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亏海瑞行得正站得直,一身正气无懈可击,万历皇帝也还不算十分糊涂。在攻击者和捍卫者争辩了一段时间后,万历表态说:“海瑞屡经荐举,故特旨简用。近日条陈重刑之说,有乖政体,且指切朕躬,词多迂戆,朕已优容。”至于海瑞的工作安排,他也同意吏部的意见:职务应予保留,但不应有所职司。万历批示说:海瑞“当局任事,恐非所长,而用之以镇雅俗、励颓风,未为无补,合令本官照旧供职”。这就十分荒唐滑稽了:有着高风亮节的人只能“镇雅俗、励颓风”(说白了就是做摆设),而不能“当局任事”,岂非反过来说只有道德败坏、作风不正的人才能担此重任?看来,皇帝陛下本人对所谓“以德治国”,也已经丧失了信心。
海瑞政敌的做法,便正是诬蔑海瑞“讪君卖直”。这一手是很毒的。第一,海瑞之所以打不倒,就因为道德高尚。但如果被指控并确认为“讪君卖直”,那就不但毫无高尚可言,而且是最阴险最卑劣的小人,要遗臭万年的。第二,万历最痛恨“讪君卖直”,有一个名叫邹元标的监察官便曾受到这一指控。这一回如果能把这顶帽子扣在海瑞头上,他可就永世不得翻身了。因此,他们在海瑞头上扣了一大堆帽子,有“贬夺主威”“损辱国体”“诋毁孔孟”和“崇诡饰虚”等,总之是要把海瑞说成既骄且伪、卖主求荣的坏人。显然,政敌们的预谋,是不但要把海瑞斗倒,还要把他搞臭。
当然,这话也可以理解为:只有既道德高尚又长于任事的人才是国家栋梁。但,比较有操守的人已属凤毛麟角,又上哪儿找德才兼备者去?
人臣的道德,除了忠以外,无非两种,一是廉,二是直。无论何种,都能赢得声誉并成为自己的政治资本。但靠廉洁来获取“清名”,远不如制造“直声”来得便当快捷。具体的做法,是找一个题目去批评皇帝,犯下大不敬的罪,受到廷杖、降职、罢官、流放等惩罚,却可以赢得“直臣”的名声,为今后东山再起、名垂史册打下基础。这样一种“苦肉计”,就叫作“讪君卖直”,也就是讪议人君、贩卖正直。臣僚靠诽谤君父来博取声名,当然决非帝国制度设计者的初衷,却是这种制度的必然产物。因为如前所述,帝国的制度已经默认了官员可以过双重生活,同时又坚持以道德治国,并不肯承认那道德不过只是门面。
海瑞看到皇帝陛下的朱批,一定是伤心至极。因为这不但意味着他本人已成为帝国的摆设,就连纲常伦理、仁义道德这些从前被当作立国之本的东西,也被看作了帝国的摆设。于是他一连七次向皇上递交了辞呈,但每次都为御批所不准。这就等于不死不活地把他晾在那里了。哀莫大于心死,何况海瑞此时已是七旬老人。没过多久,他就郁郁寡欢地死在任上。
不过,高尚的道德总是要受到表彰和鼓励的。在道德水准普遍下降的情况下,就尤应受到赞扬。这种赞扬不但出于政治的需要,也出自不少人的内心。于是一些人又发现了一种沽名钓誉、投机倒把的好办法:贩卖道德。
其实海瑞用不着那么伤心。因为他要做的,原本就是难以成就的事。海瑞对此,应该说多少有点感觉。早在十六年前辞去官职时,他就说过:“这等世界做得成甚事业!”既然如此,做他作甚!
