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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业

人家盖楼外楼,沈万三别出心裁,在楼中间盖了个楼内楼,名叫“宝海”,各种珍稀古玩藏在楼上。楼下呢,则是个温室,叫作“秉烛轩”,周边遍砌宝石栏杆。一半面积是个大床,上挂销金九朵云宝帐,床后种植百谐草,床前比较特别,是个——可以同时容纳十几名演员的戏台。合着沈万三设计,这个地方是搂着姑娘躺在床上看戏的地方。这VIP小剧场盖得很让老中青男女文艺范儿们羡慕吧?要是再啃个万三蹄,就腐化到极致了。

墙里边,自然是高高的假山,四时美丽的鲜花,以及一个大湖。湖水里放养着金鱼。湖中间,盖了一座“四通八达之楼”,各个方向都有石桥通向岸边,“飞青染绿,俨若仙区”。

秉烛轩后面,有两座桥通向岸边。东边叫“日升”,西边叫“金明”。这俩桥和其他的桥不一样,桥面上有许多石箱,是沈万三的妻妾们放衣服的地方,而桥两侧呢,建的是房子,那些姑娘们就住在这里——开门找衣服穿,穿上就去看戏了。廊桥算什么,这可是极其有独创性的“房桥”。

反正,他神奇地发家了。发家之后,自然要置产业。先看看他的院墙吧:院墙周长七百二十步,墙上还起了三层楼——不是上下三层,而是里外三层,各宽六尺。从外向内,分别高六尺、九尺、一丈二尺,这盖得跟楼梯似的干吗啊?种花。隔十步就是一个亭子,亭子就在花丛中,站在庭内,看着那些花像瀑布一样垂下来,什么感觉?当然,墙不是白的,有壁画,画的是珍禽异兽,远远看去,就仿佛很多动物在花间奔走。这墙有个名字,叫“绣垣”。

当然,这不是沈万三的卧室,他的卧室在岸上,叫春宵涧,“貂鼠为褥,蜀锦为衾,毳绡(鸟的羽毛)为帐,极一时之奢侈。”

励志吧?还不赶紧地,下河捞石头,上天摘星星。

这么有钱的家伙,让明太祖朱元璋怎么受得了?那可是个很讨厌有钱人的皇帝。

另一个版本,沈万三夜里失眠,躺船上看星星,结果天呈异象,北斗七星在空中大翻转。沈万三眼疾手快,接了一木勺。天刚亮就有个老头带着七个小矮人出现了,挑着七个大箩筐给沈万三,说你帮我们看着哈。沈万三等他们走了,打开一看,嘿,全是马蹄金。

关于沈万三的家破人亡,也有很多说法。其一是,朱元璋要修南京城,可缺钱啊,沈万三就捐出一半家产修城。那时候可不是直接把钱给官府了事,而是要雇人开工亲力亲为。结果呢,沈万三负责的那部分比朱元璋负责的那部分早完工了三天,惹得朱元璋老大不高兴。太不长眼了吧?怎么能领导停牌你自摸呢?后来沈万三修苏州街,找了块茅山石做街心花园,朱元璋硬说“茅山”与“谋反”同音,沈万三有谋反之心,把沈万三给杀了。另外一个说法是,朱元璋要杀沈万三,被太后苦谏,最后全家流放云南了。

沈万三致富的版本挺多,共同的地方是——他以前很穷,家贫无产,打鱼为生。版本之一,有一天沈万三去河边洗碗,手一滑,一只碗掉到河里了。他赶紧下河捞,碗没捞上来,前后左右摸到了不少又圆又滑的石头。有人告诉他,这东西叫乌鸦石,值钱,一块能卖数万钱。沈万三就这么致富了。

据说朱元璋有首打油诗是写沈万三的:“百官未起朕先起,百官已睡朕未睡。不如江南富足翁,日高丈五犹拥被。”你说,这还能有好吗?

比如明朝初年的大富豪沈万三(一说又叫沈万山)。那时候天下分崩离析,百姓流离失所,怎么偏偏你就富了呢?家里又没祖业。

沈万三家有很多东西流落出来,比如南京光禄寺有个铁力木酒榨,一次用二十石米,出酒上百坛,就是沈万三家的。再比如有人在南京工部仓库里看见过四个大铜箱子,高可过人,也是他家的。

那他们到底是怎么发财的呢?现在的富豪,基本都说自己的成功可以复制啥的,或者说本来家境不好,后来勤奋努力,把自己洗得相当白。古代呢,简单多了,总结起来俩字儿:天意。

大富豪是杀不完的,到了清代初年,又涌现出一批富豪。其中最有名的,是南季北亢两家。季家在泰兴,那里有个季家市,三百多家人口一半是季家的。据说早年间,这里只有季家一户人家,建的房子特别多,就形成街道了,光每天晚上打更的就六十多人。季家还养了两个女子演唱团(还有一说是三个),服饰就值“巨万”。亢家则在山西平阳,据说是找到了李闯王遗留的一笔巨款发家的,康熙年间,新戏《长生殿传奇》在亢家首演,由亢家自己的家班演出,费用达到了四十多万两。

总之,富豪们和普通百姓,甚至皇帝的关系越来越差了。社会上普遍认为,发财的不是好人,怀疑他们的致富经过和致富后的行为,妒富仇富的心态也越来越重。

有一位姓项的男旦演员曾经在江淮某官员的家班里,排演《长生殿》时饰演杨玉环。他回忆说,服装道具全是金缯、锦翠、珠珰、犀珀之类,刻意精丽。杨玉环自缢后,有场明皇泣玉环像的戏,那幅像是找工匠按照项某的容貌,以沉香木雕刻的,之后施以粉黛,栩栩如生。蓄家班、演戏,已经成为当时炫耀斗富的普遍手段了。

书生稀里糊涂地走了,要不怎么说学文科的不如学金融的呢。搁到现在,这就很好理解了,吃点三聚氰胺和地沟油,就更好理解了。

可这个世道有个规律——只要富豪们有了官员的背景,就长不了。没多长时间,那个官员就因为受贿被查,败家了。项某也流落到街头卖唱。荣华富贵的结局,终究躲不开落花流水。

书生忙问是哪五贼,大款说:“就是你们常说的,仁、义、礼、智、信。”

