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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董事长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这是他谈生意成功时的习惯动作。已经好久没有看到他做这个动作了。每次看到他做这个动作,我就充满了干劲。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

“那就拜托你们了。”鹈野太太再度深深地鞠躬。她的动作诚恳而优美,很有名门花道掌门人太太的气派。

“那当然。”鹈野太太立刻回答。

“不,彼此彼此,还请你多关照。”董事长也鞠了一躬,他的动作很难看,就像是岩石滚动了一下。

他斩钉截铁地说完,又再度改口说:“啊,但是希望你们可以负担最低限度的必要经费。”

我觉得很滑稽,也跟着鞠了一躬。

鹈野太太和我同时惊讶地看着董事长。董事长干咳了一声,改口说:“目前还不能收下。等她完成旅行,向真与小姐报告之后,才可以收下。金额可以由你们决定,如果真与小姐不满意,我们完全不收任何报酬。”

当我回过神时,发现自己已经踏出了全新形态的工作——代客旅行的代理旅人的第一步。

我不敢吭气,只能看着他们。董事长瞥了我一眼说:“然后,关于经费……”他伸出好像草鞋般的右手,抓起那个细长形的包裹。我以为他会放进自己上衣内侧的口袋,没想到他推回到鹈野太太的面前,“我们不能收下。”

新御茶水车站附近的大学附属医院五楼,特别病房所在的楼层走廊上,消毒水的味道中,夹杂着淡淡的花香。

“没问题。”鹈野太太回答。她的声音带着哭腔。

虽然此行的目的是去见真与小姐,并和鹈野太太、真与小姐讨论委托的事宜,但董事长和我都双手空空。原本打算带一束花去探视,但对方是鹈野流的继承人,如果没有挑对花,可能会出糗。真与小姐在饮食上有所限制,带旅行的书籍好像有点讽刺,最后在董事长“你去见她应该就是最大的诚意”这句话的鼓励下,我们空手来到这里。

“真与小姐希望惠理佳什么时候,去哪里,用什么方法,走哪一条路线,用怎样的方式旅行,另外,要用怎样的方式报告,她才会感到满意。所有这些事项,都必须当面向真与小姐确认,没问题吧?”

随着渐渐走近真与小姐的病房,花香越来越浓。确认病房门口旁的名牌后,我说了声“打扰了”,悄悄打开了虚掩的门。

董事长点了点头,似乎感到满意。

“啊,万先生、欢迎回来小姐,谢谢你们特地跑一趟,我们期待很久了。”

鹈野太太带着些许热切的声音回答:“你说得对。”

鹈野太太今天穿了一件米色衬衫搭配一件呢料裙子,立刻走到门旁来迎接。鹈野太太身后的病房中央有一张病床,真与小姐躺在床上。

我内心紧张表的指针立刻停了下来。鹈野太太露出有点意外的眼神看着董事长。董事长的嘴角露出微笑:“这个案子的委托人不是你,而是真与小姐。如果不充分了解委托人的想法,当然无法开始执行。难道我说错了吗?”

真与小姐的病床摇了起来,她上半身稍微倾斜地躺在病床上,直视着正前方。鼻孔和嘴巴上戴着氧气面罩,病床周围有各式各样的仪器。原本以为病房内放满了鲜花,但完全看不到任何一朵花,只有浓浓的花香,也许是用了室内喷雾剂。我们走进单调的个人病房。

董事长注视着鹈野太太的眼神,用明确的语气说:“首先,请安排惠理佳和你心爱的女儿见面。”

“真与,这是欢迎回来小姐和经纪公司的董事长万先生。欢迎回来小姐在旅行之前,特地来这里看望你。”

如果董事长现在说“酬劳要一千万”,她应该也愿意接受。我提心吊胆,内心的紧张表的指针用力抖动,几乎快甩断了。

我们坐在病房旁的椅子上。“请你让她看到你的脸。”在鹈野太太的催促下,我身体微微前倾,看着真与小姐的脸。

“好,当然没问题。请问是什么条件?”

