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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从前·告别·远方

陈铭生抬起头,杨昭的神情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眼前,她是那么的平静,平静得几乎有些冷漠。

杨昭说:“陈铭生,我没有你想象的那么脆弱。”

的确,她并不脆弱。

陈铭生低着头,手紧紧地攥着拐杖。

陈铭生恍然间,回想起从前很多片段。杨昭似乎永远都不可能跟脆弱联系在一起,从他认识她的第一天起,这个女人就一直勇往直前。

杨昭看着陈铭生,说:“告诉我,你要去做什么?”

她的勇气并不容易从外表看出来,而是深入骨髓的、与灵魂同化的。她的勇气来源于自信,来源于对自己的完整认知。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尘埃,颗颗粒粒。

其实,与其说她有勇气,不如说她坚定——坚定与毫不迷茫。

杨昭看向一旁的树,树叶已经枯萎了,只剩下几片泛黄的枯叶,在枝杈上打转。静了一会儿,杨昭淡淡地说:“陈铭生,你不能永远都这样。”

陈铭生忽然有一种想把所有一切和盘托出的冲动,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他自己。他觉得杨昭会是一种支撑,一种在他精神世界里的支撑。

“我会尽快的,你别着急,行吗?”

有她在,他就无所畏惧。

陈铭生抿了抿嘴。杨昭看着陈铭生,慢慢地说:“陈铭生,我有点儿不太明白。”

而他真的也说出来了。

杨昭轻笑一声:“不知道?”

“我去做以前的事情。”

陈铭生顿了顿,说:“不知道。”

杨昭说:“什么事?”

杨昭说:“多久?”

陈铭生张了张嘴,他忽然意识到或许是长久以来的缄默,导致他真正想要说点什么的时候,都不知从何开口。

陈铭生点点头,“嗯。”

杨昭说:“像火车上那种事情?”

“你回家看望亲人吗?”

陈铭生点头。

她抱着手臂,在寒风中轻轻呼出一口白气。

杨昭说:“有危险吗?”

“青海。”杨昭笑笑,说,“还真的好远。”

还没等陈铭生回答,杨昭已经接着说了下去:“有危险,对不对?”陈铭生想了想,又点点头。

陈铭生说:“青海。”

杨昭转身往楼里走,说:“上来。”

杨昭说:“哦,对了,我还一直没有问你,你的口音不像本地的,你老家在哪里?”

“杨昭,我——”

陈铭生说:“回老家那边。”

“我说上来。”杨昭一字一顿。

杨昭说:“去哪?”

她转过头,看着陈铭生的眼睛,陈铭生觉得,她现在的目光很像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陈铭生说:“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肃穆的、严厉的。

杨昭怔住。“什么?”

杨昭轻瞥一眼,转身往楼上走。陈铭生一句话都不敢多说,默默地跟在她身后。杨昭一路把他领进屋,来到沙发前,他们一个坐左边,一个坐右边,面对面相互注视着。

陈铭生微微垂着头,低声说:“我……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

陈铭生感觉,这个场景有点像审讯。

杨昭说:“什么事?”

杨昭说:“多久?”

陈铭生打断她的话:“我有事情,想跟你说。”

陈铭生说:“我也不知道。”

“杨昭。”

“陈铭生。”

杨昭说:“也好,我手里还有点工作没弄完,我晚上再……”

“嗯……半年?”

“不了,我等会儿就走。”

杨昭目不斜视地看着他。陈铭生说:“一年?”

“上来坐。”

杨昭眉头不可见地紧了紧。陈铭生觉得自己的手心出了点汗,这比他之前经历的所有谈话都更让他紧张。

陈铭生看着她的脸,淡笑着说:“嗯。”

“杨昭,我……我真的不知道要多久,如果顺利的话,可能几个月就结束了。”

杨昭笑笑,说:“你来找我,是想我了?”

“不顺利呢?”

陈铭生没有说话。

陈铭生两手握在一起,杨昭又说:“算了,不会不顺利的。”

杨昭点点头,说:“休息一天,也挺好。”

陈铭生抬头看她,杨昭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水。那个老式的茶缸,陈铭生现在看到它,觉得分外的亲切。

“我今天没有上班。”

“哪天走?”

“你怎么这个时间来了,下班了?”

陈铭生说:“最近吧。”

杨昭来到陈铭生面前,他看起来十分疲惫。

杨昭手捧着茶缸,说:“那等下跟我去趟家里吧。”

杨昭难得的在工作时间偷了个闲。“你等我,我马上下去。”

陈铭生刚开始的时候还没听懂,“家里?”

陈铭生的声音有些嘶哑,他说:“我想见你。”

“嗯。”

“你怎么来了?”

陈铭生过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杨昭是想带他去见她的亲人。

杨昭一惊,“楼下?”她拿着手机来到窗边,果然看见一道人影站在路边,她一眼就认出了他。

“见……见你父母吗?”

陈铭生说:“我在你家楼下,我想见你。”

“嗯。”

她接了电话:“陈铭生,有什么事吗?”

杨昭放下茶缸,定定地看着陈铭生,说:“你等我收拾一下,我们这就走。”

那时她正在工作。她看到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的时候,心里有些奇怪,陈铭生是知道她下午一点到六点在工作的,按他的习惯,应该不会这个时间打电话来。

“等……等等。”陈铭生完全懵住了,这就跟当时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来找杨昭,结果杨昭告诉他,他们要去旅游时一样。杨昭没有听他的话,站起身,准备回卧室换衣服。陈铭生一着急,直接站起来,一手扶着前面茶几,探着身拉住杨昭。

杨昭接到陈铭生电话的时候,是下午两点多。

“杨昭。”

陈铭生掐灭烟,将嘴里最后一口烟,缓缓吹了出去。

杨昭转过头:“怎么?”