贼功夫

三天后书生如约而至,大款让他等着,自己设了高案,还让书生交了学费,行了拜师礼。然后很神秘地说:“大凡致富之道,要先去五贼。不去五贼,富不可致。”

北宋初年,张齐贤任江南转运使。有一天开家宴,某仆人趁人不注意,把一堆银餐具藏在了怀里。以为没人知道呢,可全被张齐贤在帘子后面瞧见了。张齐贤还真沉得住气,不吭不哈的,就跟没这事儿一样。这一忍就是三十年。

唐朝盛世,富人们都透着那么股实在。可到了宋朝以后,就逐渐变得狡猾起来。《桯史》里就讲过这么一个故事。有个读书人,和大富豪是邻居。这位读书人生活挺艰难,经常把钱花得精光。看到邻居整天莺歌燕舞,他当然羡慕了。有天没忍住,穿戴整齐,前去求教,您是怎么致富的啊?那位大款还卖关子:“致富啊?不容易。这样,你回家斋戒三天,三天后再来,我再告诉你。”

这些年里,张齐贤升了大官,三次入阁为相。跟随自己多年的手下大多被他推荐出去当官了。只有那个仆人,依旧是仆人。

至于王元宝,一到下大雪就叫仆人们把家门口的街道打扫干净,然后亲自站在街边,请路人喝酒吃饭,与大家同乐,也是人歇饭不歇。这就是长安有名的“暖寒之会”。

仆人终于扛不住了,有天突然跪下,对张齐贤说:“我跟着相公最久了,那些比我来得晚的,都出去当官去了。相公,您干吗单单把我落下啊?”说着说着,还哭了。

《开元天宝遗事》中,对有钱人的记载很多。除了王元宝,还有刘逸、李闲、卫旷等等。这几位是富二代,但“疏财重义,有难必救,真慷慨之士,人皆归仰”。盛夏之时,他们会在花园里竖起画柱,上面以锦缎相连,做成巨大的凉棚,再叫来一群长安名妓唱歌奏乐——干什么呢?请人吃饭避暑。请的不止是亲朋好友,谁愿意来吃都可以。往往会吃成流水席,人歇饭不歇。

张齐贤一听,情绪也低落起来:“我要不跟你说原因,你就怨恨我。算了,还是告诉你吧。你还记得当年在江南开宴会,你偷我银器的事儿吗?三十年了,我都没告诉第二个人,恐怕你也早忘了吧?我是宰相啊,选拔官员,是为了激浊扬清,怎么敢推荐一个贼当官呢?算了,你的确跟我很久了,现在给你三万钱安置费,你走吧,自己找出路吧。我已经把你的事儿说出来了,以后你见到我心里该别扭了,不能再留了。”

王元宝有钱,还喜欢请客,家中来来往往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夏天请客的时候,他会拿出一把皮质的扇子,也不扇风,就在屋子中间搁着,上面洒点凉水,没一会儿,整个屋子都凉风习习的,客人开始起鸡皮疙瘩。这大概是最早的空调吧?这把扇子是如此有名,以至于唐明皇都派人来借,拿回宫中试了一下,说:“这不是一般扇子,是龙皮扇子。”

仆人都傻了,心里丁零当啷的,没辙,只好拜泣而去。

开元天宝年间,王元宝可是大有名。名如其人,他的阔绰,好几本史书上都有记载。他有钱到什么程度呢?房子是金砖银砖盖起来的,为了低调,外面抹了一层红泥。家里的窗子、门槛、栏杆,使用的是沉香木。花园里的小路,镶嵌着红线串起的铜钱,这么做是为了下雨天路不滑。所以他们家有个外号,叫“王家富窟”。

这个故事写在《东轩笔录》里。这贼属于定位不准。已经是贼了,还假装自己不是。时间长了,就真觉得自己不是贼了。但别人不这么想啊,就算宽容得没边,也忘不掉。

另一个版本,说这话的是王元宝。他找的人是唐玄宗。唐玄宗打听他的实力,王元宝答:“臣请以绢一匹系陛下南山树,树尽,臣绢未穷。”

有的贼,却完全不是这样。知道自己是贼,自己也承认。而且,还特有职业自豪感,颇有越是艰险越向前的意思。

唐朝初年,长安怀德坊住着一个大款,叫郑凤炽。此人个儿高,驼背,人送外号郑骆驼。郑骆驼这人挺得瑟,找唐高祖李渊去了,提了个请求,想把终南山买下来。李渊问,你有多少钱啊?郑骆驼答:“要是在终南山的每棵树上系一匹绢,树尽而绢不尽。”这属于在皇帝面前炫富。不过李渊没把他怎么样,就是没卖终南山。唐朝对富豪还是挺宽容的。

明朝的黄铁脚就是这么一位。文人杨循吉在《蓬轩吴记》里,称他为穿窬之雄。有一天,这位仁兄在邻家酒馆赊酒喝,老板有点抠门,不愿意多给。黄铁脚开玩笑说:“你信吗?我一定把你的酒壶给偷走。”

富贵竞豪奢

酒馆主人心说你偷得走吗?真是偷东西还带预告的啊?得,今天晚上,把酒壶带卧室去,搁枕头边上,看你怎么偷。

啥意思啊?就是挤对梅询,一定要升官病才能好。那时候宋朝官员,只要进了政事堂、枢密院两府,就有个待遇,出门可以打“青盖”遮阳挡雨,这青盖,就是清凉散(青凉伞)嘛。

一觉醒来,酒壶没了。

另外一位身体不好的叫梅询。他当了很久的侍从,特别想升官,内心躁动得不行。梅询年纪大了,病也多了,偏偏碰上了参知政事石中立。这位石中立是个恶搞加嘴上不把门爱好者,见着梅询,说:“老梅,你有病,我有药。你想好不?你这病,只需要一味清凉散就好了。”

黄铁脚是怎么干的呢?先找一根长长的细竹竿,把中间打通,一头绑着个没气儿的猪尿泡。然后从房顶上伸竹竿下来,慢慢地插到壶嘴儿里去。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吹气儿,猪尿泡膨胀起来,充满那个酒壶,一提竹竿,酒壶到手,跟钓鱼似的。

