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昭一愣,陈铭生很少这样明确地表现喜恶。她的步伐慢了一些,说:“喜欢这儿?”
陈铭生说:“不,我喜欢这儿。”
“嗯。”陈铭生看着前面,杨昭一直歪着头看他的表情,陈铭生转过来,说,“怎么了?”
她拉着陈铭生往外面走,边走边说:“我觉得带你来这里是个错误。”
“没什么。”杨昭和陈铭生从菩萨顶的后门下山。
杨昭:“……”
后山的台阶比前面的陡不少,杨昭往下看了看,说:“你小心点啊。”
“哦……”陈铭生抬起头,对菩萨像说:“抱歉了。”
陈铭生把拐杖拿在手里,扶着旁边,一阶阶往下蹦。台阶有不少都是缺块的,杨昭在一边看得心惊胆战。“别急,你稳一点。”
他身上还带着浓浓的烟草味,杨昭在温热的吻中缓过神,说:“你注意点场合,这是寺庙。”
“没事啊……”陈铭生有些无奈地对杨昭说,“你什么时候见我摔过?”
“好。”陈铭生不多问,捏着杨昭的下巴,把她的头仰了起来,他在她的嘴唇上,温柔地亲吻。
杨昭看着他,“实验中学,我不扶你你就摔了。”
杨昭说:“我都说了,这是对菩萨说的,不能告诉你。”
陈铭生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杨昭这么快就接上了,他摸了摸鼻子,说:“不是没摔嘛……”
陈铭生笑了笑,说:“你在求什么?”
“那还是平地,跟这不一样,你从这儿摔下去看看?”
杨昭淡淡地说:“我闻到你身上的味道了。”
陈铭生哑口无言。
陈铭生说:“你怎么都没被吓到?”
杨昭说:“拐杖给我来拿,你扶稳了。”
杨昭一动未动。
从底下广场来菩萨顶的一条山路上都是饭店和小吃店,杨昭和陈铭生选了一家家常菜馆吃饭。点完了菜,服务员问:“酒水饮料来点什么?”
陈铭生从后面抱住杨昭。
杨昭下意识地想说来瓶矿泉水,陈铭生却先一步说:“帮我拿两瓶啤酒。”
于是这成为了陈铭生一生当中最重要的一个画面。这幅画面里的每一棵树、每一株野草、每一块砖瓦,都成了他宝贵的记忆。
服务员记下。
那种感觉让他禁不住眼酸。
“怎么想喝酒了?”
陈铭生很明确,自己并不信佛。可现在,他又有些疑惑了。因为当那个女人在菩萨面前为他祈福的时候,他分明有一种被保佑的感觉。
“反正也没什么事。”
他很自私地想着,希望杨昭可以站得再久一点。他有一种感觉,现在在杨昭脑海里的那个人,一定是他。
杨昭想想,也对,旅游本来就是放松,喝点酒也是正常。她对服务员说:“不好意思小姐,再要两瓶。”
陈铭生在那一瞬间停下脚步,他没有再向前,也没有出声叫她。
陈铭生:“……”
陈铭生抽完烟,回来找杨昭的时候,看见的便是这样的景象——在寺院的角落里,有一个穿着简单的女人,在一个小小的菩萨像前,低着头祈福。
杨昭看着他,说:“我陪你喝。”
杨昭站在菩萨像前,慢慢抬起手,双掌合十,闭上双眼,微微垂下了头。
陈铭生抿嘴一笑,说:“好。”
这里很偏,一个人都没有,很安静。
结果,饭菜上来后,两人都没怎么吃。陈铭生看看杨昭,说:“怎么不吃?”
菩萨像有些年头了,颜色并不是很明朗,上面也落了薄薄的一层灰。
杨昭说:“吃太多会喝不下的。”
在菩萨顶的后面,有一间院落,里面以小房间的形式,分别供奉着几尊佛像。杨昭在一个不太起眼的屋子前驻足。屋子里面是灰色的水泥地、水泥墙。在一张简单的桌架上,供着一尊小小的菩萨像。
陈铭生笑笑,说:“又不是任务,非要喝完干什么,你喝不下的我来喝。”
风轻轻吹过,杨昭在一间小小的偏房前,停下脚步。
杨昭看着陈铭生,说:“听你的意思,好像是觉得我比你酒量差很多。”
当然是想自己,想怎么活命。
陈铭生捏了捏手里的筷子,没有说话。但没说话,就已经完全地表达了看法。
想什么?
杨昭靠在椅背上,抱着手臂,冷笑着看着陈铭生,说:“陈先生,有时候我会觉得,你偶尔有一点儿大男子主义。”
陈铭生默默低下头,回忆到半途,忽然自己哼笑出声。他摇了摇头,把烟放到嘴里。
陈铭生看着微微仰着头,目光冰一样冷淡的杨昭,发自内心地摇头,说:
那个时候,他都在想什么呢?
