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母继续控诉,“不想去美国,你非要叫我去,那半年我就象像坐牢一样天天数着日子过。半年一到,我赶紧回国,以后再也不去了。我单位的人问我想不想女儿,我说想什么啊,10年就见几面的人,有什么好想的。”
卓箐箐忍住了没有再顶嘴,但她的神情是讥讽的。
卓父亦怒吼,“从你出国那天起,爸妈就知道以后靠不上你了。我们对你没任何要求,只求你对我们说话耐心一点、态度好一点,你连这一点点要求都没做到。”
卓母拿起桌上的纸巾,“和你旅行、在你们家住着,处处都要听你的,要看你的脸色。你以为你带爸妈旅游就怎么样了,我把团费还你。”
卓夫卓母当天就离开了香港。
卓箐箐毫不示弱,“我又没做错,为什么要道歉?”
这件事情之后,卓箐箐和父母两个月没有打电话,没有任何联系。两个月后,每周通一次几分钟的电话,说几句不痛不痒的闲话。
卓父一巴掌拍在桌上,“给你妈道歉!”
因为这场争执,卓箐箐觉得自己似乎得了忧郁症,对什么都懒洋洋地提不起兴趣。
卓箐箐气得声音都颤了,“我看你们玩的也挺高兴的,没带泳衣还要穿我的泳衣下水。从小就这样,你一个不高兴就把所有的事情都否定了,什么话最难听就说什么话。算我多事,非要拉你们出去玩儿。”
心情一旦低落,非常容易惯性低落,为了不让自己长久地陷入忧郁中,她开始了锻炼,强迫自己每天在小区健身房快走或慢跑半小时,上班一般每天去打卡。
卓母边哭边吼,“我们压根就不想去的,是你非要拉着我们去。”
锻炼释放的多巴胺有一定的效果,卓箐箐还能正常地管理家务、平和温柔地面对悠悠一一。但日常忙碌之后,卓箐箐依旧无比疲惫,就像长时间感冒一般,全身心地疲惫。
悠悠“哇”地一声大哭起来,一一看到姐姐哭,也哭了起来,卓箐箐立即使了个眼色,让樊仪把两个孩子带回卧室,她也大声吼了起来,“我让你们提早办印尼签证,淘宝店家都给你们找好了,结果你们拖拖拉拉,压根就没办。香港没法给大陆护照办印尼签证,我找了深圳旅行团办签证,为了赶时间,邮寄都来不及,我跑了两趟深圳才拿到签证。旅行团那么多购物项目,小孩子压根不感兴趣,要不是想带你们出去玩儿,我会报团?!要不是跟团,每天在大巴上坐那么久,悠悠一一会这么累?!”
寂寞和忧郁中,樊父樊母来了香港。
卓父恶狠狠地道,“我们不和一一计较,难道还不能和你计较。你和你妈说话什么态度,现在和我说话又是什么态度,我们说了不想去印尼玩儿,又穷又破的国家有什么玩头,你非要拉着我们去。”
卓母的敏感多疑给了卓箐箐极大的刺激,她开始思考她和公婆相处时是否也有类似的情况,是否就像樊仪认为的画地为牢——“你牢牢抓住过去不放,把过去的一点小事翻来覆去地想,在心里不断地编辑夸大,在臆想中觉得人人都对不起你。”——她不得不承认,这句话确实有一定的道理,她决定换一种心态和樊父樊母相处。
童年记忆铺天盖地的淹没了卓箐箐,幼时的委屈和压抑积累了一天的怒火叠加,卓箐箐发言越来越尖锐,“我昨天两次让悠悠一一去找外公外婆说话,妈理也不理。以前这样对我,现在这样对悠悠一一。打小就这样,凡事都要按你的要求来,不合你心意就不高兴,一不高兴就拉长脸,动不动就发火,非要所有人都捧着你哄着你。”
以往卓箐箐和樊父樊母相处时,她总是不由自主地紧绷着——她对家庭尽心尽力,做家务带孩子从不偷懒;对公婆礼貌周到,购物买礼物等细节无懈可击;最重要的是,她压抑住了相处中所有的负面情绪,她会在樊仪面前肆无忌惮地表达对樊母的不满、直接表达和公婆相处中的失望、委屈、愤怒等情绪,但她从没有在公婆面前流露过这些情绪——卓箐箐自觉她对公婆比对自己父母耐心得多。
卓箐箐也怒了,“一一说眼睛疼,白天去了沙滩,我怕一一把沙子揉眼睛里了才多问了几句。一一这么小,话都说不清,和小孩子计较,有意思吗?”
卓箐箐反思之后,不再力求塑造一个好媳妇的形象。每天早上,她送孩子上学回家后会再补一会儿觉;吃饭时,她也直接表明了她的喜好,尽量兼顾全家人的口味,而不是完全按公婆和孩子们的口味准备三餐。
卓父突然怒了,“你反复问你妈‘一一怎么了’,你妈说一一只是累了,你一点也不相信你妈,还反复追问。外婆这么疼一一,你就这么不信任她,你知不知道那天晚上回房间后,你妈哭了一晚上?”
