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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食

馒头的变化

可就打这顿饭之后,贾似道再也不见这位老朋友了。该朋友还真有韧劲儿,天天去府上求见,坚持了一个月,终于再次见到老贾。贾似道见面头一句话就是:“你都吃素了,自有神明护佑,还求我干吗啊?”到了最后,也没给这个朋友官做。

明朝张岱《夜航船》载,诸葛亮南征孟获,渡泸水时河水汹涌被阻。有人建议,要用人头祭祀,泸水才能风平浪静。这个建议被诸葛亮否决:“我仁义之师,怎么能随便杀人呢?”他采取的办法是用面做皮,猪羊肉塞在里面,“像人头而祭之”。张岱说,“后之有馒头,始此”。

吃素得罪人,这事听着挺不可思议的,可还真有。说的是南宋贾似道当权时期,有位老朋友,想走贾似道的门路,混个差事。贾似道跟他聊得挺好,到饭点了,一起吃呗,那位半天不动筷子。贾似道问:“你怎么了?”答:“兄弟正在斋戒,只吃素,不吃荤。”贾似道沉默,看了一眼左右侍从,侍从立马叫厨房换了整整一桌子素菜。

可是不对啊,诸葛亮做的这个“馒头”,里面有肉馅啊,明明是包子,怎么能说是馒头呢?其实这没什么奇怪,古代对食物的称谓和现在多不一样,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馒头就是指包子,直到宋朝,才进入馒头与包子称谓并存的年代。《水浒传》中说孙二娘开黑店,卖的也是“人肉馒头”。直到现在,南方一些地方,还把包子称作馒头,比如“生煎馒头”,肯定是带馅儿的,就是“生煎包子”。

这咸菜,估计是不还了,大家心知肚明黑不提白不提。要不聂豹后来怎么还一路高升当右佥都御史了呢。

岳飞的孙子岳珂写过一首《馒头诗》:“几年太学饱诸儒,薄伎犹传笋蕨厨。公子彭生红缕肉,将军铁杖白莲肤。”这馒头说的不是包子又是啥?另有记载,北宋太学食堂的主食,春秋是炊饼,夏天是冷淘(凉面),冬天就是馒头。有天宋神宗突然想知道学生们吃什么,就叫人拿点学生的饭来尝尝。那天正好吃馒头,皇帝尝了尝肉馒头,说了句话:“以此养士,可无愧矣。”那时的皇帝,还是很心疼知识分子的。“几年太学饱诸儒”,说的就是学校食堂的伙食:包子。

还真有装廉洁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的。这位叫聂豹,明朝正德年间的苏州知府,王阳明的铁粉儿,言必称阳明先生的那种,王阳明去世的时候还大哭一场,愣说自己是王先生的弟子。就有一毛病,贪。收了好多贿赂,藏在咸菜坛子里,说自己一家子就爱吃咸菜。有天手下一个李通判到他家来,问:“怎么这么多咸菜啊?”聂豹解释:“多腌点,给我爹寄去。”李通判也是个顺杆儿爬,老实不客气:“哎呀,我老婆最爱吃咸菜了,送我点呗。”说完立刻叫人搬,一共搬走十二坛。聂豹在旁边看着,愣是没敢吭声。

既然包子叫了馒头,那真正的馒头又叫什么呢?明朝于慎行《谷山笔尘》说,唐玄宗出奔四川的时候,路上没吃的,是杨国忠自己掏了钱买了胡饼给唐玄宗吃。这胡饼,就是蒸饼。因为上面撒了胡麻,所以叫胡饼。古代把大量面食称作饼,比如面条就叫汤饼、水引饼、素饼。那么这蒸饼,就是现在的蒸馒头了。

要说这幕僚也就是早饭吃口肉,还花自己的钱,搁现在的公务员,多大个事儿啊?

蒸饼的称谓一直沿用,可到了宋仁宗的时候,变化了。宋仁宗名字叫赵祯,“祯”与“蒸”音近,老“蒸饼蒸饼”地叫不是犯忌讳吗?于是就改了,新名字叫“炊饼”。没错,就是武大郎卖的炊饼。很多文艺作品把武大郎卖的炊饼理解成烧饼,是完全错误的,武大郎卖的,实际就是现在的馒头。

古人还经常把吃素和廉洁、节俭联系起来。比如宋朝有个官员叫仇泰然,有天跟幕僚聊天儿,问道你家每天花销多少钱啊?那幕僚当时就哭穷:“人口多啊,我家十口人,一天得用一千钱。”仇泰然惊着了:“怎么这么多啊?”幕僚说:“你看,早饭吃点肉,晚饭全吃菜,可不得这么多吗?”仇泰然火儿了:“哎,我是太守哎,平时都不吃肉。你是个小官居然敢吃肉?定非廉士。”就此,仇太守不爱搭理这位幕僚了。

卖馒头的小贩,也未必像武大郎一样走背字。唐朝长安城卖蒸饼的小贩邹骆驼,就是个幸运儿。这位邹骆驼每天推着小车上街卖蒸饼,走到胜业坊拐角的地方,地上有几块凸起的砖,把车轮一硌,车子就失控翻了,蒸饼滚一地。偏偏邹骆驼记性不好,回回走到那儿回回翻车。看着沾满尘土的蒸饼,邹骆驼火儿了,回家拿了把䦆头,刨那几块砖。刨了十来块后,挖出一个瓷坛子来,里面居然“有金数斗”。邹骆驼一下就阔了,再也不用卖蒸饼了。

最可笑的人是吃着素,心里想着荤,或者太装。苏东坡就嘲讽过那些表面吃素,却偷偷喝酒吃肉的和尚。他说,这些和尚把酒叫作“般若汤”,鱼叫作“水梭花”,鸡叫“钻篱菜”,这不是自欺欺人吗?这属于干了坏事儿还想留好名儿,当了婊子还要立牌坊。这倒让人想起现在的素菜馆,明明是豆制品,非要做出肉味儿来,还要起鱼香肉丝、宫保鸡丁之类的名字,到底是让人吃肉还是吃素啊?相当纠结。