“臭小子。”老徐拍了他脑袋一下,离开了。

陈铭生:“现在要去吗?”

陈铭生斜眼看了看那只手,哼笑一声,道:“要不要这么郑重啊,这话还怎么接?”

杨昭点头:“没错。”

拍到最后一下,他的手却还没有抬起来,使劲握了握,然后猛地吸了几口气,说:“放心,有白薇薇在,你应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等收尾工作做完,我就是拼了老命,也会让你回来娶媳妇的。”

“可是……”陈铭生脑子一片混乱,“可我还……”

陈铭生把烟放下,老徐说:“估计就是这几天了,你好好休息一下,调整一下状态。”他说完,站起身,拍拍陈铭生的肩膀。

杨昭看见陈铭生弯着腰,一条腿撑着很费力,就扶着他的手,让他站直身子,说:“陈铭生,你答应过我的。”

陈铭生看他一眼,老徐说:“我听老王说了。”

陈铭生默然。

老徐看着他,忽然笑了,说:“谈恋爱了?”

杨昭站到他身前,微微仰着头,目光深邃。

陈铭生没有说话。

“你在五台山的时候,你忘了?你对我求婚了。”她一直看着陈铭生,像是要看进他灵魂深处一样,“我答应了,陈铭生。”她说,“我答应了。”

老徐抬眼看他:“你要毒贩子的钱?”

陈铭生没有说话,杨昭转身往卧室走。陈铭生低着头,站在杨昭身后,在杨昭快要走进屋的时候,他低声叫她的名字:“杨昭。”

陈铭生嘴里咬着烟,淡淡地说:“这次,从里面弄来的钱,我要留下。”

那浅浅的一声低语,却让杨昭的脚步再难向前。

老徐头都没抬:“说。”

“我还是不去了。”陈铭生没有看杨昭的背影,他的目光停留在茶几上的那个老式茶缸上,“以后如果有机会,我再去拜访你父母。”

“但我有个条件。”

杨昭的手扶在门把手上,泛着淡淡金色的把手,握起来冰冰凉凉。

老徐不言。

陈铭生抬起头,看见杨昭的背影。她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陈铭生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他每一次张嘴,都让这石头更沉、更重。

门关好,陈铭生开门见山。“我回去。”

慢慢地,杨昭转过身,她远远看着陈铭生,说:“一定要去吗?”

文磊一愣,看向老徐,老徐闷头抽烟,看都没有看他。文磊转身出了屋。

陈铭生一顿,没有回答。

陈铭生弹了一下烟,对文磊说:“文磊你先出去一下。”

杨昭走过来,说:“没有其他解决办法吗?陈铭生, 如果需要用钱,你……”

文磊一脸尴尬,陈铭生和老徐跟两根老油条一样,哼哧哼哧地笑。

“不需要。”陈铭生很快对她说,“不需要用钱。”

陈铭生抽了一口烟,说:“没谈恋爱记得别往前冲。”

杨昭看着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她感觉到一股深深的无力。那是一种从多方面而来的、无法扭转的、现实的无力。那是他自己的选择,杨昭知道,他作出的选择,一定也是经过深思熟虑。

“没呢。”

杨昭从茶几上拿起烟盒,从里面抽出一根烟,点着。

陈铭生说:“谈恋爱了吗?”

“陈铭生,这是你的决定,我不能干涉什么。”她抽了一口烟,然后双手抱在一起,就像是一个保护自己的姿势。

文磊皱着眉,说:“生哥……”

“但是我想你需要知道一点。”她看着陈铭生,说,“如果你什么都不肯做,那我也不能向你保证什么。”

陈铭生安慰似的,冲他笑了笑。

你不肯承诺,不肯见我的父母,不肯道出归期。

从陈铭生进屋之后,文磊一直站在一边,陈铭生能看出来,他有很多想说的话。

杨昭没有拿烟的一只手,紧紧地抓住自己的手臂,说:“陈铭生,走不走是你的自由,等不等是我的自由。”

偶尔想到这些痛苦,谁都不满,谁都愤怒。可当真的去计较公平与得失的时候,他们又会像现在这样,抽一口烟,然后耸耸肩膀,说一句:“算了,反正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

陈铭生脸色苍白,多日以来的精神疲惫积压至此,杨昭的话成了最后一根稻草,他几乎站不住了。

可这世上又有多少平凡的人,他们在承受着那似乎不该被“平凡”承受的痛苦与压力。

他一边在脑海中告诉自己,她说得没错,她凭什么等他。陈铭生低着头,看见自己残缺的身体、廉价的衣服、磨得破烂的拐杖。

陈铭生看看老徐,又看看文磊。他们看起来都那么的平凡、那么的普通。

她凭什么等他。

大家都会觉得自己不容易。其实反过来想想,又有谁容易?当年的队伍,现在还剩下几个。你不想做,谁想做?

陈铭生深吸了几口气,撑着拐杖背过身,低哑着说:“你不用等我,杨昭……”

那一句不想做了,陈铭生把它咽在了心里。

他弯腰拿起放在沙发上的外套,慢慢地走向门口。

可现在,一切都没了。

“如果你有其他……其他喜欢的人,你不用在意我。”陈铭生走到门口,打开房门。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将话说完。

但严郑涛很爱他老婆,全队都知道。有一次陈铭生在他的钱包夹里,看见了他老婆的照片。说实话那女的长得着实一般,胖胖的,五官也不怎么样,可严郑涛就是喜欢。陈铭生经常看见他没事就拿出钱包看。

杨昭看着他微微有些弯曲的背影,看着他坐在门口地上,把鞋穿好,然后打开门,离开这间屋子。

他也记得严郑涛的脾气特别暴躁,陈铭生被他砸过两部手机,理由都是关机了。当时队里规矩就是这样的,手机关机的,一旦被严郑涛发现,不管多贵的手机,就地砸烂。

她觉得浑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

他当时很不服,凭什么非得谈过恋爱才能上前面?

