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教授当然乐意,感激不尽。
这本书的另一个故事,有点叫人哭笑不得了。讲的是胡侍郎家有一位馆客阮教授。有一天,胡侍郎对阮教授说:“你看,你一个单身汉,离家这么久。我给你说个媳妇吧,等个好日子,把家里的婢女嫁给你。”
胡侍郎的婢女也知道了这事。她也喜欢阮教授啊,就是有点等不及了。于是偷偷找到阮教授:“这个月十五,胡侍郎要在家请客。你千万别喝酒哈,到我房外的篱笆旁边,咳嗽几声,有好事儿。”
这真是个大悲剧。对认真的姑娘千万别随便开玩笑——当然,姑娘对富二代们,也别认真得太快。你看,这招多大的事儿啊。
阮教授满口答应。可到了那天,还真把这事忘了,不知道喝酒没喝酒,反正是没去。
人打死了,才知道不是鬼。主使打人的张大款被抓了起来,审问之后,真相大白。张大款被判“弃市”,也就是死刑。
姑娘还在房间里等着呢,突然就听到外面有人咳嗽。姑娘迫不及待,把一个包袱扔了出去。
一进张家大门,张大款一家就惊了,怎么大白天见鬼了?张家人不由分说,鞭子大棒一起招呼。体弱的小孙哪儿禁得住啊,群殴之后,真的香消玉殒了。
咳嗽的是谁啊?这人叫张十七。这天张十七去舂米,背着米回家,恰巧走到婢女屋外累了,坐那儿歇着,恰巧又咳嗽了几声,然后一个包袱就落在了身边。打开一看,里边全是金银——姑娘攒的。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张十七大喜,拿了包袱跑回了家。
事情还没完。不久以后,朝廷刘太后死了,朝廷征调仵作去办丧事,就剩下小孙一个人在家。对小张念念不忘的小孙,总算逮到了机会,她租了匹马,直奔张家,要找小张问个究竟。
等婢女再次见到阮教授一问,阮教授满脸茫然,这才知道阮教授压根儿就没去。那钱呢?早没了。
小孙想想没了辙,跟了仵作,成了仵作的老婆。
姑娘从此郁郁寡欢,没多久就病死了。阮教授也后悔不迭,怎么都想不开,最后“自殒其身”。悲剧了。
仵作回答很狡猾:“你爹因为你不肯嫁人,让我把你活埋了。家是回不去了,就一条路,跟我走吧。”
这件事情,说什么好呢?好事千万不能急,要不就会办砸了,密码也得设置得复杂点,尤其是遇见教授,教授还真有不靠谱儿的。
小孙问:“我怎么会在这儿?”
伯虎何曾点秋香
小孙下葬了,仵作可没走。因为看见了她胳膊上的玉环,怎么也值几万钱吧?等孙家人离去,他迅速把坟墓刨开。令人意外的是,小孙竟然醒了。
先正本清源,唐伯虎压根儿不认识秋香。他也不是官宦子弟,他家是开饭馆的,当然没本钱,又不好好读书,去华太师家当佣工。点秋香的另有其人。
仵作来收敛遗体,对老孙说:“小辈儿死了,不能停灵在家。正好五里外有个花园,可以殡葬,埋在那儿吧。”
此人叫陈元超(古人元玄不分,也有写成陈玄超的)。他追求秋香的事儿写在清代董恂的《宫闺联名谱》里(引自《耳谈》),经过是这样的:
可小张呢,他仅仅是对姑娘甜言蜜语惯了,压根儿没当一回事儿。没多久,就娶了别家的女孩儿。已经以心相许的小孙听到这个消息,如五雷轰顶,一口气没上来,死了。
陈元超是苏州人,官宦子弟。他父亲因为上书弹劾严嵩,贬谪远方,最终死掉了。但他还真够放荡不羁,没当回事,依旧和一帮哥们儿去虎丘玩,然后就看见有当官的人家经过。一个小丫头回头看见他,笑了。这一笑,把陈元超笑得心神荡漾,立马跟踪人家,到了府上,求为“书佣”。
消息传出,邻居们纷纷祝贺,说老孙有了金龟婿,小孙马上要嫁入豪门当百万主母了。
他得偿所愿,成了两位公子的伴读。二位公子在陈元超的指导下,“文日奇”,二位爷的老爹、师傅都惊着了。
小张看见小孙,立刻对孙教授老两口说,一定要娶小孙。这还不算,他用帕子包了个玉环交给小孙:“这个,就算定情物吧。”
眼看事情就要败露,陈元超要求辞职回家,理由是要回去相亲。俩少爷不乐意啊,执意挽留:“不就是娶媳妇吗?我家你看上谁了,随便娶。”
《湖海新闻夷坚续志》里有个故事:宋朝开封府大桶村有个富豪张某,张某钱多,就雇了一位孙教授帮他理财,具体的活就是管管他家放出去的高利贷。孙教授有个女儿,如花似玉。有天张大款的儿子到孙家来,招呼他的正是孙教授的妻女。
陈元超一听,心里那个乐啊,但依旧装得很勉强地说:“那……实在不行,就秋香吧。”
卢孝倒霉,人祸天灾,两桩姻缘都毁了。其实感情悲剧,更多的是女孩遇到了负心汉。
二位爷马上把陈元超的请求报告了父亲。陈元超如愿娶回了秋香。
天子脚下,怎么会出这样无法无天的事情呢?看一看落款就明白了,“至正二年”,正是元朝时候。
有趣的是,这本书记载了他俩结婚后的一段对话。
卢孝悲伤地写道:“惊魂两飞,不知离合。死不知生,生何以知死?”他收拾了十九件衣服,上面有祝月英亲手刺的花绣,还有妻子生前喜欢的东西,与妻子并葬于此。
秋香:你是不是去过虎丘?就是上次在虎丘我遇到的那个人?