有幸运儿就有倒霉蛋,这位倒霉的人叫张衡,在武则天朝,官已经当到四品,而且马上就要再进一阶,提拔到三品。他倒霉就倒霉在退朝的时候饿了,饿的时候又看见路边摊新出屉的大蒸饼,还冒着热气儿呢。张衡没忍住,买了一个,骑着马吃上了。搁现在根本不算事儿,小白领下班饿了,在路上买个羊肉串、煎饼果子边走边吃很正常——当然坐地铁吃东西会出纠纷,要是在香港还能招来警察。但那时候是唐朝啊,人家骑的还是自己的马。要不怎么说张衡倒霉呢,他路上吃蒸饼被御史看见了,御史还给武则天写了个本子,弹劾他,武则天的批示是:“流外出身,不许入三品。”得,张衡的政治生涯到此为止了。看来在路上吃东西,真不是个好习惯。

北宋开封的大相国寺,有个烧朱院。这是啥来历呢?原来这里有个和尚叫惠明,擅长烹调,最拿手的是烤猪肉。结果他住的地方被人称作“烧猪院”。惠明有个哥们儿,是诗人杨大年。杨大年经常跑来吃惠明的烤猪肉,有天说:“你看你个和尚,住在烧猪院里,不合适啊。”惠明挺无奈:“他们都这么叫,我有啥办法啊。”杨大年出主意:“改个字,叫‘烧朱院’,这不也好听点吗?”惠明连连点头——可这听起来,有啥区别啊?

有人比张衡的运气好点,因为他遇到的是英国公李勣。当时李勣已经是宰相了,在家请客吃饭,席间有位客人习惯性地把蒸饼皮儿撕下来。李勣语重心长地批评他:“要吃到这饼,得翻两遍地,然后下种、除草、浇水、收割、打场,再过碾子过箩成了面,然后蒸成饼。你小子为啥要撕皮儿啊?也就是在我这儿,要是在你爹那里,看不砍了你的脑袋。”说得那小伙子满脸羞惭。这么批评人的,李勣不是头一个,此前还有隋朝的华州刺史王罴。王罴对喜欢撕蒸饼皮儿的客人是这么说的:“此饼大用功力,然后入口。公裂之,只是未饥,且擎却。”看来您是不饿啊,那等会儿再吃吧。

唐朝有个侍中叫崔安潜,信佛,一直吃素。镇守西川三年,他得宴请手下啊,没肉说不过去,就用面做成猪肉羊肉的样子,还挺用心,看上去十分逼真。这大概就是素鸡、素鹅什么的发端吧。

不知道现在吃馒头撕皮儿的人多不多,其实有人还专爱吃皮儿呢,馒头皮儿挺好吃的。

吃素还是吃荤,是个人的选择,可以劝,不可以强求。宋孝宗为宋高宗守丧的时候,就吃素,一口气吃了一百多天。一直伺候他的吴夫人看着心疼,暗地叮嘱尚食官说:“官家吃了这么长时间素,都瘦了,你们赶紧想想办法啊。”厨子们想出一招,把鸡汤掺在素膳里给端上去了。没想到宋孝宗味觉灵敏,吃出来了。这下可好,吴夫人被赶走,其他相关人员受了处分。这是真心想吃素的。

馒头能让人丢官害臊,也能救命。这个段子是关于娄师德——唐高宗武则天两朝大臣。娄师德做尚书的时候,到梁州视察,正好赶上当地有个老乡,也姓娄,因为贪赃枉法要被处死。娄同乡听说娄师德来了,觉得看到了救星,赶紧让人送信给娄师德,希望能说情活命。娄师德对送信的人说:“犯了国法,就是我亲儿子也不能放啊,何况他呢?”

这词读起来挺酸的,心酸的酸。其实,他何尝不想“千日之醉亦不恶”“蟹螯酒杯两手持”。

第二天,赶上当地都督请饭。娄师德对都督说:“听说有个人犯了国法,还说这人是我同乡。其实我和这个人不认识,就是小时候我和他爹一起放过牛。都督千万别因为我而枉国法啊。”听话听音儿,都督立马把犯人叫来,开了刑具。娄师德开始数落他:“你辞别爹娘出来当官,又不能廉洁,我能有什么办法啊?”说着拿起一碟槌饼(也是馒头,槌是擀面杖的意思)来给同乡,说:“吃了吧,做个饱死鬼去。”还说啥啊,透着这么不见外,都督回头就放了人。

吃素,有人是因为信仰,有人是为了养生,还有人只是因为穷。比如唐伯虎,这人曾经想建功立业来着,最后被人黑了,困守桃花庵,穷得揭不开锅,只好吃青菜,于是写了首《爱菜词》:“我爱菜,我爱菜,傲珍馐,欺鼎鼐……菜之味兮不可轻,人无此味将何行?士知此味事业成,农知此味仓廪盈。技知此味艺业精,商知此味货利增。但愿人人知此味,此味安能别苍生?我爱菜,人爱肉,肉多不入贤人腹。厨中有碗黄齑粥,三生自有清闲福。”

这就叫当官的艺术吧?啥过分的话都没说,啥事儿还都给办了。

古人对蔬菜多有溢美之词,明朝张岱的《夜航船》就说,诸葛亮行军所到之处就让人种“五美菜”,哪五美?一可以生吃,二可以腌咸菜,三可以充饥,四可以消痰止渴,五可以进补。四川人又把它叫诸葛菜。它到底是什么呢?用赵丽蓉的话说,它就是一个“大萝贝”(萝卜)。

肚量

素与荤相对,但荤可不单指肉。《说文解字》说:“荤,臭菜也。”“臭”通“嗅”,臭菜是那些气味强烈的菜,比如葱、香椿、蒜苗、蒜薹、韭菜、薤(藠头)之类的。按这个标准,还得算上辣椒,辣椒自清代才引进中国,《说文解字》不知道,但辣可是名副其实的“臭菜”。所以严格意义上的食素,不单不能吃肉,以上“臭菜”也不能吃。

