租,收拾了满满八个大箱子,就这么到了香港。
家务有菲佣帮忙,夫妻感情好转,和孩子们亲密无间,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