祝月英是个好姑娘,容貌端庄,侍奉长辈极为孝顺,特别的优点是有文化,擅长女红、经史和音乐。这样的女孩,当然是卢孝求之不得的。两人“夫妇唱随,未尝离舍”。可惜,一对佳偶却没能长久。祝月英生病了,屋漏偏遇连阴雨,抢夺卢孝前女友的“权力者”,又看上了祝月英,用尽计谋,苦苦相逼。祝月英又气又恨,郁闷而亡,只有二十一岁,和卢孝在一起的日子,也只有三年。
陈元超:是啊。
男主人叫卢孝,他的妻子也就是墓地的主人,叫祝月英。卢孝早年间订婚了,对方是他的表姐,但尚未成婚,即“被权力者夺去”。卢家父母无奈,只好另聘儿媳,就是祝月英。
秋香:你是个贵公子啊,干吗这么自己糟践自己,卖身为奴啊?
北京昌平一家人,母亲去世。看了风水,选了墓地,挖开,却发现里面已经有了棺材,紫色的。棺木的前面,用丹漆写了很多字,是死者的丈夫写下的。这些字,讲述了一段凄凉的爱情故事。
陈元超:我看见你对我笑了一下,忘不了了。
清代《寄园寄所寄》一书中讲了个故事。
秋香:咳,我就是看你外面穿着孝衣,里面还是华服,那样儿挺傻的。不是为了别的。
一言难尽话姻缘
后来,有客人到府上来,主人派陈元超接待。俩人一聊朝中的事,陈元超门儿清——他的姥爷还在朝中当官呢。主人这才反应过来,立刻送了陈元超“百金”,秋香也算白送过门了。
人生有时候真没法说,不要觉得今天还拉风,明天就一定得意。其实每个人的命运,都和现下的世事联系在一起,不管你是美女还是富人、官N代,变化起来,真由不得自己。
另一个关于秋香的版本,秋香不是丫鬟,而是妓女。
主持刑罚的官员是南明江南兵备道林天擎,一问之下大惊失色,赶紧好言抚慰,最后又通过运作,把他造的花园还给了他。徐公子的后半辈子,就靠变卖花园中的花石木料为生。
秋香,原名林奴儿。家里原来也是当官的,犯事儿败落了,只好卖身为娼,成了金陵名妓秋香。她人漂亮,还跟了名师学画,名动官场。要说和唐伯虎有关联,那是唐伯虎的哥们儿祝枝山见过秋香的扇面画,还写了首诗:“晃玉摇金小扇图,五云楼阁女仙居。行间看过秋香字,知是成都薛校书。”把秋香比作薛涛,也是对秋香身份的一个佐证。
只是不久,战火烧到江南,南京又出了内乱,这位徐公子田产尽失,群姬四散,他穷得不得不靠替人受刑挨板子来换钱谋生。就是这样他还被黑了,有一次受刑人跟他说好打多少板子,给多少钱,没想到到了大堂之上,打的板子数远远超过约定的好几倍。他终于忍不住,大喊起自己是徐达的后人。
后来秋香脱籍从良,依旧有追求者找她。秋香的回复是画了棵柳树,在旁边题诗道:“昔日章台舞细腰,任君攀折嫩枝条。如今写入丹青里,不许东风再动摇。”
另一位翩翩公子,叫徐青君,是大名鼎鼎的明朝开国功臣徐达的后代。他在南京自家的王府附近大造花园,一到夏天,遍邀名妓,设宴河房,瓜果堆积如山,茉莉、珠兰芳香似雪,夜以继日,喝酒欢歌。南明弘光朝上,他还做了官,一时耀武扬威,十分显赫。
再有类似的记载,就是清代黄蛟起的《西神丛语》讲的,主人公是明朝按察使俞宪的儿子俞见安。小俞在河边看见船上有个姑娘,心里一动,租舟跟踪,一直跟到姑娘上岸。小俞叮嘱船家:“在这等我一个月,哪儿也别去。”便上岸到姑娘家去当伴读了。
张魁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小俞替大户人家儿子代笔,引起轰动,主人要在丫头中挑个漂亮的嫁给小俞……之后情节的发展有点意外:当时粮役沉重,江南富户不少因此倾家荡产,小俞的主人也处在破产的边缘。小俞便暗暗坐船去了苏州府衙,见到知府——他爸爸和知府认识啊,小俞打着父亲的名号走后门,为主人免去了赋役。接着,苏州知府登门拜访,亲自通知不用交粮了,主人这才知道遇到了贵人。欣喜之余,将那个姑娘认作干女儿,厚嫁给小俞。黄蛟起言之凿凿:这事是听小俞的孙子俞祖源亲口讲的,那个姑娘还有名字,叫美娘。
张魁落魄了,家里也穷了。有好心人资助他贩茶为生。可他依旧改不了奢侈的毛病,总说:“我虽然难看,但茶不是惠泉水泡的不沾唇,饭不是四糙冬舂米做的不入口。”稍微有点钱,就花个精光。顺治十四年,他已经是行将七十岁的老人了。路过南京秦淮河,看到昔日的歌台舞榭已经变成瓦砾场,不由得心中难过,便在河畔破烂的板桥边上,吹起了洞箫。吹了一会儿,旁边一间矮屋的门打开了,一位老太太走出来,看着他说:“这是张魁的箫声吧?”