最神奇的,是《东轩笔录》讲的故事——北宋有位大臣叫王曙,有“淋疾”,怎么治都治不好。可也怪了,他当上枢密副使之后,这病就不治自愈。后来,他卸任了,病又复发了。有人跟他穷逗:“老王,你这病,只需要用一剂药,叫枢密副使,常吃不断,就好了。”

黄铁脚这叫显摆,未必是真偷,就是想告诉老板,赊酒别太抠了。

分段真的很重要。不分段,吃错药。

贼也分好多种。现在要说谁是碰瓷儿的,大家都明白是干什么的。类似的称呼在宋朝就有。周密《武林旧事》中就讲过,有一种专门玩调包的,拿假的换真的,明明是衣服,能给换成一沓纸;明明是药,能给换成一包土;明明是金银,给换成一堆废铜烂铁……变换如神,宋朝人管这个叫“白日贼”。还有一种,在街道集市上,一打照面一错身,对面这位身上挂的钱袋啊、香囊啊、玉坠儿啊、配饰啊……不见了,被一剪子剪掉了。这种被称作“觅贴儿”。反正都是街头混混,手法奇快。当时这类人中,比较出名的,有拦街虎、九条龙等,“尤为市井之害”。

很久以后,一位名医反复琢磨了这药方,指出了问题:这牛黄清心丸就是药方前面八味药。后面那二十一味,配成的是另外一种虚补的药,叫山芋丸。出这么大的乌龙,完全是因为那个抄方子的人把两种药连着抄没分段,于是大家以为是一块的,就这么将错就错地用了好长时间。

捉到了贼,自然是要惩罚的。古代采用的办法是在身上刺字。契丹的做法,第一次作案被抓,在手腕上文个“贼”字,再犯则文在胳膊上,第三次被捉到,文在上臂,第四次文在肩膀……别说没给重新做人的机会哈,给了四次机会要是还改不了,那这人没救了。第五次被抓,不废话,杀头。

宋朝周密的《癸辛杂识》,写了件更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当时皇宫中专门有和剂局,负责配药的。他们汇集了诸家名方,原材料更是精致,按说配出的药应该没毛病了吧?不,也有大娄子。比如说牛黄清心丸,要配好需要二十九味药。这些药有的寒,有的热,搁在一起完全没有逻辑,也让人看不懂。可方子上是这么写的啊,于是大家就糊涂着配,糊涂着吃。

还有一种方法,是在脸上刺个“劫”字。这是南北朝时南方梁朝的规矩,不过没有实行多长时间,到了梁武帝天监年间基本就废止了。尽管短命,但有人考证,这可是古代在罪犯脸上刺字的开端。尽管更早的秦汉时期就有“黥面”的记载,但没说是不是刺字。

种痘防天花,在中国已经有千年历史了。不过,在古代种痘,要有一大套仪式。医生平时就得把稀痘浆收藏在小瓷瓶里。谁家孩子要种痘了,先把小孩儿的生辰八字写好,放在几案上,焚香礼拜,算出方位来。取黄豆一粒,裹上药,按照方位埋好。再用小瓷瓶里的痘浆洒在衣服上,让小孩儿穿上。这就算完成了。三天后,黄豆发芽,小孩也开始头疼;五天后,黄豆长苗,小孩就开始发烧;十天后,黄豆枯萎了,小孩也就好了……可按照科学说,这黄豆苗和疫苗也没关系啊?也许,这么做是为了让整个过程更有趣,让家长孩子更容易接受吧。

当贼的,有偷穷也有偷富的。不过要打算史上留名,那还是得偷皇宫。故宫大盗,轰动全国——宋朝也有一位,这位叫单和。

这时候有人会问,要这么灵,生男生女不就完全能控制了吗?回答是不能。要是打定主意写出单数来,到最后一个字,绝对还差一点,不能围成圈,必须再写一个。要是想写双数呢,最后一个字会写不进去的。所以,啥都别想,只管写下去,是单是双全凭运气、人品。

蔡绦《铁围山丛谈》写了这么件事。宋徽宗崇宁年间,汴梁皇宫失窃。这贼由寝殿之北,过后殿折向西南,又逛了一圈诸位嫔妃的住处,再向南,穿过崇恩太后的宫殿,然后出宫。天亮以后发觉,勘察完踪迹,大家就一筹莫展了。蔡绦说,还是他爹蔡京有办法,蔡京怀疑是负责宫廷后勤的仪鸾司的人干的——别人,路不会那么熟啊。于是就让仪鸾司自查,结果还真查到了——仪鸾司的单和失踪了。

难产怎么办?不急,也有办法。清代福建一带有个偏方,用新毛笔,蘸朱砂,在黄纸的中间写一个“车”字,再在“车”的周围写一圈“马”字,“马”字必须全用正楷,大小倒无所谓。写好之后,烧灰和水,产妇喝了,多难产也立刻分娩。这还不是最神的,最神的是,一圈“马”字,如果总数为单数,肯定生男,要是双数呢,一定生女。

接下来的事就是全力追捕单和。三天后,在百余里外的雍丘捉到了他。这单和也怪,不知道把赃物先藏起来,被捕的时候,从肩头到脚后跟,挂满了金器。这跑得得多慢啊。

这个风气一直延续到清代,民间雇奶妈,不那么讲究了,但头胎的孩子,依旧是要保证的,男必要生女奶妈,女必要生男奶妈。

经过审问,闹明白了。单和是仪鸾司飞梯第一人。啥叫飞梯啊?就是现在说的软梯。用绳子系上横木,做成梯子。单和又经常进入皇宫送东西,道儿早踩熟了,终于做出了大案。不知道最后宋徽宗是不是送给蔡京一面“撼大宋平安”的锦旗。

很多人迷信偏方治大病,古人尤其如此。这可能是因为知识不够丰富,科学不发达,可也未必。很多人,天生是喜欢偏方的,属于偏方爱好症。至于为什么有这个偏方,它的来历是什么,很难说清楚,也根本不愿问。举个例子,明朝太监刘若愚的《酌中志》就写到,每年四月,皇宫中都要选奶妈,生男孩的奶妈选十名,生女孩的奶妈选十名。按说挑奶妈身体健康没毛病就成了,和她们生男生女有关系吗?有关系,生了皇子,一定要吃生女孩的奶妈的奶,生了皇女,则必须吃生男孩的奶妈的奶。为什么就没人说得清楚了。