结果,文官们便大体上分成了三类人。一种是像海瑞这样极廉,这类人很少;一类是像严嵩那样极贪,这类人也不多。更多的人则徘徊在两者之间。他们从小饱读诗书,明德知礼,知道一个正派君子在做了官以后,应该廉洁奉公、自我牺牲,却又无法抵御那些“挡不住的诱惑”。于是,他们多半采取这样一种态度:随波逐流地接受一些数额不大的“好处”,但也不做太出格的事情。这在当时,就已经算很不错了。
海瑞临终前一定死不瞑目。
这种变通办法的依据,也是从孔子那里来的。孔子的学说中原本就有“经”和“权”的说法。经就是经常,权就是权变,也就是允许在不改变政策的前提下通融,因此总算是有了“理论根据”。然而由此造成的后果却很严重:官员们说的是一套,做的是另一套,不要说为民表率,能保住自身的节操也已经很不容易。
海瑞是一个有理想的人。他的理想并不空洞。往大里说,是如杜甫所言:“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往小里说,也不过就是消除腐败而已。腐败对国家对人民都没有好处,政府为什么要放任,皇帝为什么要纵容?他想不通。
然而这样一种理想化的政策,在实际执行过程中是根本行不通的。因为即便官员们都很廉洁,起码的生活水准和必要的官场体面也总得维持。何况低薪制度和官治体制(即“官本位”)也不相容。很难设想,在一个以“官”为“本位”的国度里,官员们竟然会是一副捉襟见肘的寒酸相。本来,正确的做法是“高薪养廉”,即一方面大量裁减冗员,另一方面大幅度提高官员的俸禄,同时禁绝一切“小费”,也不准公车私用、公费吃喝等。但这是做不到的。第一没人敢提,因为“高薪”的方案,与前述道德原则不符,谁也不愿去背道德的罪名。第二,许多官员也不愿改变制度。因为薪水提得再高,也不会超过灰色收入。于是便只好对前面所说的“常例”睁眼闭眼,同时允许地方官的生活费、招待费、馈送上司的礼品费等等,均可以用公事的名义向地方摊派,或用公款报销。
当然想不通的。海瑞不可能知道,腐败是权力造成的。权力,尤其是不受限制的权力,天然地具有导致腐败的潜在可能性。道理很简单:当一个人手中的权力可以轻而易举地换取种种个人利益(金钱、美女),又不会受到任何限制和惩处时,有多少人能抵御诱惑、洁身自好呢?这简直就像给了一个人大把的钞票,却又不准他购买任何东西一样困难。
有明一代的许多制度和政策,就是依照道德原则制定的。依照这个原则,文官对于民众,有两个作用或者说有两项任务,一是治理他们,二是教化他们。也就是说,文官不但是管理者,也是教育者,不但要执行国家的法令,还要宣传国家的精神。这就要求所有的文官,在理论上应该是道德的楷模,足以垂范小民、感化小民。如此,文官们当然只能领取微薄的薪水,过简朴的生活了。
权钱交易在海瑞出山前多年便已普遍存在。当时甚至有这样的生意:一些放债人故意把钱借给穷困的京官。因为该官一旦外放为地方官,收回的利息往往极为可观。还有人借钱给人去买官,收效也一样。显然,这种生意之所以能够开展,归根结蒂就在于权力是可以换钱的。
朱元璋建立的大明王朝是由三根支柱支撑起来的,这就是小农经济、孔孟之道和文官集团。小农经济是其经济基础,孔孟之道是其意识形态,文官集团则是其上层建筑的核心构件。其中,最重要的是孔孟之道,因为无论是重农抑商,还是儒者治国,都包含在孔孟之道当中。孔孟之道的核心,是礼仪道德。因此,道德就成了帝国最重要的事情。它是立国之本,也是治国之道,不但可以指导行政,还可以代替行政。