“真与小姐,很高兴认识你。我是丘。”

董事长的态度显然已经打算接受委托,我的心跳加速。鹈野太太的身体也微微前倾。

真与小姐湿润的双眼好像在微笑。鹈野太太为她拿下了氧气面罩,她说话的声音听起来有点痛苦:“你真的来了,太开心了。”她的这句话化解了凝重的气氛。

“你先闭嘴!”董事长大声呵斥道,我立刻缩起了脑袋。董事长把手放在腿上,探出身体,对着鹈野太太说:“但是,我有两三个条件。只要你愿意接受,那我们就接受这个委托。”

“是啊,能够见到你,我也很高兴。”我由衷地对她说道。

我着急起来:“不,听我说。别管经纪公司的决定,先听听我的意见……”

真与小姐的双眼露出微笑:“你愿意代替我去旅行吗?”

鹈野太太好像完全没有听到我的惨叫声,马上鞠躬说:“太感谢了!这么一来……这么一来,我女儿一定会产生活下去的希望。啊,我要立刻去告诉她这个消息。董事长先生、欢迎回来小姐,真的太感谢两位了。”她用和服的袖子轻轻擦着眼角。

“是,我很乐意。我要去哪里,用怎样的方式旅行,才能够让你感到高兴?今天就是想和你讨论这件事。真与小姐,地点已经决定了吗?”

我差一点从沙发上掉下来。“等一下……董事长,你在说什么啊?!”

“对,就是我们全家人最后一次去旅行的地方,有一件事让我耿耿于怀,希望你可以去那里看看。”

董事长眨了一下眼,用开朗的声音说:“我们接受你的委托。”

董事长和我互看了一眼。有一件事让她耿耿于怀?

听到他说这句话,我暗想,董事长果然了解到事态的严重性。虽然最近已经很少遇到这种情况,但以前每次接到有难度的工作,或是不符合我形象的工作委托时,董事长都会在对方说明完毕后说类似的话。“我充分了解你说的意思”“你的情况我完全了解了”,下一句话就是“但这样的工作条件,恕我无法接受委托”。

“在我发病之前,我们一起去了赏樱胜地。因为翌年春天要在纽约举行鹈野流的重大发布会,打算以春天的花卉为主题,所以我们去欣赏盛开的枝垂樱。

“我充分了解你说的情况。”董事长趁鹈野太太喘息的时候说道。

“我希望以蓝天下,在春风中摇曳的优美樱花作为作品的主题。

越是了解鹈野太太目前所面临的状况和她的心情,越觉得像我这样的人,不可能胜任代理旅人的工作。因为这和录节目完全不同,既没有导播的指示,也没有脚本,不是只要对着镜头笑着说“丘惠理佳,超想知道”,观众就会高兴这么简单。况且,即使我去旅行,要如何把当时的感觉告诉正在住院的真与小姐,当然不可能拿着地图和照片给她看,向她报告“我按照你的要求去过了”就算是完成任务。

“但是,盛开的樱花没有等我们。我们去的那一天,只有纷落的雨和花开后已经凋谢的空树枝。费心调整时间,和我们一起前往的掌门人心情很恶劣,一看到被雨淋湿,已经没有樱花的树枝,说了声‘走了’,就转身离开了。

听鹈野太太说话时,我无法克制自己的心情,变得越来越沮丧。

“妈妈和我都像是被雨淋湿的樱花树一样既寂寞又难过,只能跟着掌门人离开了。

如果可以更坦诚地表现喜悦、快乐,难过的时候不必忍耐,可以把痛苦直接说出来,不知道该有多好!即使在目前这种状况下,父亲和女儿也都在逞强,都坚持不说“我要去见女儿”或是“我想要见爸爸”。

“那时候,我走路已经有点问题,很容易绊倒。为了追上掌门人,我跌倒在泥泞中。

但是,在女儿生病之后,鹈野太太终于发现,为什么一家人要这么逞强?