俗话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贼也不例外,偷得多了,有经验了,也有著书立说的。清代俞正燮的《癸巳存稿》就提到,明朝有记载,有个“贼魁”叫邱老四,就写过本《胠箧秘籍》。“胠”的意思,就是从边上打开,书名译成白话,就是《撬箱子方法谈》。贼还挺有文化。

还有邪门的。明末清初,有个叫赵继抃的,帮着南明隆武帝抵抗清军,最后被俘死节。这位赵先生字写得极好,有户人家收集了他好多墨宝。干啥用啊?能治疟疾。谁得了疟疾了,将他的字烧成灰服下,据说——有效。当然也有人质疑。学者俞樾就提问,说正气驱邪是有道理的,可古今忠臣义士留下的字多了,怎么就此位的字特别灵呢?

这本书没有流传下来,不过小偷的功夫可一直在长。到现在,小偷开年会、搞比赛的都有了,嚣张。

杨贵妃吊死在马嵬坡,马嵬坡也有了名了。清代《本草拾遗》就说,马嵬坡出杨妃粉,美白的。杨妃粉怎么找到呢?先祭祀,然后开挖,去浮土三尺,就有粉了。这粉细腻光洁,女子美肌最为有效。合着杨贵妃死在这里,这里的土都能当粉饼。不知道现在还有没有人挖,试没试过,真有效吗?怎么这架势,跟挖煤似的呢?

宋金谍事

这事儿是汉书《风俗通》记载的。挺荒诞,也挺喜感的。小道消息一夜传开,现在的微博也能做到,就是微博上没有不为钱不为利的——要不怎么说,古人淳朴呢。

施宜生是福建人,小时候,有个和尚对他说:“老僧我会看相,你小子不凡啊。我倒要看看我看相的本事灵不灵……算了现在不和你说,你回家去吧。”

于是石头人有了名字,叫“石贤士”,车马排队,帐帏蔽天,丝竹之音绵延数十里……请石贤人治病,得排队。这样的热闹,持续了好几年,才稍稍缓解下来。

过了几年,和尚的话没有应验。施宜生科场不顺,前途蹉跎,郁闷之中,不打算再考了。他想起和尚吞吞吐吐的话,觉得应该去问问和尚。和尚跟他喝了几杯,说:“你面有权骨,可公可卿。让我看看你的手,嗯,你身上的毛发,都是逆着往上长的,还盖着手腕啊,你得逆,然后贵。”

后来有人路过,看见那么一张饼,随口说:“这石头人能治病吧?这饼是人家来拜谢他,搁在这儿的。”本来也就是个玩笑,结果一传十,十传百,石人能治病的事儿就这么传开了。怎么个治法呢?肚子疼,就一手抚摸石人的肚子,一手抚摸自己的肚子;头疼,就一手抚摸石人的脑袋,一手抚摸自己的脑袋,以此类推。有效果吗?反正大家都一口咬定,有效,摸一摸还真就不疼了。

和尚的话说到了施宜生的心坎里。必须得叛逆。施宜生的偶像是谁啊?是安禄山的谋士严庄、黄巢的副手尚让。他早就想当这么一号人物了。这个时候,金兵南下,北方大乱,南方也不安稳。福建境内,现成就有造反的——范汝为。施宜生一拍屁股,投了老范,准备大干一场。老范也把他引为知己,相见恨晚。只是,施宜生的事业没有展开,老范失败了。绍兴二年元月,老范败于韩世忠,丢了建州老窝,含恨自焚。

唐朝有个老太太田氏,到集市上买饼去了。回家半道走到彭家的墓地石头人前面,天气太热,累了,就在这里歇了会儿,乘凉,落汗。走的时候,一张饼滑落,掉在了石人面前。

施宜生化装成用人逃亡,逃过了长江,进入泰州的大户人家当了三年佣工。只是主人见多识广,总觉得这人不一般。有一天,突然把施宜生单独叫来,问:“天下大乱,英雄隐形也是常有的事,你得跟我说实话,不然只能把你送官。”

偏方与妙药

施宜生刚开始还装傻:“让我干的我都干了啊,还都恭恭敬敬……要不,我辞职吧。你到底看我哪儿不对了?”

瞧瞧,专家都是这么见人下菜碟儿的吧?

主人说:“你干的事当然都是用人干的,但总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有一次请客过后,仆人都吃剩饭,只有你躲在后面,把碗撤了,还叹气,挺不高兴的。龙穿鱼服,你这是潜伏啊。说吧,我会帮你的。”

字拿来了,铺开,李邕看得更仔细,时间也更长。之后,就把字往一边一放:“这个……是哈……仔细看,也不怎么好。”

施宜生知道掩饰不住了,只好拜倒说:“主人活我一命。”就把自己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李邕都傻了:“啊?是吗?拿来再看看。”

主人听完了,说:“官府抓你抓得急,城乡都是画影图形,你往哪儿逃啊?这样吧,有个和尚,是我交心的朋友,你找他吧,帮你往北逃,去金国的地盘,只有这一条路了。”

话一出口,大家耳朵全都竖了起来。

主人给了施宜生一大笔钱,帮他联系上了和尚朋友。十几天后的夜里,和尚帮施宜生渡过了淮河。分手前,和尚说:“你大丈夫富贵命啊。你去了必然发达,只是,别忘了大宋。上天保佑你吧。”

过了几天,又是人多的时候,萧诚突然对李邕说:“那天给你看的字,是我小时候练字的时候写的,你还说是王羲之真迹,你是怎么鉴定的啊?”

