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新娘”这个词的时候,你略微皱了下眉头。从我的经验来看,只有两类女人会结婚——喜欢当新娘的女人,和虽然痛恨它但还是要结婚的女人。显而易见我正在接待哪一类女人。
“没错,”我附和道,“你父亲是我的好朋友,也是我认识的最好的人。但做生意的时候,我对父亲的意见不感兴趣。同样,母亲的我也不感兴趣。我只关心新娘。”
“安吉拉,我告诉你一件事,”我说,“我叫你安吉拉,你觉得可以吗?”
“不,我很乐意待在这里,”你说,“这对我父亲来说很重要。”
当着你的面说出这个名字感觉好奇怪——这个亲密无比的名字,这个我已经听了好几年的名字!
现在你好像在往回找补,也许是怕自己冒犯到了我。
“没关系的。”你说。
“听着,安吉拉。你不用非得待在这里。如果你对买婚纱不感兴趣的话,这一点都不会伤害到我的感情。”
“我是不是可以假定,传统婚礼的一切都让你觉得反感、恶心?”
“那你选择的工作还挺奇特的。”说完后我们两个都笑了。
“是的。”
“我完全理解,”我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对婚礼也不感冒。”
“如果这事由着你的话,你会趁午休的时候去趟宪政官员的办公室,快去快回?或者也许连宣誓都不要,只要有个长期的关系就行,不让政府牵扯进来?”
你直入主题。“我对婚礼不怎么感冒……”
你笑了。我再次看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睿智。你说:“你肯定偷看我的信来着,薇薇安。”
“听说你要结婚了,”我说,“恭喜你。”
“看来是你生活中的其他什么人想给你办一场像样的婚礼。是谁啊?你母亲?”
我觉得你是个非常出众的女人,安吉拉。你没有你父亲的身高,但你有他的那股劲儿。你同样有着一双乌黑、尖锐的眼睛,它们既显示出好奇,又显示出疑心。你几乎周身散发着智慧。你的眉毛很厚、很密,而且你好像从没修过眉,这一点我很喜欢。你有种闲不住的活力,跟你父亲一样。(当然没有他那么闲不住——你真幸运!——但这依然很显眼。)
“是温斯顿。”
你的举止无懈可击。“我也很高兴见到你,薇薇安。”你说——很明显,不论去哪儿你都不想来这儿。如此想来,你已经尽力笑得很温暖了。
“啊。你的未婚夫。”你又皱了一下眉头。我说错话了。“你的伴侣,或许我应该这么说。”
但愿你很高兴我叫了你的头衔。(别介意,但这些年在听了那么多关于你的故事之后,我自己都对你的头衔感到有点骄傲呢!)
“谢谢,”你说,“是的,是温斯顿。他想要个仪式。他说他想让我们站在全世界面前,宣告彼此的爱。”
“格雷科博士,”我说,“很高兴见到你。”
“好甜啊。”
更糟糕的是,我立马就看出了你的不情愿。你何止是不情愿,我能看出你特别不耐烦。我能看出你很困惑为什么你父亲——这个从未干涉过你人生半步的人——执意要把你带到这里来。我能看出你不想来这里,而且我能判断出你根本就不想要婚纱(因为我在这些事情上的直觉很准)。我敢打赌,你觉得婚纱是老掉牙的东西,既老土又侮辱女性。我敢打包票,婚礼当天你准备穿跟现在一模一样的衣服:荷叶边衬衫、牛仔围裹裙,和木屐。
“就算是吧。我确实很爱他。我只希望那天我能派个替身过去,帮我完成任务。”
见顾客的时候我从没这么紧张过。
“你讨厌成为注意力的焦点,”我说,“你父亲一直在跟我说你身上的这一点。”
然后他就走了出去。
“我无比厌恶这件事。我甚至都不想穿白色。在我这个年纪,穿白色挺可笑的,但温斯顿想看我穿白色婚纱的样子。”
“安吉拉,”弗兰克说,“这是我的老朋友薇薇安,我跟你提过她。薇薇安,这是我女儿。好了,你们两个自己聊吧。”
“大多数新郎都这样。白色婚纱有某种特质——暂且不提那讨人嫌的贞洁问题——能示意男人今天跟其他任何一天都不一样。这会让他知道,他是被选中的。这些年我逐渐意识到,看着新娘身穿白衣朝他们走过来,对男人来说至关重要,这有助于平复他们的不安情绪。你会惊讶于男人能有多么不安的。”
你是在一个周二的早晨到精品店里来的——你来得很早,因为九点你还要上班。你父亲把车停在了我的店门前,然后你们两个一起走了进来。
“这挺有意思的。”你说。
“我只有一个女儿,薇薇安。而且据我对安吉拉的了解,她只会结一次婚。我想让你为她做婚纱,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所以说,是的,我想让安吉拉跟你见个面。”
“嗨,这种事情我见得多了。”
“你想让安吉拉跟我见面?”