用一定程度的真实面目和公婆相处,不再处处压抑自己的真实感受,卓箐箐觉得轻松自在了很多,和樊父樊母的相处也比以前舒服亲近了很多。
卓母只是否认,卓箐箐倔脾气上来了,不开口则已,既然说出口了,她也非要一个答案,“既然给我脸色了,就把话说清楚。”
樊父樊母小住了一个月之后,还是出了问题。
因为樊仪的那句话,也因为心里憋了一天的气,卓箐箐冲动之下,直截了当地质问卓母,“妈,昨天最后一天的行程里,你一直拉着脸,导游和旅行团所有的人都看出了你在闹情绪。有意见为什么不直接对我说,非要在外面给我脸色,让人看笑话。”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卓夫卓母来探亲只住了一个月的时间的缘故(事实上闹了矛盾之后,他们住的时间还不到一个月),樊父樊母口口声声宣称只打算小住一个月,他们多次重复,卓箐箐潜意识内也就当真了。
一家人分成两个互不理睬的小分队回到香港家中后,卓母依旧拉着脸对所有人爱搭不理。
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晚上,樊仪看到客厅桌上一张纸条上写着几个日期和机票价格,随口问了一句,“你们在看回去的机票啊?”
樊仪不认可卓箐箐的处理方式,“一家人有了矛盾必须及时处理和沟通。两家父母将来都是要和我们一起生活的,从现在起就必须习惯和我们沟通,听听我们的意见。”
樊母笑眯眯地接话,“今天上网看了看,最近几天的机票都有点贵。”
卓箐箐点点头,“我妈是不听劝的。她生气了,我和我爸就战战兢兢躲一边;等她气消了,就好了。我和我爸看我妈脸色过日子过了几十年了,习惯了。”
临睡前,卓箐箐斟酌再三后对樊仪表示,“如果要买机票的话,他们又没有信用卡,给我一个大概的日期,我帮着看一下机票吧。”
樊仪吃惊不已,“你爸妈那么明显的意见,你居然不管不问。”
樊仪摇头,“别管了,他们决定了日子找你,你再帮忙买票好了。”
一家人正站在扶手电梯上,卓箐箐牵着一一、扶着悠悠,看着电梯下方富丽堂皇的购物大厅,疲惫地说,“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卓箐箐“嗯”了一声,低头看ipad。
旅行团最后一个行程又是购物,樊仪注意到了一家人的貌合神离,“爸妈肯定是有了意见,你要不要去问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多年夫妻,樊仪立即明白了卓箐箐的未尽之意,“你现在去问他们想要什么时候的机票,感觉就像赶他们走,何必呢?”
第二天的所有行程中,卓父卓母始终寸步不离地紧跟导游,刻意避开女儿一家。卓箐箐大概猜测出了原因,试着接近了父母两次而无果,尤其吃午饭时,她特意让一一去喊坐在另一桌的外公外婆而卓母依旧不理不睬后,卓箐箐心里也有了气,索性默默配合,后面的行程中刻意和父母拉开了一定距离。
卓箐箐看也不看樊仪,手指在屏幕上灵活点击,“在我爸妈的事情上,你口口声声说‘父母将来都是要和我们一起生活的,从现在起就必须习惯和我们沟通,要听我们的’,我居然还信了……,真是州官放火。”
再一次得到卓母的“可能是闹觉吧”的回复后,卓箐箐抱着嚎啕大哭的一一回了房间。
樊仪僵了一会儿,起床去了樊父樊母休息的客卧。
卓箐箐放心不下,又追问了一遍,“妈,你肯定吗?”,
第二天,卓箐箐知道了公婆其实早就买好了回程的机票——两个月后的机票,他们应该是打算含含糊糊住到差不多的时间,再告诉他们具体回程日期,甚至再伪装看机票,告诉他们买了那一天的机票。
卓母也不太清楚,“一一可能是困了闹觉吧。”
卓箐箐知道机票日期时,有果不其然之感。
卓箐箐抱着一一问了卓母两遍,“一一怎么了?”
多年媳妇,她很熟悉樊母的行事——买了保健品等礼物,婆婆一定要说和其他熟人推荐的牌子不一样,但又不让她去退换,‘勉为其难’地收下;明明想在儿子家长住,但总在她面前说,他们在南京的晚年生活多么多姿多彩,亲戚朋友们都舍不得他们来儿子家帮忙带孩子或探亲;她不在家时,公婆一定打开家里所有的空调,她一回家,公婆立即关了客厅空调,屋里蒸笼一样热到孩子们或樊仪回家……
矛盾发生在旅行的倒数第二天,旅行团为了多去一个购物点,很晚才回到酒店。一行人下车回房间的路上,一一一直揉着眼睛哭,她年纪还小,只会说不舒服,说不出具体原因。
卓箐箐其实并不太在意一个半月的区别,但她一直极度厌恶樊母的虚伪和口是心非,她思前想后,保持了缄默,没有给樊父樊母的小伎俩台阶下。
旅行团行程紧凑,大巴拉着一车人早出晚归地在各景点、购物点、酒店间穿梭。旅行团给一家人分配了两排并不相连的座位,因为卓父有点晕车,卓箐箐就让父母带着一一坐在前排,她和樊仪带着悠悠坐在后排。
樊仪第一次违逆了他爸妈的心愿,把机票改到了一周后。
原本是想自由行,但因为卓夫卓母是中国护照,又是已经退休的老年人,跟团拿签证的可能性更大,卓箐箐临时改变了计划,通过网络找了一家深圳的旅行团,报了一个七日团,拿着父母的护照跑了两趟深圳,拿到了签证。
卓箐箐和公婆在尴尬中相处了一周后,公婆飞回了南京。
2013年的春天,卓夫卓母来香港探亲。因为樊父樊母每次到美国都玩了不少地方,卓夫卓母除了跟着中国城的旅游团去了纽约周边的华盛顿和大西洋赌城,基本没在美国长途旅行过,卓箐箐想弥补父母,特地计划了一次全家去印尼的旅行。
半个月后,沈英子来香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