历朝历代的政治家们不可能不懂得这个道理。然而他们开出的药方却是诉诸道德,寄希望于各级官员的道德修养。他们的逻辑是:既然帝国规定只有道德的人才能担任官吏,则官吏必不腐败,因为腐败是不道德的。这种想法如果不是自欺欺人,就是天真烂漫。用道德来制御权力,根本就靠不住。首先,道德是一种软控制,它只能诉诸良心,而一个人如果良心已丧,道德也就无可奈何。其次,一个人的道德品质是可以伪装的。“满口仁义道德,一肚子男盗女娼”,这样的人我们并不少见。最后,个人的道德品质还是可能发生变化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如果一个人身边全是贪官污吏,便很难保证这个人出污泥而不染。那么,帝国有什么办法识别真伪呢?没有。有什么办法防微杜渐呢?也没有。
表里一致、言行一致的道德楷模海瑞,居然被指控为伪君子,这本身就是一件具有戏剧性的事情。同时它也说明,当时的道德已堕落到何种地步。
根除腐败的唯一途径是限制权力。权力有一种自我扩张的倾向。如不加限制,就会恶性膨胀。一旦权力膨胀到无所不能的地步,腐败就会不期而至。但为了治理国家,又不能没有权力。消灭权力是无政府主义的想法。所以权力不能消灭,只能限制。如能有效地限制权力,就能较好地防止腐败。
这封惹是生非的奏折再次掀起了轩然大波,弹劾海瑞的奏折也再一次纷纷飞到御前。只不过这一回的攻击有了新花样:指斥海瑞是伪君子。
海瑞极力想维护的那个制度却不可能做到限制权力。权力是它的命根子,是它必须竭尽全力不惜代价予以保护的东西,怎么会去限制?当然,它也会部分地限制权力,比如限制相权。但这种限制的目的,却是要保证君权不致旁落。也就是说,它对权力的限制,是为了保证拥有不受限制的权力。这样一种完全不受限制的最高权力——君权,正是导致一切腐败的总根源。因为这种最高的、不受任何限制的绝对权力,只有通过一个层层递减的权力系统,才能行之有效地加以使用。我们帝国的幅员是那样辽阔,人民是那样众多,君王的指令不可能直接下达于草民,草民也无法直接效忠于君王,各级官吏总是不可或缺的中间层。因此,任何一个独裁的君王都不能不赋予下级官吏以一定的权力,至少必须保证他们对子民们拥有这项权力。这种权力同样是不受限制的,至少在对人民使用时是不受限制的。尽管历朝历代都有监察弹劾制度,但它往往会演变成权力斗争的工具。官员们互相攻击互相指责,目的却是为了攫取更大的权力。帝王们为了确保自己的君临一切,则又往往采取坐山观虎斗的态度,结果权力不但未能受到限制,反而导致了新的腐败。同时,为了让官员们尽力效忠,也得让他们有些好处,因此对一般性质的权钱交易和以权谋私,也只能睁眼闭眼,听之任之,只有“太不像话”时,才出来收拾。显然,没有人民的监督,权力是不会受到限制的。唯其如此,尽管历史上有不少帝王试图根除或遏制腐败,但最终总是不能完全彻底,因为根子就在他那里。
然而海瑞毕竟是海瑞。尽管不抱太大的希望,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刮起了廉政旋风。除采取种种廉政措施外,他又一次把矛头指向了皇帝。他给万历写信说:如果各省的巡抚都贪污,那贪污还禁得了吗?如果中央各部都勒索,勒索还止得住吗?如果天子脚下的是非对错都辨不明白,反腐倡廉还有希望吗?在这封奏折里,他还提出廉政要从皇帝做起,比如宫内该不该有那么多怨女(指宫女)和旷夫(指太监)。当然,他也没有放过那些贪官污吏。他提出,本朝开国年间之所以比较清廉,就因为用了重刑,贪赃枉法受贿八十贯,就要剥皮实草。如今要想真的肃清贪墨,也非用重典不可。
甚至专制制度本身就是最大的腐败,最大的罪恶。因为它公然把私人侵犯公众利益和无偿占有他人劳动,以及强奸民意、践踏人权、任意杀戮等等都视为合法。君王一不高兴,动辄便可谋人性命,抄人家财,比任何一个谋财害命的江洋大盗都有过之无不及。相比之下,贪官污吏们那点小打小闹,又算得了什么!