此后,施宜生十分坎坷。有书说他在伪齐刘豫那里当官,有书说他辗转流落到燕京,给金朝皇帝上书,大谈宋朝虚实希望得到重用,却反而被下了监狱,被押到黄龙府。出狱后,他就靠教书为生。

前戏做足,这幅“王羲之字”终于出现在李邕面前。李邕认认真真观看良久,说:“是真迹,平生未见啊。”话音一落,在座的人无不赞叹。

事情的转机发生在金主完颜亮掌权的时候。当时金朝举行考试,施宜生连考连捷。完颜亮有次出行打猎,一口气打了三十六头熊,正好士子们要殿试,就命令士子们以此为题作赋。施宜生的文章,阿谀奉承而且肉麻,看得完颜亮心花怒放,点为第一。从此,他官运亨通。绍兴三十年南宋过年的时候,施宜生又出现在南方,他已经是金朝的翰林侍讲学士,作为使节,来宋朝贺新年了。

李邕也着急了,让他好好想想。萧诚想了半天说:“想起来了,我放在某某处了,都忘了。”

接待施宜生的,是南宋吏部尚书侍读张焘。当时,宋金有盟约,不再打仗,但风闻完颜亮正在备战,各种消息都有,南宋君臣都摸不到底。施宜生的到来,是个探查的好时机。

萧诚一拍脑门,赶紧让家童回家取去。结果空着手回来了,说没找着。萧诚说:“哎哟,前几天来客人还看来着,难道被偷走了?”

万没想到的是,施宜生在馆驿里,看看左右无人,突然对宋朝的官员来了一句:“今日北风正紧。”看对方还琢磨呢,又拿起桌子上的笔,敲了敲:“笔来,笔来。”

李邕立马答应了。可是过了十几天,萧诚也没再提这事儿。李邕说:“哎,那王羲之的字,你都答应了却不拿出来,别是忽悠人吧?”

张焘再傻,也听明白了,这是施宜生在向宋朝官员示警。北风正紧还必来,肯定是要打仗啊。原来施宜生是我们的人!于是,南宋开始了备战,完颜亮南侵之时,并没有占到什么便宜。

萧诚搞怪,写了几幅字,还给做旧了,天天当着人把玩。有天见着李邕,萧诚说:“我家有王羲之的字,啥时候您给看看?”

只是施宜生的下场很惨。他向南宋官员透露情报,过程还是被手下看到了。手下向完颜亮作了报告,施宜生被当作间谍,“烹而死”。真没想到,这个南宋曾经的敌人,竟然为了南宋献出了生命。也许,是那个敢于救他的主人、那个叮嘱他别忘了大宋的和尚,最终打动了他的心。

赝品中,字画是最多的。说起这个,还有个好玩的段子。《封氏闻见记》中,讲到唐朝两位书法家萧诚和李邕。萧诚以写见长,李邕以评论见长——萧诚老想让李邕品评一下自己的字,可李邕却根本不给他这个面子。萧诚把自认为写得最好的字给他,他都不看。次数多了,萧诚觉得,李邕这是嫉妒自己,就是想在气势上压着他。

施宜生的故事后来被编成了京剧,就叫《北风紧》。

这就算多了个景点吧。其实现在也是,旅游公司开发个山水,头件事就是找传说。有传说的要宣传,没有传说的,现编传说也得宣传。游客信这个。

就在施宜生向张焘传递情报的时候,在淮河宋金交界处,有个商人格外活跃。此人叫刘蕴古,是个卖首饰的。他的特点就是特别爱说,在酒馆里,经常谈起金国内部的虚实,喝多了还会哭,大喊“何时能见天日”,还表态一定要助大宋,取中原,灭金国。

宋高宗听着挺有意思,高兴了,汤思退可急了。为啥啊?因为压根儿没什么题刻。下班回家,他立马把那首即兴编的诗写下来,派人连夜飞马赶回家乡。干吗啊?现刻!要不万一皇帝哪天高兴非要去看,不就穿帮了?

他的言行很快引起宋朝官员的注意,官员秘密把他送到杭州,交给朝廷里面的高官。见到了宋朝官员,刘蕴古说起了自己的痛苦经历:他两个弟弟都在金朝当了官,可自己却郁郁不得志。他就是想到宋朝干一番事业。

汤思退当然想把自己的家乡说好点了,张嘴就来:“臣家乡有个石僧题刻,写的是,云作袈裟石作身,岩前独立几经春。有人若问西来意,默默无言总是真。”

来了个金国通,自然是好事,他被举荐当了迪功郎、浙西帅司。有职位了。这一年是绍兴三十一年。

有一天,宋高宗在寝殿坐着,旁边站着丞相汤思退。宋高宗无聊啊,问:“你家是处州的吧?你们那儿都有啥名胜古迹啊?”

刘蕴古在南方干了件奇怪的事。

酆都有个平都山,以前是术士们炼丹隐居的地方,比较有名的道士包括前汉王方平、后汉的阴长生。事儿就出在阴长生身上——这位阴长生得道成仙了,还留下不少古迹,如阴长生的炼丹炉,还有山上的柏树,相传都是他种的。清代学者俞樾说,平都山是道家七十二福地之一,人们叫阴长生为阴先生,古话就是“阴君”。阴君阴君叫下来了,但后人就从字面理解:这阴君不就是阎罗王吗?于是以讹传讹,好好一个神仙福地,变成鬼都地狱了。当然,现在要说酆都不是鬼城,估计无数人都会急,靠着这个吃饭呢。经济决定文化。

吴山有座伍员公祠,当时人人敬之,香火甚旺,甚至有富户捐了个豪华金牌匾。刘蕴古自然也是来拜的,拜完了,说自己对伍子胥有承诺,要换块新匾。匾是换了,可大家都觉得不理解——你倒换得比原来好看点啊,怎么看都不如原来的,而且题名也蹊跷,不光写名字,还把自己的官职都写上了,真是千古奇闻。

有些假,不是有意的,传着传着就走了样,假的变成“真”的了。这种事情在旅游胜地比较普遍。范成大写过本《吴船录》,里面就讲到忠州酆都的过往。

当时有人就怀疑,这刘蕴古是在透露某种信息。细作不止一个人,刘蕴古这是让人带信回金国,他已经在宋朝立足了。

孟尝君大铁锅,逗乐呢。

但这样的怀疑没人相信。

故事讲得挺动人,不过作者封演当时就提出质疑:孟尝君门下食客三千人,有大锅是可能的。可是历经千年,也没破损,还这么新,有点假了吧?封演不知道,铁这东西,战国时虽然有,但十分稀少,都拿来做兵器打仗了,做食堂的大锅是不可能的,也没必要啊——那时候没炒菜,要铁锅干啥?到了现在,考古中发现的最早的铁锅,炒菜用的,是西汉的,也就是在西汉,才出现了大量油料作物,有了炒菜。