“没。”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我哪敢。”
他回想自己从前的生活,回想最紧张的、急躁的、让人透不过气的瞬间,他似乎都没有求过佛祖保佑。
杨昭忽然说:“我的本科是在俄罗斯念的。”
陈铭生并不信佛。
陈铭生一愣,杨昭还没有跟他提过她从前的事情:“是吗?好像去那留学的不多。你——”
或许寺院这种地方真的会有种特殊的力量,让风吹得慢了,鸟飞得慢了,时光过得慢了。
他话说一半,面前就停了杨昭一只手掌。她五指并拢,掌心纹路干净清晰。
菩萨顶是一座很古朴的寺庙,每一棵参天大树都讲述着这间寺庙的故事,青色的石头带着潮湿的水汽,凝成一颗一颗的小水珠。陈铭生靠在一排石柱上,远远看着文殊殿前站成排等着磕头烧香的游客。
“我不是在跟你讲我的留学经历,陈铭生。”杨昭把手收回来,说,“俄罗斯几乎全民嗜酒,我说这个是想告诉你,我也是在一堆酒鬼的环绕下念完本科的。
陈铭生到外面抽烟。
如果你觉得我的酒量如同儿戏,那你就错了。”
“嗯。”
陈铭生缓缓点了点头:“嗯。”
杨昭看起来也料想到了这个答案,对他说:“你去吧,我很快就来。”
啤酒上来,杨昭把自己的两瓶放到面前。陈铭生看她那架势,觉得有些不妙。
陈铭生思索了片刻,然后说:“好像……我好像不信什么。”
“要不……”陈铭生说,“咱们别喝了吧?”
杨昭好奇地看着他,说:“那你信什么?”
杨昭转头:“为什么?”
“我又不信这个。”
陈铭生说不出理由。杨昭自行理解了一番,说:“你在给我留面子?不用。”杨昭拿着瓶起子,把两瓶酒都打开了,她一边倒酒,一边说,“不喝喝看怎么知道我喝不过你?”
杨昭转头说:“你不喜欢看?”
陈铭生无奈地开了两瓶酒,两人碰了下杯,都是一饮而尽。
在杨昭看佛像和藏画的时候,陈铭生说:“我去寺外面抽根烟,你慢慢看。”
陈铭生给杨昭夹了口菜,说:“你别喝得太急,吃点儿东西先。”
杨昭准备了零钱,每个功德箱里都放了一点。不管信不信,投个礼貌钱也是应该。
杨昭挑了一盘炒花生米吃,过了一会儿,又倒了一杯。
菩萨顶各主要大殿的布置和雕塑,都有着浓烈的喇嘛教色彩。大雄宝殿里,后面供着毗卢佛、阿弥陀佛和药师佛,前面则供着喇嘛教黄教创始人宗喀巴像。
陈铭生禁不住说:“慢慢喝,慢慢喝。”
杨昭对老大爷笑了笑,淡淡地说:“谢谢。”
结果那晚他们一共喝了九瓶,杨昭喝到第四瓶的时候倒下了,剩下的半瓶被陈铭生喝完。
“感情真好。”老大爷评价道。
喝完之后他还特地又叫了一瓶,一口喝光,把空酒瓶摆成两堆,一边四个,一边五个,拍照存证,以便于明早跟这个较真的女人理论。
她的目光里难得地带了一点点的挑衅,陈铭生考究地看了她一会儿,然后落败地转过头。杨昭捏了捏他的手,陈铭生不敢插话。
他搀着杨昭出去的时候,天已经开始黑了。
杨昭感觉到陈铭生的手微微一顿,她抬眼看他,挑着嘴角,说:“怎么了?”
店员过来问他要不要帮忙,陈铭生婉拒了。他右手拄着拐杖,左手扶着杨昭,艰难地往住地走。其实说是扶,基本上就是拎着,陈铭生的手搭在她的腰上,使劲给她抬上台阶。
对面老大爷说:“小夫妻啊,哈哈。”
陈铭生低头看见自己的腿,累得笑出声来。
陈铭生拉过她的手,脸上也带着笑意,说:“你笑我我为什么不能管?”
“喂,你不是说你是在酒鬼的环绕中念完书的吗?”陈铭生喘着粗气,抱着她靠在路边休息。歇息当口,他不可抑制地回想从前。他很希望,此时自己可以把她打一个横抱,轻轻松松地抬回房间。
杨昭说:“笑你也管?”
但他现在做不到。
陈铭生转过头,低声对杨昭说:“笑什么?”
他抬头,看见天边已经升起的月亮。或许是酒精的作用,陈铭生觉得触感更加的敏锐,怀里的女人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真实。
陈铭生:“……”他有些尴尬地冲老大爷点点头。杨昭在一边笑着看着他。
暖得他一秒钟都不想松开手。
周围还有一些休息的游客,一个老大爷坐在陈铭生对面,看了看他的腿,然后抬手给他比画了一个大拇指。
好不容易回到房间,陈铭生把杨昭放到床上,然后关好门。
陈铭生面不改色,杨昭已经有些喘不过气了。她扶着一边的石柱,坐到凳子上休息。
屋里再一次安静下来。陈铭生没有开灯,他只借着外面微弱的月光,看着睡着的杨昭。
这次,他们一口气爬到了最上面。
杨昭身上的酒味,和淡淡的香水气充斥在他的鼻息间,陈铭生觉得自己也跟着醉了。蓦地,好像意识到什么,他慢慢抬起头。
杨昭不信,推了一下陈铭生,然后站起来:“走了。”
杨昭醒了,睁着眼睛看着他。她的目光有些迷醉,泛着清冷的波光,她脸上带着笑,魅惑,温柔。
陈铭生说:“菩萨那么大度,不会介意。”
陈铭生有些入迷了。一双手抱住他的头,杨昭微微用力,他们的鼻尖碰触到一起。陈铭生颤抖地拥抱。
杨昭说:“这愿望是说给菩萨听的,你不能听。”
“杨昭……”陈铭生用低哑的声音叫她的名字。
陈铭生笑了笑,说:“有什么愿望,说给我听听。”
杨昭轻轻回了一句:“嗯。”
过了好一会儿,杨昭才说:“有。”她看着陈铭生漆黑的眼睛,说,“我有愿望。”
陈铭生的心被巨大的旋涡淹没了,他的手臂如此用力,就像抱着一块救命的浮木。
那种隐藏在深处的意义,让杨昭不敢随意开口。
“你愿意……”他说。
一定有那么一瞬间,杨昭想,一定有那样的一刻,在他们的交往之中,成为了一种标志。在那一刻之后,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每一句话,每一个注视,都有了更深刻的意义。
他没有说完,杨昭静静地等着他。
杨昭有些迷茫。
陈铭生的呼吸声很重,酒精、烟草和女人的香味包围着他。他想起很多很多事,想回忆的,不想回忆的,统统涌入脑海。
杨昭看着陈铭生的眼睛,他的目光似乎也染上了五台山的清凉。
“你记住这一天,妈妈给你起这个名字,就是让你把这一天铭记一生。”
陈铭生转过头看她,说:“你来这里,有愿望吗?”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来这里!但是你们既然来了,就得给我守规矩!”
