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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市川先生从昨晚就一直打我的手机,但一直打不通。我这才想起,手机在二楼的时候显示没有信号。市川先生走投无路,只好去问望乃,望乃只回答说“她已经不是我们公司的艺人了”,不到五秒钟就挂了电话。市川先生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那还不至于……”市川先生的语气很沉重,“如果被媒体知道经纪公司的老板失踪,一定会添油加醋地大肆报道,而且目前和江户酱汁、曙光电视台之间正处于很微妙的时期,不希望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小丘,你说该怎么办?铁壁先生失踪了,望乃在生气,连特别节目的策划会议也不来参加。即使你回来了,也无法再踏进万代屋了。”

我整个人僵在那里,慌忙问:“有没有报警?”

我倒吸了一口气。这句话的意思是……

“铁壁先生在那之后……和江田总裁餐叙后,他就失踪了。原本说好昨天晚上,要和曙光电视台、番通讨论《小旅行》特别节目的事,但他没有出现……望乃小姐拼命找他,但都找不到他,完全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代理旅人……不能继续了吗?”我战战兢兢地问。

“啊?”我惊叫起来,“怎么了?到底发生什么……”

“应该吧。”市川先生冷漠的回答出乎我的意料。

“啊呀……”市川先生发出悲怆的声音,“你真的去了吗?……经纪公司出事了。”

“铁壁先生心里很清楚,当江户酱汁的江田总裁委托旅行时,你绝对会接受。他不可能叫你接受委托,但也无法阻止你。正因为他不知该如何是好,所以最后决定消失。他一定是这么想的。”

“对不起,我就是在内子。”我回答说。

市川先生的话重重打在我的内心深处。

市川先生的声音很紧张,我忍不住对着壁龛的方向低下了头。

董事长当然知道,这是关系到《小旅行》复活的重要委托,我不可能拒绝。

“小丘,你人在哪里?该不会去了内子?”

但是,他不能把和真理子之间的关系告诉我,更不可能因为这个原因,阻止我接受旅行的委托。

这时,手上的手机突然振动起来。我一看液晶屏幕,屏幕上显示“市川导播”。我急忙接了起来:“喂,我是丘。”

我铸下了大错。

吃完早餐后,我看了好几次手机,平时我出门旅行时,董事长总是电话、短信不断,但这次没有打电话给我,也没有发短信。

我竟然践踏了董事长的心情,执意来到这里。至今为止,我曾经多次旅行,每次遇到问题,最后都化险为夷,所以我隐约以为这次也一样。

我不知道他们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使真理子如此痛恨铁壁董事长。铁壁董事长待人亲切,有点轻浮,超级风趣幽默,也很热心重义气。可能会被人利用,但绝对不可能和人结怨。

但是,这次和之前完全不一样。

真理子告诉我,她母亲的坟墓内,也同时埋葬了年仅十岁就离开人世的美歌,所以她不愿意带和那个人有牵扯的我去扫墓。我好像被一把尖锐的刀子用力刺进心里。

我伤害了真理子,无法把悦子总裁交给我的绢绸巾里的东西供奉在真理子母亲的墓前。

我突然想到,很久以前,铁壁董事长和他们的独生女儿美歌也曾经吃过这些菜肴。

既然无法把悦子总裁想要的成果带回去,就代表这次旅行失败了。也就是说,《小旅行》无法复活,也会失去番通和曙光电视台的信任,失去董事长和望乃的协助,我恐怕真的无法继续再当代理旅人了。

我开动了。我合掌后,品尝了每一道菜,淳朴、用心制作的菜肴,果然让我想起老家妈妈的味道。

最令人难过的是,我自私的行为伤害了很多人。

日式房间的中央有一张大矮桌,上面放着刚做好的煎蛋、烤鱼、卤油菜、烤海苔和热腾腾的味噌汤,还有一个饭桶,却不见真理子的身影。

我感到全身无力,后悔麻痹了全身每一个角落。

我爱上了这间民宿,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内子的居民,但是,我伤害了真理子,所以吃完早餐后就要离开了。