“但是,掌门人继续往前走。即使妈妈叫着‘等一下’,他也仍然没有回头。妈妈和我淋着雨,满身的泥泞……

在真与小姐成人后,掌门人不许女儿叫他“爸爸”,必须叫他“掌门人”。他带女儿去旅行,是为了严格教育日后将成为全国数十万名弟子总帅的女儿,同时培养她感受花道精神的技术。这十年来,他不是以父亲的身份,而是以师父的身份和女儿相处。女儿也响应了父亲的要求,默默地追随师父。

“等在车站的掌门人一看到我满身泥巴,立刻问我:‘你带我来这里,就是要让我看这种东西吗?已经凋谢的樱花在雨中的样子最凄惨,你要特地在纽约展示这种东西吗?鹈野流不会把这种东西称为花。’

每次真与小姐露出落寞的眼神说这些话时,鹈野太太都流着眼泪走出病房。

“我们在凝重的气氛中搭新干线回到了东京,我内心燃烧着懊恼的火焰,暗自发誓,一定要在纽约展示优美的枝垂樱,消除父亲的失望,响应他对我的期待。

“我以前曾经和爸爸、妈妈前往日本各地的美丽风景,寻找盛开的鲜花。以后却再也无法和掌门人一起旅行了,现在不要说旅行,甚至连见面也变成了奢望。”

“没想到……我的愿望无法成真。

“虽然他是女儿严格的老师,但同时也是女儿的父亲,女儿对他的尊敬和仰慕比健康时更加强烈,所以经常说,不希望影响到掌门人的工作,也不愿意增添他的烦恼……”

“旅行回来后不久,我就开始步行困难,一个月后,被诊断为渐冻症。

鹈野流第四代掌门人鹈野华传对女儿的病情感到绝望,已经半年没去医院探视,即使鹈野太太请求他去医院,他也总是置之不理。

“我无法再去纽约,也无法再去那个赏樱胜地。

鹈野太太痛切地说完后,犹豫了一下说:“最令我女儿难过的是她和父亲之间的关系。”

“这件事成为我内心的遗憾,每当春天来临,想到那里开满了樱花,我却再也无法看到,就倍感遗憾。

在鹈野太太说话时,董事长始终抱着手臂,好像变成了一尊许愿达摩不倒翁般一动也不动,但目光紧盯着放在茶几上的玻璃烟灰缸旁的细长形包裹。希望董事长能够抗拒那个包裹的诱惑,冷静地判断委托内容。

“我很希望能够和掌门人、妈妈再度旧地重游,去那个樱花盛开的地方。

鹈野太太不知道说了多久,望乃送进来的茶已经凉了,她一口都没喝。

“所以……”

除了病情以外,她还说了自己和真与小姐这几年来有多悲伤,有多痛苦,好像失去了生命的意义。因为巧遇了我,如果可以将再度出门旅行的希望寄托在我身上,将是多么欣慰。然后也提到了今天已经带了经费过来这件事。

真与不时吸着氧气,花了很长时间,缓缓地、缓缓地说出了她内心的感受。真与小姐说的每一句话,都带着生命的沉重,充满对温柔体贴的母亲深厚的感情,更有着追求花卉世界的狂热。虽然掌门人对她这个继承人很严格,但她对掌门人只有景仰,没有愤怒,对疾病也没有怨言。

鹈野太太终于再度坐回了沙发,然后痛切地向董事长说明了真与小姐的情况。

虽然真与小姐已经无法摆脱罹患的重大疾病,但她没有逃避,而是彻底接受现实,在充分思考如何才能了却自己未完成的心愿后,委托我当她的代理旅人。

“吓死我了,竟然有人跪着迎接我回来,看来事情非同小可。”

听真与小姐说明她的情况时,我深切感受到自己曾经想要逃避的懦弱。

鹈野太太打断了我的介绍,恭敬地双手伏地,再度深深磕了一个头。董事长瞪大了眼睛。

我太渺小,虽然和真与小姐同岁,却完全无法和正视生命意义的她相提并论,经常为一些小事沮丧消沉,也没有强大的生活能力。不仅无法衣锦还乡,甚至不敢回老家。我和真与小姐的格局实在差太多了。

我站了起来,立刻想要掩饰:“董事长,你回来了。呃,这位是……”

但是,我也深刻体会到,比我了不起的真与小姐迫切希望我能够代替她去旅行。这个世界上有人迫切需要我这件事,让我感受到真挚而宁静的感动。

董事长目瞪口呆地看着身穿和服、跪在地上的妇人,和抱着她肩膀的我问:“怎么回事?是在排戏吗?”