杨昭一顿,说:“我不是他们,我不知道。”
“你想好了。决定之前,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充分思考。但一旦决定了,我就不会允许你反悔。”
陈铭生看着那个跪在石阶上的人,低声说:“百万次……”他淡淡地笑,说,“你说他们磕头磕到最后,会不会忘记自己的愿望?”
“做,还是不做?”
“不知道。”杨昭说,“在藏传佛教里,磕长头主要是为了祈求智慧,是修行的一种方式。我听说,很多喇嘛一辈子要磕百万次等身长头。”
“小子你不错,叫什么?”
陈铭生说:“你说,他在求什么?”
“我叫江名。长江的江,姓名的名。”
杨昭看到陈铭生的目光一直看向台阶下面。杨昭看过去,那是个喇嘛,穿着一身朱红色的袍子袈裟,一臂袒露,在长长的台阶上,垂首叩头。
……
她拉着陈铭生在台阶边上坐下,石阶凉凉的,消去了一些汗意。
那些混乱的碎片纠缠在一起,将陈铭生头脑撕得粉碎。而当一切破碎之后,最后的那一刻,所有的东西又都凝结了。
杨昭说:“我累。”
它们凝结成一幅画面。
陈铭生侧头看她:“我不累。”
空无一人的寺院角落里,一个女人,安静地向菩萨俯首。
他们周围还有其他爬山的人,少数几个旅行团的人,大多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爬了三分之一的时候,杨昭跟陈铭生说:“坐下歇会。”
陈铭生的心,就那样沉静了下来。
杨昭看着陈铭生,深吸一口气,淡淡地说:“好像不是这么算的。”
有没有……陈铭生想,有没有,哪怕是一瞬间,我属于我自己。
陈铭生说:“那我是不是只能踩没五十四种?”
“杨昭。”青黑的屋子里,陈铭生终于说出口。
杨昭说:“按照佛家的说法,上这个就是把人世的一百零八种烦恼踩在脚下了。”
“我想娶你。”
陈铭生低着头看路,一阶一阶地往上走。
时光安静了,山林安静了,可三千世界的菩萨们,却喃喃低语了。
杨昭回过神,跟了上去,说:“没什么,一百零八级石阶,好多寺院都有的。”
陈铭生抬起头,看见月光照在杨昭的脸上,冰冷的、银白的月辉下,杨昭的脸上是平和的笑意。
不过陈铭生还是那副样子,站到台阶的最边上,扶着石柱上了两阶。他回头看见杨昭在发呆,就说:“这里有什么介绍的没?”
陈铭生哑声说:“求你说点什么……”
她带的东西少了,扶着陈铭生更加顺手,胳膊直接挽在陈铭生的胳膊上。等他们来到菩萨顶山脚下的时候,杨昭望着那长长的一段台阶,沉默了。她觉得,她好像忘记考虑了什么。
“你想让我说什么?”
杨昭指着眼前的山,说:“这个是灵鹫峰,菩萨顶在这上面。”
陈铭生咬紧牙关,喉咙哽咽。
菩萨顶是满族语言的叫法,意思是文殊菩萨居住的地方。杨昭一边走,一边跟陈铭生解释。他们把行李放在屋子里,简装出行,只背了一个小包。
杨昭慢慢坐起身,推着陈铭生的肩膀,让他躺在床上。她的余光扫到窗外,白塔已经看不真切了,可她依旧冲那里笑,好像感谢。
其实虽说现在是淡季,但是杨昭觉得深秋真的是一个旅游的好时节,天气不冷不热,不干不湿,让人舒心。
“你们真的很灵……”
杨昭和陈铭生在中午的时候去了菩萨顶。
陈铭生茫茫地看着她。
陈铭生扶着杨昭的脖颈,迎了上去。
杨昭转过脸,在陈铭生的额头上轻轻落下一吻。
杨昭低头轻吻他,说:“长得不像……”
她常亲吻他,却是第一次亲他的额头。
杨昭抬起一只手,摸在他的脸上,陈铭生今早刚刚刮了胡子,下巴上有轻微的摩擦感。杨昭慢慢向上,双手捧着他的脸庞,陈铭生低垂着眼睛看着她。
亲过之后,杨昭坐起来:“陈铭生,一见钟情是天赐的缘分,今晚我的爱开花结果了。”
杨昭不可抑制地笑出声,她转过头,躺在陈铭生的怀里。陈铭生愣愣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也笑了。
眼睛都要化成一股水。
她感觉到头下的胳膊微微一僵。安静了好一会儿,陈铭生转过头来,有些疑惑地说:“长得也像?”