这个时候,你已经足够放松,开始留意周围的环境了。你晃悠到我的一个样品架前,上面挂满了大团大团的衬裙、丝绸和蕾丝。你带着赴死的表情翻找起婚纱来。
“她还不知道呢,”他说,“我会跟她聊聊这件事,我会让她来跟你见个面。”
“安吉拉,”我说,“我现在就可以告诉你,这些婚纱没有一个会入你的法眼。实际上,你会瞧不起它们。”
“这是安吉拉想要的吗?”我问。
你泄了气一样垂下了胳膊。“是吗?”
然后,一九七一年早春,弗兰克跟我说你要和温斯顿结婚了。你们会举行一个小型私人婚礼,他想让我为你做婚纱。
“听着,我这里现成的东西都不适合你。我甚至都不会允许你穿这样的婚纱的——你这个姑娘十岁的时候就能自己修自行车了,你可不能穿这样的衣服。我只在一个方面算是个守旧的裁缝,亲爱的:我相信一条裙子不仅应该衬托一个女人的身材,更应该衬托她的聪明才智。展销厅的东西没有一个配得上你的聪明才智。但我有个主意,跟我到工作间里坐坐吧。如果你有空的话,我们一起喝杯茶?”
(还是那句话,安吉拉——如果我在这里告诉你的任何事情与事实不符的话,我向你道歉。我知道这会儿我是在向你转述你自己的往事,这让我觉得很不自在。你当然比别人都更清楚发生了什么——但或许你并不清楚。还是那句话,我不清楚关于你父母吵架的事你知道多少。我只是不想漏掉任何你可能不知道的事情罢了。)
我以前从没带新娘来我的工作间。工作间在店铺的后面,里面乱七八糟的。我更愿意让顾客待在我和玛乔丽在这栋楼前创造的那个美丽、梦幻的空间里——那里有奶油色的墙面和精致的法国家具,斑驳的日光从沿街的窗户中倾泻而入。要知道,我喜欢让新娘待在柔美的假象里——而大多数新娘的确喜欢在那样的地方停留。但我能看出,你不是个想停留在假象里的人。我觉得你在实际工作发生的地方会更自在。而且有一本书我想让你看一下,我知道那本书就在后面。
按你父亲所说,温斯顿是他和罗塞拉争执过的唯一一个话题。在什么对你最好这个问题上,弗兰克一直都听你母亲的。不过在这件事情上,他们有了分歧。我清楚他们争吵的细节,那不重要。不过,最后你母亲还是回心转意了,至少我听说是这样。
于是,我们走进了楼后的工作间,我给我们两个各沏了一杯茶。然后我把书拿给了你——那是一本婚礼老照片合集,是玛乔丽送给我的圣诞礼物。我把书翻到一九一六年一个法国新娘的照片页。她穿了一条简约的直筒裙,长度刚刚到脚踝上方,而且上面没有任何装饰。
据我所知,你母亲对于你和温斯顿的事就没这么高兴了。
“我在考虑给你做一件类似这样的东西。跟传统的西方婚纱一点都不一样。没有荷叶边,也没有奇奇怪怪的装饰。你穿这个会很舒服,而且能自由走动。这条裙子的上半身看着跟和服差不多——上衣不过就是两片简简单单的布料在胸前交叉?把日式风格融入婚纱设计在年轻人中流行了一阵,尤其是在法国。我一直觉得这个设计很好看——比浴袍复杂不到哪里去,真的,特别优雅。这对大多数人来说都过于简单了,但我很喜欢它。我觉得它会适合你的。你看到它的高腰了吗,宽宽的缎带边上还系了个蝴蝶结?像和服宽腰带似的?”