“我了解铁壁先生,等风波平息后,他就会回来。我会和望乃继续找他,既然你已经去了,就把任务完成吧。”

我梳洗完毕后下了楼。这栋民房有三百年的历史,面对马路的空间是山桃咖啡店,后方有一间和室,还有可以眺望中庭的走廊,最后方是现在无人使用的厨房和浴室。整栋房子都打扫得很干净,可以充分感受到真理子多么珍惜、充满热爱地维护这个委托她经营的空间。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楼下的早餐已经做好,只等我下楼了,但不知道真理子在不在。

“我无法去为悦子总裁妹妹扫墓……真理子彻底拒绝我了。”我把昨晚的事告诉了市川先生,“真理子对我说,她的女儿和她母亲葬在一起,所以不想带万铁壁经纪公司的艺人去扫墓。”我也告诉市川先生,真理子这个人有多了不起,在这个城镇很努力,也很快乐地生活。

啊,没错,我目前人在内子……在山桃的二楼。我还以为自己睡在礼文岛的家中。

“原来是这样,原来真理过得很好……但她还是无法原谅铁壁先生。”市川先生的声音听起来很落寞。

可能是因为我的鼻子闻到了从楼下飘来的香味,所以才会做这种幸福的梦。我微微睁开眼睛,看了一眼出门旅行时随身携带的闹钟。快八点了。

我鼓起勇气问他:“请你告诉我,董事长和真理子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无法不明不白地结束这趟旅行。”

我向来爱睡懒觉,母亲总是准备完早餐后,来床边叫我起床。母亲的声音总是有点不耐烦,却可以感受到一丝欣喜。虽然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但好像她随时会掀起我的被子叫我起床。

市川先生在电话的另一端陷入了沉默。过了一会儿,他似乎终于下了决心:“你说得对,用这种方式结束旅行,对你未免太残忍了。”

油菜花颜色的蓬松煎蛋,热腾腾的味噌汤飘出的香味。我躺在温暖的被子里,做着充满怀念的梦。

市川先生在电话中告诉了我二十三年前,董事长和真理子之间发生的悲剧。

赶快起床,惠理子,别赖床了。

他们的相识要追溯到三十五年前。真理子参加修学旅行,第一次来到东京,铁壁董事长是当时流行的街头星探,一眼相中了她。表面上是星探发现了有潜力的女生,但其实是董事长对她一见钟情。

今天我做了你爱吃的煎蛋,赶快趁热去吃。爸爸已经出门打鱼了。奶奶和惠太也在等你。

真理子的母亲早逝,父亲一个人把她带大。她的父亲强烈反对独生女进入演艺圈,但她说“我想让爸爸过好日子”,终于说服了父亲,充满期待地踏进了演艺圈。

惠理子,八点了,快起床。不赶快起床吃早餐,又要迟到了。

只可惜在她退出演艺圈前,始终不鸣不飞,不曾大红大紫。虽然她的资质很好,但可能铁壁董事长太保护她了,真理子也渐渐被董事长的一往情深所吸引。

冲下楼梯的声音渐渐远去。剩下我一个人的房间内,只听到嘀嗒、嘀嗒的钟声。

得知真理子怀孕后,董事长立刻向她求婚。董事长去真理子的老家时,跪在真理子父亲面前发誓,他一辈子都会让真理子幸福。真理子的父亲始终不发一语,最后流着泪说,希望董事长能够带给他的女儿和外孙女幸福。董事长和真理子都哭着发誓,他们一定会幸福。

真理子站了起来,然后用冰冷的表情对我说:“明天我会为你准备早餐,可不可以请你吃完之后离开?十点退房,我告辞了。”