杨昭摸摸他的脸,说:“干什么这么看我?”她俯身下去亲他的鼻尖,“你不要软弱,陈铭生。”她解开自己上衣的纽扣,袒露胸脯,“永远都不要。”
杨昭打趣道:“陈铭生,有时候你就像个老头子。”
杨昭的手颇有意味地慢慢向下,陈铭生抱着她,然后把右侧身子转了过来。
陈铭生回过神来:“没看什么,你要不要睡一会儿?”
杨昭见他这样,把脸埋在陈铭生肩窝里。陈铭生的声音低沉又磁性:“不想要?”
杨昭说:“你在看什么?”
杨昭当然是想要的,但是她自己偷偷地想要,跟被对方看出她想要是不同的。杨昭难得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陈铭生的目光若有若无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铭生搂着她,笑了笑,说:“以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陈铭生搂着她,从兜里摸出一根烟,抽了起来。杨昭在烟草的味道中慢慢转过头。
杨昭抬起头,下巴垫在陈铭生的胸口,说:“那我以前是什么样的?”
杨昭没有说话。
陈铭生闭上嘴。
“你就这么喜欢那个塔?”
杨昭说:“说说看。”
床有些短,陈铭生微屈着腿,将杨昭抱在怀里。极致的细腻,无言的温柔。
陈铭生谨慎地说:“反正很厉害。”
屋里很暗,甚至墙角的墙壁都是青黑的。可窗外的色彩却那么的清晰明亮。
杨昭还有些醉意,听了陈铭生的话,扯着嘴角摇头,说:“不像是好话。”
杨昭和陈铭生躺在床上,杨昭躺在里面,枕在陈铭生的胳膊上,看着外面。
她躺在陈铭生的身上,觉得身下的躯体如此厚重踏实,那是一种无法形容的触感,让杨昭觉得,整个世界都鲜活了。
陈铭生弯过腰朝外面看了一眼,远处白色的一角,矗立在山林红墙之间。陈铭生把枕头放到床尾。
陈铭生轻轻将杨昭翻身压在身下。
杨昭说:“放这边躺着可以看到窗外。”
这间屋子很小,屋里简简单单,什么都没有,就像他们的感情——晦暗、不明。一扇简陋的木门,关上之后,里面无人可见。陈铭生没有询问杨昭当初为何对他紧追不舍,他也没有问她,如果没有这一条右腿,他们还会不会有开始。
陈铭生说:“为什么?”
他不想假设如果,也不想追问过去。
屋里的被褥有点潮,陈铭生把床铺好,杨昭忽然说:“把枕头放这边吧。”
因为现在如此来之不易。
杨昭点点头。
第二天陈铭生起床的时候,杨昭已经收拾妥当了。她起得比陈铭生早很多,上外面溜达了一圈不说,还到后院洗了个澡。
“你想躺一会儿吗?”
陈铭生从床上坐起来,杨昭刚好进屋,手里拿了一个小袋子。
“时间还早,咱们歇一会儿再出去。”
“你醒了?”杨昭走过去,把纸袋放到一边,说:“我买了早餐,你要不要吃一点儿?”
“这才走了几步路。”
陈铭生揉了揉头发,坐起来,“你起这么早。”
“我有点累了。”
“不早了,已经八点多了。”
杨昭把头轻轻枕在陈铭生的肩膀上,陈铭生侧过头看她:“怎么了?”
杨昭到旅行箱前整理东西,陈铭生看着她的背影,一时恍惚。
陈铭生笑笑,说:“没事的。”
杨昭转过头,正好看见陈铭生的目光,她说:“怎么还不起,快点,我们还要去大白塔。”
“我看刚才的路有点不好走。”
陈铭生没有说话,安安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有点懒散。杨昭说完就回去接着收拾衣服,结果把小包装好再转过来的时候,陈铭生还坐在床上。她把包扔过去,陈铭生半空中接住。
陈铭生摇头:“没有。”
“还没睡醒?”杨昭走到床边,说,“那我可自己出去了。”
“累了没?”杨昭坐在陈铭生身边。
陈铭生把包放下,拉住杨昭的手,让她坐到自己旁边。
他们把行李放到屋子角落里,给了大婶五十块钱押金,大婶出外面看水果摊,陈铭生和杨昭坐在屋里休息。
杨昭说:“去洗个澡,身上都有味道了。”
“你说了算。”
陈铭生懒洋洋:“什么味道?”
杨昭点点头,抬眼对陈铭生说:“就住这儿,行吗?”
“反正不是好味道。”
“有有,就在后面。”大婶说。
陈铭生松开手,又倒了下去。杨昭说:“你再耍赖我真走了。”陈铭生凝视她,目光让她无处遁形,好像从里到外都被剥开了一样,又像有人在挠她的软肋,让她又想躲又想笑。
杨昭说:“有地方洗澡吗?”
杨昭不打算接着让他这样看下去了,她站起身,准备出去。
大婶见她问价钱,连忙说:“一晚五十。”
“你还记得吗?”陈铭生忽然说。
杨昭转过头,看了眼站在门口的陈铭生,“这间屋子多少钱?”
