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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卷 孤独

卓箐箐自己也觉得语气太差,找补了一句,“我包了家里所有的家务,樊仪也从没给过我找工作的压力,你和爸不用担心我。”

卓箐箐从没有这样暴躁无礼,“这是我和樊仪之间的事情,你和爸就别管了。”

卓母顿了一下,似乎很吃惊卓箐箐的顶撞,但她继续劝说,“女的在家就是累死累活,但只要不挣钱,就没人会尊重你的劳动,都觉得这是你应该做的。”

卓母似乎毫不意外这个答案,苦口婆心劝说,“女孩子怎么样都要有份工作,待在家里久了,樊仪也会不高兴的。”

卓箐箐生硬地说,“还有事吗?没事我就挂电话了。”

终于有一次,卓箐箐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暴躁,“是,整个部门都裁了,现在在找工作。”

卓箐箐挂断了电话,她发现自己的心态越来越不端正,对父母间接的询问居然生出了不小的怨恨,似乎心中的负面情绪已经太满太满,再也无法控制地溢出。

卓箐箐也越来越怕给家里打电话,最开始时是怕父母担心失望,刻意隐瞒了这个事实,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怀疑父母已经有所觉察她失业的近况,一直在旁敲侧击地打探。

身体和心理都在奔溃的边缘,卓箐箐意识到了不能放松,略一放松立即万劫不复。她的生活更加自律,从早上睁眼起,就直奔图书馆,直到快到晚饭时候,才赶回家做晚饭。

晚上越失眠,白天越没精神,白天越喝咖啡,晚上睡眠质量越差,恶性循环中,卓箐箐的精神越来越差,奄奄一息地苟延残喘。

这三个月内,樊仪并没有给卓箐箐过多的压力,但是卓箐箐心中明白,樊仪是迫切希望她能承担起家中的另一半责任的。

压力和失眠让卓箐箐开始失眠,每晚临睡前不得不借助红酒或脑白金,同时又因为晚上的睡眠质量不好,白天精神也越来越不好,不得不喝大量的咖啡提神。

再是要求自己自律,长久不在人群和工作环境中,卓箐箐的思维还是迟钝了下来,和人说话的语速越来越慢,有时候对话中甚至需要对方多说两遍,她才能理解对方的意思。一片混沌中,卓箐箐刻意地、迟钝地不去思考家庭关系。

在图书馆的刷题和复习中,第三个月也过去了,随着面试一次次的失败,卓箐箐的自信心就象黑夜中的烛火般越来越黯淡,情绪越来越差,心态越来越抑郁。

失业状态无声无息地改变着一切,从夫妻感情到生活方式,从自信心到身体健康。卓箐箐不太笑了,不是不愿笑,而是不敢笑,因为笑着笑着,她就会哭,眼泪无声地淌下。

发现了这一点之后,卓箐箐不敢再待在家里看书,而是跑到了家附近的图书馆复习。她已经隐隐约约发现了,在家不是休息,在家看书也不是复习,而是得过且过。

卓箐箐再一次收到被拒的Email时,她正在图书馆里刷题。

多年学习后,卓箐箐非常惊讶地发现自己学不进去了——以前学习或工作再忙,压力再大,心情再差,她都能一点点地学进去,可现在待在家里,拥有大把的空闲时间,她居然看不进书、学不进去了。

图书馆里除了大桌子,书架后还有几排小桌子,每个桌子之间有桌板分隔,有一定的独立性和私密性。卓箐箐看了email后,默默地钻到到了桌子下的空间里,并把椅子向前拉了拉,掩耳盗铃地遮盖住她的身影。

第二个月还有几个电话面试或笔试机会,卓箐箐开始还没有特别重视,在几个电话面试没有下文后,她开始焦虑了,每天刷题或做其他的准备工作。

做完这一切,她整个人蜷在桌下,头埋在膝盖里,无声地哭泣起来。

“有,得到了一次面试机会,但是对方单位嫌我转工作签证麻烦,很快招了另外一个人。”

哭完后,她从小书桌下爬了出来,收拾好背包,浑浑噩噩地走回家。

周牧扭转话题,“你有没有找以前的同事帮你递简历?”

街道两旁积满了雪,行人在原本皎洁雪白的路面上践踏而过,积雪被踩成一片片的碎冰渣,凌乱而肮脏。

“工作定下来就结婚,定不下来就拖着,我也不知道这个说法是负责还是没动力结婚。你也不用安慰我了,他早就习惯了现在的相处方式,没什么动力去改变。”

晚饭后,樊仪看信用卡账单时,无意间说了一句,“这笔在macys的消费……”

“为什么心灰意冷?我觉得这是很负责任的做法啊。”

卓箐箐像被点燃的鞭炮,“啪”地一声把碗重重放在桌上,“不沾锅粘了,我换了只锅。”

周牧的声音里有惆怅,但非常坚定,“谁也不想让步,就看老天给不给我们在一个城市的工作机会了。徐进总说工作定下来了就结婚,他越说,我越觉得心灰意冷。”

樊仪小心翼翼地说,“我就是问一下,没别的意思。”

卓箐箐轻轻叹了口气,完全理解周牧的顾虑。

卓箐箐怒极,“没别的意思就别问。”

周牧沉默了一下,“我不打算这么做,一份工作不仅仅是工作,更是生活方式。”

樊仪欲言又止,到底是什么也没说。

周牧看了看厕所边上的长队,看到徐进还排在队伍中,估计他一时半会还不会回来,小声对卓箐箐说,“两人能找到一起最好,如果不能,徐进希望我以他的工作地点为主,去附近再找工作。”

卓箐箐回到卧室躺下,黑暗中,她悲哀地想,失业的日子象极夜般无尽黑暗,黑暗到令人绝望。

卓箐箐好奇问,“你俩找工作情况如何?”