真理子退出演艺圈,和董事长结了婚,顺利生下了女儿。董事长为女儿取名为美歌,希望她像动听的歌曲般受人喜爱,温暖每个人的心。不难想象,美歌集父母的宠爱于一身,在悉心的照料下长大。

“我才没有闲工夫陪有钱人耗时间,也无法原谅你为了让节目复活,来这里旅行,更不可能带和那个人有牵扯的你去坟墓。因为除了我妈以外,美歌……我的女儿也在那里。”

董事长很快自立门户,创立了万代屋经纪公司。因为正值演艺圈需要大量艺人的时期,培养了好几个当红的偶像歌手和演员,万代屋迅速成长。

真理子用力拍着桌子,我忍不住缩成一团。

“回想起来,那个时候是铁壁先生的巅峰。每次见到他,他都会说,为了心爱的妻子和女儿,他愿意做任何事,要把万代屋打造成日本第一的经纪公司,把真理子的老家改建成像城堡一样的大房子,老了以后,就要搬去那里生活。”

“我妈年幼时就被送去当养女,即使她的母亲在临死前想起她,那又如何?难道她知道我妈被送去当养女后,吃了多少苦吗?知道我妈死了之后……我女儿也死了之后,我是带着怎样的心情活下来的?总裁……和你,都不可能了解!”

美歌在十岁时发生了意外。她在放学时被货车撞倒,重伤陷入昏迷。

真理子缓缓抬起视线,直视着我的脸。她的双眼燃烧着憎恶的火焰。

铁壁董事长陪旗下的艺人去四国的深山里拍一部花费数亿元的超大型动作片,因为那是经纪公司的招牌演员要亲自挑战危险的场景,所以他必须陪同前往。那个演员和董事长把金钱、生命和命运,把所有的一切都赌在那一幕上。

她的声音很痛苦,仿佛快要哭了。

就在这时,董事长接到美歌发生意外的消息。

“……太过分了。”她只说了这句话。

“我并不知道铁壁先生当时的反应,但听说在重要的一幕拍摄完之前,他都没有离开现场。”

嘀嗒、嘀嗒。房间内只听到时钟的钟摆声。不知道过了多久,真理子终于开了口。

美歌当天晚上就死了。虽然持续昏迷,但在断气之前,美歌微微睁开眼睛。真理子好像发疯似的拼命叫着:“美歌、美歌。”美歌气若游丝地对真理子说——

真理子低头看着绢绸巾,一动也不动。她陷入极度沉默,好像连呼吸也停止了。我耐心等待着她的回答,等待她告诉我:“好,我带你去。”

……妈妈……爸爸在哪里?……

“为了把这块绢绸巾里的东西供奉给你母亲,可不可以请你带我去你母亲坟前扫墓?我想,你母亲应该也会很高兴。因为很久以前失散的姐姐,还有亲生母亲一直惦记着她。”

那是美歌临终最后一句话。

我在暖桌上探出身体,委婉地拜托真理子。

“所以,董事长他……”我无法克制自己声音的颤抖,“他没有见到美歌……最后一面吗?”

的确如此。悦子总裁也许就是为了用这种方式引导真理子,才叮咛我必须在坟前才能打开。眼前的情况就像童话、小说或是戏剧的情节,突然冒出来一个家人,真理子的内心不可能不动摇。

“嗯。”电话彼端传来市川先生的叹息。

真理子交握在桌上的双手手指稍微动了一下。她把双手放进了暖桌的被子中,似乎克制着想要打开的冲动,看着我说:“原来如此,真是高明的引导。如果想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东西,就必须带你去我妈的坟前,不愧是能干的总裁。”

之后,董事长和真理子就陷入了地狱般的生活。真理子责怪董事长,竟然以工作为先,没有来见女儿最后一面。

我点了点头补充说:“但是,她叮咛我,供在坟墓之前,绝对不能打开这块绢绸巾。”

要不要我告诉你,美歌有多么想见到你?她在临终的时候,想见的不是我,而是你。她问我,爸爸在哪里?