这几件事都是唐伯虎点秋香的原本,只是和唐伯虎都没关系,但最后被各种话本安到了唐伯虎的头上。
张魁擅长吹洞箫,他的最爱是去顾眉的眉楼吃饭喝酒。只是不知道撞到什么霉运,他脸上生了白癜风,还得了个外号,叫“花面篾片”。由于破了相,眉楼不欢迎他了,经常有人喊着把“花面篾片”轰出去,永远不许再来。比他更年轻的帅哥们,还经常嘲讽他,学他吹箫的样子,出他的丑。
为啥呢?这是因为下面这个段子——关于华太师的段子。
相比女人,男人们的命运也好不到哪儿去。吴郡有个大帅哥张魁,出手阔绰,天天泡在青楼里,就连门口的鹦鹉一见到他就大喊一声:“张魁官来,阿弥陀佛。”张先生一到,鹦鹉都知道要发财了。
华太师真名叫华察。有一天在苏州泊舟,看见旁边一船上有一人,拿着一壶酒,一个大碗,嘴里骂骂咧咧。有时候挽起袖子举着大碗作要喝状,却又把碗放下,皱眉、拍案、狂叫……这种二了吧唧装名士的行为,在华察眼里,那就是真名士啊。赶紧请过来,一问,那人说自己是唐寅唐子畏。两人相谈甚欢,喝得大醉。
淮安名妓燕顺,遭遇马士英部下劫掠,被士兵捆在马上,她哭骂不止,竟然被一个大兵“刃之”。秦淮名妓宋蕙湘,被清兵掳到河南卫辉,野居露宿,在墙上写下“谁散千金同孟德,镶黄旗下救文姝”。她没有蔡文姬幸运,呼救无应。倒是诗句留了下来,引发了后人无数的唱和。
在喝酒的过程中,华家的小姬隔着帘子看,可能是因为讲了笑话吧,笑出了声。于是唐寅写了《娇女篇》送给华察,华察写了《中酒歌》送给唐伯虎……这点关系,就让三笑点秋香的故事落在了他们身上。
这样悲惨的故事,余怀写了很多。比如卞玉京的妹妹卞敏,个子高,皮肤白,风姿绰约,人站在她对面,就像站在水晶屏前面一样。后来卞敏远嫁福建某官员,却不幸遇到耿精忠叛变。她的丈夫在城破自杀之前,手刃自己的妻妾二十余人,其中,就有卞敏。
这事最早写在《桐下听然》里,被《坚瓠集》引用,慢慢流传开。其实也是扯,历史上,唐伯虎比华太师大二十七岁,唐寅写《娇女篇》的时候,华太师还没出生呢。再说了,唐伯虎那么洒脱又馋酒的人,怎么可能在喝酒的时候,表现得如此矫揉造作呢?
后来,几经辗转,王月嫁给了安庐兵备道蔡如蘅,被带到了庐州。崇祯十五年,庐州被张献忠攻破,蔡如蘅逃跑(一说被俘),王月也落到这个杀人魔王手里。张献忠曾经很宠爱王月,但有一次王月因为一件小事惹毛了他,被他一刀斩首,这还不算,他还把王月的头颅蒸熟了端上桌,请手下“共享”。
王紫稼与李森先
他写到一个叫王月的姑娘。王月字微波,“颀身玉立,皓齿明眸,异常妖冶,名动公卿”,可以说是有名的美人。崇祯十二年七夕,明末四公子之一的方以智在自己家的居水阁召集姑娘们聚会,不仅家门外都堵车了,居水阁外的河道里也“环列舟航如堵墙”。在那次聚会上,姑娘们比色比艺,王月一举夺得“超级女声”第一名,声名大振,“南曲诸姬皆色沮”。那一次余怀也在场,为她写下了“月中仙子花中王,第一姮娥第一香”的诗句,王月把这两句绣在了手帕上。
锁骨观音变现身,反腰贴地莲花吐。莲花婀娜不禁风,一斛珠倾宛转中……惯抛斜袖亸长肩,眼看欲化愁应懒。摧藏掩仰未分明,拍数移来发曼声。最是转喉偷入破,人肠断脸波横……
有一位少年才俊,叫作余怀,本来才华横溢,而且已入仕途,却因为南京沦陷,生活发生巨变,破产丧家。为了避免“留发不留头”,他被迫乔装成道士,四处流浪,晚景凄凉。失国失家的他,写了一部《板桥杂记》,详细记述了秦淮河边姑娘们悲惨的结局。
这首歌颂一个曼妙歌手的长诗,作者是晚明复社的大文人吴梅村。只是,它说的不是一个姑娘,而是一个帅哥——王紫稼。
只不过世事变迁,南京姑娘们的快乐日子不能永远持续下去。百余年后,整个中国都陷入大动荡中,而盛世南京从此不再。
说到当时的娱乐圈风月场,知道秦淮八艳的多,王紫稼却很少有人提到。也许就是因为他是个男人,但他可是名副其实的“快男”,不仅轰动明朝,而且轰动清代,不仅名盛江南,而且誉满北京。要是晚生六七百年,他就是陈楚生、蒲巴甲、吴秀波,也未可知。