李淳风是唐朝初年的科学家,当然也是个预言家,经常说点神神鬼鬼的话,据说《推背图》就是他写的。有一天,他随口对唐太宗说:“明天北斗七星幻化为人,要到长安西市喝酒。”

人还是猿猴的时候,是以素食为主的,因为不会围猎。据说人有三十二颗牙齿,二十八颗都适合吃素,只有为数不多的几颗可以撕咬肉类。后来进化成了猿人,开始吃肉了,有若干猿人遗址出土物为证。到了春秋战国,素食反倒珍贵了,那是因为开垦的土地少,有点地全得种粮食,至于菜,《诗经》有描述,大多是采点野菜,想吃个清炒莜麦菜,门儿都没有。直到西汉之后,铁器大普及,开垦种植面积大幅度增加,加上通西域带回大量种子,这才菜田遍地开花,有了植物油,有了铁锅,有了炒菜。豆腐的发明,则为食素打下坚实的基础,让素食空间大大扩展。后代还出了不少素食专著,如《山家清供》《本心斋蔬食谱》等等。

唐太宗上了心,次日派人去查看,果真看见七个和尚在那儿狂饮,整整喝了两石酒。这酒量不是一般人能达到的。皇帝的人立刻上前,请这七位进宫,他们全笑了,说:“这一定是李淳风小崽子说的,卖弄。”然后,倏地不见了。

吃素与吃荤

很怀疑这是李淳风为了炒作自己设的局,他本人是老道,唐太宗也号称老子后人,北斗七星又不是佛家神仙,怎么弄出七个和尚来呢?但要找到七个如此豪饮的大肚汉,还真不容易。

酒到酣处,主人请黄庭坚给廊轩起个名字。黄庭坚看到余甘子,写了两个字:味谏。这两个字很别致,把余甘子的味道、廊轩的特色都写了出来,一时为人津津乐道。这事过去没多久,黄庭坚又收到了朋友送的橄榄,他诗兴大发:“方怀味谏轩中果,忽见金盘橄榄来。想共余甘有瓜葛,苦中真味晚方回。”

这样的人,武则天也见到过。这位人才叫鼎师,是太平公主找到的,进献给武则天,说此人有“奇行”。武则天问你有啥本事啊?鼎师说:“能喝。”武则天立刻叫人用银瓮打了三斗酒抬上来,这位鼎师还真不含糊,“一举而饮尽”。在座的都惊着了。问你还能干啥?鼎师答:“还能吃酱。”马上,用银缸抬上一斗酱,鼎师拿勺子就吃,“须臾即竭”。也不怕齁着。这也算一种特异本领吧?要是在今天,估计能上达人秀。

把果子吃出意境来,大概是古代文人的追求吧。岳珂的《桯史》里就写了这么个故事:有一次黄庭坚去朋友家做客,一起在小廊轩上喝酒。廊轩很漂亮,栏杆外还种了几株余甘子。余甘子其实就是橄榄,生吃的时候,初入嘴酸涩微苦,回味却是甘甜,所以有“余甘”的名号。

到了宋朝,又出了位能吃能喝的,叫袁谷。当年苏东坡在杭州做官,当地大小官员名士都仰慕老苏的名声,天天找他吃饭喝酒。老苏酒量本身就不算大,苦于应付,就说,杭州是个酒肉地狱。这位袁谷,是苏东坡的继任。他的上任感言是:“听说这是酒肉地狱啊?现在好了,我来了,地狱就该空了。”看来当官要当得爽,还真得肚量大。

古人知道,水果和别的食物一起,往往能相得益彰,做出好吃的小点心来。杜牧有首诗就写道:“忍用烹酥酪,从将玩玉盘。流年如可驻,何必九华丹?”这说的是什么呢?《侯鲭录》解释:可见唐朝就有樱桃酪吃了。杜牧的诗好,把个樱桃写得意味深长。

能吃能喝,算不算一种特长?这得看特长有啥用。还别说,这特长在明朝还真派上用场了。明成祖的时候,有北虏使节(估计是蒙古人)来访问,据说这位相当能喝。皇帝心想喝酒这事不能输给他呀,就召集大伙,推荐能喝的人。有人推荐了一个武弁,据说是豪饮,明成祖心里还不打底,说得再找一位。这时候状元曾棨出场了,说这事我去。明成祖问:“卿酒量多少啊?”曾棨说:“说不清楚,反正把那北虏喝翻了算。”

在古书中翻翻,就会发现古人接触的水果还挺多的。和今天一样,他们经常把远方奇特的水果,当作稀罕物,还记载下来。如语儿梨、木馒头(无花果,《续墨客挥犀》说出产在岭南,但当时开封有很多地方有卖,长得像小梨,中空,熟后色微红,味道甜里带酸,是官府待客公款吃喝用的水果,有“公筵多饤木馒头”的说法)。明朝的《谷山笔尘》说,在“陕西近西域处”,有一种小蒲桃(葡萄),名字叫“琐琐蒲桃”。他不知道“琐琐”的名字从何而来,推断当年汉武帝有个馺娑(音萨梭)宫,这种蒲桃是种在宫里的,故此得名。也不知道有没有道理。到了清代的《分甘余话》,则提到了台湾出产的水果,比如菠萝蜜、羡子等等。

于是,这顿惊天大酒就开始了。曾棨、武弁和使臣三个,整整喝了一天。到最后,使臣和武弁,一个“已酣”,一个“潦倒”,唯有曾棨还清清楚楚,给朝廷挣足了面子。明成祖大喜,夸奖道:“不说文字学识,单说酒量,你也算得上是状元。”曾棨就多了个名号:“酒状元。”

梨和杏在古代也是很普及的果子,为此还传出不少段子。比较有趣的段子,是辽国使臣李俨出使宋朝,住在蔡京家里,这一住就是好长时间。李俨想家了,有天和蔡京喝酒,突然拿起盘子中的杏说:“来未花开,如今多幸(杏)。”那意思我待的时间太长了。蔡京反应还挺快,立刻拿着梨说:“去虽叶落,未可轻离(梨)。”俩人还对上句了。

明朝除了“酒状元”,还有一位“酒考官”。此人名叫陈镐,成化年间督学山东。他爹知道他能喝,特意写信给他,嘱咐他少喝点。陈镐看了信,从自己薪水里拿钱,找人做了个大碗。这碗有多大呢?能盛两斤酒。碗里还写上了八个大字:“父命戒酒,止饮三杯。”三杯就是六斤,这不是对他爹阳奉阴违吗?