杨昭转过头:“什么?”
窗户也是简简单单的木头窗,也没有窗帘。杨昭走近,那窗户围成的小小方块的一角上,果然有白塔的半边。那仿佛很遥远的白色,和纯蓝的天空,在冷冰冰的小屋的相框里,圈出一幅宁静的画面。
陈铭生面容温和地看着她,说:“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杨昭放下旅行箱,来到窗边。
“哦。”杨昭明白他指的是什么事情,说:“你求婚了,我记得。”
“你自己看看呀。”大婶说。
陈铭生:“……”
杨昭一愣,转头问她:“是吗?”
陈铭生深吸一口气,慢慢转过头。
杨昭觉得这间房有些简陋,她刚要回绝,就听见大婶说:“而且啊,我这间屋子的朝向最好了,从窗户能看见白塔呢。”
杨昭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又不用走了。她来到床边上,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说:“陈铭生,你不好意思了?”
这屋何止是东西少,根本就没有东西。除了窗子旁的一张矮床以外,这间屋子连桌子板凳都没有。
陈铭生一只大手盖在自己的额头上,盖住半张脸。剩下一张嘴回杨昭的话,“没有……”
杨昭没有说话。
“没有?”杨昭抱着手臂,说,“那你挡着脸做什么,看我啊。”
杨昭撩起门口的布帘,大婶在后面说:“这屋里啊,东西是少了点,但是收拾得干净,住着也舒心。”
陈铭生还当真就把手拿下来了,但两人对视一秒钟不到,陈铭生又把脸盖住了。
杨昭跟陈铭生跟着大婶进了屋子,这是间很老旧的房子,屋里霉味比较重,没有客厅,进屋就直接是厨房和大床。大婶推开旁边的一个屋,“就是这里,你们看看吧。”
杨昭哼笑一声,坐到床边,说:“陈铭生,你真奇怪。”
“啊,你们要住啊?”大婶从板凳上站起来,说,“留的留的,现在屋子正好空着,你们进来看看。”
陈铭生声音低沉地说:“怎么奇怪了?”
杨昭说:“那你们有空房间吗?留不留游客?”
杨昭说:“有时候我觉得你刀枪不入,有时候又觉得你脸皮薄得要死。”
“后面?”大婶转头看看,然后对杨昭说,“是啊,是我的。”
“是吗?”
杨昭看见她身后有一间小屋,她问大婶说:“请问,后面那间屋子是你的吗?”
杨昭拉着陈铭生的手,把他的爪子从脸上扯了下来,郑重其事地看着他,说:“昨晚你跟我求婚了,我答应了。陈铭生,我都记得。”陈铭生的耳根红了,他坐起来,把杨昭抱住。
“新鲜的桃子!来一点儿吗?”
杨昭搂着他结实的后背,轻飘飘地说:“你要送我订婚礼物吗?”
一个大婶守着一筐桃子,坐在路边,看见陈铭生和杨昭过来,招呼地说:
陈铭生抬起头,说:“你想要什么?”
路边有当地人在卖水果。
杨昭笑了笑,说:“我开个玩笑,我不要什么。”她站起身,对陈铭生说:
从下面的广场上去,走了二十多分钟,到了菩萨顶下面。他们按刚才卖斗笠的老头所指的路,在菩萨顶下面的小道上朝偏处走。开始还是平坦的青石路,后来变成水泥路,再后来就是水泥石子混杂的土路。
“真想让我开心就快点起来,去洗个澡,你越来越懒了。”
杨昭右手搀着他,左手拖着箱子:“反正也不急。”
她说完,拿着包出了屋,陈铭生顺着窗外看出去,杨昭走出屋子,跟门口卖水果的大婶聊了两句,然后顺着山路慢慢地散步。
“没事的。”
他坐在原处想了想。
“你慢点儿走。”
订婚礼物……
杨昭怕陈铭生走得不方便,来到他左边,扶着他的手臂。
杨昭在外面逛了十几分钟,又回来了。回来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人。杨昭心想,他终于起床了。后院有水声,杨昭路过门口的时候无意地掀开门帘,这一看过去,她顿时就被钉在当场了。
从广场往菩萨顶去有一条不太好走的路,也是穿了一条商业区。跟外面那条街不一样,这里不卖饰品,而是多卖些当地特产的蘑菇。这条街整体向上,算是傍山而建,虽然用青石铺得比较平整,但是还是有很多坑洼和绵延不断的台阶。
这间老房子没有浴室,但是有个类似农村的小浴间,砖头砌起来的。也没有淋浴,只有个花洒接着一条软水管,杨昭在里面洗澡的时候,费了好大力气。而陈铭生可倒好,他没有进那个浴间,直接把水管子拽出来,在院子里冲洗。
陈铭生和杨昭对视一眼,陈铭生转头对老头说:“谢了师傅。”
他倒是没有全脱光,下面穿着一条四角条纹短裤,长度也就刚好盖过他右腿的断肢,现在被淋得湿漉漉的,紧紧贴在他的身体上,清清楚楚地勾勒出他身体上的凹凸形状。
陈铭生和杨昭同时转过头,那个路边编斗笠的老头跟他们说:“那下面有当地住家的,有的也收游客住,便宜,就是条件没有宾馆规范。”
杨昭感觉自己手一紧,差点把门帘拽下来。她冷静了一下,把帘子合上,又把后门关好。陈铭生把花洒放到自己头上,另一只手胡乱蹭了蹭。
“你们要是找便宜的,可以住菩萨顶下面。”
热水散出的蒸汽在空气中形成一团白雾,杨昭走上前,陈铭生注意到她,抬起头来。
陈铭生说:“好。”
杨昭说:“你在干什么?”