我能够响应真与小姐的想法吗?真与小姐直视的眼神和坦诚的话语,让我在来医院之前的不安渐渐产生了化学反应。

“……啊?”

我希望自己能够响应真与小姐纯真的想法。

就在这时,“我回来了。真是够了,常磐线竟然出国出差去了,他可真好命啊”,玄关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去和竞争对手常盘千一谈工作的董事长回来了。我立刻抱着鹈野太太的肩膀,想要让她站起来,却怎么都拉不动她。这时,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被用力打开了。

听完真与小姐的说明后,铁壁董事长就像之前听鹈野太太说明情况时一样,抱着双臂,陷入了沉思,然后说了声“恕我失礼一下”,起身走出病房。

“你不要……拜托你了,赶快起来。”

这种时候怎么跑去上厕所?我很想对董事长抱怨,但最后瞥了一眼墙上的日历,小声对鹈野太太说:“刚才提到盛开的樱花……今天是四月二十三日,关东附近的樱花早就已经谢了……”

“不,我不要。”

鹈野太太嫣然一笑说:“请你对真与说,她身体无法动弹了,可听觉和嗅觉变得异常敏感,即使别人小声说话,她也听得很清楚。”

“这……我……请你站起来。”

我慌忙转头看着真与小姐说:“真与小姐,现在还有哪里有盛开的樱花?”

“不,在你答应之前,我不会起来。”

“……角馆。”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看到有人下跪磕头,也慌忙蹲了下来。“请你站起来,千万不要磕头。”

“角馆?秋田县的角馆吗?”

她用颤抖的声音说完,当场跪坐在地上,然后双手伏地,把额头抵在脏地板上。

真与小姐的眼中露出淡淡的微笑。

鹈野太太站了起来:“这是我一辈子的拜托,请你、请你务必要答应,请你成全。”

角馆是日本屈指可数的枝垂樱胜地。我还没有去过,但曾经在车站张贴的海报上,看到低垂的枝垂樱从武家屋敷[1]的黑色围墙内优雅探出头的照片。我记得今年上半年的《小旅行》行程也安排了这个外景地。如果节目没有喊停,现在应该去出外景采访了。

“不,这个……我是说,那个……”我手足无措地思考着该怎么表达。

我再度看着日历。记得导播市川先生曾经说,黄金周前是角馆赏樱的最佳时间。如果今年的花开得早,搞不好明天就要出发,否则就来不及了。不,现在可能已经开始凋谢了。目前因为地球变暖,东京的樱花也比往年开得早。

原本打算拒绝的话卡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这时,董事长拿着手机走回来了,他走到真与小姐的床前,用开朗的声音说:“真与小姐,角馆的樱花将在这个周末盛开。”

低头强忍着泪水的鹈野太太突然抬起头,用强烈的眼神看着我:“你会接受这个委托吧?!”

咦?我忍不住感到惊讶:“你怎么知道是角馆?”

虽然那个经费的厚实包裹让我有点难以抗拒,但我不认为自己有能力背负别人的生命。鹈野太太好像在等待最后的审判般低着头,我看着她盘着发髻的花白头发,鼓起勇气说:“令千金的事,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很可怜,而且生病之后,还很喜欢看我主持的节目,我由衷地感谢。但是,像我这种人承担这份重责大任……”

“只要是日本人,都会想到啊。枝垂樱的名胜,又是新干线可以到的地方,当然非那里莫属。真与小姐,对不对?”

不行,这个委托的压力太沉重了。

董事长从来不曾和我一起出外景,但每次都会在我出发前,亲自调查我要去的外景地。他是一个很好学的人。

因为这个委托太沉重,完全超乎我的想象。不是我危言耸听,这真的关系到一条人命。如果我轻易接受委托,万一无法达到鹈野太太期待的结果……

“你上网查了开花情报吗?”