另一种和成仙、长寿有关的果子,就是桃子了。元好问《续夷坚志》里,讲了位道士和桃子的奇遇。一年秋天,大雨刚过,道士在山里溜达,忽然看见很多叶子顺流而下,叶子中间有一个大桃,“大如杯盏”(有现在的大久保大)。桃子被石头挡住,道士把它取过来,真是又红又香。他觉得这不是寻常东西,对着大山拜了又拜,把桃子吃了。之后,又回到住处,将桃核钻开,吃里边的桃仁,“甘如酥蜜”。两瓣桃核,他用来当了酒杯。有天和元好问用这俩酒杯喝酒,那桃核一沾酒,立刻红润如新。道士是否成仙没说,元好问只是说他六十多岁看上去和四十岁的人差不多。总之,桃也是相当神奇的东西。

后来的文人冯梦龙对这位陈镐不太感冒,还揭出了他另外一个八卦。那是他当山东提学的时候,有一次宿在济阳公馆里。厨子把晚饭送房间,却忘了拿筷子。从人说:“我去厨房要筷子。”陈镐却不同意:“太晚了,算了吧。”从人没了辙,最后找了两根柳条,削了削,给他当筷子使,没想到也遭到陈镐拒绝:“用柳条当筷子不合规范。凡事都讲个‘礼’字,你说,礼和吃饭,哪个重要?”结果,这顿晚饭愣是没吃成。

在古代,另一种很受重视的果子是枣。种植枣树的历史很悠久了,但最主要的原因,是传说吃枣能成仙。苏东坡说,陕西永乐有一种无核枣,一般人还吃不到,唐朝的道士侯道华就是吃了这种枣成仙的,苏东坡本人也吃过一颗。清代王士祯的《分甘余话》里,则考证了许多以“枣”命名的地方,如枣强、枣阳、酸枣、煮枣等地。他说汉书《樊哙传》里就有对“煮枣城”的记载。宋书《墨客挥犀》则对太原人吃枣有着生动的记载:太原人很喜欢吃枣,无论老幼贵贱都喜欢把枣放在袖子里,有空就吃一颗(很像现在的人吃口香糖、吃槟榔)。时间长了,太原人的牙齿都变黄了,所以有“齿居晋而黄”的说法。

对此,冯梦龙批评道:“这位难道不知道筷子最早就是柳条削成的吗?迂儒一个,不懂礼是啥意思,就知道在下属面前显摆,标新立异还不是为了个名声。你要真讲规矩,干吗不听你爹的话,把那三大杯酒给戒了呢?”瞧,还真是一针见血了。

这里一定要说说宋徽宗,这位不折不扣的荔枝爱好者,把荔枝种到了开封皇宫里。有一年,保和殿前荔枝成熟,他亲手采摘,并且赐给燕帅王安中。还赐诗说:“保和殿下荔枝丹,文武衣冠被百蛮。思与近臣同此味,红尘飞鞚过燕山。”这诗还真跟谶语似的,没几年,宋徽宗还真被金兵俘虏过了燕山。

人们常把特别能吃喝的人叫酒囊饭袋,典故是出在唐末,当时有个叫马殷的,割据湖南,自称楚王。可是他的王子们却都不成器,净顾着炫富了,大吃大喝,前呼后拥的,于是老百姓就给他们起了个“酒囊饭袋”的绰号。这个贬义词给能吃能喝的主儿带来不小压力,好像吃得多本事就差一样。

余深到了福州,倒霉的官运没到头。靖康年间,他又被贬到了建昌军。怪事发生了,他走了,亮功红居然不结果了,直到一年后他回来,果树才又结出了荔枝。

真的是这样吗?也不尽然。明末清初有个书画家叫王铎,与董其昌并称“南董北王”,就特别能吃能喝。找他求画,酒一定要备足,喝多少杯根本算计不过来,还得在大盆里放上几十个煮鸡蛋,几十个包子馒头,一起端上来,王铎是“食之立尽”。这就算是有文化的酒囊饭袋吧?

主人是谁啊?名叫余深。北宋宣和年间,朝廷每年向福建征收数十万颗荔枝,余深上书提意见:“福建以取花果扰民。”结果被贬了官,到福州当知府去了。这亮功红,就是余深在福建任上栽种在家里的,“亮功”是余深家御书阁(存放皇帝御书的房间)的名字。

措大的辛酸

要说中国古代有名的水果,那肯定要提到荔枝了。前有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后有苏东坡“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这么一来,想不知道荔枝都难。其实到了宋朝,荔枝在南方种植得已经很多了,不仅岭南有,四川也有,福建也有。陆游就写到过一种福州的荔枝,叫亮功红。这亮功红不仅个大味美,还有个特点,认主人。

民国文人杜召棠在《惜余春轶事》里讲过一个段子,说有一个读书人,家里断粮两天了。他老婆找了条布裙子,出去当了,换了点米,两人饱餐一顿。刚吃完,朋友上门借米,哀求说已经三天没吃饭了。读书人把剩下的米打包,全都借了出去。老婆看见瓮中已空,抱怨说:“我一条布裙子,才换一顿饱饭。”读书人道:“咱们已经不错了,才饿了两天,人家都饿三天了;再说家里还有老母亲,是三口人;咱们已经吃完了,可人家还饿着呢。人家比咱们困难,不借那就是禽兽啊。”

古人吃的果子

你瞧,文人虽穷酸,但即使穷都这么仗义。

自酿加对花,古人的雅致恐怕现代人很少能享受到了。

揭不开锅去借米,似乎是文人发迹前的常态。比如明朝的都穆,就老去借米。都穆是谁呢?就是传说中告发唐伯虎考试作弊,导致后者身陷囹圄、功名被废的那位。其实真实的都穆,人还不错,喜欢帮朋友,有时候实在没钱了,当衣服也要请人吃饭。除夕之夜,家里揭不开锅,他向朋友借米,还写了首诗:“岁云暮矣室萧然,牢落生涯只旧膻。君肯太仓分一斗,免叫人笑灶无烟。”借米,也得要体面不是?