杨昭哼笑,挽住陈铭生的手臂,说:“不住这,我们往里面走走看。”
陈铭生说:“洗澡。”
陈铭生说:“像打鱼的。”
“你就这么在外面洗?”
“怎么样?”
陈铭生抹了一把脸,说:“里面太小,还有台阶,我站不稳。”
“嗯。”陈铭生把斗笠又扣在杨昭的头上,然后低着头看了看。杨昭说:
杨昭挑眉,陈铭生笑笑,说:“反正就是冲一下,很快的。”
杨昭转过来,笑着说:“你买的?”
“顺便把衣服一起洗了?”
陈铭生见没盖准,又拿了起来。
陈铭生把身上冲了一遍。杨昭站在旁边看着,他左脚穿了一只塑料拖鞋,站在院子里,站得很稳。在这深山老林里,或许人也跟着变得原始了。杨昭靠在后门上,静静地笑着,看着陈铭生在水汽中冲洗身体。
还在想的时候,她忽然觉得视野一暗。抬起头,一个黑乎乎的东西罩了下来。杨昭知道是陈铭生,所以她也没躲,就仰着头看着斗笠罩在脸上。
她是在帮他堵门,或者是在做些别的什么,那就不得而知了。
她觉得如果陈铭生没有带卡来的话,那住这里稍稍有些吃力。
洗过了澡,杨昭给陈铭生送来了换洗衣服,她把陈铭生昨天穿的衣服打了个包,放到一个大盆里,准备晚点回来洗了。
这样的一个旅店,标间一晚至少要三百多,那他们要是住三晚的话就得一千多块钱。杨昭还在家的时候,整理行李,“偶然”摸了一下陈铭生带的钱包。
“我给你带的东西你吃了吗?”杨昭说。
杨昭还在那站着不动,看着旅店的方向。她没发呆,她是在心里计算价钱。
“吃了。”陈铭生说,“直接去白塔吧。”
陈铭生从口袋里掏出十五块钱,老头指指旁边的盒子,陈铭生把钱放下,拿着斗笠去找杨昭。
大婶给他们指路,告诉他们最近的一条道从哪穿。大白塔比菩萨顶矮一些,爬起来简单,在大白塔的院落里,喇嘛随处可见。这里的喇嘛像是驻扎了一样,各自带着木板、长垫,铺在一面佛墙旁边,墙面前有一排藏民,正对着墙磕长头。
老头头都没抬:“十五一个。”
现在游客不是特别多,杨昭和陈铭生坐在院子门口的石栏上休息,看着那些藏民们一个一个地对着墙壁磕头。
陈铭生弯腰拿了一个斗笠,问那老头:“师傅,怎么卖?”
中午的阳光温暖明亮,天空湛蓝,偶尔几片白云将天地衬得更为纯净。杨昭拉着陈铭生的手,肩膀靠在一起。
陈铭生已经很熟悉她的思维方式了,让她自己在那考虑,他转眼看见路边有个老头,正在编斗笠。竹篾在老头的手里上下翻飞,一圈一圈地转,不一会儿就弄出一个尖尖的头来。
“去上面看看?”坐了一会儿,陈铭生对杨昭说。他指了指大白塔,离得近了,大白塔显得更为高大,朴拙丰韵的线条,简单圣洁的颜色,在塔下仰望,给人一股浑然天成的美妙感。
杨昭站在原地,看着旅店的方向,没有说话。
杨昭和陈铭生上到上面,看到白塔下面是转经圈,几百个转经筒将白塔根部围了起来。一堆僧人和游客按照顺序走着,每过一个转经筒,都会用手轻轻拨动。
陈铭生说:“住那边?”
然后转经筒就会发出轻轻的呼鸣声,快速地旋转,好像永远都不会停一样。
一个个店铺,卖的都是纪念品和当地特产。五台山是中国唯一一个兼有汉地和藏传佛教的道场,是有许多西藏和尼泊尔商店。在琳琅满目的佛具店后身,是一条小吃街,再往里面则是一排一排的旅店。
杨昭和陈铭生没有去转那一排转经筒,他们只是在一旁看着、听着。
顺着路又走了一会儿,他们来到一片开阔的地界,看起来像是商业聚集地。
下午,他们回到住处,稍稍休息了一会儿后,又往下面走,去了第一天来的时候路过的长街。街道上的店铺一个挨着一个,卖的基本都是藏地和西部边境国家的特产。杨昭和陈铭生走进一家店铺,里面燃着香,浓浓的檀香味让整间店铺都显得古朴陈旧了。
“走吧。”陈铭生说。
杨昭拿起一条围巾,正方形的,很大的一条,老板走过来说:“这是尼泊尔围巾,质量很好,围巾披肩都可以用,来,我给你试试。”
陈铭生吃完苹果,杨昭接过苹果核,装到一个小袋子里,塞进包里。
老板很热情,亲自给杨昭试了一下,叠了几层,围在杨昭的脖子上。围巾裹住杨昭的肩膀,显得她的脖子更加的细白修长。
杨昭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围巾是深绿色的,搭配着棕色的纹路,颜色很低调,但是跟杨昭很搭。杨昭转头,陈铭生冲她点点头:“好看。”
“吃不动就别硬撑,给我。”陈铭生从杨昭的手里把苹果拿过来,转着圈,三口咬没了大半。
买了围巾,两人继续逛街,又在路边买了点姜糖。
杨昭低头,看了看,说:“等下再吃。”
很快,店铺少了,道路两旁慢慢地布满了青石和树木,太阳落下山,天边橘红一片。杨昭和陈铭生坐到路边的一块石头上,杨昭紧了紧身上的围巾,靠在陈铭生的身上。
陈铭生看着杨昭手里拿着苹果,也就吃了三分之一。他说:“吃不动了?”