杨昭坐下,怔怔地看着对面的沙发。

当时严郑涛一脸不耐烦地说:“小崽子毛都没长齐,谈过恋爱吗?往前挤什么!”

屋里静悄悄的,就像平日一样。她忽然意识到,她坐的这个位置,就是当初,她第一次看到他睡颜的地方。那时,她也是从这个位置坐起身,而陈铭生就坐在对面的沙发上,睡着了。

陈铭生只跟他一起参加过一次抓捕行动,那时候他还只是个毛头小子,他记得当时在罪犯窝藏地点的门口,他被严郑涛拎着脖领子往后拽。

杨昭的眼前似乎浮现了当初的影子。

严郑涛是陈铭生当年在警校的教官,也是他将陈铭生带去的缉毒大队。一晃十几年过去,他还能清晰地记得严郑涛的脸,记得他骂他时候的神情。

他闭着眼睛,手臂抱在一起,低着头。他的唇边有淡淡的法令纹的痕迹,双唇紧紧闭在一起,甚至眉头都轻微皱着。

陈铭生缓缓闭上眼睛。

她当时想,这个男人,是不是在做什么梦。梦里有些让他紧张的事情发生,所以他在梦里也没有笑颜。

“其实……”老徐坐到床上,也点了根烟,“走了也好,省得伤心。”

当初那么平淡的事,如今回想,却让人想要落泪。

陈铭生低下头,没有说话。

杨昭想从理智的方面思考,她到底为何,要承受这些。她明明只是享受他的身体,在一片黑暗的沼泽里,她明明只看到了毫无牵挂的欲望。可为什么现在,她会有这样的感觉。

陈铭生看着他,老徐把盒饭放下,抹了一把嘴,说:“谁愿意守这种活寡,他怕你们担心,一直都没说。他老婆带着孩子走了。”

杨昭终于意识到,她已经被泥沼里伸出的藤蔓牢牢捆绑。

老徐一顿,而后低声说:“严队跟他老婆早就离了。”

陈铭生的车停得有些远,他撑着拐杖,往车的方向走。路过一盏路灯的时候,他忽然听到身后有开门的声音。

“老徐。”陈铭生打断他,他掐灭一根烟,重新点着一根,说,“嫂子安置好了吗?”

陈铭生转过头,看到一个人从单元门里跑出来,一直跑到他面前。

“严队死了,之前的计划全都取消了。打草惊蛇,现在白吉管手下管得很严,一般线人根本什么用都没有。铭生……”老徐抬眼,看着陈铭生,说,“他现在能信的人不多,你如果愿意回去,他——”

她咬着牙,似是忍耐到了极致,可她依旧没有大声吵嚷。她看着他,目光就像刀子一样。

老徐说到这,顿了顿,陈铭生看到他的眼眶有些泛红。

陈铭生忽然紧紧抱住她,杨昭的身体,在他的怀抱里显得有些瘦弱。他在她头顶,问出了一直压在心底的话——“杨昭,要是我回来,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老徐抬起头,看着陈铭生,咬了咬牙,说:“陈铭生,我知道你不想回去,我也不想让你回去,但现在真的没办法了。从前天起,你之前的手机号就一直在被人拨,铭生,白吉知道你没死,肯定会来找你的,而且——”

杨昭的脸埋在他的胸口,她没有说话,但她伸出手,将他回抱住了。

陈铭生在灰暗的视线里抬起眼,看见老徐苍白的头发,看见他手里端着的廉价的盒饭,看到他衰败的脸孔。那一句“我不想做了”,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说:“陈铭生,你浑蛋……”

陈铭生低着头,看着手里的烟,屋里一点风都没有,烟雾被捏成了一条线一样,直直地向上,然后散开。

陈铭生笑了,杨昭不会骂人,她骂得最狠的,也就是浑蛋了。

老徐低声说:“准备一下吧。”

他静静地感受那一双轻柔的手,抱在他的背上。

陈铭生嗯了一声。

他想,果真是这样。这个女人,是他的支撑,是他最大的依靠。

陈铭生坐着抽烟,老徐扒拉一口饭,说:“铭生啊……”

他的心里忽然产生一股不能形容的感觉,这是之前他执行任务的时候,绝对不会有的感觉。

老徐抬脚,一脚蹬在陈铭生鞋上。

他会回来,他一定会回来,回到这个女人身边。

“我睡你个奶奶。”老徐把头从盒饭里抬起来,嘴里还咬着半块萝卜,瞪了陈铭生一眼。陈铭生嗤笑一声,低声说:“以后下去了找我奶谈谈,没准儿有机会。”

“你相信我。”他低声说,“我做这个十几年了,说危险,其实也就那样。”

“昨晚没睡?”

他扶开杨昭,看着她的眼睛,说:“主要是我以前的同事工作上出了点问题,加上我这边也弄出点岔子,才需要回去处理一下。”

陈铭生看见他眼眶下面泛黑,头发油腻腻地都黏在一起了,抽了口烟,说:

杨昭低声说:“你什么时候走?”

老徐把盒饭端回去,自己接着吃。

陈铭生说:“就是最近吧。”

陈铭生摸出一根烟,摇摇头说:“吃过了。”

杨昭没有说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张卡,递给陈铭生。

老徐把盒饭抬起来,看着他:“还吃点不?”

“拿着。”

陈铭生过去,在床对面的一个破椅子上坐下。

陈铭生看着那张卡,“这是干什么?”