明朝礼部尚书于慎行退休后隐居家中,写了部《谷山笔尘》,其中记载,他有个好朋友杨巍,喜欢到处搜罗石头,家里的石头都堆成小山了。杨巍喜欢和石头喝酒,每一种石头,先浇一杯酒,再自饮一杯。这种喝法叫于慎行煞是羡慕,家里没石头啊,就种了二十多种菊花,每个品种,浇一杯,自饮一杯。二十多杯喝下来,就醉了。

他的同乡兼对头唐伯虎比他还惨。唐伯虎写信给文徵明借粮的时候,说自己家“反顾室中,甑瓯破缺,衣履之外,靡有长物。西风鸣枯,萧然羁客,嗟嗟咄咄,计无所出”,希望文徵明“幸捐狗马余食,使不绝唐氏之祀,则区区之怀,安矣乐矣”。这得饿到什么份儿上啊,狗马余食就能让自己安矣乐矣了。

那天,老苏一扫胸中块垒,酒浇透了,还从王姑娘的话里得到灵感,写道:“春庭月午,影落春醪光欲舞。步转回廊,半落梅花婉娩香。清风薄雾,都是少年行乐处。不似秋光,只共离人照断肠。”

在古代,贫穷失意的读书人有个称号,叫“措大”,大概是说,这些都是办大事儿的人,可就是没啥见识。反正是个讽刺人的说法。有一天宋太祖和宰相赵普吵架,就生气地说:“我到哪儿去找桑维翰那样的名臣来当宰相啊。”桑维翰是后晋石敬瑭的人,赵普能瞧得起吗?赵普立刻说:“就是桑维翰在这儿,陛下也不用。桑维翰爱钱啊。”赵匡胤道:“用人要用其长,护其短。措大眼孔小,见过啥世面啊?给他十万贯,就把他屋子给塞破了。”瞧,这就是措大最有名的段子。

老被贬官的还有苏东坡。元祐七年正月,被贬官的苏轼来到颍州。有天晚上,月色明朗,堂前梅花盛开。他心爱的女朋友王朝云说:“春天的月色比秋天的月色好呀,秋天的月色令人心中凄惨,春天的月色却感觉和悦。有月有花,不如叫朋友们来喝酒吧。”苏东坡高兴极了,夸奖王朝云:“这是诗人才说得出的话,我还真不知道你会写诗啊。”

苏东坡就写过个段子,专门挤对“措大”。说某天有两个措大聊天言志,甲说:“我平生不足,就是吃饭和睡觉。他日我要发达了,一定吃饱了饭就睡,睡醒了又吃。”乙却说:“我和你可不一样,我必须吃了又吃,哪儿有时间睡啊?”

古人喝酒的另一个习惯,就是对着花喝酒,这样才有感觉。花与酒,是密不可分的两样东西。在唐朝的长安,每到春天花开,游人士女就要出游,见了花立刻停下来,摆酒赏花。这个习惯一直持续着。到了宋朝,欧阳修贬官来到滁州,环滁皆山,他干的头件事就是让手下的谢判官去山谷里种花。谢判官问种什么花合适,欧阳修写道:“浅红深白宜相间,先后仍须次第栽。我欲四时携酒去,莫教一日不花开。”看,栽花还是为了喝酒方便。喝出状态了,才能写出《醉翁亭记》。

苏东坡写穷书生的段子不止一条。他还讲,传言一个穷书生进了官库,却不认识钱。这就奇怪了,再穷也该认识钱啊。那书生解释:“我知道这是钱,就是——它们为啥没用纸裹着啊?”原来书生的钱从来就少,没见过成串的,都是几个铜板拿纸一包。苏东坡由此引申,说看到陶渊明写文章有“幼稚盈室,瓶无储粟”一句,原来还真有道理。他说,就算瓶子里装满了粮食,那能有多少啊?还是缺粮啊。看来陶渊明穷得可以,只见过瓶子装的粮食。

古人用自酿酒招待客人,喜欢夸张地说:“我要倾尽家资招待你。”陆游说,这句话原本出自晋朝,就是倾尽家资酿酒,再拿酒招待人。后来韩愈说过“有卖直须倾家资”,黄庭坚说“欲倾家以继酌”,都是这个意思,而不是直接给客人钱——也没那么喝的啊。

这些段子,还真不是苏东坡在挤对穷书生,看上去倒像是在自嘲。因为他自己也不阔,甚至也受穷乃至断顿。屡遭贬官,薪水有限,家里人又多,能省就省,要不怎么能亲自去东坡种菜去呢?《湖海新闻夷坚续志》就讲,苏东坡贬到齐安的时候,每月只有四千五百文钱收入,平均一天只能花一百五十文。他就把钱按一百五十文一串分成三十串,挂在房梁上,每天用叉子挑下一串来用,然后就把叉子藏起来。他还备下个竹筒当零钱罐,若有用不完的钱,丢在竹筒里,攒多了,就拿这钱请客用。

不过,自酿酒的确是古人酒文化的一大特点。但凡有点家底,又喜欢风雅的人,多在家中自酿美酒,作为宴请和馈赠的上好礼品。清初的官员王士祯,就在《分甘余话》中讲,某年冬天,他得到了朋友送来的自酿美酒。随着酒来的还有一首诗:“黄流初压室氤氲,亲贮陶瓶远寄君。非向故人夸酒旨,醉乡风味欲平分。”这首自酿酒诗让王士祯大受感动,回复道:“白家乌帽重屏里,初试红泥小火炉。恰是陵州酒船到,不愁风雪压屠苏。”一唱一和,都是自酿酒勾出的雅致。