失业近五个月后,卓箐箐终于找到了新工作。

周牧温柔劝慰,“别太担心,你的专业比我们好找工作多了,又有工作经验。生物才是千年的火坑,我们又都刚毕业,比你艰难多了。”

经历了焦虑、自卑、抑郁、绝望之后,这份工作显得那样的弥足珍贵,这不仅仅是一份工作,不仅仅是一张支票,更代表了生活方式和自尊自信。

卓箐箐和徐进聊了几句后,没话可说后自然冷场,徐进打了个招呼,去了厕所。

生活又回到了原有轨道上,卓箐箐又慢慢变回了那个温柔平和的妻子。

徐进博士即将毕业,也在找工作,很能理解卓箐箐目前的心情和状态,可惜两人专业完全不同,没法共享太多的信息。

近半年的心路历程,她只和沈英子轻描淡写地提了几句,“你知道嘛,那几个月内,我唯一想从樊仪处听到的话是,‘找不到工作不要紧,我养你。’,但是他从没有说过。”

卓箐箐只好再回到咖啡店,点了第二杯咖啡。

沈英子安慰她,“你也说过,樊仪也没有给过你压力,经常鼓励你。”

一次和前同事喝完咖啡,得到对方答应帮她注意相关信息后,卓箐箐意外遇见了徐进和周牧。

好友面前,卓箐箐到底是没能掩饰住心底最深处的失望,“‘鼓励’多少钱一斤?我以前的同事们也鼓励我,网络上一起刷面试题的网友们都会互相鼓励。”

卓箐箐不喜社交,更不欣赏老美喜爱的泡吧、看球赛等娱乐方式。以前上完班后,绝大多数时间都是直接回家,加上工作时间短,无论是主观愿望还是客观条件,都还没有积累起人脉和资源,现在要找新工作了,除了朋友和拜托前同事们帮忙留心可能的工作机会、互通有无,她只能靠发简历的笨办法再找工作。

卓箐箐怅然若失,“我只是希望听到一句‘我养你’,我还是会努力找工作的,我只是想听到这一句。”

此时IT的泡沫已破灭,经济环境并不好,卓箐箐的身份还必须要求公司替雇员向移民局申请专给外国人的工作签证H1B,H1B对公司规模、薪水和专业都有一定的硬性要求,种种因素加起来,卓箐箐可申请的工作少之又少。

沈英子正色道,“箐箐,你这个想法太危险了。对他人期望值过高,结果只能是自己失望。”

闻弦歌知雅意,卓箐箐明白了,开始投简历找工作。

卓箐箐悚然一惊,叹了一口气,什么也没再说。

樊仪看着卓箐箐,小心翼翼又补了一句,“你也知道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家里多一重保障。”

挂了电话,卓箐箐为她自己刚才的那几句话而震惊,和英子对话中,她自然而然地就把心底最隐秘、最失望的情绪说了出来。

樊仪的担心很实际,“经济倒不是主要问题,关键是身份。我的绿卡排期还遥遥无期,家里多一个工作身份就多一重保障。”

倾诉之后,她心中依旧觉得郁闷难当,只能苦笑——表达出来但又无法解决的情绪,还不如不说、还不如就浑浑噩噩地压在心里、糊里糊涂地忘却。

樊仪起初也很享受这种生活方式——妻子心态轻松,回家有美味的晚饭和高质量的夫妻生活,家庭氛围和生活质量都一下子大为提高,但一个月后,看到卓箐箐依旧不紧不慢,樊仪有些焦虑了。

一个周日的清晨,卓箐箐做完早饭,视线无意间越过大敞的卧室门,看到了正坐在床边的樊仪。

尤其她本身很宅,也享受婚姻生活,烹饪、看书都是兴趣所在,每天兴致勃勃地研究个新菜谱、做出美味的菜式,看一本好书、闲闲地和樊仪交流,颇有乐不思蜀、流连忘返之感。

她凝神看着樊仪,心中一阵恍惚,这就是我要度过的一生吗?这就是我年轻时孜孜以求的爱情和生活?

遣散费差不多有半年的工资,卓箐箐刚回家时,也不是很着急,半年工夫总能再找到下家的。而且读了十几年的书,特别是到美国后,一直在极端焦虑的心理压力下读书、找工作,突然间有机会停下来休养生息一段时间,她觉得也挺好的。

樊仪注意到卓箐箐的目光,笑了笑,“箐箐,在想什么?”

卓父卓母回国后,生活再次回到正轨时,卓箐箐公司合并,她所在的部门被裁,被迫拿了一笔遣散费后失业回家。

卓箐箐调转了目光,微微一笑,“没什么,早饭准备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