唐伯虎的师傅沈周,曾经写过一篇文章,专门谈南京秦淮河畔姑娘们的“盒子会”。弘治年间,正是明朝繁盛之时,青楼里的妓女,往往二三十人,结成“手帕姊妹”。每当上元节时,她们聚集在一起,做游戏,赌胜负,输的人要给赢的人买酒喝。当然,她们的相好也会来,而且要“挟金助会”。张灯设乐,各出技能,倒像一场青楼姑娘的技术比赛。这样的“盒子会”,往往要持续一个多月,“哄堂一月自春风,酒香人语百花中”,成了南京的一大盛事。
王紫稼出道是在十五岁左右,吴梅村初遇他的时候,是在苏州,明朝退休官员徐汧家里。那个时候的印象,是“明慧善歌”。他长得又高又白,头发乌黑,眼睛明亮,标准无敌帅,标准漂亮。当时的知名文人钱谦益、龚鼎孳都对王紫稼有着浓厚的兴趣,搞搞断臂同性恋,再极力追捧。就这么着,年纪轻轻的小帅哥王紫稼,红了。据考证,这大约是崇祯十年时候的事。
乱世看红颜
十几年后的顺治八年,已经改朝换代了。王紫稼也三十岁了,更显得成熟和富有魅力。吴梅村的长诗《王郎曲》就作于此时。这个时候,王紫稼决定去首都北京发展,投奔龚鼎孳。这个决定引起了苏州城的震动。那年春末,文人们齐聚一堂,为王紫稼送行,吟诗作曲,道不尽离别之情:“桃李芳年冰雪身,青鞋席帽走风尘。铁衣毳帐三千里,刀软弓欹为玉人。”
乌鸦变凤凰,丑小鸭成天鹅,中国版本灰姑娘的故事就这么发生了。
在北京,王紫稼获得了天王般的待遇,据说燕京郊外,夹路栽柳欢迎他。故人相逢,龚鼎孳想起十几年前的王紫稼,为他写诗说:“蓟苑霜高舞柘枝,当年杨柳尚如丝。酒阑却唱梅村曲,肠断王郎十五时。”
在南宋末年,这位谢皇后可是个人物,在贾似道当权时维护大局,丈夫、儿子死后又垂帘听政,兵荒马乱中努力维持着生存的希望。虽然无法挽回南宋灭亡的局面,却是少有的、历史上被称许的皇后。
王紫稼在北京火了。王公贵族们,凡有宴请,非王紫稼到场不可。请王紫稼的人排了长队,档期安排总是满满的。由此,王紫稼挣了很多很多钱,接触到了官宦贵族,也进入了上层社会,“俨然名公”。他就要成为艺术家了。
结果还用说吗?小谢当皇后了。
这个时候,王紫稼做出了一个致命的选择:回苏州。也许是钱挣够了,也许是思念家乡,还有说法是人们对王紫稼唱的昆曲失去了兴趣,他的事业发展遇到了瓶颈。总之,在北京待了三年后,风光无限的王紫稼要衣锦还乡。
这时候,饭菜上来了。小谢饿得心慌,老实不客气地吃了个盆干碗净,而贾贵妃挨了婆婆的训,还较劲呢,一口都没吃。杨太后更不客气了:“吃了就饱,不吃就饿,谁难过谁知道。”
北京的文人们再次上演了一出送别大戏。钱谦益、龚鼎孳都依依不舍。“渔阳鼓动雨铃喑,长乐萤流皓月沉”“后庭花落肠应断,也是陈隋失路人”“细雨左安门外路,一行芳草送人归”……再见了,漂亮的男孩,再见了,高帅富先生。
贾贵妃完全没想明白太后的意思,只想把小谢比下去,依旧在喋喋不休。杨太后生气了:“孩子,你怎么那么多话?”
等待王紫稼的是灭顶之灾。他回来的不是时候,以四川道监察御史身份出巡江南的李森先,正在苏州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扫黄打黑运动,王紫稼回来没多久,就被李森先抓捕了。
小谢说:“他不曾用兵杀过一个人。”
抓王紫稼的理由是什么呢?一、游走于官宦人家,打听人家的八卦,搬弄是非。二、过于豪奢,出入必肩舆(类似现在出门一定开豪车)。三、女朋友太多,涉嫌诱惑奸污良家妇女。四、接受馈赠太多,不可胜数。这几条,没人举报,都是李森先查访的,也够不上死罪。但他是李森先抓的典型啊,坚决不能放过,于是打了几十大板,皮开肉绽,然后戴上重枷,押到苏州阊门示众。
当时,宋理宗已经有了一位贾贵妃。贾贵妃是名臣贾涉的女儿,后来的权相贾似道的姐姐,又漂亮又骄傲,见了小谢这个乡下来的土妞,一万个瞧不起,她凭啥和我竞争皇后的位子啊?杨太后请贾妃和小谢一起吃饭,小谢坐下了,贾贵妃却故意提着衣服,躲着小谢。入座后,贾妃就开始玩拼爹游戏,滔滔不绝讲起了自己的爸爸如何带兵打仗,屡立战功。看着小谢像个闷葫芦似的,杨太后就问:“你爷爷谢丞相都做过什么事啊?”