这招可以给月光族们做参考。

后来,终于有人说了实话。这位叫秦湛若,有人送了他两坛凤洲酒,他打开盖子尝了一口,对送酒的人说:“拿错了吧?这不是惠山泉吗?”这句挤对淡酒的刻薄话被记载在《雪涛小说》中,想必当时的文人提起这个段子都乐不可支。

因为挨过饿,身为美食家的苏东坡几乎什么都能吃下去。流传比较广的故事是陆游写的,说苏轼南贬海南,半道上遇到同样被南贬的弟弟苏辙。哥俩在路边买了面条吃,味道实在是不好。苏辙长叹一声,把筷子放下了,可苏东坡已经稀里哗啦全吃光了,看着苏辙,慢慢说:“九三郎(苏辙小名),这玩意儿,你还想咀嚼?”说完哈哈大笑。

明朝有位文学家兼史学家王世贞,号凤洲,他喜欢自己酿酒。这位先生有酒兴,无酒量,所以酿出的酒特别寡淡,叫作“凤洲酒”。可架不住王先生名望高,大家都以弄到一坛凤洲酒为荣,这酒还成了送礼佳品。

这就是传说中的苦中作乐吧。

明朝南京的士大夫们,风靡喝一种淡酒,名字叫易酒。这种酒对于专业人士来说,太不过瘾了,真正好喝上几口的人都喜欢喝明流,明流是酽酒,劲儿大。喝明流的,经常挤对喝易酒的,见面就问:“易酒有什么好处啊?”那位就答:“有三大好处,喝的时候不醉,睡觉时不缠头,明天早晨醒了不难受。”喝明流的接上茬儿了:“你要追求这个,干吗不喝两盏汤?”

陆游《老学庵笔记》还写,宋朝有位著名的和尚叫饶德操,诗写得特好。诗僧年轻的时候,也是位措大,所以有“旧时饶措大,今日壁头陀”之说。饶措大潦倒不得志的时候,经常把自己灌得烂醉,睡过去几天不醒。要是喝完酒没睡着,周围邻居就倒霉了,这位总是爬到房顶上坐着,连唱带哭,折腾到天亮才下来。还有一次,可能是喝太多了吧,直接就投河了——汴梁城中的汴河,幸亏被船家救起,才侥幸得了一命。

古代的酒品种很丰富,元朝有本《酒小史》,就列举了106种酒,琳琅满目够开博览会的了。宋朝的文学家陆游在《老学庵笔记》中提到过,唐朝人喜欢喝赤酒、甜酒、灰酒,但这些酒是什么样子,他也说不明白。他还提到了唐朝一些诗句来佐证,如: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又如:荔枝新熟鸡冠色,烧酒初开琥珀香。又如:酒滴灰香似去年等等。不过宋朝也有宋朝的美酒,陆游说,皇宫中的御酒,叫蔷薇露,皇帝赐给大臣们的酒,叫流香酒。

为啥要跳汴河呢?看了《湖海新闻夷坚续志》才知道,穷书生跳汴河还是个传统。从很远地方进京赶考的书生们,因为穷,就像敢死队一样,只带单程的路费,考上则罢,要是考不上,根本没钱回家,也没钱在汴梁住下去,只能跳汴河自尽。

对花酌美酒

宣和年间,有两个四川眉州的书生师骥、杨师锡就这么来到汴梁。他们一起读书,一起住,一起考试。放榜那天,杨师锡中了,却迟迟没有看到师骥的名字。这时候,只剩下第一名还没有公布,师骥绝望得要跳河。杨拉住他说:“跳河不着急这一会儿,等第一名宣布了,不是你你再跳。万一你考第一了呢?”

世事总无绝对,就算言之凿凿也会有人拿出反驳的证据来。有人找出唐代刘禹锡一首诗来:“山僧后檐茶数丛,春来映竹抽新茸。宛然为客振衣起,自傍芳丛摘鹰嘴。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沏下金沙水。骤雨松声入鼎来,白云满碗花徘徊……”你瞧,这茶不仅不做茶饼、茶团,还是现摘、现炒、现煮、现喝的,能说是朱元璋开头的吗?

还真被他说中了,第一名正是师骥。师骥拉着杨师锡的手说:“兄弟,是你救了我一命啊。咱们得世代互为婚姻。”两个人后来都做了官,两家还真的通婚了。

可以注意到,唐宋时说到茶,多说煎茶、煮茶。那是因为,当时大家都喝团茶、饼茶,类似于现在的普洱茶、沱茶,是要连茶带水煮的。什么时候开始沏茶喝呢?有一种说法,是明太祖发明的。明朝的《万历野获编补遗》中说,明初四方贡茶,以建宁、阳羡为上品,仍然按照宋朝的方法,“碾而揉之,为大小龙团”。朱元璋认为这太劳民伤财了,于洪武二十四年九月下令,罢造龙团,采的茶芽就能进贡。慢慢地,人们就都习惯了“汲泉置鼎,一沦便啜”,煮水与泡茶分开了,这叫作“沦茗”,类似于现在的沏茶了。当时比较好的茶分四品,依次是探春、先春、次春和紫笋。

想一想,这人要不乐观,穷就是件太可怕的事了。

哪儿的茶好呢?陆羽做过阐述,不过按他的排名,现在的人也得大跌眼镜:浙西以湖州上;常州次;宣州、杭州、睦州、歙州下;润州、苏州又下。合着出碧螺春的苏州被他排在末等,出龙井的杭州也不好。但细想也难怪,那时候还没有那么好的茶嘛。

舌尖上的历史

总之,茶道兴起在唐朝,到了宋朝更是大行其道。宋朝京城汴梁满街都是分茶馆,所谓分茶,类似现在的花式咖啡,是要在茶杯里用茶做出花样图案的。可惜,现在这一手,会的人少了。

清代士大夫王士祯写的《分甘余话》里,讲到诗画家李念慈写过首《汴梁竹枝词》,是说开封小吃的:红油车子卖蒸羊,启盖风吹一道香。王士祯说:“信陵宾客,东京梦华,古今来应有多少感慨。而顾朵颐红油车子之蒸羊,此正吕颐浩所云措大知甚好恶者耶?”大概意思就是,世上有多少好吃的啊,你却只留意蒸羊,真是古人所说措大(落魄读书人)没见过好东西。