老徐和文磊等了有一段时间了,陈铭生推开门进去的时候,两人正蹲在床边上吃盒饭,见陈铭生进来,老徐伸手招呼他,“过来,这边。”

杨昭说:“我让你拿着。”

陈铭生放下电话,从床上起来,他简单地洗漱了一下,穿好衣服,出了门。

“不用。”

陈铭生干脆地说:“好。”

“陈铭生。”杨昭的声音冰冷,轻轻地眯起眼睛,看着面前的男人,“我说,我让你拿着。”

老徐在电话那边停顿了一会儿,好似叹了口气,说:“昨天老地点,你吃个饭就过来吧。”

陈铭生伸手接过。

“老徐。”

“陈铭生,我知道你有自己做事的原则,但是,”杨昭抿了抿嘴,说,“这世上不一定所有事,都只有一种解决办法。如果有需要花钱的地方,你一定告诉我。”

“铭生,是我。”

陈铭生看着那银色的银行卡,那是一张中行的储蓄卡。他开玩笑地晃了晃卡片,说:“里面有多少钱啊?”

手机响起,陈铭生接下。

可当他的目光与杨昭对上的时候,他那半截的玩笑,却怎么也开不下去了。

陈铭生的手盖在额头上。他不想杨昭这样,他不想她为了跟他在一起,放弃很多她本该享受的东西。

杨昭很紧张,她的脸比平日更加白了,呼吸也有些急促,她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

杨昭简短的拒绝在他眼里,更像是对他的一种照顾、一种无奈的妥协。

陈铭生握住杨昭的手,说:“我说的是真的,没有那么吓人,你别这样。你好好工作,等你手里的活做完了,我差不多就回来了。”

可他并不这么想。

杨昭开口,还想说什么,陈铭生的手机响了。

杨昭更喜欢古朴的、衰老的、有浓重故事性的东西,类似陈铭生。

陈铭生接通电话:“文磊?”

其实杨昭并没有说谎,她也没有推托,她不喜欢钻戒,或者说她根本不喜欢钻石。对于她这个职业来说,钻石太过现代,太过张扬。

“哦,好的,我知道了。”

杨昭走后,陈铭生又在床上躺了一会儿。

通话很快结束了,陈铭生放下手机,说:“我……我今晚走。”

杨昭看着陈铭生的眼睛,慢慢坐起身,说:“陈铭生,我说的是真的,钻戒我有几个,但我不喜欢。”她摸了摸陈铭生的脸,说,“我走了,晚些再找你。”

杨昭说:“嗯,我能联系你吗?”

陈铭生说:“喜欢什么样的?”

陈铭生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杨昭笑了,说:“不用,我不要戒指。”

“知道了。”

陈铭生说:“嗯。”

陈铭生看着杨昭,说:“不过你放心,有空我会联系你的。”

“戒指?”她想了想,说,“你要买戒指?”

杨昭点点头,陈铭生说:“那……那我走了。”

陈铭生淡淡地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嗯。”

“什么?”

陈铭生上车,杨昭在车窗旁站着,她看着陈铭生的眼睛,最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注意身体,别太辛苦了。”

陈铭生一问,杨昭愣住了。

陈铭生笑了笑,摇下车窗,揽过杨昭的脖颈,轻轻吻了吻她。“我知道。”

“你喜欢什么样的戒指?”

陈铭生出门很快,他回家,只装了两件衣服,把那个黑色的旅行包拿出来,在里面发现了上次旅游还没来得及收拾完的景点票根。

“干什么?”

陈铭生坐在床上,把票根拿出来看了一会儿,然后折好,重新放回旅行包里。

陈铭生没有回答,他拉过杨昭的手,杨昭脚下一个不稳,趴到陈铭生身上。

如果是之前,或许他会直接将它扔了,可现在不一样了。很多看似一点都不重要的东西,在陈铭生心里,都染上了更深一层的意义。

陈铭生点点头,杨昭说:“听到了没有?”

下午五点半,陈铭生的手机再次响起,陈铭生接通电话,是文磊。

杨昭临走前,来床边亲吻他,说:“你别太辛苦,注意身体。”

“到了?”

陈铭生躺在床上,看着她穿好衣服。

“嗯。”文磊说,“生哥,我就在你家楼下。”

她虽然在家工作,但是她的工作日程安排得非常满。杨昭是一个对时间要求很严格的人,对于自己的工作计划,她不会为了任何事情分心。

“好。”

第二天,杨昭真的很早离开。

陈铭生拎起包,撑起拐杖到门口,他最后把屋里的总电闸关掉,然后看了一眼小小的屋子,轻轻关上房门。

她希望用最平常的态度面对他,让他尽量忘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文磊的车就停在楼道门口,陈铭生打开前座门,把包扔在后面。

所以她也沉默。

文磊麻利地发动汽车,一边往院外面开,一边说:“老徐已经在机场了。”

她不知道陈铭生到底怎么了,她把他回来后的日子里所有的疲惫与沉默,都归结成对接下来的婚事的迷茫和不安。

陈铭生点了一根烟,说:“他上飞机吗?”

陈铭生低头吻她,杨昭闻到了比平日更浓的烟草味。

“上。”文磊说,“他把东西给你准备了一下,这趟飞机经停的,他会在重庆下飞机,生哥,你大概晚上十一点半到昆明。”

杨昭不躲不防,顺势躺了下去,她看着压在她身上的陈铭生,说:“下次一定得洗澡。”

“嗯。”

他猛地拉住她的手,将她扯到床上。

现在正好赶上下班晚高峰的时间,主干道上车水马龙,陈铭生给文磊指路,让他开小道穿过去。

她的身上有淡淡的香水味,混着身体特有的香气,包围在陈铭生的身边。她在他耳边说话,声音又挑逗又蛊惑。陈铭生抬起头,看见杨昭淡笑的眼睛。

“生哥,你来这也没多久,街道已经记得这么熟了。”

杨昭抱住他的头,说:“累了就早点休息。”她那么的温柔。陈铭生轻搓她的手,杨昭又悄悄在他耳边说:“不过我明早要赶早回去工作,你确定要浪费时间?”