“她很棒,”他说,“安吉拉一直知道自己想要什么,而且她从来不怵走自己的路。她选得很好。”
“和服宽腰带?”现在你真心提起兴趣来了。
弗兰克对于你在跟一个黑人约会的事并不感到苦恼,安吉拉,一点都不。我希望你知道这点。他无比钦佩你把温斯顿带到南布鲁克林去的勇气和自信。他看到了邻居们的表情,看到你把街坊邻里弄得那么不自在——看到你不会被别人的目光左右——他心满意足。但最重要的是,他喜欢且尊敬温斯顿。
“一种装饰性的日式腰带。实际上,我要做的,就是给你做这么一款乳白色的婚纱——满足现场那些比较传统的人——但是,在腰这个地方,我会给你弄一个实打实的日式宽腰带。我会建议用金、红两色的腰带——既大胆又鲜艳,象征你不同寻常的人生之路。我们离老生常谈的‘一个借,一点蓝[3]’远一点,怎么样?我可以教你用两种不同的方式系腰带。依据传统,日本女性会根据自己已婚或未婚而系不同的结。我们可以先给你系个未婚结。然后,在婚礼中,或许温斯顿可以解开你的腰带,之后你再用已婚结把它重新系好。实际上,也许这就可以算是仪式的全部了。当然,你说了算。”
弗兰克没有料到这一点。那时你已经二十九岁了,也许他以为你会一辈子单身。别笑,但我觉得他可能以为你是同性恋!但你遇到了喜欢的人,想周日带他回家吃晚饭。原来,你男朋友是贝尔维尤的安保主管,是个最近刚从越南回来的老兵。他是布鲁克林布朗斯维尔人,正准备重回纽约市立学院学习法律。一个名叫温斯顿的黑人。
“这太有意思了,”你说,“我喜欢这个主意,我特别喜欢它。谢谢你,薇薇安。”
但后来有一天,他跟我说你找了个男朋友。
“我唯一犹豫的地方在于,看到这个设计中的日本元素可能会惹你父亲难过。毕竟他在战争中经历了那些事,诸如此类的。但我拿不准。你觉得呢?”
他常说:“安吉拉太优秀、太有思想了,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配不上她。”
“不,我不觉得这会让他难过。他可能反而会喜欢这层影射,几乎像是我穿的东西代表了他的一小段往事。”
工作已经变成了你的生活,他说。他完全赞同。他很欣慰你没有像他一样,年纪轻轻就结了婚。他知道你不是个传统的人,而且你还是个知识分子。他对于你的聪明才智感到特别自豪。他很激动你在念博士后的时候研究起了压抑性记忆带来的创伤。他说你们两个终于找到了共同话题,而且有时他会帮你整理数据。
“我能想象到他这么想的样子,”我说,“不管怎样,我还是会跟他说一下,免得他意外。”
首先,听说你要结婚了,我真的非常惊讶。这跟一直以来你父亲口中的你似乎并不吻合。他对你特别骄傲,因为你在布鲁克林学院念完了硕士,又在哥伦比亚大学上完了博士——当然,学的是心理学。(有我们那样的家族史,他常说,她还能学别的吗?)你决定不开私人诊所,而是到贝尔维尤医院工作——每天都把自己暴露在最严重、最压抑的精神病例中——他对此深感好奇。
但现在你似乎有点心不在焉,你的脸紧绷了起来,神情变得警觉。“薇薇安,我能问你点事情吗?”你说。
这从很多层面来说都让我吃了一惊。
“当然可以。”
他,安吉拉,问我愿不愿意给你做婚纱。
“你到底是怎么跟我父亲认识的?”