和王紫稼一样待遇的,还有一个搞邪教借机奸淫妇女的三遮和尚,也是几十大板重枷示众。两个人就那么面对面鲜血淋漓地站着,没多会儿,全死了。看过古代酷刑介绍的人都知道,大板子加重枷,不是死刑,胜似死刑。
最后,冒险一搏的意见占了上风,小谢进宫了。
人死了,李森先还没有放手,来了个追加处罚——老和尚追判斩首,王紫稼追判流放。追判,这在司法史上,也是罕见的。
是否送小谢进宫,在谢家还引起了争论。因为要卖掉家产当路费、陪嫁、打点官员等,小谢的叔叔和家人讨论的时候,担心家赔光了,顶多换个宫女,不值当——大家对小谢一点信心都没有。但有人却力挺:“至少也能当个美人吧?有了封号,怎么也值了。”
倒霉的不止这两个人。王紫稼死后,有个官宦子弟叫金又文的,不知死活,偏偏在苏州继续搞了个“快乐女声”选拔大会,会场就在虎丘梅花楼。五十多名佳丽参赛,最后选出第一名朱云,第二名钱端,第三名余华。另外二十八名进入复赛的,名为二十八宿。彩旗锦帐,自虎丘绵延至胥门,画舫兰桡,倾城游宴,蔚为壮观。
事情的转机来自刚刚登基的宋理宗。宋理宗当上皇帝后,杨太后觉得他该有一位贤惠的皇后,接着,就想起曾经帮助过自己的谢申甫来,一定要皇帝娶位谢家的姑娘。而这个时候,小谢姑娘的姐妹们都已出嫁,唯一的人选,就该是她。
活动刚刚达到高潮,李森先就出现了,将金又文抓了起来,不由分说,戴重枷在苏州六门巡回游街示众。关键时刻,又出了个案子。有个叫严五的人,曾经问金家借过钱,后来出现了经济纠纷,金家告官,严五下狱。严五的妻子为了鸣冤,竟然当着李森先的面自刎了。李森先勃然大怒,为了钱逼死人命,这姓金的是黑社会啊,立刻将金又文杖毙,严五释放。
小谢的父亲早早去世,她家也逐渐衰败。她脸上有黑斑,眼里还长了白点,一点都不漂亮。也许,就该这样默默地过完一辈子。
严五老婆自杀和金又文有关系吗?不知道。
从此,孩子们多了个游戏,叫“打皇后”。就好比现在企鹅们闲着没事“打豆豆”,谢家的孩子,也老玩“打皇后”。
有意思的是,李森先出狠手整治苏州的时候,苏州出现了两种截然不同的舆论。主流社会包括大部分百姓,纷纷称赞大快人心,那帮有钱人是该好好收拾一下,没一个好东西。这下苏州的风气正了,富豪们不敢为非作歹了,阳光也格外明亮了。
谢道清其实也是出身名门——她爷爷是南宋的宰相谢申甫。只是,她是父亲的小妾毛氏所生,所以总被人瞧不起,家里的孩子们也老欺负她。有次春游,她默默走在最后面,突然过来个老道,看着小谢姑娘啧啧称奇:“姑娘了不起啊,以后不嫁状元就嫁宰相。”此话一出,全家大笑。老道还争辩呢:“别笑,也许嫁得更好呢。”听见笑声更响了,老道补充说明:“就是皇后。”
而那些以前追捧过王紫稼的文人们,则纷纷感到惋惜,他们只能说李森先煞风景,为王紫稼写挽诗,暗自难过。
要说嫁得最豪的,还得是谢道清,一个特别不起眼的小姑娘。
李森先没有罢手,开始整治官吏,一批官员被他弹劾。所有公务人员都要接受他的审查,合格的,披红挂彩送出去,不合格的听候处理。这时候,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就在他甄别官员之时,朝廷步军衙门的缇骑来到苏州。这些人冲进官署,不由分说把李森先捆了起来,李森先还不知道咋回事呢,就当了阶下囚。
打算嫁入豪门的姑娘们可得记住了,不是胸大腰细盘靓条顺就可以,重要的是要有个性,特别是要有脑子。有想法人家才喜欢。
苏州人也糊涂了,这不是个好官吗?怎么抓了?他们开始聚集,有人当街放个柜子为李森先捐款,当地官员包括知县巡抚还出钱为他打官司。后来才知道,他被云间(松江县,就是现在的上海)一名重犯告了,说曾经向他行贿。皇帝震怒,命令拘捕到京。
后来,小丫头生了一男一女。林瀚一共有九个儿子,其中有个孩子叫林庭机,后来当上了工部尚书,后人推测,这个林庭机,就是小丫头生的。让小丫头说着了,还真是从那儿出来的。
路上,李森先待遇很惨,士兵们把他装在一个大皮袋子里,挂在两匹马中间,一路狂奔,到了北京,几乎体无完肤。他被带到北京后,下了大理寺,重责四十大板。之后,此案查无实据,视为诬告,李森先官复原职。
林瀚连说有理。小姑娘马上拿了一匹自己织的绛色机缎来——这东西保存时间比纸长,轻易也不会被撕坏。林瀚在上面写:此女生了孩子是我的,男的就起名叫机,女的就起名叫缎。
不知道从生死玄关上走了一遭的老李,是不是对自己曾经的行为有反思。
这话说得还挺有哲理的。林瀚马上觉得这姑娘不一般,叫姑娘进屋,打算收了她。要搁当时普通女孩儿,还不乐晕了?没想到这小丫头想得周全,严肃地说:“大叔,您岁数不小了,万一我怀上了,您又去世了,谁证明我生的是您的孩子啊?您得给我写个字据。”
至于王紫稼,一个优伶,一个曾经名噪一时的明星,没有人为他平反,也没人替他打官司。他就像一片曾经艳丽的叶子,突然被风雨刮落,消失在尘泥之中。先文化,后官场,再全社会,整来整去,总是这样。他是头一个中枪的倒霉蛋。
小姑娘没害臊,反问道:“怎么了?尚书阁老,还不都是从这儿出来的?”
