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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卷 一地鸡毛(二)

这场闹剧过后,婆媳间居然若无其事,卓箐箐还为那天的言辞向樊母道了歉,“妈妈,你误会我那句话的意思了,你带孩子的辛苦我都知道的。”

傍晚下班后,卓箐箐在家门口从包里拿出钥匙后,忍不住静静地站了一会儿。她倚在走廊的墙上,听着门内传来的模糊声响——悠悠和奶奶的笑闹声,只觉得满心疲倦,好一会儿才用钥匙打开门进屋。

卓箐箐笑眯眯地补了一句,“就是知道奶奶喜欢悠悠,我才把家务都包了,好让奶奶可以专心带悠悠,结果妈妈你说我耐心不够,带不好悠悠,这我可不服气了。”

她和樊母心照不宣地避开彼此的目光,两人在小小的公寓里走出了八卦阵步法,在客厅和厨房的方寸之地完美避开了对方。

樊母也貌似大度,拍拍卓箐箐的手,“话赶话的,都急了,没事了没事了。”

第二天一早,卓箐箐早起后按惯例照顾悠悠,给她换好尿布、吃了早饭后出门上班。

卓箐箐笑得腼腆温柔,目光却是冰冷之极,她笑眯眯地又补了一句,“自己的孩子自己带,以后可不敢再麻烦奶奶来帮忙了。”

卓箐箐语气里带着说不出的轻蔑和讥讽,“想带走孩子,我们法庭见,看你妈有没有资格带走我的孩子。你把你妈的话当圣旨,咱们看法律承认不承认。”

樊母也冷冰冰地看了回来,婆媳俩视线相交,谁也没有示弱或回避对方的目光。

卓箐箐淡淡地说,“我就是想到你妈只待半年,所以家务我全包了,她可以和孩子多亲近。如果这就是她觉得我没耐心带孩子的理由,她想错了。”

婆媳间似乎相安无事,夫妻关系坠入冰点。

卓箐箐低声怒吼,“你个王八蛋给我住嘴。”

那一夜之后,卓箐箐经常无端地在半夜醒来,难以抑制地无声啜泣,樊仪几次伸出手想触碰卓箐箐,都被她一把打开。

樊仪截断她的控诉,“月子里给你请了阿姨,是你自己逞能总站着洗奶瓶……”

卓箐箐对樊仪冷淡异常,如非必要,绝不多说一句话,竭力避免任何形式上的交流。

卓箐箐声线更低,但语调几近歇斯底里,“你妈辛苦,我就不辛苦了?月子里你起夜起了几次,还和你爸妈打电话说我身体好,你知不知道我生完悠悠后,脚后跟一直是疼的,现在走路都走不快……”

一个屋檐下,三个成年人就这么尴尬地相处着。

樊仪咬牙切齿,“你不知道?!我妈辛辛苦苦带孩子就落了一个‘不知道’!”

樊母索性一点家务也不帮忙,全身心地照顾悠悠、陪悠悠玩;卓箐箐完全退让出樊母和悠悠的相处,她忙完家务就出门看书或是回卧室休息;樊仪下班后,先是和母亲、悠悠在客厅共享天伦,夜深人静后,回到沉默而冰冷的卧室中。

卓箐箐第一次知道这件事,“我怎么不知道,你妈从来没和我提过,也从没在我面前捡过头发。”

尽管以前和樊仪也有意见不合,也有争执或冷战,但总是床头吵架床尾和,甚至有时候吵完架后的沟通或交流后反而感情更深、相处更融洽,但这次她完全没有任何沟通或交流的欲望,开始是因为愤懑,慢慢地是因为疲惫,身心俱乏的疲惫。

樊仪反唇相讥,“你知不知道你每天梳头,地板上都是你掉的头发,我妈怕悠悠捡起来塞嘴巴里,天天趴在地上捡头发。”