完颜亮的南征半途而废,原因是他自己后院起火,完颜亮在政变中被杀。按说如果是细作,刘蕴古一定非常受打击。可这时候,刘蕴古却显得兴奋异常。

还有一个著名的假古董,是“孟尝君铁锅”。唐朝笔记《封氏闻见记》说,在青州城南佛寺里,有一大一小两口铁锅,还有一个釜(也是锅)。相传这地方是孟尝君的家宅,锅和釜也是他留下的——大锅能盛四十石,小锅三十石,釜也能盛七八石。唐肃宗至德年间,胡寇南侵,司马李伾毁了大锅造兵器,和尚们苦苦哀求,才留下小锅和釜。后来,小锅用来点长明灯了,釜用来储存油了。

隆兴初年,北方大量流民南下,数量达到了一万多人。南宋的想法,先把这些人圈起来,屯田,省得无事生非,扰乱秩序。没想到刘蕴古却积极活动,提出自己的主张:他们都是青壮年啊,怎么能老死在田间?把他们交给我,我带着他们北上伐金,还我山河。

孔子穿的鞋谁见过?还真的留下来一双。可有文字记载,这双鞋放在晋朝的仓库里,后来与刘邦的“斩蛇剑”一道焚于战火。可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到了唐宣宗年间,又有命令仿照孔子鞋制作“鲁风鞋”,宰相以下都穿,又叫“遵王履”。到了北宋末年,金兵攻占汴梁,掳走的皇家文物中,又出现了孔子履、女娲琴。元朝也有记载,说大都钟楼街有个富人家,家藏有“宣圣履”。孔子到底留下了多少鞋啊,怎么谁都有呢?

这个建议充满了战斗性,获得了包括张焘在内的许多官员的支持。只有一个人反对,他就是次相史浩。

要说关羽的刀,还有邪门事呢,竟然在广东顺德发现了一把——正宗青龙偃月刀。清代罗天尺写过本《五山志林》,讲到顺德城本来没有西门,后来开了西门,往外凿山修路时,挖出了一把大刀,“有青龙偃月字”。正好看风水的说西门不利于城市发展,干脆,就建了个关帝庙镇着。大刀自然也供奉起来。你瞧,关羽的刀不少啊,而且还到处扔。不知道怎么着,看书看到这里,总想起“魏武王常所用格虎大戟”来。

史浩判断,刘蕴古一定是奸细,只是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如果把这一万人给他,他带头造反,事情就不好收拾了。

旁边的碑文记载,这刀是关羽过襄樊的时候随手插在这儿的——刀都不要了怎么打仗啊?这不合逻辑。

为了证实自己的疑问,史浩决定亲自和刘蕴古谈一谈。

不过脑袋不值钱,也很容易被识破,但东西的欺骗性可就大多了。明朝《南中纪闻》里说,荆门州南十五里有个地名叫掇刀石,那儿有个关帝庙,关羽所用大刀就插在掇刀石的窟窿中,可以摇晃,拔是拔不出来。庙里的和尚说,这刀重一百八十斤,长一丈四五尺,刀杆周长约七八寸,刀脊很厚。天启元年有个总兵让几十名士兵一起拔刀,愣是没拔动。

刘蕴古听说高官接见,兴冲冲地赶来。一见面,史浩就说:“当年樊哙想带十万人横扫匈奴,朝廷里都有人议论要斩他。你带着一万乌合之众,还真能干大事吗?”

这些,明眼人一看,就是假的。用现在的话说,八成是为了炒作。

刘蕴古万没想到史浩会这么说,汗都下来了,赶紧说:“我没这个意思。这一万人,家都在北方,的确不能信任。我呢,就是想让他们试试,万一能打胜呢?其实也未可知。”

捞着张飞的脑袋不算啥,还有人找到过伯嚭的脑袋,年代更久远。康熙年间,杭州金叉袋巷北边,居民在挖地的时候挖出一个大骷髅来,骷髅旁边有个大石头,上面刻着四个篆字:伯嚭首级。这事也蹊跷得很,伯嚭是春秋时人,害死伍子胥又搞垮了吴国的奸臣,他是在姑苏被越王杀掉的,脑袋怎么来了杭州?

史浩冷笑道:“不知道你的家人,现在在哪儿啊?”

假古董多,自古就多,专骗附庸风雅有钱的主儿,附带骗骗无知群众。比如清代时候,四川有人在江中捞起一人脑袋,还戴着金盔,金盔上写着字儿:“前将军张飞。”当时还特轰动,都说捞着张飞的头了,官员们还举办了一个隆重的安葬仪式。这事放现在,有人信吗?没听说武将打仗头盔上要刻名字啊,再说张飞的官职是“右将军”,哪儿来的前将军呢?

刘蕴古差点没把茶杯掉在地上。他家人也在北方,这史浩可是完全不信任他啊。

古代的假古董

刘蕴古的建议彻底被否决了,但说他是奸细,也没有直接证据。很快,他又被保举到太平州做副官,参与军事,这场风波就算过去了。

上千年了,教训一定要记得。要对两种人特别警惕,一种是说自己有特异功能的,另一种是号称名医世家能治百病的。

事情败露在几年后,一个叫骆昂的人在北上金国的路上被宋军逮捕,从他身上搜出了大量宋朝的机密情报。骆昂供出了刘蕴古,他正是刘蕴古的仆人。

王医生的结局比林道士要好,他能预知未来,把大量财产转移了,就算回到福建,还是豪宅巨室,家产多年后才败完。

刘蕴古被抓,被杀,结束了他间谍的一生。

皇帝的脸变得铁青,在下给王医生的诏书里写道:朕是因为太后要吃你的药才格外对你恩宠,可你还胡说八道,“当不复有面目见朕”。皇帝让王医生赶紧走人,还把他京城的田产全部没收,奴婢全部释放,“中外大悦”。

施宜生和刘蕴古,都是成功的间谍。他们都打入了敌人内部,获取了信任,身居要职,但却都没有贪图安逸的生活,都为自己的事业而死。作为奸细,他们都有着英雄的一面。

这边,大臣杜莘老上疏,列举了王医生的各种罪状。皇帝看着状子还沉吟呢,杜莘老敲着龙榻说:“我们当大臣的,连个医生都办不了吗?那我今天死都不走了。”接着又告诉皇帝,外面都在风传,王医生是靠着左道邪术得到宠幸的。

灾梨祸枣涂注乙

皇帝简直是暴跳如雷,没多久,刘婕妤就冷宫居住了。

要说出书,除了作者得写好书以外,第一道工序就得算编辑了。编辑很重要,改错、删去冗文、起标题……诸如此类。这里想说的是编辑符号,比如删除,就得把需要删掉的字或句圈上,再标个删除符,但为啥不直接涂掉呢?