陈铭生说:“累了吗?”
“好。”
杨昭摇摇头,说:“没有。”
“你不是想去那个塔看看吗?”陈铭生说,“我们到那个方向找地方住。”
陈铭生说:“坐一会儿回去吧。”
陈铭生低头笑了笑,把烟放到嘴里,抬手揉了揉杨昭的后颈。
杨昭从小包里拿出手机,陈铭生说:“给家里打电话?”
杨昭说:“要不要下次你发呆的时候我给你照下来?”
杨昭没有说话,把手机打开,点开了照相机。
陈铭生轻轻撇过眼看她,说:“没啊。”
陈铭生一愣:“照相?”
杨昭忽然笑了,说:“陈铭生,你最近怎么总发呆?”
她拿出手机的时候,陈铭生才想起来,这几天出来玩,他们都没有照过相。
他穿着一身黑色外套,左手随意地插在衣兜里,右手拿着烟。整个侧影在山林的映照下,显得稍稍有些不搭调。
杨昭把相机调成前置摄像头,然后慢慢靠着陈铭生,将手机举起来。
杨昭吃苹果的工夫,陈铭生坐在旁边发呆。
陈铭生看到手机屏幕上两个人的脸,看到后面的山林,看到山林中隐藏的寺庙,还有被染成红晕的天际。
杨昭停下脚步,指着旁边的一块石头,对陈铭生说:“我们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咔嚓一声,一张相片照了下来。
陈铭生摇头,说:“不累。”
杨昭把照片调出来。陈铭生低头看,照片上的两个人表情都很平和,没有很开心的笑,也没有其他什么表情。可他依旧能看出那相片里淡淡的情意,他侧过眼,四目相对。他知道她也能感受到。
“你累吗?”走了一会儿,杨昭问陈铭生。
杨昭觉得,这是一段懒到不行的旅途。
杨昭轻挽着陈铭生的胳膊,一边走一边看看风景。
第三天,他们去了一趟五台山著名的五爷庙,五爷庙的香火是全五台山最旺的,工作人员都说五爷庙的很多香火钱都用来养其他那些地理位置偏僻的寺庙,就这样还绰绰有余。他们逛了一会儿,回到住处。从那时开始,杨昭和陈铭生就几乎不出门了。
杨昭和陈铭生顺着马路一直向前走,现在刚刚七点多,太阳都没有高升起来,他们走得也不快,散着步一样。五台山不算高,不像泰山、华山这些以攀爬为主的山,五台山比较平坦,几百座寺庙铺散开来。
杨昭觉得自己是被陈铭生的懒惰感染了,她看出来陈铭生对旅游兴趣并不大,远远小于那方面的兴趣。
杨昭移开目光,眺望那座耸立山间的白塔。
杨昭收拾了一下行李,拿出手机查看。“我们后天走吧,周二,票比较好买。”
杨昭转过眼,看见正在买票的陈铭生,他的拐杖随意搭着,右腿的裤腿高高挽起。
陈铭生说:“可以。”
杨昭余光瞥见售票处上面的牌子。六十岁以上的老人、军人、残疾人、记者等凭证件免门票。
杨昭收拾好东西之后,坐到陈铭生身边,想了一会儿,说:“回去后……”
陈铭生撑着拐杖往售票处去,边说:“我不用买票。”
她欲言又止,陈铭生说:“回去后怎么了?”
杨昭:“嗯?”
“回去后,我想带你见见我的父母。”
陈铭生把烟叼在嘴里,拿回两百给杨昭。
陈铭生拿烟的手一顿,他看了看杨昭,说:“杨昭,我……”
杨昭:“怎么了?”
杨昭的目光很直白,她一眨不眨地看着陈铭生,陈铭生想起那晚她对他说的话,她说陈铭生,你不要软弱,永远都不要。
陈铭生正低头抽烟,杨昭把钱给他,他下意识接过来,本来要转身去买票,结果看见钱又停下了。
陈铭生放下烟,点点头,低声说:“好。”
杨昭点点头,翻出四百一十块钱给他。”
杨昭又问:“你愿意带我见见你父母吗?”
“算上里面的观光车,两百零五。”
陈铭生说:“愿意。”
因为是淡季,所以五台山游客不多,也没有排队买票的场景。钱包放在杨昭的包里,陈铭生去买票,杨昭翻出钱包,说:“多少钱?”
他一直垂着头,看着面前的地面。杨昭觉得,他还有其他的话想说。果然,安静了一会儿,陈铭生说:“杨昭,我家里……我家里情况有点特殊。”
“嗯。”
“什么意思?”
“往里面走走吧。”陈铭生说,“先去把票买了。”
陈铭生说:“我没见过我父亲,我还没出生他就已经死了。”
杨昭看了看周围,说:“我们在这找住的吗?”