民国初年的学者孟森在考证王紫稼生平的时候写道:“由近日之事,追配明清间事,颇多相类。”我拿出王紫稼这事说说,大家和现在的事情比比,一定有不少感慨。
那是明朝,弘治正德两朝高官、当过南京兵部尚书的林瀚家。林瀚老家在福建闽县,家中盖新房,工匠们把一根大横梁给放在门口了,一时出入不便。一个小丫鬟要出门,走不了啊,蹁腿儿骑上横梁,再蹁腿儿过去了。工匠们那脏话就来了,估摸着就是说,姑娘你怎么这么不讲究啊,你那东西压在梁上,这梁还怎么用啊……反正流氓话说得不堪入耳。
那位以“铁面冰心”著称的李森先,他的偶像是海瑞,一心想当清官,的确也十分清廉。只是他最早是明朝官员,先投降李闯,又投降清代。他的经历和钱谦益、龚鼎孳之流并无差别,孟森评价他是“色厉内荏”,还挺到位。倒是那位最早捧红王紫稼的徐汧,宁死不屈,在清兵打来的时候,在自己最喜爱的、繁花似锦的虎丘投河殉国了。
女仆也有人喜欢,前提是有个性。
人是很复杂的,不能一概而论。
娇陈见着皇帝,哭了个天翻地覆,说自己老了,说自己有病,反正是没法伺候皇帝。唐玄宗就这点好,看出姑娘不情愿了,那算了,你回家吧。娇陈嫁入豪门却不攀龙附凤,看来还真的是相信爱情的。
后院
名花有主,轰动一时,这事唐玄宗都知道了。唐玄宗总是瞧着别人的老婆好,杨贵妃不就是从别人家弄过来的吗?这回也不例外,娇陈没嫁人时他也没觉得怎样,娇陈嫁人了,他便下诏让娇陈进宫。
北宋的文人宋子京,花一辈子时间干了件大事,就是修《唐书》。他当成都知府的时候,每次宴会之后,洗漱完毕,立马做功课。可不是一个人,要带着姑娘们。卧室门打开,垂帘,点着大蜡烛,姑娘们左右侍立,铺纸的铺纸,研墨的研墨,外面的人一瞧就明白,哦,先生要修《唐书》了,“望之如神仙”。
她万没想到,第二天柳齐物就带人赶着车上门了,车上全是锦帐。娇陈都被惊着了。接下来,和所有被富家子弟追求、收到LV包和玛莎拉蒂的姑娘一样,娇陈感动了——柳齐物这么做,那还真是爱我呀。于是她真的进了柳家的门。
别以为宋子京只喜欢写作,心野着呢。有天大雪,老宋开写了,就是不太顺,一个人物传记都没写完。看见身边姑娘们磨墨濡笔地忙,突然问:“你们以前在别人家,下大雪的时候,主人会这样吗?”大家都说不会。其中一个女孩来自富贵人家,宋子京问她:“那你们家都会做啥呢?”女孩说:“拥炉歌舞,看杂剧,喝得大醉,哪里能比得了先生。”
另有一位传奇色彩的女孩,是唐朝人,长安名妓,姓陈,人称“娇陈”。娇陈可出名了,满城士子为之奔走,追求者中也不乏官员——比如进京办事的睦州刺史柳齐物。娇陈见的人多了,可没打算嫁给谁,更不会把外地土包子放在眼里。面对苦追她的柳齐物,她开了个玩笑:“你家里要给我准备二十里锦帐,我就跟你了。”
宋子京放下笔,嘿嘿笑道:“其实也不错哈。”立刻叫人拿酒来,和姑娘们一口气喝到了天亮。
从另一个角度看,即便沦落风尘,也未必此生无望。谁都不用自卑,因为这个世界太奇妙了。
宋子京是个喜欢姑娘的人,出去玩必须要带一群妞。有天带着妞们在锦江吃饭,突然起风了,有点冷。老宋随口说:“你们谁给我拿件半臂衫啊?”就是T恤坎肩儿之类的吧,万没想到,姑娘们想得很周到,都带着呢,一排粉臂伸出来,一共十几件。
韩世忠二话没说,找负责此事的官员喝酒去了。举起酒杯来,韩世忠直接说:“我有事求你,你答应,我立马喝一大杯。”那官员赶紧问啥事啊,韩世忠就说了吕小小的事。要不说是哥们儿呢,这官员二话没说,把吕小小提出来,去刑具,放人。韩世忠乐坏了,连饮好几大杯,拉着吕小小回家。吕小小后来改姓茅,就是韩世忠的三老婆。韩世忠可能对风尘女情有独钟,娶的四老婆周氏依旧出身妓女。韩世忠可真是失足女青年的知心大叔啊。
老宋一下茫然了,犹豫了一下,一件都没敢接,就那么冻着坚持到回府。为啥啊?接谁的合适啊?厚薄不均,发生宫斗咋办?那就坏了,委屈自己吧。
韩世忠戎马半生,他娶第三个老婆的时候,已经是大官了,当时住在杭州。有一天,忽然有人上门求他办事——原来是杭州名妓吕小小因事被官府抓了,她的亲戚托关系找到他,希望他能帮着捞人。
古代名士大臣巨商什么的,多蓄妻妾,摆平后院是必须的,否则丢盔卸甲,斯文扫地。宋子京是聪明人,宁可挨冻也不招是非,省了不少麻烦。别人,就未必了。
这就是眼力。一眼就看出韩世忠是潜力股,一见就钟情。之后果然没看差,韩世忠战功卓著,位极人臣。当然也有个小小的走眼,没瞧出韩世忠家里已经有一个老婆了。后来有人看了韩世忠的墓碑,上面写着他的老婆是:秦国夫人白氏、杨国夫人梁氏、秦国夫人茅氏(出自《茶香室丛钞》,原文如此,俩秦国夫人)、蕲国夫人周氏。梁红玉去了,只是个老二。不过,这对梁红玉来说,不是最重要的。