海瑞对自己的第三次复职也曾有过忧虑。他反复问自己:我出来以后,能做什么,该做什么呢?难道像汉朝的魏桓那样,说些“后宫千数,其可损乎;厩马万匹,其可减乎”之类无关痛痒的话么?多年的阅历,使他对前景已不存乐观。
在这样一种制度下,依靠所谓“道德振兴运动”来铲除腐败,不但根本不可能奏效,而且很可能会南其辕而北其辙。因为专制制度本身就是不道德的。人之所以有道德,是因为人有自我意识。建立在自我意识基础上的独立人格和自由意志,则是道德行为的保证和前提。我们知道,善,只有当它发自内心时,才是真实的善,否则就是伪善。但一个人如果没有独立人格和自由意志,则发自内心的善也就无从说起。道理也很简单:他既然必须依附于他人、听命于他人,自己完全不能做主,又哪来的“发自内心”?
万历和申时行对海瑞的再次出山,肯定有所希冀。因为实在地讲,全国上下,像海瑞这样真正清廉的官员,恐怕真的没有几个了。因此他们希望海瑞能够成为一个榜样,一个楷模,至少能成为一个象征,一个点缀。关于这一点,申时行似乎很清醒。他给海瑞写信说:“维公祖久居山林,于圣朝为阙典。”这意思很明显:老兄一直住在乡下,对朝廷和官场的情况并不甚了然。不过既然是政治清明的圣朝,也不能没有老兄这样的清官。潜台词其实也很清楚:做做摆设就好,别惹什么事了!
正是在这最根本之处,专制制度与道德原则背道而驰。道德原则要求独立思考,专制制度要求绝对服从;道德原则要求自由选择,专制制度要求依附他人。一个只知依附与服从的人是不会有什么道德上的良心和责任的。当所有的人都被要求服从和依附于他人时,所谓是非善恶的判断最终只不过是上级和君王一己的好恶。更何况,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人,把他人的人格践踏于脚下,这本身就不道德。
在这样一个背景下,海瑞的复出,无疑有着特殊的意义。
最不道德的社会制度却以道德相标榜,并把道德视为或说成是这种制度的存在依据,天底下没有比这更荒唐悖谬的事情了。显然,只要这种荒谬一天不被消除,道德的堕落和腐败的滋生也就永远无法避免。这种荒谬当然不是依靠海瑞个人的力量所能消除的。因为它是这种制度的“胎毒”,与生俱来,终其一生,甚至连海瑞这样的人也不能不被其毒害并陷入荒谬:为了坚持自己的道德原则,他一直都在试图坚持独立的立场,不偏私,不阿党,不拉帮结派,不同流合污,不依附权贵,不出卖良心,甚至不惜和皇帝作对。但他的独立立场,却又只能以忠诚于帝国的专制政权为前提。于是,他也只能落得如此下场:身上所有的道德含量都被抽干,然后作为一个空洞的商标贴在这个政权的屁股上,以为粉饰。
万历皇帝在愤怒之余倍感伤心,在伤心之余又极其灰心。他不知道,如果连张先生这样的人,其道德品质都是靠不住的,那么,天下还有没有可靠之人?如果天下人的道德品质都不可靠,那么,以礼仪道德为立国之本,还能不能成立?
海瑞是不幸的,因为他的努力都是白费。海瑞又是幸运的,因为他的努力又并没有白费。至少,对我们来说,是如此。
这一状告得极准。万历的愤怒立即被激发起来。年轻的皇帝想起了许多往事:在张居正当国的这十年里,他虽然号称天子,富有四海,实际上却穷得一文不名。有时想拿几个小钱赏赐宫女,都只能打白条,同几百年后中国最基层的乡镇干部一样。有一次他不过只是和几个小太监做了游戏,让两个宫女唱了小曲(实际没唱),就差一点被废掉,而代之以皇弟潞王。为了表示对母亲的孝敬,他想装修一下太后的宫室,也被张居正阻止,还讲了一大套爱民惜物的道理。他的外祖父李伟更惨:因为官俸太低,不得不承揽公物的采购,以便吃些回扣,也被公开申饬,当众出丑。然而这个道貌岸然的张居正,却在限制皇帝私欲的同时膨胀自己的私欲,而且占尽了便宜。仅此一项,就该千刀万剐!