陈铭生说:“我开出租,道记不熟怎么拉人?”

杨昭收拾好东西后,看见陈铭生还是那副样子,她走到他面前,摸了摸他的脸,说:“累了?”杨昭看陈铭生,从来都是准的。他每次赖在床上不起来,她都能看出他到底是懒惰,还是疲惫。

“嘿。”文磊笑了笑,余光看了陈铭生一眼,陈铭生开着窗,一条胳膊搭在车窗上,看着窗外。

陈铭生没有动。

文磊说:“生哥,你跟……”

“换衣服洗澡。”

陈铭生:“跟什么?”

回到陈铭生家,杨昭把外套脱了,挂在门口。他们进了卧室,陈铭生也没有换衣服,坐在床上一直看着杨昭。

文磊犹豫了一下,说:“你跟嫂子,打招呼了吗?”

“怎么了?别赖皮,上楼去。”

陈铭生静默了一会儿,文磊以为问了不该问的,连忙打岔说:“啊对了,你吃饭了吗?老徐说……”

杨昭显然也没有料到陈铭生会有这样的举动。陈铭生闷声说:“杨昭……”

“打招呼了。”陈铭生看着窗外一闪而逝的街道,淡淡地说。

双手环抱,拐杖倒在一边。

文磊握着方向盘,说:“你……你全都告诉她了?”

陈铭生没有回答,他撑着拐杖一路走到杨昭的面前,在杨昭有些惊讶的眼神中,他紧紧抱住她。

陈铭生说:“我只说要走,其他的,都是她猜到的。”

她是个无比聪明的女人,只需几句话,就能钓出陈铭生是不是在说谎。但她对待事物又有一种独特的方式方法,陈铭生说了谎,可她看起来毫不在意,这一句问出来,比起追根问底,更像是在开玩笑。

“那嫂子她……她说什么了没?”

陈铭生的呼吸有些急促,杨昭歪了歪头,目光似笑非笑,说:“上哪野去了?”

陈铭生静静地看着外面,半晌,摇摇头,说:“没说什么。”

不过她很快注意到陈铭生回来了,陈铭生把车停好,拿着拐杖下车。杨昭看着他,吹了一声口哨,脸带笑意地说:“陈铭生,我来找你了。”

“没说什么啊……”文磊努了努嘴,转头看了陈铭生一眼,说,“生哥,没说啥就是好消息。”

等到了小区里他一眼就看到了杨昭的车。杨昭正站在车外面等,眼睛望着下棋的老头。

陈铭生转眼看他,文磊又说:“真的,要是气急了保不齐就放狠话了,啥都没说就证明还有戏。”

陈铭生几乎是从狭小的楼梯上直接蹦下去的,他快速地回到自己的车上,按下计价器往家赶。

陈铭生笑了笑,看着文磊,说:“你又知道了?”

电话那边静了一会儿,杨昭说:“好。”

文磊说:“你别看我没谈过恋爱,但电视剧还是看过不少的。这种情况就是这样。对了,你跟嫂子出去玩了一趟,有啥进展没?”

“我回去!”陈铭生马上说,“我很快就回去,你别走。”

陈铭生说:“我怎么觉得你比我都关心这个。”

陈铭生握着拐杖的手几乎攥得发白。杨昭说:“陈铭生,我再有十几分钟就到你家了。你要是不回来就告诉我,我现在就回去。”

文磊梗着脖子乐,说:“我这不是没处过对象吗?学习学习。”

杨昭说:“别慌,我也骗你呢,我没在你家门口。”

陈铭生抬手,在文磊的脑袋上按了一下,文磊哎哟了一声,说:“不问了不问了,我不问了还不行吗?”

他难得手足无措:“杨昭。”

从市里出去,上了高速后车速就明显变快了。文磊开车开了四十分钟,到了机场。

杨昭说:“按下喇叭我听听。”

“生哥,我直接给你送到二楼,你从二楼进去,我就不停车了。”文磊说。

陈铭生心慌意乱:“我在,在往家赶。”

“嗯。”陈铭生说,“你什么时候回去?”

陈铭生心里一惊,从墙壁上直起身,杨昭说:“到底在哪?”

文磊说:“后天,我买的火车票。”

杨昭轻笑了一声,说:“那为什么不给我开门?”

给陈铭生送到航站楼,文磊开车离开。陈铭生拎着包,拄着拐杖进机场。他掏出手机,给老徐打了个电话。“喂,我到机场了,你在哪呢?”

陈铭生说:“对。”

老徐在电话那边说:“我也在机场,到F区,我正排队换登机牌呢。”

“现在在家呢?”

老徐也没什么行李,就一个挎包,这一行的男人们,真是来去孑然。

陈铭生没有吃饭,但是他还是说:“吃了。”

老徐白天又没洗澡,邋里邋遢,背着个深棕色的包,看着就像进城的民工一样。陈铭生哼笑一声,接过老徐的挎包,站在一旁等着。

“吃饭了吗?”

老徐换完登机牌,走到陈铭生面前,他有点老花眼,眯着眼睛看登机牌上的信息,然后随手塞给陈铭生一张卡。

“下班了。”

陈铭生把那一张轻巧的身份证拿在手里,看着上面的照片,那是他二十几岁的模样,头发比现在长不少,身子骨也有些稚嫩。在照片的旁边,写着公民姓名:江名。

陈铭生不知道要说什么,杨昭等了一会儿,又说:“你下班了吗?”

“看什么?”老徐总算分辨完登记信息了,他转头,对陈铭生说,“有啥可看的。”

“怎么了?”