随后,一九七一年时,弗兰克请我帮个忙。
天呐,安吉拉,我不知道那一刻我的神情暴露了什么。不过如果非要我猜的话,我觉得我看上去像是把愧疚、恐惧、悲伤和惊恐糅杂在了一起。
是我的家人最先到的。
“你能理解我为什么困惑,”看到我这么不自在,你继续说道,“鉴于我父亲谁都不认识,他不跟任何人说话。他说你是他的挚友,但这丝毫说不通。他没有朋友,就连他街坊邻里的老朋友都不跟他来往了。而你连他的邻居都不是,却知道关于我的这么多事。你知道我十岁的时候就会修自行车了,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个?”
我可以怀着最骄傲的心情,一眼望尽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所有文化巨变和转型,心知:
你坐在那里,等着我回话。我觉得我彻底完蛋了。你可是个训练有素的心理学家,安吉拉。你是个专业的伪装者,在工作中接触过各种各样的疯癫和谎言。我的感觉是,你有的是时间等我开口——而且你立马就能知道我是不是在撒谎。
憎恶冲突,热爱非暴力?好吧,我想介绍你认识一个叫内森·劳特斯基的可爱小男孩。
“你可以告诉我实情,薇薇安。”你说。
女权主义和单亲妈妈独自带娃?玛乔丽已经在那个领域巡逻了很久。
你脸上的神情并没有敌意,但你的专注却让人害怕。
同性伴侣像夫妻一样住在一起?这差不多就是佩格和奥利芙发明的。
但我怎么可能告诉你实情呢?我没有权利告诉你任何事情,或侵犯你父亲的隐私,或在你马上要结婚的时候干可能会惹你心烦的事情。我怎么可能解释得清我和弗兰克之间的关系呢?而且,就算我告诉了你实情——也就是说,在过去六年里,我每周都和你父亲见几晚,可我们除了散步和聊天之外什么都没做过——你会信我的话吗?
性解放运动?我一直在干这件事。
“他是我哥哥的朋友,”最终我说道,“打仗的时候,弗兰克和沃尔特在一起服役。他们也是一起上的预备军官学校,最后都上了富兰克林号航空母舰。让我哥哥丧命的那场袭击,就是伤了你父亲的那场。”
但二十世纪六十年代也让我感到自豪,因为从某个层面来说,我身边的人已经预言了所有的转型和巨变。
我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安吉拉——除了你父亲和我哥哥是朋友那部分。(他们互相认识,没错。但他们不是朋友。)说这话的时候,我能感觉到眼泪在我的眼眶里打转。不是为沃尔特而流泪,甚至不是为弗兰克而流泪。仅仅是为如今这局面而流泪——为跟我心爱的男人的女儿独坐一室,为我是那么喜欢她,但却无法向她解释任何事情而流泪。为我们可能身陷其中,但却无法化解的两难境地——就像我在一生中多次遭遇的那样——而流泪。
按理说,我不应该爱那个时期。在我那个年纪,我应该跟古板的老泼妇们一样,哀叹社会的瓦解才对。但我从来没有狂热地痴迷于社会现状,所以也并不排斥看到它被挑战。实际上,所有那些反抗、叛乱和富有创意的表达,都让我觉得欣喜。而且当然了,我爱那会儿的衣裳。多妙啊,嬉皮士们竟然把我们的街道变成了马戏团!一切都是那么无拘无束、妙趣横生。
你的表情缓和了下来。“哎,薇薇安,我很抱歉。”
我很爱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安吉拉。
那时,你本有更多的问题可以问的,但你没有。你能看出我哥哥的话题伤了我的心。我觉得你太仁慈了,不忍心把我继续逼在墙角。不论如何,你已经得到了一个答案,而且这个答案说得过去。我能看出,你怀疑这个故事另有隐情,但因为你善良,所以你决定相信我的话——或至少不再追问更多信息。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即使社会变迁,即使结婚的人变少了,但艺术工坊的生意依旧很稳定。我们在一个方面是幸运的:我们向来不是一家“传统”的婚纱店,所以当传统过时的时候,我们依然与时俱进。我们一直在售卖受复古风格启发的婚纱——早在“复古”这个词流行起来以前就在卖了。所以,当反主流文化翩翩而至,所有嬉皮士都穿上了奇奇怪怪的旧衣服的时候,我们没有遭到排斥。实际上,我们找到了新的客户群。我成了许多腰缠万贯的花颠派[1]的裁缝。我给所有生活富足的银行家的嬉皮士女儿们做婚纱,她们希望婚纱能让自己看起来好像是从乡间的某片草地上蹦出来的,而且蹦出来的时候已经是个大人了,而不像是出生在上西区,之后又在布里尔利学校[2]念过书的样子。
你大发慈悲,放弃了这个话题,我们便继续设计起你的婚纱来。
“没错,玛乔丽,”我对她说,“我们得把拿着长矛冲锋陷阵这件事留给你。”
而且,那婚纱真美啊。
就像玛乔丽说的,“不是所有人都得拿着长矛,在世界上冲锋陷阵。”
接下来的两周我都在为它忙碌。我亲自在城里搜罗着我能找到的最漂亮的古董腰带(要宽,要是红色,要长,而且上面要绣着金色的凤凰)。那腰带贵得要命,但纽约没有其他任何东西能跟它媲美。(我没有让你父亲掏这个钱——放心!)