除了愤懑和疲惫,她还觉得孤独——樊母、樊仪和悠悠在一起的欢声笑语极大地刺激了卓箐箐,她既不愤怒也不生气,只感觉悲哀和孤独。

卓箐箐心中无限悲凉,她不敢大声咆哮,怕吵醒屋里的悠悠,也怕惊醒隔壁房间的樊母。她低声开口,“家务都是我做的,你妈专心陪悠悠。去看儿医,你妈抱着悠悠下车,我扛着童车走在后面,那天童车不知道哪里卡住了打不开,我只能拖着车一路走回来,你妈抱着悠悠在前面笑了一路……”

一次卓箐箐在论坛上看到一个帖子,一位妈妈因为和青春期的孩子日益疏远而失落,她很想回复,不用等青春期了,才一岁的孩子就可以在感情上疏远和伤害你。

夜深人静,樊仪和卓箐箐各自躺在大床的两侧,悠悠在一旁的婴儿床里甜甜酣睡着。

悠悠和奶奶的亲近让她第一次真正体会到了“孤单”——生而为人,无非“孤单”两字。

卓箐箐睁大眼睛凝视着天花板,心中无限愤怒、不甘和凄凉。

愤懑、疲惫、孤独就像在草上蜿蜒爬行的蛇,随时随地会扑出来咬卓箐箐一口,狠狠咬一口后迅速退下,静静地蜷缩在一旁,虎视眈眈地看着她痛苦奔溃,伺机等待着下一次的机会。

一场嘶吼怒骂的闹剧过后,卓箐箐躺在卧室床上,听着仅仅隔了一堵墙的客厅里的欢声笑语,樊仪竭尽所能安慰着樊母,悠悠童言稚语地重复着,“奶奶不伤心,奶奶不伤心,悠悠抱奶奶。”

卓箐箐紧锣密鼓地给悠悠看幼儿园,在好几家幼儿园都填交了申请表格,等幼儿园的空位。

卓箐箐一耳光挥了过去,“啪”的一声重重打在樊仪脸上。

樊母试探着说愿意延期再待半年带悠悠,卓箐箐笑着挡了回去,“爸爸还在国内呢,爸爸还需要您照顾呢。”

樊母立即把悠悠抱了过去,樊仪立即表示,“妈,你要想把悠悠带回国就带回国……”

樊母继续表态,“悠悠太小,我实在舍不得送她去幼儿园。”

她眼光中毫不掩饰的震惊和恨意吓住了樊仪,樊仪也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卓箐箐依旧笑眯眯地,“就算奶奶再待半年,半年后悠悠还是要送幼儿园啊,难道半年后奶奶还想把悠悠带回去?”

卓箐箐放下悠悠,不敢置信地盯住樊仪。

卓箐箐心中厌烦,“总是要适应幼儿园的,早适应晚适应都一样的。”

樊仪一巴掌打到卓箐箐肩膀上,咆哮嘶吼,“你敢对我妈动手?!”

在樊仪面前,她不住冷笑,“我疯了也不敢再让你妈帮忙带孩子了。”

卓箐箐抱起悠悠往卧室走,樊母紧跟其后并伸出手试图阻拦,卓箐箐毫不避让,径直向前走,樊母的脚步下意识地歪了一下,整个人撞在了门框上。

樊仪微弱地回应,“妈是真心疼爱悠悠,那天大家都冲动了,一家人总是要磨合的。”

樊母试图把悠悠抱回去,“箐箐,妈这段时间看你带孩子,觉得你的脾气太急,耐心不足,带不好悠悠的。等签证到期,我就把悠悠带回国,你们也轻松些。”

卓箐箐转过身,她看着梳妆镜里的自己,一边往脸上细致地涂抹护肤水和精华,一边心平静气地说,“你们是一家人,我不是。”

悠悠也觉察到了大人间拔剑弩张的气氛,迈开小短腿,从奶奶身边挪到妈妈身边,伸出胖胖的小胳膊,环抱住卓箐箐的腿。

樊仪正站在卓箐箐身后,卓箐箐看着镜子中的樊仪,微微笑起来,“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卓箐箐很惊讶她似乎分成了两个人,其中一个她从容不迫地说,“妈妈一直说抱悠悠太累了,我只是建议妈妈不要再抱了。”,另一个她升到客厅天花板上,无助、失措、震惊地看着樊仪,看着这片乱象。

