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仪忍不住呵斥她的傻话,“不翘的话,难道凹下去?”
卓箐箐再次神经兮兮,“为什么他鼻子和嘴唇之间的骨头有点翘?”
卓箐箐攒紧樊仪的手,目眩神迷地紧盯着屏幕,“他真好看,他长的真好看。”
樊仪啼笑皆非时,卓箐箐已经数清了,长叹出一口气,“五根,太好了。”
整个怀孕过程很顺利,但卓箐箐在10个月内也经历了所有的辛劳和担忧——孕早期无休止的孕吐,孕中期各种风险检查,孕后期腰酸背痛的夜不能眠,尤其最后两个月完全无法平躺睡觉,好容易睡着了又要频繁起夜上厕所。
卓箐箐很紧张,“快数数他有几根手指头,几根?几根?”
晚上休息不好,白天还要上班,她迅速憔悴了下来。
卓箐箐和樊仪紧握着双手,两人以同样的表情,几近敬畏地看着屏幕上那个挥着手乱扭乱动的小影子,听着“咚咚咚”放大的胎儿心跳声,目眩神迷,心中无限感动。
除了工作,两人还搬了一次家——孩子的到来让搬家迫在眉睫,两人在好学区买了一套小二居的公寓。
卓箐箐开始对肚里的孩子无感,甚至还没有樊仪兴奋。但当她第一次在屏幕上看到胎儿的超声波图像时,她移不开眼地盯着那张圆嘟嘟的侧脸,尽管看不清五官,但脸部的骨骼结构已经能依稀看出樊仪的脸型了。
女性天生地对筑巢充满了激情,整个过程中,卓箐箐挺着大肚子从头忙到尾,拿到新家钥匙后,她先去新家打扫收拾;搬家前,挺着八个月的肚子往纸箱子里塞东西;搬入新家后,添置各式婴儿家具……
她从来不知道怀孕的过程这么的让人胆战心惊,排除宫外孕、NT、糖筛、排畸……,每一个新名词都让她提心吊胆,每一次测试前她都无法抑制的胡思乱想。
樊仪经常嘲笑卓箐箐的杞人忧天,尽力宽慰着她的焦虑不安,同时精心照顾着她的日常起居,拉她出门散步、给弯不下腰的妻子剪脚趾甲……
卓箐箐身体健康,来美数年,除了看牙医,从没有去过医院,孩子的到来让她开始了定期去诊所的生活。
疲累、忙碌,但更多的是规划和希望。
孩子就这么来了,带来慌乱和喜悦。
产假有限,卓箐箐不敢太早休息,打算工作到生。
高压锅里香气四溢,锅铲碰撞,爆油声滋滋作响,人生的新阶段以满满的烟火气揭开了序幕。
过了预产期,卓箐箐还迟迟不发动,只能更加频繁地去诊所查胎儿心跳和羊水。一周后,医生怕胎盘老化、羊水过于浑浊,象征性地和卓箐箐商量了一下,如果她三天内还没有自然发动,就在第三天的傍晚去指定医院登记入院、催产。
卓箐箐伏在樊仪胸前,轻轻笑了起来。
卓箐箐茫然问,“为什么是傍晚去医院?”
樊仪回搂住卓箐箐,“很害怕,也很高兴。”
医生取下手套,“我熟悉你的身体情况,当天晚上我值夜班,正好帮你接生。”
卓箐箐再也忍不住,上前搂住樊仪的腰,“我以为你会害怕。”
卓箐箐万万没想到她第一个孩子的生日由医生的值班日期而决定,更没想到她这么随性的一个人,生孩子居然是计划好日期、可以提前做充分准备的。她有条不紊地安排了自己的生产——预产期前,她就把月子里煲汤需要的食材用食品袋一包包分装好;住院前一天,她再一次把所有的工作进程向替班的同事们交接了一遍,在大家的祝福中离开了办公室;回家后先给几个朋友打了电话交待一二,再拿了早已准备好的产包,和樊仪一起打的去了医院。
四目相投,两人居然都生出一股羞涩感,卓箐箐扭过脸,樊仪放下手里的塑料袋,“我刚才去中国城了,买了一只乌骨鸡和牛骨煲汤……”
的士上,卓箐箐拽着樊仪的胳膊,“可以的坐地铁的,可以坐地铁去医院的。”
在卓箐箐的恍惚中,门开了,樊仪拎了几个塑料袋进门。
樊仪半开玩笑,“我不想被你说一辈子,‘我老公带着我坐地铁去医院生孩子。’”。
卓箐箐拿起电话,反反复复地看来电显示,但樊仪始终没有打电话给她。
卓箐箐脸色铁青,“我真的愿意坐地铁,我想晚点进医院,我害怕,我真的害怕。”
下班后,卓箐箐回到家中,家里空无一人。她站在门厅里换了鞋,看着熟悉的家居布置,心中生出一股荒谬感,一切都维持着原样,一切又似乎已经改变。
樊仪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卓箐箐歇斯底里地抓狂,“别碰我,别碰我,我讨厌你碰我。”
电话里,樊仪先是沉默,片刻后开口,他一样的不知所措,颤声连问了几遍,“你确定?你确定?有没有可能搞错?”