东晋丞相王导就是一个没把后院弄干净的人。他老婆厉害啊,小老婆不敢往家里带,偷偷弄个别馆,养在外面。结果呢,搞了个儿女成行。有一天,他老婆曹夫人在外面转悠,看见菜园里有几个小孩儿,正在骑羊玩,那模样可真是端正可爱,就是有点像……自己老公?曹夫人心里嘀咕,叫丫鬟去问是谁家孩子。丫鬟不知道其中利害,答道:“这是四夫人五夫人……她们的小孩儿。”
就这么着,梁红玉看上了这个小兵。怎么能把他看成老虎呢?真是不同凡响啊。回去就跟妈咪说,这个小兵以后必成大器。妈咪摆了桌酒席,请韩世忠吃饭,娘俩和小韩聊得特别欢,喝了个痛快。之后,马上准备东西,嫁人。
曹夫人又惊又怒。她的反应是抄起一把菜刀,上车,叫上二十多个婢女仆役,去找小老婆们拼命去了。
梁红玉走上前去,踢了他一脚,问:“你叫啥名字啊?”小兵赶紧站起来,说:“我叫韩世忠。”
立刻有人飞报王导。王导这一惊也非同小可,立刻上车出门——情急之下还上了个牛车。他左手扶着车栏,右手里没刀,只有一柄拂尘,倒过来,用拂尘柄敲着牛屁股:快走快走,迟了就来不及了。
梁红玉年轻的时候是京口的娼妓,那时候她经常要去灵官庙。有一天去得早了,天刚蒙蒙亮,一进庙,就看见廊柱下有个老虎蹲在那儿,还打呼噜呢。梁红玉吓坏了,飞奔而出,在外面喘息良久。等到天大亮了,人多了,再进去看,哪儿是老虎啊,是个小兵在打瞌睡。
紧赶慢赶,狼狈不堪。好在路熟,终于先夫人一步到达小妾们的住所,不知道是怎么磕头求饶的,好歹是制止了这一场血案。
择夫有学问
血案制止,家丑可是传出去了。有天王导遇见司徒蔡谟,蔡司徒张嘴就来:“丞相啊,听说朝廷要给你加九锡。”
有才华是一方面,要是又有才又有义重情,这样的女孩们怎么能不让人喜欢呢?
加九锡可是皇帝给大臣的最高礼遇了,就是给大臣车马、衣服、乐器等九种物件,得了九锡,大臣可就离皇位一步之遥了。王导可从没听说过加九锡的事儿,赶紧谦虚:“我不配,不配。”
后来韦青去世,唐玄宗亲口告诉了她这个消息。张红红当着皇帝的面儿就哭了,说韦青是她的大恩人,自己之所以有现在,就是因为韦青。不久,她因为悲伤过度也死了。唐玄宗十分感动,追封了她“昭仪”。
蔡谟说:“就是给你九锡里的两样,一辆短辕老牛车,再来把拂尘。”
张红红的名声响了,唐玄宗把她招进了宫中教坊宜春院,她还有了个绰号,叫“记曲娘子”。唐玄宗喜欢啊,把她封为才人。
王导一听,噢,开玩笑啊,挤对我怕老婆啊?一块石头落了地,没生气,还和蔡谟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玩笑开过了,乐工开始认真地向张红红请教。张红红告诉他,他的曲子中有一个调子不稳,不过已经改过来了。
曹夫人不是最厉害的,最厉害的是晋武帝时期的一个女人,段氏。她老公叫刘伯玉,是个YY文学爱好者,就爱读个《洛神赋》,还摇头晃脑地念,还跟老婆说:“哎呀,要是我娶了洛神这样的老婆,夫复何求啊。”
接着,屏风后面传来张红红的声音,真是一点儿都不走调。乐工的表情可想而知了。
老公嘴欠,老婆估计是双鱼座的,心眼小。段氏就这么受不了了,她对老公说:“你这么喜欢女水神啊?那我做一个女水神给你看。”
张红红出名是因为一首歌。当时有位乐工,自己创作了一首《长命西河女》,觉得十分好听,想献给皇帝,当然要先请教一下韦青。韦青和张红红就设计了个小玩笑,乐工在前面唱,张红红在屏风后,数着豆子记下乐谱。一曲唱罢,韦青跑过来问:“怎么样?”红红说:“记下来了。”于是韦青就开始忽悠乐工:“你这个不是原创啊,我早就听过了。”
半夜,这位气性特大的女人跳了河,自杀了。
有位姑娘,叫张红红,是个音乐天才。《乐府杂录》中记载,张红红童年挺悲惨,跟着父亲上街卖唱。有一次走到金吾将军韦青的宅前,韦青突然听见外面有个婉转嘹亮的歌喉,立刻就跑出来了——韦青是谁啊?他可是当时著名的歌唱家。他喜欢上了张红红,娶了她当小妾,还把张红红的父亲安排在后宅住。此后,花了大量时间和张红红切磋音乐。
从此以后,河里多了位女神仙,平时不显灵,要是漂亮姑娘想渡河,还化了妆,对不起,狂风暴雨大作,波浪滔天。想平安过河吗?必须先卸了妆才行。当然,丑女人无所谓。这个地方,就叫妒妇津了。
当然,女妖精们最多的时代,还是薛涛所处的唐朝。那时候有武则天、上官婉儿什么的,别说当官,皇帝也是做得的。不说宫斗,单说才华,也是层出不穷。
女人嫉妒起来,就是这么给力。
在宫女中选拔女秀才的习惯一直持续到清代。清代时候,会找老先生进宫教宫女们读书,读得好就成为秀才。她们的任务是,在太后、后妃们参加仪式时,在旁边当主持人、引赞礼官。刚上任的时候,姑娘们还比较羞涩,锻炼上一年,无不“周旋合度,音声朗然”。
唐朝末年,王铎带兵迎击黄巢大军。这个王铎有个特点,就是太得瑟,打仗就打仗吧,一定要带着一群如花似玉的夫人们。带夫人也罢了,偏偏不带大夫人,这不是找不痛快吗?