镜中樊仪的脸色变了,两人的视线在镜中交汇,卓箐箐嘴角上翘,讥讽地笑了起来。

樊仪面孔扭曲狰狞,“你对我妈说了什么,赶紧道歉。”

樊仪扭头走出卧室,卓箐箐眼中慢慢泛起了一层水花,她竭力控制,眼角还是慢慢淌下了一串晶莹的泪珠。

家中一片大乱,樊母坐在沙发上嚎啕大哭,“我辛辛苦苦地来帮忙带孩子,儿媳妇不领情,我明天就改机票回去好了。”

樊母回国后,两人的关系渐渐回温。

卓箐箐惊诧莫名,立即收拾了背包赶回家。

卓箐箐心中很悲凉,不这样还能怎么样呢?樊仪是个合格的丈夫和父亲,事后他的态度也明显地服了软,难道为了一场口角就这么离了婚,让年幼的悠悠生活在不完整的家庭中?既然不打算离婚,她再计较又有什么意义呢?

她在图书馆坐下还没半个小时,樊仪的电话就打了进来,怒气冲冲地大吼,“你对我妈说了什么,我一回家就看到我妈在哭,你给我滚回来!”

再失望,日子还要过的,还要每天下班后匆匆忙忙赶到幼儿园接悠悠。

卓箐箐说完这句,照旧做好晚饭,匆匆扒了两口饭,赶去图书馆。

月子没做好,带孩子也辛劳,卓箐箐身体虚了很多,完全不是以前文能熬夜、武能出门打老虎的身体素质了,她有心去锻炼,可是下班后没有空闲时间去健身房,只能日复一日地蹉跎了下来。

第二天下班后,樊母再次抱怨,几句话车轱辘一般翻来覆去地抱怨。恰巧卓箐箐白天工作不太顺利,心情本来就烦躁,忍不住回了一句,“奶奶你要觉得累,可以不抱的。”

卓箐箐开始认真护肤,看很多护肤品成分帖,根据自己的肤质有针对性的购买,每天早晚认真地按步骤涂抹水、精华、眼霜和乳液,认真保养。

“你看你女儿,赖皮赖了一天了,不抱就哭,烦死了。”

有效果的护肤品,卓箐箐会多买一份,邮寄或托人带给沈英子。她和英子感慨,“二十五岁前,很自豪自己什么也不用,还自以为自己天生丽质、与众不同,现在知道了,年龄未到而已。”

“太累了,肩膀又酸又痛,都快抬不起来了。”

英子深有同感,“对,现在护肤品越用越贵不说,脸色还一天比一天差。”

樊母抱了悠悠一整天之后,不住地向卓箐箐抱怨。

沈英子也给卓箐箐邮寄或托人礼物,基本是当前国内流行的CD或书。

悠悠一周岁时,按要求打了接种疫苗。悠悠打完针后低烧,她还不会说话,只能哼哼唧唧地表示不舒服,一个劲往奶奶或妈妈身上爬,要抱要安慰。

卓箐箐试着看书,她发现她已经读不进那些细腻的文字了,每个字都认识,但就是进入不了作者试图营造的氛围、体会不了作者试图传达的意图。歌还是能听的,她很喜欢其中的几盘CD,夜深人静带着耳机静静聆听时,她的心境似乎暂时摆脱了生活中的种种琐碎,沉浸到了另一个让她沉醉不已的世界中。

卓箐箐产后被迫换岗,平调到了另一个组,工作任务很吃重,需要学习很多新东西。家里狭小拥挤,还有个会笑闹会哭嚎的悠悠,她不得不时不时到附近的图书馆看书,但她每天下班后一定会把晚饭做好、给孩子洗完澡再出门。

悠悠一岁半时,沈英子结婚了,她嫁给了吴纲以前提到的那位有前妻有儿子的中年成功人士林健阳。

樊母不善厨艺,还是卓箐箐张罗三餐,但樊母真心疼爱悠悠,任劳任怨地带孩子、打扫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