至于常伯熊,因为饮茶太多,“遂患风气”,生病了,晚年也不劝人多喝了。

其实王士祯错了,不说豪华宴会上多少美食由小吃转化而来,单说自古至今文人,没完没了歌颂的,还就是原生态的小吃。为啥啊?因为少雕琢,味道正,连他们清代的皇宫都到外面打豆汁喝呢。要说好东西,小吃才是最好吃的。翻翻史书,就能看见,青史留名有两条路,一条是当帝王将相,另一条就是做小吃。

等到了江南,又有人向李季卿推荐陆羽。陆羽来的时候,只穿着“野服”,随身带着茶具,操作起来,程序和常伯熊的差不多。也许是因为先入为主吧,也许是因为陆羽穿得寒碜,李季卿有点瞧不起他,喝完茶,让手下取了三十文钱赏陆羽。陆羽受打击啊,以前都是跟名流混的,这次难过了,“及此羞愧”,回家又写了篇《毁茶论》,数落喝茶的种种不是——其实,这也没必要,是真名士自风流,当官的审美往往有毛病,你管他怎么看你呢。

就拿《东京梦华录》来说,里面就记载了无数汴梁的小吃。史学家邓之诚为此书作注,引用大量文献,提到许多在当时脍炙人口的小吃店,如王楼梅花包子、曹婆肉饼、薛家羊饭……诸如此类。其中,也特别讲到了北宋年间汴梁著名的吃食——把鲊。这是什么好吃的呢?就是小鱼,腌好了,一条一条的,捆起来论把出售。腌鱼也有很多种,如寸金鲊、三和鲊、桃花鲊、大鱼鲊等等,卖把鲊的小店还卖熟食,猪头肉、玛瑙肉、鹅鲊、鱼头酱都有。这和现在的熟食铺子几乎没什么两样。卖把鲊最出名的,是东华门外的魏氏把鲊,士大夫想这口了,都要专门派人去买。现在的女孩子喜欢吃鱼干鱼片的,应该知道,这东西至少宋朝就是畅销货。

无意之中,陆羽和常伯熊还PK了一次。御史大夫李季卿宣慰江南,走到临淮县,当地人说常伯熊善茶。老李立刻把他请来。这常伯熊,身穿黄衫,头戴纱帽,手持茶器,口通茶名,熟练流畅还挺优美。老李看完表演,喝了两杯,啥都没说。

皇帝家吃小吃,是有传统的。宋朝的《南部新书》作者钱易就说:“余久主判户部,逐年所上贡咸绝,但杭州进糟瓜尔。”瞧,什么都不贡了,小吃还是要贡的。

唐朝就有茶道了,不过陆羽并不是茶道高手第一名,第一名叫常伯熊。从理论上来说,陆羽是个开拓者,他写了书,讲了茶的功效,煎茶炙茶的方法,还造了二十四式的茶具,放在“都统笼”中,引得风起效仿,几乎人人家中必备。这其中就有常伯熊。常伯熊相当有心,把陆羽的理论“广润色之”,于是茶道大行,“王公朝士无不饮者”。

皇帝帮着出名的小吃还有宋嫂鱼羹。它现在是餐厅里的名菜,不过当年,也是汴梁和临安的路边排档小吃。《武林旧事》说,淳熙六年,已经当了太上皇的宋高宗在西湖边放生鱼虾,特别叫内侍把西湖边上做小买卖的召集到一起,各有赏赐。其中卖鱼羹的宋五嫂和太上皇聊起自己是东京汴梁人,随着皇帝逃难而来。宋高宗看她年纪大,特宣上船,还加赐了金钱十文、银钱一百文、绢十匹。一下子,宋五嫂就出名了,宋嫂鱼羹一传就是千年。

说到品种,那个时候,茶叶是有区分的,一种叫“茶”,一种叫“茗”。陆羽的《茶经》说,早采的叫作茶,晚采的叫作茗。不过到了现在,人们已经不这么划分了。

有书记载,当时南迁在西湖边做小吃的,除了宋五嫂,还有羊肉李七儿、奶房王家、血肚羹宋小巴等等。他们的名字能传下来,也多亏宋高宗没用城管去整治西湖的市容。《武林旧事》还写过一条,此前头一年,宋高宗在德寿宫喝了点小酒,非要吃小吃,让人去买了李婆婆杂菜羹等好多种,他边吃边笑着对旁边的人说,这些都是京师(汴梁)旧人做的,要厚赐善待。就算江山丢了,文化也不能丢。

到了唐朝开元年间,泰山灵岩寺有个大师,在那里传授佛教。学禅当然要刻苦,夜里不能睡觉,按理说过午不食,晚饭还不能吃。那得有多疲惫啊。于是,大师就允许大家喝茶。其实这么喝,精神是有了,可也越喝越饿啊。但不管怎么说,这次宗教活动,让茶在老百姓中有了名气。“人自怀挟,到处煮饮,从此相传效仿。”喝茶之风,从山东、河北,逐渐蔓延到京城长安,城市里也逐渐开了很多茶馆,专门卖煎茶。茶叶多来自江淮,数量和品种都相当多。

另一本记载大量小吃的书,就是《扬州画舫录》了。这本书说到茶肆点心,不由得叫人食指大动,比如“双虹楼烧饼”,属于“开风气之先”;宜兴丁四官的两家店蕙芳、集芳,则以“糟窖馒头”出名;二梅轩以“灌汤包子”闻名;雨莲以“春饼”著称;文杏园的“稍麦”,甚至有个外号,叫“鬼蓬头”。要吃素食,有钓桥外的申申如素食;想吃豆腐干,贮草坡姚氏的最好,叫作“姚干”……

要说茶是怎么成为时尚的,《封氏闻见记》倒是有详尽的记载。这本书讲到,三国时期吴主孙皓,喜欢逼着大伙喝酒。大臣韦昭不善饮酒,孙皓就暗地让人命韦昭以茶代酒。按现在的观点看,这孙皓还是好心呢。不过,最后韦昭还是死在了孙皓的手里。总之,那时候就有喝茶的记载了。