“所以,悦子总裁的意思是,希望你把这块绢绸巾供在我妈的坟前吗?”她看着放在暖桌上的绢绸巾,小声地问。

即使要搭直升机,你也该马上赶回来。但是,你却没有回来见她。

她的内心掀起了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暴,她似乎正在等待这场风暴慢慢平静。

董事长无言以对。

真理子听完之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静静地垂下双眼。

真理子的父亲猝死,让他们的关系雪上加霜。真理子的父亲失去了年幼的外孙女,整天难过不已,原本就有心脏病的他心脏病发作身亡。当董事长去真理子的老家参加告别式时,真理子拒绝了他。

我不想隐瞒任何事,所以就把和悦子总裁面谈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她。

我不能让你见我爸爸,因为你破坏了和我爸爸之间的约定。

“不瞒你说,原本停止赞助节目的江户酱汁说,可以再度成为节目的赞助厂商,也就是说,喊停的节目有机会复活。我们当然很高兴,所以就和悦子总裁见了面,她在见面时说,可以再度成为节目的赞助厂商,但必须接受一个条件。”

我们没有得到幸福,没有一个人得到幸福。

在暖桌上托腮听着我说话的真理子表情僵住了,屏住呼吸注视着我,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在美歌的尾七过后,董事长在真理子给他的离婚协议书上签名、盖章。

我点了点头说:“悦子总裁是你的姨妈。”

真理子孤零零地带着美歌的骨灰,回到了老家梼原。

真理子露出惊讶的表情说:“‘酱汁当然要江户酱汁’,你说是《小旅行》的赞助厂商。”

当、当、当。挂钟悠然地报时。

“把这个绢绸巾交给我的人……她的名字叫江田悦子,是江户酱汁创业人的女儿,今年七十九岁,目前是该公司的总裁。”

我抬起湿润的双眼看向时钟。刚好九点。咖啡店开始营业了。

她太了不起了。我这么想道,再度从托特包内拿出绢绸巾,放在暖桌上。

我和市川先生在电话中聊了很长时间,挂上电话后,我上楼收拾行李,等真理子出现。

从我在山桃门口拿出淡紫色绢绸巾的瞬间开始,真理子最想知道的应该就是这件事。她听着我说明前后的原委,慢慢调适心情,做好了心理准备。

我完全能够体会董事长无法离开现场的心情,他必须全力支持经纪公司的艺人,他不能说走就走。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当时的通信方式和交通方式都十分有限,他留在现场时,必定感到心如刀割。

“是啊。”真理子笑得很灿烂,“所以,这次是为了谁的幸福来到内子呢?”

我也能够体会真理子的心情。女儿在临终前想见父亲一面,但父亲却不在身旁,这是无法挽回的事实。也许在此之前,董事长卖命工作,已经让她们母女感到受冷落。董事长越是为她们母女努力工作,她们可能越希望董事长能够陪伴在身边。

旅行是为了委托人,我自己也得到了帮助,也因此得到幸福。这是我成为代理旅人后最美好的事。

每个人都没有错,每个人都应该得到幸福。

“有一半是,但并不完全是。”我坦诚地回答,“虽然我没钱,也没工作,但我发自内心地想要旅行。而且,最高兴的是,可以借旅行帮助他人,让别人得到幸福,当然,我自己也一样。”

二十三年来,她竟然都带着憎恨过日子,这对真理子,对董事长来说,都未免太不幸了。

“代理旅人啊,真有趣的想法,很少有人能够想到这个主意。”她语带佩服地说完后,又故意挖苦说,“那是他为了生存而使出的苦肉计吗?”