内森年岁见长,但个头依然没怎么长。我们让他在贵格会办的学校上完了所有的学,那是唯一一个对他来说足够温和的环境。我和玛乔丽一直想让他热衷点什么(音乐、艺术、戏剧、文学),但他不是会热衷什么的人。他最喜欢的就是安全感和舒适感。于是,我们让他的世界维持在温和的状态,让我们那个平静的小宇宙像茧一样把他保护起来。我们对内森的要求向来不高,我们觉得他原本的样子已经足够好了。有时候,我们只因为他又活过了一天就对他倍感自豪。
那婚纱是用包身效果很好的奶油色查米尤绉缎做的。我在婚纱底下配了条自带文胸的紧身衬裙,这会微微让你觉得更加聚拢。我的助理,甚至玛乔丽,连碰一下那件婚纱我都不允许。每一针、每一线都是我自己缝的,我在近乎祈祷般的沉默中倾心工作着。
佩格死后,我主要担心的是奥利芙会怎么样。她照顾了我姑姑那么多年——现在她要怎么打发时间呢?但我根本不用担心。萨顿广场附近有个长老会教堂,那里永远需要志愿者,于是奥利芙让自己派上了用场,管理主日学校,组织募捐活动,总体来说就是告诉别人该做什么。她过得挺好的。
虽然我知道你讨厌装饰物,但我还是没能控制住自己。两条布料在你的心脏上方交叉,我在交叉点缝了一颗小小的珍珠,这珍珠是从曾属于我奶奶的一条项链上取下来的。
这是那个好人给我的又一个慷慨馈赠。
那是一个小小的礼物,安吉拉——从我的家族传到你的家族。
她的死带来的唯一一个好处是,它终于让我永久性地戒了烟——或许这就是为什么今天我还活着。
[1] 嬉皮士的别称,因他们将花别在头发里并向行人派发而得名。
我发现,在哀悼一个不仅活得精彩,而且离世时足够幸运,有心爱的人陪伴左右的老人的死时,能被视为“悲惨”的部分是有限的。毕竟,有那么多更糟糕的活法,还有那么多更糟糕的死法。从出生到死亡,佩格都是生活的幸运儿之一——关于这一点,没人比她知道得更清楚。(“我们运气好”,她以前常常这么说。)但是,安吉拉,她是我人生中最重要、对我影响最大的人,失去她依然让我很难受。甚至直到今天,甚至在过了这么多年以后,我依然相信没有了佩格·布尔以后的世界比以前更糟。
[2] 美国的一所女子高中。
一九六九年,我姑姑佩格去世了,死于肺气肿。她抽烟一直抽到了生命的终结,她死得很艰难。肺气肿是个非常残忍的死法。面对如此巨大的疼痛和不适,没人能完全保持自我,但佩格却尽全力保持住了佩格本色——乐观、热情、不抱怨。但慢慢地,她丧失了呼吸能力。看别人挣扎着喘气是件很可怕的事。那就像是目睹了一场缓慢的溺亡。最后,虽然我们很悲恸,但也很高兴她能够安详地死去。我们忍不了看着她继续受罪了。
[3] 西方婚礼的习俗,新娘身上需要有借来的饰物和蓝色的饰物。
年华一如既往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