关于扬州的美食,近代文人杜召棠《扬州访旧录》,还提到了杨森和火腿庄。这家店由杨氏兄弟五人经营,每年运销外埠,数以万计,切片零售,味道也特别好,特色就是切片时能把肉中筋络剔除,入口后无纤维渣滓,每片厚薄均匀,刀运如飞,“亦神乎其技矣”。

不过话说回来,这顺口溜也说明那时候南方喝茶相当普及了。

林林总总诸多小吃,不仅老百姓爱吃,士大夫爱吃,皇帝爱吃,甚至还能充军粮。明朝嘉靖三十年,户部行文,令宛(平)、大(兴)二县领银子三千两,散给各做烧饼的店铺,领一两银子,上缴“棋炒”一石。棋炒是什么呢?用白面,稍微和入香油、芝麻,炒成棋子模样的烧饼。收上的烧饼转交工部,送到行军处支用,就是给军队当干粮的。现在河北还有“棋子烧饼”,也许就是明朝的“棋炒”吧。

这顺口溜是北魏大臣杨元慎接见南齐使臣陈庆之的时候说的,可见他们多瞧不起南方人,觉得人家是土老帽儿。可仔细瞧瞧,人家南方人吃的、喝的,全都是好东西,现在看来也不知道谁土。

有人群的地方就有左中右。自古以来,也有不少忽悠消费者的小吃。就说北宋汴梁东华门外的把鲊,有古书记载,就有假冒伪劣——鱼是从外地来的,用荆笼储存,到了店里,也有变质的。店家倒是有办法,清水洗过,用小便浸泡,控干,加料,肉质反而更紧,还有回味。据说卖虾的也有这么干的,“淮甸虾米入京,浸以小便,则红润如新”。那时候没有地沟油,不过这一招,也够恶心人的。

实际上,那个时候南方人已经比较流行喝茶了。北魏有个顺口溜,就是说他们的:“吴人之鬼,住居建康。小作冠帽,短制衣裳。自呼阿侬,语则阿傍。菰稗为飰,茗饮作浆。呷啜莼羹,唼(读杀,形容吃东西发出的声音像鸟)嗍(读梭,就是现在的吸吮)蟹黄。手把豆蔻,口嚼槟榔。乍至中土,思忆本乡。急急速去,还尔丹阳……”

《湖海新闻夷坚续志》里,还有一个卖小吃糟践食客的故事。南宋时候,杭州有不少卖灌肺汤的。天色一晚,就挑着担子,沿街叫卖,随卖随放调料。可巧有那么一位,喝高了,拉着小贩要喝灌肺汤,汤没盛出来,人先吐了,全吐小贩锅里了。这位小贩赶紧把担子挑到小巷中,擦干净锅碗,在汤里直接下了调料,又挑了出来接着卖。汤里有米粒怎么办啊?他也有急智,把“灌肺”的招牌,添了俩字,叫“米脯灌肺”,还成特色了,“不知者皆买食之”。

这个典故流传下来,可还真有人不知道。有一次,南方梁朝的西丰侯萧正德叛变,投降了北魏。北魏的权臣元义请他喝茶。萧正德是南方人啊,元义还客气地用了“水厄”的典故,问:“卿于水厄多少?”意思是你喝茶行吗?谁想到萧正德压根儿不懂,张嘴就答:“下官虽然生长在水乡,可从来没有遇到过水灾。”话一出口,哄堂大笑。没学问啊,丢人了。

小贩挺缺德的,但作者却给了他不少同情,写道:这要是闹起来,喝醉的士大夫未必给他赔偿,可“一日之经纪休矣”。

这里说的“苍头水厄”,就是指喝茶了。水厄这词儿,原来是说闹水灾淹死人,到了晋朝的时候,多了个意思,就是喝茶。为啥呢?因为晋朝有个司徒王濛,特别好茶,不仅自己喝,还命令别人喝,不喝还不行,“士大夫皆患之”。所以,每当大伙要见王濛了,都会愁眉苦脸地说:“完了完了,今天要遭水厄。”

看,不能侥幸,在吃的东西里做手脚,最终也会被记在历史上。

北魏的《洛阳伽蓝记》里说,有个琅琊人王肃,和大家饮食习惯不同。不吃羊肉,不喝奶,平时就喜欢吃个鲫鱼汤,渴了就喝“茗汁”。当时这做派又小众,又先锋,把给事中刘镐给崇拜的啊,五体投地。于是,刘镐也学起了王肃,开始喝茶了。喝茶在那时候非常不为人理解,彭城王就挤对他:“卿不慕王侯八珍,好苍头水厄。海上有逐臭之夫,里内有学颦之妇,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这句话一出口,以后宴会上就算有茶,士大夫们也不喝了。可见,在南北朝的时候,还是有很多人觉得喝茶是个怪癖,相当装。

说起有名的小吃——它也是人们怀念故土的最好的寄托物,身在他乡,最容易勾起思乡之情的,怕就是家乡的小吃了。陆游《老学庵笔记》中,讲了个令人心酸的事情:北宋年间,汴梁最有名的炒栗子,就是李和栗子,别的人怎么学都学不像。后来北方沦陷,南宋偏安,派出使节去金朝。使臣到了燕山下,有两个人拿着几十包炒栗子来,出使的官员们一人送一包。

和摇滚乐、露脐装之类时尚一样,喝茶从一开始也不被人接受。不过凡事都在坚持,坚持下来,那非主流就成了主流了。

大家一尝,这不是李和栗子吗?一问,他们说:“我们是李和的儿子。”然后挥泪而去——据记载,金兵进入开封后,掳掠了不少手艺人北归,李和一家,也许就这样被带到北方。李和的儿子可能是听到来了故国官员,就来送上栗子,用这种方法来表示他们和故国还有关联吧。不知道现在北京燕山脚下的糖炒板栗、油栗,还是不是当年李和的手艺。

水厄

别看不起小吃,小吃不仅味美,它承载的东西还真不仅仅是饮食,一个个时代的味道,都在小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