这时,我突然发现一件事。

我把当时的大致情况说了出来,真理子双眼发亮地听得出了神。

二十三年前——我也十岁。

“就在那时,我们想到可以当代理旅人。由欢迎回来小姐代替那些想要旅行,却无法出门旅行的人,去他们想去的地方,去各地旅行,把各种成果送到他们手上。”

所以,我和美歌同年。

“半年多之前,我手上唯一的节目《小旅行》喊停了……我不知所措,不是因为无法继续当艺人,而是无法继续旅行了。因为我太爱旅行了。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铁壁董事长那天的事。

真理子注视着我,她的脸上没有不安,而是充满了好奇。

那是我在就读花礼高中二年级,修学旅行去东京的时候。我被选为礼文岛代言人,在东京的高中做演讲时,一个四方形秃头的大叔找我说话。

“那我重申一次,我今天来这里,绝对不是铁壁董事长派我来的,而是受一个和董事长完全没有关系的人委托。”

“叔叔,你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家长吗?”我这么问他。

真理子说话很直爽,她的干脆让我想起了悦子总裁,我决定对她和盘托出。

“我吗?我女儿以前是这个小学……”

“不过,和你一起散步之后,我知道你不是刺客。”她笑着说,“虽然我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但你身为旅人,发自内心地喜欢这里,所以我才下定决心,请你今天晚上住在这里,和你好好聊一聊。”

我记得他当时脱口这么回答。他那时候到底想说什么?

我整个人缩成一团,小声地嘟哝:“简直把我当成了刺客。”

我女儿以前是这个小学的学生。

“所以,当那几个大婶发现了你,冲进店里,叫着欢迎回来小姐、《小旅行》时,我已经发现了,猜想是不是那个人派你来的。”

如果她还活着,和你一样大。

观光课的负责人带了一份写了节目概要的策划书给真理子,上面写了我的名字和所属的经纪公司。真理子当场拒绝了。她不愿意在电视上当向导,更不愿意为万代屋旗下的艺人提供方便。最后节目因为预算的问题,并没有来内子出外景。

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会和你一样欢笑、流泪,和你一样,擦干眼泪后的笑容像彩虹一样。

“对啊。”真理子似乎做好了心理准备,叹着气回答,“但我知道《小旅行》这个节目的名称,也知道欢迎回来小姐这个名字和所属的经纪公司。差不多三四年前……内子町观光课的负责人来问我,《小旅行》这个节目要来内子采访,问我愿不愿意带他们参观和纸工厂和保护区。”

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会和你一样去修学旅行,去上课,和朋友玩,谈恋爱,变得亭亭玉立。

必须在她展开猛烈攻势之前进入正题。我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说:“请问……你怎么知道我是万代屋的艺人?你一开始不是并不知道我是艺人吗?”

但是,她现在已经不在了,她去了天堂。

她突然挥出重拳,看来接下来会是一场硬仗。

留下我孤单一人。

“你也一直不鸣不飞吧?那我们一样啊,我相信你已经调查过了,我当时是比你更加不鸣不飞的偶像,因为经纪人糟透了,所以也无可奈何。”

虽然董事长没有说过这些话,但这些话在我的耳朵深处回响。泪水涌向眼眶,我再也无法克制,眼泪滴落在我跪坐的腿上。

我拼命摇着手说:“不不不,你才是美女。虽然我们都曾经当过偶像歌手,但素质不一样,我是那种……”

董事长。我在心里呼喊着他。

真理子面带微笑说:“当你这种美女的妈妈也不错。”

啊,我现在终于知道了。

我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说:“可能是内子这个地方的关系。”

董事长一定把我当成了美歌。

“太不可思议了。”我放下筷子,情不自禁地说道,“和你在一起,我想起了在老家的妈妈。我出生在北海道的礼文岛……可以说是日本的最北端。虽然我妈妈是乡下的大婶,根本无法和你相比……但不知道为什么,我内心充满了怀念。”