刘婕妤知道惹了祸,把王医生招了出来。

这就得说到古人写文校文的历史了。古人在文章中改错,有个名目,叫“涂注乙”。所谓涂,就是直接涂掉,表示删了;所谓注,就是加文字注解;所谓乙,就是标个乙字,表示颠倒顺序(古文是竖排的)。这些东西,最早的记载出现在晋朝。干宝的《搜神记》就说,有个神仙看见某人寿数只有十九岁,就拿了他的生死文书,“乃取笔挑上”,说:“行了,你能活到九十岁了。”这个“挑”,就是画了个“乙”,把“十九”俩字掉了个儿,变成“九十”了。

这位内侍是刘婕妤的人,就把这话跟刘婕妤说了。那天宋高宗来刘婕妤这儿,心里郁闷,吃不下饭,刘婕妤问皇帝怎么了,宋高宗说因为边境吃紧,刘婕妤没忍住,转述了王医生的主张。皇帝一听就急了,跳起来问,这话是谁跟你说的?

唐太宗让魏征写《四部群书》的时候,专门设置了二十名雠正官负责校对,这就是最早的专业编辑了。后来,唐高宗用散官代替雠正官,试了一段,可能觉得不妥,重新设立这一职位,改称详正学士。看,多好的名字啊。

当时金兵蠢蠢欲动,大概是想继续南下。镇守京口的大帅刘锜主张先发制人,给金兵迎头痛击。王医生当然和秦桧观点一样,是主和派了,坚决反对打仗,主张金兵要什么给什么,还在皇帝身边的内侍面前念叨:“其实一点不难,就是把这些主战的官杀上几个,金兵一瞧,仗就打不起来了。”

唐宋时期,编写文章时都要在末尾写上本文改了多少字。《茶香室续钞》中说,唐朝韩愈看完某篇文章后就写道:“为之正三十有五字、乙者三、减者二十有二、注者十有二。”那就是改动注解了七十二处。宋朝的进士们写试卷,也要在后面写上:“涂注乙共计若干字。”这是规矩。到了元朝,考试卷子上涂乙超过五十个了,对不起,回家吧您。清代稍微放松了一点,试卷作废的底线是一百个。

王医生坏事儿在于他想参政议政了。人心腌臜一点就是刮钱,要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该误国了。

那什么时候“涂”变成了圈呢?也是在宋朝。陆游《老学庵笔记》里说,有些校对史书的史官,经常偷懒,不好好校对,想歪门邪道。比如一本书草草看完,没看出错来,硬要显得自己认真校对了,咋办呢?就把人家没写错的字涂掉,显得自己改过了。例如有“臣僚上言”,就把“上”给涂了,变成“臣僚言”。还有的把“依”字涂了,在旁边改个“从之”。这就是糊弄事儿呢。

和林道士一样,王医生得志了,也迅速欺行霸市起来,私下里行贿索贿、强抢民女,脏事儿多了去了。当然这位有心眼儿,敛钱了不全放身边,大多运回老家福建了。总之,秦桧火了多长时间,他就火了多长时间,三十多年,比林道士强多了。

这还不是最过分的,最过分的在沈括《梦溪笔谈》里。沈括说,有好多校书官,不好好干活,拿了书随便用墨涂掉一个字,再在旁边把那个字又写一遍,造成自己校对过的假象。

王继先的爷爷,就是在汴梁卖大力丸的,他那药丸叫“黑虎丹”,所以很早就有了字号——“黑虎王家”。王继先是怎么发迹的呢?他依仗的是秦桧。在秦桧还没有权倾朝野的时候,他需要各种方式讨好权贵、皇亲,其中之一,就是给大家介绍名医。王医生就是那个时候开始行走宫中和大家交往的。混着混着,就和首席内侍的干儿子张去为成了铁磁,因为能经常接触首长说上话,经常有内部消息,王医生的地位一日千里,朝廷的内臣、边防的大帅,好多人都要认他当干爹。而这个时候,秦桧也混起来了,两个患难之交,互相推荐对方手下的人,一时裙带关联十分复杂,权势熏天。

为了打击这种弄虚作假的行为,朝廷特别设立了校书局,要求校书时遇到错字一律用朱笔圈出来再改,还要写上校对者的名字。大概就是从这时候起,编辑校对们就不能直接涂了。

忽悠年年有,没过多长时间,宋高宗朝上又出了位大忽悠,这一位是神医,名字叫王继先。

刻字排版是古代出版的另一道重要工序。直到明清两代,木刻还是主要的出版手段。那么,刻字工人能挣多少钱呢?明朝太监刘若愚写了本《酌中志》,其中谈到万历年间破获“妖书”《国本攸关》时,刻字工徐承惠的供述:每刻一百个字,时价四分银。由于刻这本书风险大,得找个僻静处,所以每百字加银五厘。徐承惠刻了这本八百余字的“妖书”,犯了这么大的案子,总共只挣到了约三钱四分银子。

洪水没退,弹劾林灵素的奏本可是像大水一样上来了,什么妖言蛊惑圣德,什么毁谤大臣,什么强行废除佛教……没人说他一点好。大概宋徽宗也觉得这人不靠谱了,干脆把林道士一撸到底,贬回老家温州去了。没多久,林道士就病死了。