海瑞,公元1514年生,1587年卒,按照当时的计算方法,享年七十四岁。
然而张居正自己又怎样呢?揭发者报告皇帝:他的起居十分排场,生活也极为奢靡。几年以前,小皇帝听说张先生要改建住宅,考虑到老师的官俸不高,曾给了一千两银子做资助,没想到,这次装修实际耗银一万两,这些钱是从哪里来的?何况他这豪华的住宅里还堆满了珠宝和字画,蓄养了许多绝色的美女,这些东西和人又是从哪里来的?小皇帝还被告知:万历六年(公元1578年)张居正回乡葬父时,坐的是三十二人抬的轿子,内分卧室和餐厅,还有小童两名伺候。沿途的接待,也耗费惊人。每餐饭要上一百道菜,张居正居然还说没有地方下筷子。至于平时其他种种声色犬马的享受,就算不上什么了。
海瑞去世后,南京人民奔走相告,如丧考妣。出丧那天,不少店铺自动停止营业以示哀悼。许多与海瑞素不相识、非亲非故的普通民众也纷纷前往参加送葬。送葬的人们白衣白冠,哀声不绝于道,延绵逶迤的队伍竟长达一百多里。人们为这位善良、刚毅、正直、清廉的官员,献上最诚挚的感激和哀思。
万历小皇帝对张居正本来是极尊重且畏惧的。原因之一,就因为张居正是他心目中道德的楷模。中国古代教育,最重要的是德育。为帝王之师,就更要将德育放在压倒一切的高度。我们帝国是靠道德与礼仪来治理的。如果皇帝本人不能做到有德有礼,则奈天下苍生百姓何?所以张先生对小皇帝的德育抓得极紧,反复告诉他一个为人君者,必须仁爱、宽和、节俭、勤勉,不能随心所欲,也不能玩物丧志。在张先生的监督下,小皇帝每天要完成很重的功课,不能偷懒,也不能玩耍,甚至不能爱好艺术,因为张先生告诉他:历朝历代的亡国之君,比如陈后主、隋炀帝、李后主和宋徽宗,都是喜爱艺术和精通艺术的。这些教导,都有圣贤的训示或历史的教训为依据,当然绝对正确。小皇帝如有违背,太后就要罚他跪在祖宗灵前,直到叩头痛哭保证下次不犯为止,或者要抄写张先生代拟的“罪己诏”(其实就是公开发表的检讨书),直抄到小皇帝自己也脸红。因此,小皇帝的童年,过得十分乏味,甚至有些清苦。
海瑞的各种故事和传说也迅速在民间传颂,而且照例被神化。最有趣的一个故事是这样的:万历年间,京城里抓住了一个作祟的妖怪。皇帝审问他时,还十分嚣张,朝中的大臣他一个也不怕。最后万历皇帝急了,说:你再敢胡闹,就把你送到南京海瑞那里去!这个妖怪当时就吓破了胆,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张居正和海瑞是不同的人。张居正懂政治,且能力极强;海瑞却不懂政治,还有些意气用事。按说张居正是不该倒霉的。他之所以倒霉,就在于他不仅想做官,还想做事,希望对帝国有贡献,这倒是和海瑞相同的。可惜帝国并不需要有人做事。它只想在普遍贫穷的低水平低标准前提下维持所谓长治久安。所以任何想做点事的人在它那里都讨不到好,混日子的则官运亨通。不过,张居正自己也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即道德水平与海瑞不可同日而语。海瑞表里如一,始终如一;张居正则口是心非、言行不一。这虽不是他死后遭到清算的根本原因,却是其直接原因。
看来,海瑞是终究得以作为清官和硬汉而名垂史册了。但这并不是他的初衷。他的本愿,是要清除腐败,重振道德。然而腐败滋生、道德堕落的根源既在制度,便是一万个海瑞也无济于事的。何况,在这种制度下,也出不了一万个海瑞。
我们无妨再来比较一下海瑞和张居正。
就连雄才大略的康熙皇帝也做不到,但雍正皇帝却做到了。详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