在他粗犷的大脸上,那双凹陷的双眼充满温柔。那双眼睛就像是在任何时候都会默默守护我的父亲。我的耳膜深处,响起了父亲临终前的话语。

故乡礼文岛的绝品海胆丼很有名,但是,海胆对礼文的人来说,是宝贵的观光资源,是商品,所以当地人平时很少吃海胆丼。我家每天的主菜都是鱼干,但每年有两次,在夏天出生的我和弟弟惠太生日时,我们可以尽情地吃海胆丼。惠太和我总是好像在比赛一样,连声说着“真好吃,真好吃”,一口接着一口吃海胆丼。奶奶、母亲和父亲像平时一样,吃着鱼干,似乎很受不了我们,但还是面带微笑,看着我们姐弟。“嚼碎了再吞下去。”母亲总是这么叮咛还是小学生的我们。

我早就知道,你有一天会离开这座岛,飞到“大海的对岸”。

把鲷鱼饭、茶和今天买的柿干放在暖桌上,我们合掌说了声:“开动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不停地说“好吃”“太好吃了”,真理子似乎有点受不了地问我:“你有没有嚼碎?”简直把我当成小学生了。这种地方也让我忍不住想起母亲。

惠理子,你要闯出一番成就,然后回到这里。

“你真会说话,少逗我开心了。”真理子笑了起来。

外面传来了汽车喇叭声。我惊讶地打开了二楼窗户往下一看,一辆水蓝色的小车停在店门口。

“哇!”我忍不住欢呼起来,“你怎么知道?我刚好在想,既然来到内子,最好能吃当地的特产,鲷鱼饭……”

我怀疑自己看错了。因为驾驶座旁的车窗打开,探出头的竟然是真理子。

“让你久等了,这是内子的名产——鲷鱼饭。”

真理子用响亮的声音对着二楼说:“欢迎回来小姐,十点了,快下来了。”

我起身打开纸拉门,看到真理子站在门外,手上的大托盘上有两个海碗。

她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昨晚冷漠的眼神不见了,我从窗户探出身子大喊着:“好,我马上下去!”

既然来到内子,最好能吃当地的特产,鲷鱼饭或是豆皮寿司应该不错。当我心不在焉地胡乱想着这些事时,听到了上楼的脚步声。纸拉门外传来叫声:“欢迎回来小姐,可不可以请你开一下门?”

我抓起行李袋和大衣,连滚带爬地冲下楼梯,慌忙跑到大马路上,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着驾驶座上的真理子说:“对不起,不小心……过了退房时间。”

真理子告诉我,一楼的咖啡店会在七点打烊,打烊之后,她会来二楼。我再度看了一眼时钟,七点十五分。应该快上来了。这时,我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仔细回想后发现,我在飞机上吃了三明治和咖啡的早餐之后,今天只吃了水果圣代和冰激凌苏打,还有在路边买的一个柿干而已。

真理子一看到我的脸,就扑哧一声笑了起来。

失去独生女的悲痛难以想象,但是,以董事长的性格,看到心爱的人陷入悲伤的谷底,他一定会努力支持她,希望她重新站起来。难道真理子的悲伤太深,董事长的努力也无法发挥作用吗?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睫毛膏全掉了,简直就像熊猫。”

之前听导播市川先生说,他们在女儿夭折后离了婚。虽然不知道他们夫妻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我觉得应该是女儿的死,让真理子的心渐渐远离了铁壁董事长。

我对着车子的后视镜一看,眼睛下方全黑了。

“来这里之后,我的确改变了,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我恨那个人的心情都没有改变。”真理子如此明确地告诉我,好像在向我宣战。

“是因为太想家而流泪吗?”真理子调侃我。

不,现在庆幸自己这一趟来对了还言之过早。因为我还没有完成任务。总之,不要隐瞒任何事,把所有的真相都一五一十告诉她。当我下定决心后,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但我还是很在意真理子对铁壁董事长的感情。