“有啊。”陈铭生不紧不慢地把身份证在指缝中翻转了两圈,然后微微弯下身,一边弹了两下证件,一边在老徐面前低声说,“你见过这么帅的警察吗?”

陈铭生压抑住心中的翻腾,低低地回了一句:“嗯。”

老徐:“我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警察。”

杨昭许久没有听到声音,问了一句:“是你吧?”

过了安检,陈铭生和老徐往登机口走。

陈铭生紧紧握住手机,听着她的声音。

老徐一边走,一边说:“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在哪呢?”

“陈铭生?”

陈铭生说:“干什么?”

手机里突然传出声音,陈铭生一顿,才意识到自己无意中,按下的拨通键。

老徐说:“是不是跑去找女朋友了?”

几乎把他淹没。

陈铭生没说话。

他从怀里掏出手机,调出杨昭的号码,他的拇指在杨昭两个字上,轻轻地抚摸。窗外车水马龙,赶来汽车站的人,和赶着离开汽车站的人,形成了一股喧嚣的对流,而陈铭生站在屋子里,却感觉周围那么的安静。

老徐说:“所以说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太嫩。”他拐进一家小超市,拿了瓶矿泉水,陈铭生在一边等着。

陈铭生在那个小旅馆将身上所有的烟都抽光,才停下来。

老徐结完账出来,跟陈铭生一起来到登机口,座位还空出不少,他们挑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

夜很深,深得看不见底。

“不过可以理解。”老徐把手里的矿泉水拧开,说,“我年轻时候也这样,满脑子都是搞对象。”

文磊也离开,陈铭生还靠在那面墙上,一根一根地抽烟。

陈铭生笑了一声,“谁跟你一样?”

文磊的眼眶泛红:“线人给的消息出错了,被埋伏了。”文磊蹭了一下嘴巴,又说,“你先等等吧,看看能不能压下去。但是生哥,说实话,希望不大的,你……”文磊抬头,刚好看见陈铭生空荡荡的裤腿,他不忍地转过头,说,“你做好准备吧。”

老徐喝了口水,说:“我让你回去调整状态,忘后脑勺去了吧。”

太阳穴突突地跳。陈铭生声音嘶哑,压抑地说:“怎么弄的?”

陈铭生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无所谓地说:“有什么可调整的?”

“做,还是不做?”

老徐:“精力集中点行不行?”

“你想好了,决定之前,我可以给你时间,让你充分考虑。但一旦决定了,我就不允许你反悔。”

陈铭生说:“我集中了啊。”

陈铭生猛然抬头,目光惊愕。

老徐有些昏黄的眼珠盯着陈铭生,陈铭生回视着他。

安静,两人各自沉思。半晌,文磊说:“生哥,两个月前,严队牺牲了。”

老徐看着一会儿,忽然说:“刚才我买水的超市叫什么名字?”

陈铭生摇摇头,说:“是我的失误。”

陈铭生:“和营。”

门被嘭的一下摔上,文磊抿了抿嘴,对陈铭生说:“生哥,你别怪老徐说话狠。”

老徐:“收银台站了几个人?”

“你别管是谁,你现在只要给我老实待着,接下来几天我会再联系你。”老徐把烟掐灭,往门口走,走过陈铭生身边的时候,他停了一下,又说,“陈铭生,既然已经被挖出来了,你就要做好思想准备。”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陈铭生:“两个。”

陈铭生深吸一口气,靠在墙上,低声说:“打电话的是谁?”

老徐:“给我结账的那个人带了什么颜色的帽子?”

老徐大骂:“陈铭生,你要装死就他妈给我装得像一点!你硬出什么头?当初为了让你不漏底地抽身,咱们花了多大工夫,你现在倒好,直接给我上报了!”

陈铭生嗤笑一声,说:“没戴帽子。”

老徐气得手都直哆嗦。慌,谁都慌。

“切。”老徐白他一眼,靠坐回去,颇为感慨地说,“年轻就是好。”

“有什么消息?你以前的号码,昨天被人拨通了,你说有什么消息?!”

陈铭生没理他,翻出手机看。

他强作镇定地从怀里掏出烟,说:“有什么消息吗?”

老徐斜眼,“看啥呢?”

陈铭生的心被紧紧地攥了起来,他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陈铭生:“没什么。”

接下来的几页里,写的都是其他的事情,他重新翻回这一页,配图一共有三张,只有那一张是关于他的。他仔仔细细地检查,在他身边,杨昭的身影埋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前面还有一个挡着的警察,只能看见衣服的一角。

老徐凑过来,陈铭生把手机拿开,皱着眉头说:“也就半年多没见面,你现在闲成这样?”

杨昭……有杨昭吗?!

老徐瞬间就瞪大眼睛,“我闲?我他妈两天两宿没睡觉了为了谁?陈铭生你还有没有良心,我拼死拼活地给你忙活,你连个手机都不给我看?”

他飞快地翻着照片。

“好好好,你看,给你看。”陈铭生不想惹他,把手机递给他。

陈铭生的后背都出汗了。

手机屏幕上是普通的屏保画面,老徐把手机拿在手里,鼓捣着玩。“哎哟,现在这手机越来越先进,我都跟不上潮流了。”

这张照片是拿手机拍的,他当时完全没有注意到。

陈铭生笑笑,说:“我也跟不上,这手机是老式的,新的我也不会用。”

事成定局的时刻,他才想起在当初那个记者身后,还有另外一个人。他看起来像是记者的手下,或者是助手。

老徐抬眼看他一眼,说:“你还年轻,跟我可不一样,新东西还是要去尝试尝试。”

陈铭生的脑子飞速运转,他想起那天,想起那两个吸毒的人,又想起那个女人、那个记者。

陈铭生懒洋洋地嗯了一声,没说话。

那就是他。

老徐手指头在手机上点来点去,最后不知道翻着啥,表情一下子就变得很玩味。

而在警员身后,一个男人靠在墙壁上,正抽着烟。

陈铭生眯起眼睛:“看什么呢?”