读书的人都知道,同样一本书,有的版本好,有的版本就差一些。在古代,就更讲究版本了。宋朝的叶梦得在《石林燕语》里讲了个段子,说的是有个考官出题:《易经》里说,乾为金,坤为金,为啥乾坤都是金啊?这道题把考生们问得莫名其妙,《易经》里有这说法吗?后来一查,原来所谓的“坤为金”的“金”,实际上是“釜”字。考官看的是福建出版的《易经》,刻字的时候,把上面的两个点漏掉了,所以才有了这道题。图书错漏真是害人不浅啊。

考验他的时刻很快到来,汴梁发大水了。开封那地方被水淹是常事,皇帝马上让林灵素祈祷消灾。林灵素呢,该干什么全干了一遍,可洪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就是不退。

对于宋版书,《石林燕语》有着详尽分析:天下印书,以杭州为上,蜀本次之,福建最下。京师(汴梁)的版本不次于杭州,但用纸稍微差一些。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是四川和福建的书商追求书刻得快、出版得快、卖得快,所以多采用软木刻版,这样一来,出现各种疏漏,在所难免。可惜,劣币淘汰良币,正因为出版速度快,福建的书,遍行天下了。

没见着人,见着字迹也是突破啊。由此皇帝对林灵素越发敬重,而林灵素也相当得瑟。出门前呼后拥,敢跟亲王抢道,手下到处寻衅滋事,冲撞太子,灭佛教欺负和尚,甚至还弄倒了几个大臣,诸如此类。他成汴梁一霸了,没人不顾忌他的。

福建所出宋版书,最出名的是“麻沙版”。麻沙是福建一个地名,出的宋版书特别多。明朝宣德年间,衍圣公孔彦缙提议礼部收集麻沙版图书,礼部转奏皇帝,答复是不仅搜集,还要摹印;弘治年间,有旨要求福建官员对麻沙版图书进行校正;嘉靖年间,福建官员还特别设立机构,任命负责人,专门校对麻沙版书籍。

有一天,宋徽宗突然闻到了一股香气,赶紧派太监去看香气哪儿来的。太监回报,香气来自林大师居住的通真宫,林大师正和吕洞宾先生撮土为香,亲切会晤呢。宋徽宗一听就兴奋了,立马坐小车直奔通真宫——可惜来晚了,吕洞宾先生已经走了,只在墙壁上留了首诗:“捻土为香事有因,世间宜假不宜真。洞宾却识林灵素,灵素何尝识洞宾。”

为啥麻沙版这么有名啊?因为种类多,这里曾经是宋朝的出版印刷中心,到了清代,这一带还有书坊村的地名。还因为错误多,萝卜快了不洗泥,所以要特别用心校正。

林灵素抖起来了,但他觉得,光凭一番忽悠,自己的地位还不牢固,关键是得让皇帝看到真的神迹。于是,他毅然决定,和神仙吕洞宾见一面。

在校正宋版书的过程中,明朝人还发现了一个特别有趣的现象,那就是很多宋版书用官府文件的背面印刷。有人发现《治平类篇》四十卷,用的都是元符和崇宁年间的公文背面。“其纸极厚,背面光泽如一,故可两用,若今之纸不能尔也。”

这一番话,把宋徽宗说爽了,给了他一堆职称:金门羽客、通真达灵先生等等,还把创建神霄宫的重任交给了他。

这算是节约纸张的环保措施吗?

林灵素开始对宋徽宗喷:“天上有神霄玉清府,主管是长生大帝,还有他的弟弟青华帝君,这哥俩都是玉皇大帝的儿子。还有左相仙伯、书罚仙吏八百多个官儿。皇上你就是长生大帝转世,蔡京蔡相爷是左相仙伯,贫道是书罚仙吏……”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说到图书的装帧,有记载说,宋版书有一种蝴蝶装,就是将印好的书页从中对折,再把它们粘到书脊上。书一打开,仿佛无数蝴蝶的翅膀。

要出头,待在湖北是不行的,林灵素到了京城——开封汴梁,结交了皇帝身边最红的老道徐知常。这个时候,机会来了,皇帝做梦了,宋徽宗梦见自己到了神霄宫。问徐知常,徐知常说自己说不清楚,还是请位高人来吧。这位高人,就是哥们儿林灵素。人的命运就是这么奇怪,三步两步,林灵素就混到了皇帝身边。

注意,有考证这种蝴蝶装是不用线订的,类似于今天的胶订,却更加简洁。这样的书页容易脱落吗?不会。明朝看到的宋版书,蝴蝶装历经数百年不脱落。原因就在于它使用的胶,是用楮树汁、飞面、白芨末调和而成的,黏合性很强。后人还有人讲到装订有“旋风页”,清代学者俞樾认为,旋风页也许就是蝴蝶装。

温州道士林灵素,是个江湖中人,据说擅长幻术,还喜欢打架。林灵素的发迹之路就源自打架——在湖北,他和一群恶少互殴,被官府捉了去。恰巧管这件案子的通判也爱好道术,不仅放过了他,还将他留在家中,奉若上宾,时常请教。林灵素就这么进入官场了。

说到书商,古代比较有名的一位书商,是南宋时期钱塘人陈思。很多书中都提到他。他做了一套二十卷的《宝刻丛编》,讲金石文字的,收录了不少前人著作。其中欧阳修的《集古录》,原书缺少收录金石作品的时间顺序,再比如李清照丈夫赵明诚的《金石录》,时间倒是很详尽,缺少的是产地,等等。这位陈思在卖书的过程中顺便搞了个大博览,等汇集成丛编,以上种种缺陷都被他补充得差不多了。做书商做成了学问家,俞樾说,他也是一个“异人”。不过,也有人对他有不同看法。宋末元初的文学家戴表元就认为,原书有存疑,出版商为了通顺,按照自己的猜测率意而改,属于“书之一厄”。

方士名医

最后说说出版界的终端——书店。在古代,书店不叫书店,有自己的名字——文字铺,或者文籍铺。《梦粱录》里就提到杭州有尹家文字铺、张官人诸史子文籍铺。也许那时候卖书的,都是小书店、街边摊。到了明清时代,才有了书坊一说,规模比较大了。现在卖书的地方,叫书店,甚至叫书城,有的规模超大,就是读书的人不多。2011年,国民阅读调查显示,我国每年人均读书4.35本。而以色列60本,日本40本,法国20本……我们这个文明古国,图书行业出现得那么早,斯文败落,数据真有点说不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