听到这里,我真的说不出话了。

“不是,我不太会上网查资料。我打电话给望乃,请她打电话向角馆观光协会确认,据说现在开了七分。”

“欢迎回来小姐,真与最爱旅行,也一直很崇拜你,可不可以请你去一趟以前我们一家人曾经去过的地方,代替我女儿看看那里不变的风景?回来之后,再不经意地告诉我女儿,我们全家人一定可以旧地重游。”

鹈野太太和我忍不住互看了一眼,然后相视而笑。我探头看着真与小姐的脸问:“那我会在这个周末,以角馆为中心行动。你最想看的就是樱花吧,还有其他吗?”

鹈野太太想尽一切办法,希望女儿产生生存意志,希望带给她继续活下去的一缕希望,然后就想到了这个方法,希望我可以代为旅行。

真与小姐用开心的声音回答:“什么都好,只要你觉得很棒的景点,什么都可以。”

有些渐冻症患者装了人工呼吸器后积极走出户外,不愿意在病床上等死,延续生命更重要。至今为止,鹈野太太很有耐心地持续说服,努力地激励渐渐陷入绝望的女儿。

“好,我知道了。那……我和董事长会决定旅行行程,可以等我回来时,再告诉你最后去了哪些地方吗?”

如果不装人工呼吸器,就无法自行呼吸,绝对不能让这种情况发生。鹈野太太拼命说服女儿,但真与小姐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希望父母接受她的要求,直到最后一刻,都希望靠自己呼吸,靠自己的意志走完人生。真与小姐向母亲提出这样的要求,每天靠微弱的呼吸活着。

“可以。”

一旦装上人工呼吸器,就需要二十四小时照顾,她不希望拖累原本就已经很忙碌的家人。她说绝对不希望意识和健康时一样清醒,身体却无法动弹躺在床上。

“食物呢?”

真与小姐拒绝装人工呼吸器。

“比内土鸡,还有和果子生诸越。我原本很期待,结果那天没有吃就回东京了。”

我也看着自己放在腿上的双手。

“那要不要顺便去泡温泉?我记得田泽湖附近有秘境温泉。”

“虽然现在还可以发出声音,但以后咀嚼和呼吸都会有问题,如果不割开气管,装上人工呼吸器就无法活下去,所以……”鹈野太太说到这里,垂下了双眼。

“啊,真不错,我很想去。”

我忍不住屏住呼吸。我记得很久以前,曾经在电视上看过渐冻症这种不治之症的介绍。

“你只是自己想去吧?”董事长立刻在一旁戳我的头。

“那是神经方面的疾病,脑神经的指令无法传到全身,所以无法活动肌肉,导致全身的肌肉,包括舌头和喉咙的肌肉都会慢慢萎缩,失去正常功能。目前没有任何方法可以治愈这种疾病。”

我耸了耸肩,鹈野太太在背后窃笑着。

上个星期,突然来到经纪公司的鹈野太太似乎下定了决心,把所有的事都告诉了我们。

“到时候要用什么方式向你报告呢?”

我们正前往某家位于御茶水的大学附属医院,鹈野真与小姐在那里等我们。她是鹈野流掌门人的独生女儿,二十九岁发病后,直到目前三十二岁,都在和不治之症做斗争。

“可以录像,就像《小旅行》一样,把你看到的,体会到的,以及你感受到的都拍成影像。”

当我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斗嘴时,已经到了新御茶水站。我的紧张也不知不觉烟消云散了。

我陷入了沉思。

“我是说,像你这样一直说狂吃美食就很不上道。”

录像……

“这怎么是不上道的要求?狂吃美食有什么错?”

我习惯被拍,但并不擅长拍摄,根本没有拿过摄影机。到底该怎么办?以真与小姐目前的状况,用影像向她传达盛开樱花的报告方式最能够让她满意,这点毋庸置疑,但是……

“你在说什么啊?对方是名门花道掌门人的千金,我怎么可能提出这么不上道的要求?”