“怎么可能?是打哈欠。我不小心睡过头了。”我努力掩饰,能够再度看到满脸笑容的真理子,我几乎喜极而泣。

这里的空间太宽敞了。客厅、休息室、卧室、更衣间,所有的房间都是和室,都整理得非常干净。在不破坏民宅原本风格的基础上,采用了日式装潢,并用和纸、日式蜡烛巧妙点缀,到处可以感受到真理子的创意和品位,以及对内子的热爱。游客来到这个房间,必定会感到放松,同时深有感慨地庆幸自己这一趟来对了。因为这就是我的真实感受。

“走了,赶快上车。”

于是,她带我来到山桃的二楼。我现在把腿伸进暖桌下,正在等真理子上楼。咖啡店二楼是一个极其舒适的空间。暖桌上有一张用和纸手写的说明书,上面写着,这栋民房建于三百年前。已经去世的津根姨一家世世代代都住在这里,从津根姨那一代开始经营咖啡店,二楼作为仓库使用。真理子觉得二楼的柱子很漂亮,空间也很宽敞,闲置在那里很可惜,所以想到可以作为提供早餐的民宿,每天只接受一组客人的预约。

听到她的催促,我急忙坐上副驾驶座。她要送我去车站吗?我还想和她聊一聊。

真理子低头看着绢绸巾,眼神慌乱地移动着。我要把所有的事都告诉她。我下定了决心,但听到她小声地说:“好吧。显然说来话长,总之,你今天住在二楼,我们晚上再谈。”

“呃,到了车站后……你愿意给我一点时间吗?在电车来之前就好。”我吞吞吐吐地问。

“为了把这个供奉在你母亲的坟前。”

“啊?”她尖叫一声,“不是去车站啊。”

说到这里,我轻轻递上绢绸巾。

“啊?”这次轮到我发出尖叫声,“不去车站……那要去哪里?”

“不是你想的那样。董事长……铁壁董事长和我来这里完全没有关系,相反,我想他应该不希望我来这里。我是受其他人所托来这里的,和铁壁董事长无关。这个……”

“梼原啊。”真理子说道,好像早就已经决定。

我从托特包里拿出淡紫色的绢绸巾。

我张大嘴巴,注视着真理子。

“你无法回答,代表就是这么一回事。”真理子关上门后,痛苦地嘀咕着,然后皱着眉头说,“为什么事到如今……”

“昨天晚上,刚好接到和纸老师……洋老师的电话。他说现在的枫叶很美,问我要不要去做枫叶的和纸。我突然觉得很不错,然后很想带你去,带你一起去。”真理子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我们两个人面对面站在山桃的门口,一个大叔走过来问:“咦?真理,你怎么了?”真理子对他挤出笑容说:“啊,芳我先生,欢迎光临,请进。”大叔打开了门,露出纳闷的表情走了进去。

“可以吧?”真理子问我。

“详细情况等一下再说,你先回答我这个问题。你是他经纪公司旗下的艺人吧?请你告诉我,是不是他派你来的?”

“可以,当然可以!”我回答说,然后又揉了一下猫熊眼。

真理子口中的“那个人”,就是她的前夫,铁壁董事长。我大惊失色。因为我和真理子见面后,完全没有提到董事长的名字,没想到竟然被她识破了。而且她明确拒绝了万铁壁,我只能喃喃地问:“为什么?”

“那就出发吧!”

“你今天住这里也没问题。”真理子建议我住下,然后问我,“但我要先确认一件事……你应该不是那个人派来的吧?”

车子缓缓驶了出去,我立刻转过头,看着山桃,在心里小声地说:“那我出门了。”

我独自坐在山桃二楼朝南的客厅中央,把脚伸进暖桌里。嘀嗒、嘀嗒。时钟的钟摆发出声响。抬头一看,黑色的大柱子上,挂了一个不知道是哪一个时代的挂钟。长针刚好指向“12”,当、当、当的钟声悠然地响了七次。

入口的门上贴了一张淡粉红色的和纸,“今日工休”这四个字转眼之间,就在风中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