警民矛盾的配图,是一张派出所里的照片。里面有一个女人,哭坐在地上,歇斯底里地耍泼。旁边是她的母亲、小孩,还有规劝她的警员。

老徐撇撇嘴,瞄了他一眼,说:“行啊你小子。”

陈铭生的手停住了。

陈铭生探身过去,看见手机屏幕上是一张照片,他难得脸一红,把手机抢了回来。

一本小杂志,老徐折角的一页是篇评论文章——《不可避免的社会冲突》,洋洋洒洒五六页,分了好几段来写。第一段是医患矛盾,陈铭生翻开下一页,警民矛盾。

老徐一脸笑意:“女朋友啊,漂亮啊。”

陈铭生拿到报纸,翻过来看了一眼。

陈铭生看了看那张图片,老徐要是没翻出来,他都快忘记了。在五台山的最后一天,陈铭生抱着杨昭睡觉,凌晨的时候他醒了一次,就再也没睡着。

老徐没有说话,反手从桌子上拿了一本杂志,甩给陈铭生。

他看着窗外漆黑的山林,想起来杨昭曾照的那张相片,他忽然很想再看一眼。

陈铭生隐约感觉他的目光有些奇怪,说:“到底怎么了?”

杨昭和陈铭生的手机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放在床边,陈铭生伸手拿过来,在杨昭的相册里找到了相片。他把相片发到了自己的手机上。

“光玩一趟?”老徐声音严厉,“你光玩了一趟?”

此时再看见这张照片,陈铭生的心有说不出的滋味。

陈铭生低声说:“我出去玩了一趟。”

老徐说:“听小磊说,你女朋友家里挺有钱啊?”

老徐说:“我问你前不久干什么去了!”

陈铭生轻笑一声:“也许吧。”

陈铭生一顿,说:“没干什么。”

老徐想了想,说:“你跟她说你干啥的没?”

老徐微微眯起眼睛:“你前不久干什么去了?”

陈铭生说:“没明说。”

陈铭生说:“怎么来找我了?”

老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说:“你得告诉她啊。”

老徐转过头,他五十左右的年纪,头发有些花白,目光凛凛,脸上皱纹明显,他手里拿着一根烟,目不转睛地盯着陈铭生。

陈铭生说:“告诉她干吗?”

陈铭生说:“老徐。”

老徐说:“别的不多说,你最起码跟她说一下你以前是警察啊。”

屋子不大,现在满屋都是烟味,陈铭生走到里面,看见窗台边上站着一个人。

陈铭生:“警察怎么了?”

陈铭生进屋,文磊在后面关上了门。

“啧。”老徐皱着眉头,说,“你总不能让她觉得你一直就是个开出租的吧?”

“生哥,进来吧。”文磊的表情有点严肃,眉头也皱着,跟之前嬉皮笑脸的形象很不一样。

陈铭生简直不知该作何感想。

陈铭生来到二楼的一间房间,敲了敲门。门很快被打开,开门的人正是陈铭生之前的同事,文磊。

“警察比开出租的能强到哪去?”

陈铭生摇摇头,一句话没说,往楼上走。老头看了一眼,接着听收音机。

老徐:“……”他拍拍腿,说,“反正肯定是强的,最起码说出来好听点。”老徐又说,“等干完了这趟,回去好好哄哄,平时嘴甜点,你就是太闷。”

一楼是个老头在看店,看了看陈铭生,说:“住店啊?”

陈铭生用拇指轻轻摸了摸屏幕上的照片,过了一会儿,低低嗯了一声。

晚上六点,陈铭生依照约定,来到一家小旅店。旅店位置比较偏,但是旁边就是汽车站,人流攒动,鱼龙混杂。陈铭生把车停在旅店门口,自己进去。

飞机整点出发,陈铭生和老徐的座位挨在一起。

陈铭生回过神:“走。”

陈铭生说:“这次待遇不错啊。”

几个年轻人来到车窗边,问他:“师傅,车走吗?”

老徐斜眼看他。

回到车里,陈铭生靠在椅背上,大脑一片空白。

“以往都是火车,这次给买飞机票了。”

陈铭生说:“我知道。”

老徐冷哼一声,说:“赶时间,要不一水硬座。”

“好。”杨昭不作他想,“你别太辛苦了。”

陈铭生笑了一声,老徐看了看他,陈铭生与他眼神对上,觉得他目光中带着一股探究。

陈铭生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然后给杨昭打电话,告诉她今天不能找她了。

“怎么了?”

放下电话,陈铭生才意识到自己的手心出了汗。老徐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他了,他甚至有段时间以为,他们再也不会联系他了。

老徐摇摇头,说:“比我想的好。”

陈铭生低声回了句:“好。”

“我?”

“你过来就知道了。”

“嗯。”

“怎么了?”

陈铭生说:“哪好啊?”

那个叫老徐的人给陈铭生报了一个地址。“晚上六点,在这见面。”

“说不出来。”

陈铭生说:“还在这边。”

陈铭生耸耸肩,没有说话。

“你现在在哪?”

老徐感叹一声,说:“有了女人就是不一样了。”

在听到这个声音的一瞬间,陈铭生从炽烈的日光中醒过神,周围一切都安静了。“老徐……”

陈铭生一顿,低声说:“哪跟哪啊?”

“陈铭生。”

老徐吸了一口气,说:“下飞机后,你联系吴建山。”

电话响起来,陈铭生知道自己该去找杨昭了。他接起电话,那边却不是他以为的人。

“好。”

在正午的浓烈的阳光下,他觉得有些晃眼。

“也没什么要交代的,怎么说你都知道吧?”