我在思考时,一旁的董事长开了口:“没问题,你别看她这样,她可是影像高手,只不过她擅长被人拍摄,而不是自己动手拍摄。”

“是啊是啊,真受不了你,反正每次都是你占尽便宜。这次的事,你也会去某个地方狂吃美食。”

听到董事长的话,真与小姐说:“不光是拍摄,我希望欢迎回来小姐也出现在镜头上。可不可以像电视一样,在风景旁报道呢?”

“因为你嘴馋,所以才会记得吧?”

她提出了难题。也就是说,除了我以外,还需要一位摄影师。

我记得去年《小旅行》去别府汤布院出外景时,我的确和他聊过这些,但现在为什么要聊这种琐事?

“怎么办?要不要请安藤先生同行?”

“我说错了吗?我和你一起搭电车时,你每次都说什么上次搭的久大本线很棒,然后在车上吃的铁路便当有多好吃,你每次都会聊这种事。”

我小声说着之前节目的摄影师安藤先生的名字,却立刻被董事长否定了。

“应该是聒噪吧?”我立刻纠正他。“而且我哪有老是说交通和食物的事?简直把我当成小学生了。”

“你在说什么啊,他的酬劳很高。惠理佳,你回想一下,在《小旅行》节目最后的旁白,你不是都会说一句话吗?”

“少骗人了。”董事长立刻反驳,“你上车之后,就一句话也没说。你每次和我一起出门,都会一路噪聒地说交通或是食物的事。”

听到董事长这么说,我在脑海中翻开了脚本。

我把头转到一旁回答:“没有,完全不紧张。”

今天的《小旅行》,不知道各位觉得怎么样?

“喂,你是不是在紧张?”电车到达大手町车站时,董事长问道。

旅行真是太不可思议了。

赤坂、国会议事堂前、霞之关……随着渐渐靠近要前往的新御茶水站,我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

只要走出门,就会有各种新发现,就会有新的邂逅。

我和铁壁董事长并肩坐在地铁千代田线的座位上。

如果不出门,就无法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那就这样,改天我再打电话回家。

所以,要不要出门走一走,洗涤一下心灵,让自己休息一下?

你要保重身体,代我向大家问好。

各位观众朋友,我们一起上路吧。

我很好啊。嗯,是啊。旅行……这一阵子都没有出门旅行。我想很快应该……应该很快吧。真希望可以再出门旅行。

从明天开始,去旅行吧。

那你呢,工作会不会太累?

不用担心,一定会有好事发生!

惠太呢?他还是整天和一群渔夫一起喝酒吗?

“‘如果不出门,就无法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吗?”我问道。

是吗?那就太好了。

“不是那一句,”董事长说,“是‘不用担心,一定会有好事发生’。真与小姐,你说对不对?”

奶奶身体好吗?腰还痛吗?

真与小姐双眼渐渐亮了起来,站在一旁的鹈野太太也湿了眼眶。

是啊,以目前的情况,真的有点难。

真与小姐的表情也变得开朗,脸上好像擦了腮红。我注视着她的脸庞,暗自下定了决心。

当然会失望,董事长是“不屈服的前拳击手”,一路走来,克服过很多困难,他说船到桥头自然直,最近在积极为我接洽工作。

好,我决定了。

铁壁董事长?他没事,很好啊。

单调的病房内没有任何花,这个病房成为真与小姐所有的世界,我要让这个病房充满春暖花开的气息。

对啊,《小旅行》结束了。嗯,理由嘛……理由是……现在不是不景气吗?赞助厂商说,不想继续赞助了。嗯,是啊,所以节目也就无法继续下去了。

真与小姐,那我出发了——我要代替你去旅行。

嗯,对不起,我知道你打了电话给我,但我迟迟没有回电。

我感受到内心的候鸟用力拍打着翅膀,我已经做好了再度飞向旅途天空的准备。

喂?妈妈?是我。

[1] 武士的住宅称为武家屋敷。——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