到了医院后,卓箐箐换上住院服,躺上病床、量完血压后打了催产素,静待生产。
电话一接通,卓箐箐事先想好的所有措词都飞到九霄云外,她直杠杠地说,“我怀孕了。”
怕,真的怕,卓箐箐胆战心惊地摸着自己高挺的肚子,不敢想象一会儿怎么上手术台生产,不敢想象如何从体内生出一个孩子。她心中恐惧着即将要发生的事情,如果可以选择不生,她愿意扛着这么个大肚子,半夜不停地上厕所、睡也睡不好地过下半辈子。
卓箐箐魂不守舍地出门上班。中午,她实在忍不住心中的慌乱,给樊仪打了个电话。
生产过程非常顺利,但是毫无女性的尊严。
二十秒后,两根红线一上一下地出现。
卓箐箐不希望樊仪留在病房内目睹她浑身赤裸、尴尬窘迫的生产过程,护士很是莫名其妙,“你丈夫必须在场,我扛你一条腿,我需要他扛你的另一条腿。”
这一次,她没有离开,看着验孕棒侵入尿液。
卓箐箐绝望地嚎了一声,不得不让樊仪留在了病房内。
卓箐箐有点发懵,她把包装从垃圾筒里找出来,仔细读了一遍——两道杠几乎同样深浅,确认已经怀孕。她不敢置信,又拿出了一根验孕棒,又测了一遍。
催产素慢慢发挥了作用,宫缩越来越频繁,疼痛越来越剧烈。半夜一点,卓箐箐生下了一个健康的女婴。
樊仪已经出门上班,卓箐箐测后,把验孕棒放在洗手池的一侧,等不及看结果就去卧室里换衣服了。她换好衣服后想起来刚才的测量,回到卫生间拿起验孕棒随意看了一眼,两道杠。
凌晨,护士把婴儿用推车推进病房,再把睡梦中的卓箐箐扶坐起来,让她靠在床头,试着喂第一次奶。
卓箐箐的生理期总是会延迟几天,这次延迟了一周之后,她按惯例拿出了一根验孕棒测试,确切地说,测试着玩。
卓箐箐抱着柔若无骨的baby束手无策,产前在资料和课堂上学到的新生儿的相关知识都被抛诸脑后,她模仿着护士的姿势,一手抱着baby身体、另一手托在她脖子后,手足无措、胆颤心惊。
卓箐箐打了个哈欠,“不知道啊,我最近也没干什么,可能就是春困吧。”
baby饿得哇哇大哭,卓箐箐解开睡衣试着喂奶,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气急之下也哭了起来。
车到站后,樊仪轻轻推醒她,牵着她的手下车,“怎么最近这么困,我经常看到你打盹,晚上少上点网,早点睡。”
病房里另一个产妇似乎很有经验,按铃叫来另一个护士,向她要来了奶瓶和液体奶,再把奶瓶递给了卓箐箐,示意她用奶瓶喂baby。奶嘴比胸喂省力得多,baby立即吮住奶嘴,狼吞虎咽地喝奶。
这份疲倦非同小可,卓箐箐努力支撑了一会儿,头一歪,靠在樊仪的肩膀上睡着了。
喂完奶,卓箐箐学着护士的手势,把baby的小脑袋搁在自己肩膀上,轻拍baby的后背,给她拍嗝顺气。
某个周末坐公交车去看房时,卓箐箐说不出的疲倦,她迷迷糊糊地想,“难道是春困?以前从没困成这样啊?”
baby软绵绵地伏在卓箐箐的肩膀上,努力睁开双眼,看向这张近在咫尺、紧紧相依的脸。
夫妻俩开始看房,根据报纸上的广告,每个周末看上三、四个房子。
Baby力气还小,她睁了一会儿双眼就累了,时不时闭上一只眼睛,只睁开一只眼睛努力打量着妈妈,过一会儿又换一只眼睛睁开继续打量。
小家庭两份工资,又都不是高消费的生活习惯,几年下来,银行账号里多多少少有了些积蓄,买房自然而然提上了议程。
卓箐箐知道新生儿的视力还没有发育,什么也看不清,她只是下意识地在感知妈妈,但她依旧因为这双努力睁开的黑黝黝的大眼睛而感动,依旧因为baby的目光而感动,她也睁大眼睛,贪婪地凝视着这张小小的、皱巴巴的脸庞,试图把这一刻深印在脑海中。
二人世界,一切都挺好,至少,似乎一切都挺好。
被妈妈温柔地抱着、轻轻地拍着嗝,baby一脸的惬意满足,悠悠地吐出一口气,一股奶香味扑在了卓箐箐脸上。
俩人各自递交了绿卡申请,从学生身份到工作签证再到绿卡申请,俩人的签证已经由非移民签证转为有移民倾向的签证,再加上911之后,移民局对国际人士的签证卡的很紧,背景调查十分严格。风声鹤唳之下,俩人谁也没有再回国探亲。
卓箐箐心中突然涌上前所未有的、巨大而纯粹的喜悦和感动,她的眼眶再次不可抑制地湿润了,她轻柔地对肩上的小人儿说,“悠悠,叫你悠悠好不好?悠悠,谢谢你来到这个世界上,谢谢你来做妈妈的女儿。”
日子风平浪静地向后推了一年,这一年中,樊仪和卓箐箐工作任务都很繁重,同时也因为彼此都不喜欢对方父母来长住,暂时没再邀请父母或公婆来探亲。
两天后,樊仪拎着婴儿摇篮里,带着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卓箐箐和女儿悠悠,出院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