销售员貌似也不是很想接待他,见他说不用,转身就走了。陈铭生带着假肢,撑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金店。

“知道。”

陈铭生转过头,轻轻摇了摇,说:“不用了。”

“还是老规矩,别断了联系。”

“先生。”销售员说,“我们还有其他款式的戒指,你来这边看一下吗?”

“严队走了,谁顶位置了?”

你可以对它品头论足,也可以对它不屑一顾,但是不管你如何看待,它都不会有任何改变。

“刘利伟。”

高傲,又低调,每个人都能看见它,但真正能打开那两层玻璃,接触到它的人,却没有那么多。

老徐微微侧过头,冲陈铭生拍拍胸口,说:“以后,我就是你上司,你的直接联系人,有什么问题和要求,都可以跟我提。”

戒指被摆在展柜正中的位置,两层防护罩让它安安全全地展示自己。陈铭生忽然觉得那枚戒指跟杨昭有些相似。

陈铭生说:“都能提?”

销售员收回手,冲他笑笑,说:“十万八千八百元,先生。”

老徐郑重地点点头。

“这枚戒指多少钱?”

陈铭生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然后转头,说:“那下次见面的时候能洗个澡吗?”

陈铭生听不懂什么分数,也听不懂钻石类型,他看着那枚戒指,低声说:

老徐一巴掌呼上去:“妈的,以前没见你小子这么事多呢。”

“哦。”销售员手掌示意展柜,说,“这枚婚戒主钻属于公主方钻,一百五十分以上,副钻是二十四颗圆钻,钻戒经由比利时优质切割加工,镶嵌材质是18k金,也可以定做其他材质,预估重量大概七克。”

太阳落山了,窗外黑乎乎的一片,只能看见机翼上的指示灯,一闪一闪。经停重庆的时候,老徐下了飞机。

“那枚戒指……”

“我等会去赶个火车,明天到昆明。”

他看了一会儿,一个销售员过来,她先看了陈铭生的拐杖一眼,然后转眼问道:“这位先生,请问有什么需要的吗?”

陈铭生说:“那以后见了。”

他的目光被一枚戒指吸引了。戒指放在一个单独的展柜里,纯白华丽,闪闪发光。

老徐使劲握了握陈铭生的肩膀:“以后见。”

店里的客人基本都是成对来的,陈铭生独自一人来到柜台前,看见柜台里面亮白的灯光,照得各个金银首饰华光异彩。

晚上十一点四十分,飞机落在昆明长水国际机场。

刚好看见一家首饰店,陈铭生停了车。

陈铭生下飞机的时候,闻到一种熟悉的味道,那是与北方城市的凛冽与冰冷不同的,温热的味道。陈铭生拎着旅行包,从机场出来,已经是最后几班飞机,机场里的人也不多了,出来的人都急急忙忙地赶着找车,陈铭生拄着拐杖,在路边抽了一根烟。

陈铭生在开车送一个客人的时候,来到位于市中心的步行街。这条步行街算是本市特色,以清朝风格建设的,很多都是当年的古建筑。

抽到一半的时候,他从旅行包里翻出手机,他把手机打开,想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放下了。

杨昭放下电话,松了口气。她转动椅子,看向窗外,感觉一切都很顺利。

他将手机翻过来,把手机卡卸了下来。

杨昭又联系了学校的孙老师,孙老师对杨锦天最近的学习劲头大加表扬,说他成绩提升得很快。

那张薄薄的卡片在他的手里,显得很脆弱,好像两指随便一用力,就能捏个粉碎。陈铭生咬着烟,看着那张有些磨损了的电话卡。一根烟抽完,他把最后一口烟吐出,看着半空中消散的烟雾,手里啪嚓一声,将卡片折断,扔进了垃圾箱。

薛淼干笑两声,连忙挂断电话。

他将另外一张卡放进手机,再次开机。

杨昭冷笑一声,说:“不是两个月吗?”

刚刚打开,手机就震了好几下,陈铭生看了一眼,未接来电、未读短信,哗啦啦的一堆。

薛淼一听,马上说道:“太好了小昭,第一个活加急,剩下的到明年三月份做好就可以。”

陈铭生没有去看那些短信,他点开通信记录,差不多都是一个号码打进来的。他拨通最上面的一个号码。只响了两下,就接通了。

杨昭也知道他的性格,就说:“我可以接下来。”

“喂,谁?”电话那边的是一道男声,声音带着些不确定,“是不是你?”

薛淼一边打着哈哈,一边问候杨昭最近的情况,反正绝口不提减活的事情。

陈铭生深深地呼吸,缓缓道:“建山,我是江名。”

杨昭看到电子邮件的时候马上给薛淼打了个电话,“你开玩笑吗?我什么时候两个月能做四个单子了?”

我是江名。

薛淼早早就已经候着了,给杨昭列了个单子,积攒的工作,按照重要程度,由上到下,排了四个。

长江的江,姓名的名。

杨昭的假期结束了。

说完,正好一辆出租车停到机场门口,陈铭生招呼了一下,打开车门坐进去。

夜很深,深得几乎看不见底。

他把门关上,又说:“我回来了,你们在哪?”

陈铭生听着电话那边的忙音,许久,才低低开口:“妈,我交了一个女朋友。”他握着手机,声音几乎有些哽咽,“我觉得,她是真心对我的。”

电话那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爆出一句:“我操!”

“你不用让我怎么样,妈很好,你自己注意安全,如果有需要可以联系我,没有的话不要乱打电话。”说完,挂断了电话。

那边有噼里啪啦的声音,听起来像是麻将,陈铭生说:“在刘伟的棋牌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