杨昭一愣,“没出生?”
“你想去那?等会去好了。”
“嗯。”陈铭生说:“我妈怀我的时候,他出了事。”
陈铭生点了根烟,抬头顺着杨昭指的方向望。
杨昭看着他,陈铭生接着说:“一直都是我妈带着我。”
“那是大白塔。”杨昭说。
杨昭说:“那你母亲很不容易。”
“嗯。”杨昭往远处看了看,能看见一座高高的白塔立在山林之间。
陈铭生静默了一会儿,说:“她这两年的状态不太好,或许是因为人老了,总喜欢回忆以前,她很多次都说在家里看见了我爸。”
杨昭和陈铭生下了车,陈铭生问杨昭:“先找个住的地方,把行李放下吧。”
杨昭微皱眉头,说:“这是精神情况有问题,你给她找医生了吗?”
“……”
陈铭生摇头,说:“她不让,她也不让别人陪她,甚至都不让我给她打电话。”
“都在景区里面,上山很快的。”
“电话也不让打?”杨昭说,“她是性格孤僻吗?还是有抑郁或者自闭这些症状?”
“标间三百,住不住?”
陈铭生看着烟头上淡淡的火星,低声说:“心理障碍吧。当初我爸就是因为给她打了一个电话才死的。”
“住不住店?”
陈铭生转头,看见杨昭紧盯着自己。他很快说:“你别怕,是个意外。”
空气中夹杂着树叶和佛香,闻起来让人心旷神怡。汽车站点旁,有很多给宾馆旅店拉客人的当地人。他们举着牌子,对下车的乘客挨个问。
杨昭点头。
过了一会儿,大巴拉满了人,准备出发了。车程不到两个小时,大巴车直接将他们带到五台山景区。乘客们按序下车,一下车,那股山林独有的味道扑面而来。
剩下的两天时间,酒池肉林,昏天黑地。
杨昭靠在大巴椅背上,看向窗外,淡淡地笑了笑。
杨昭大汗淋漓地问他:“你就是……就是为了这个才出来旅游的吧?”
陈铭生低沉的声音说:“是吗?”
陈铭生将她吻得透不过气,嘶哑着说:“谁知道呢。”杨昭的体力跟陈铭生当然没法比,到最后,被折腾得像条死鱼一样,躺在床上。陈铭生紧紧抱着她,看着窗外的天空、寺庙、白塔。
杨昭深吸一口气,也没有抽回手。她低头看着陈铭生的手掌,轻轻哼笑一声,说:“陈铭生,你越来越赖皮了。”
杨昭再次觉得,这真是一段懒到不行的旅途。
陈铭生把杨昭的手握住,又闭上眼睛休息。
回去的一路安稳顺畅,他们早早出发,晚上九点多的时候下火车,回到他们居住的城市。闻到这座北方城市冰冷的味道时,杨昭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杨昭:“你干什么?”
陈铭生挎着旅行包,对杨昭说:“你在门口等着我吧,我去取车。”
杨昭好整以暇地看着陈铭生,陈铭生在她郑重的目光中又转过头来,伸手把书从杨昭手里抽出来,放到自己的旅行包里。
陈铭生把杨昭送回家,自己开车往家走。他到了家楼下的时候,没有马上下车。在车里抽了一根烟,陈铭生拿出手机,拨了一串电话号码。
陈铭生说:“不知道。”
响了三声,电话接通了。
杨昭说:“一只手你让我怎么翻书?”
“喂。”电话那边,是一声简简单单的应和,声音疏离又冷淡。
陈铭生一噎,说不出话,再次闭上眼睛装睡,手却伸了过来,拉住杨昭的手,放在自己的左腿上。
“妈,是我。”
杨昭看着书,淡淡地说:“他听我的话,不需要拜。”她抬起眼,朝陈铭生看了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不听话的才需要拜。”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然后陈铭生的母亲淡淡地说:“铭生啊,怎么打电话来?”
“为什么?”
陈铭生张了张嘴,说:“你最近身体怎么样?”
“我不用给他拜。”
“我很好。”他母亲很快回答,“你要是没事不要总给我打电话,妈是为你好,你的情况特殊,万一被……”
“那你应该给你弟弟拜拜。”
“妈。”陈铭生不得不打断她,低声说,“我已经不做了……”
“五台山是文殊道场,文殊菩萨代表智慧。你没看很多考生家长都会来五台山给孩子拜一拜吗?”
“铭生,你别这么大意,如果你一直这么随便很容易被人乘虚而入,你还记不记得你爸是——”
陈铭生睁开一丝缝隙看着她:“怎么治?”
“妈。”陈铭生忍不住叫了她一声,“我爸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你别总想着他了行不行?”
杨昭的目光重新回到书本上,说:“那这次正好给你好好治一治。”
“陈铭生!”忽然一声暴喝,陈铭生猛地住嘴。
陈铭生闭着眼睛休息,轻笑着说:“嗯。”
“你是没有见过你爸爸,但并不代表他对你的爱比别人少!就是因为你没见过他,所以你永远都不知道他有多勇敢!妈一直以来是怎么教导你的,你都忘记了?铭生,你爸苦了一辈子,如果连你都不理解他,那他就白活了!就白活了你知不知道?”
杨昭说:“你好像很不喜欢读书?”
“妈你冷静点,我知道,我都知道。”陈铭生说,“我就是想让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