《万历野获编补遗》说,嘉靖年间,皇后亲蚕,大概就是到北海蚕坛去祭祀吧。到了吃饭的点儿,以夫人秀才为第一等,命妇什么的反次之。看来,女官们的待遇还是不错的。
前线吃紧之时,嫉妒的大夫人心里也越想越不是滋味儿,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星夜从长安出发,直奔王铎军营而来。
当时比较有名的女官叫黄阿妹,洪武二十年被选入宫,负责宫内司仪文书之类。皇帝还给她起了个名字叫惟德,十分喜爱。宣德七年,黄阿妹告老还乡,太后还专门为她写了诗。这位黄阿妹是顺德人,她有个侄女,侄女的儿子叫梁储。这位梁储可了不得,是弘治、正德朝的重臣,位居首辅。有才这事儿,是不是有基因的原因啊?
消息传到营中,王铎晕了,对手下说:“这下糟糕了,前有黄巢,后有夫人,可怎么办啊?”
女秀才不仅仅可以在宫外选拔,宫女们在内廷跟着教官读书,读得好的也可以被推举为秀才。秀才做好了,可以升为女史、宫官,甚至到六局掌印。不过,女官们的最高官职也只有六品,比起太监来还要差些,太监们可以做到四品官。
幕僚出主意:“不如投降黄巢。”
其实王张氏是生错了时代。她要是生在南宋,就可以参加女童生考试了。《建炎以来朝野杂记》说,淳熙元年夏,女童林幼玉就主动请求参加考试,背诵经书四十三种,全背通了,皇帝特诏,封孺人。如果这还属于个案的话,那么到了明朝,推举女秀才就成了一项制度——当然不需要像女驸马那样化装,更不用参加考试,推荐即可。《万载县志》说,该县县民敖用敬的妻子易渊碧,在洪武二十六年被推举为女秀才。
王铎哈哈大笑。这是手下帮他寻开心呢。
女驸马一类的故事,千万别随便学。
王铎心里早有主意,腹背受敌,只能逃跑呗。只是逃跑之后,他依旧坚持着自己的风格,到了哪儿都侍妾成列,穿着鲜艳,像过着太平日子一样。这么得瑟的后果是,某节度使之子见色起意,设了个埋伏,把王铎给杀了,财产侍妾,尽数被掠走。没死在老婆手里,没死在敌人手里,死在自己人手里了。
《茶香室丛钞》里就引了这么件事:乾隆六年,扬州王张氏代其夫王某入闱。看来这位王张氏也是才华横溢、饱读诗书的,还女扮男装冒充祝英台。只是谁代考都是不对的。王张氏代考,竟然被小叔子给告发了,结果丈夫被斥,自己也被发配了。原文特别申明,这事是本拟正法,死刑,只是“恩旨减死”,总算是捡了条命。
类似的事情,明朝崇祯年间又重演了。
还真有替丈夫去考试的。
这回的主角是监察御史毛羽健。这人也是出门办事总带小老婆不带大老婆,一带还带一群。这大老婆能服气吗?立刻启程,走驿站,直奔毛羽健住处。走驿站速度有多快呢?跟动车差不多。等毛羽健回到住处,见到大老婆的时候,目瞪口呆,自己的小老婆们已经被遣散了。
两地分居,写信表达思念之情也是应该的。清代秣陵人丁雄飞在北京,他的妻子卜四香给他写信,信里凡是有“念”字,都少一笔。丁雄飞琢磨半晌,才明白,“念”字拆开,是“人二心”,少写一笔,就变成“人一心”,一心想你的意思。良苦用心,闺阁雅意,也只有女文青才有。
毛羽健这个气啊,思前想后,自己之所以不幸福,全是因为大老婆来得太快,而大老婆来得太快,全是因为有驿站。万千罪恶,归于驿站,耗费钱粮,没半点用处。于是,他坚决主张撤销驿站。这个建议,居然被朝廷采纳了。
你瞧,她对老公多自信、多看重,又多懂事。既鼓励了老公,又表达了不舍,还处处透着文化气,典型宋朝女文青。也就是搁着是陈彦章,要是一般男生,哪儿还有心思去上学啊。
然后呢?失业的邮局快递员、招待所服务员、动车车辆段员工们,衣食无着落,走投无路,只好当流寇,投李闯。李闯的实力一下子壮大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打到北京,把朝廷给端了。
送郎上马三杯,莫把离愁恼别怀。那孤灯只砚,郎君珍重,离愁别恨,奴自推排。白发夫妻,青衫事业,两句微吟当折梅。彦章去,早归则个,免待相催。
嫉妒的力量有多大?可不是兴风作浪当个小神仙那么简单,改朝换代也能办到。
记得爷爷,说与奴奴,陈郎俊哉。笑世人无眼,老夫得法,官人易聘,国士难媒。印信乘龙,夤缘叶凤,选似扬鞭选得来。果然是,西雍人物,京样官坯。
男女酒事
有才华的姑娘到处都是。宋朝嘉熙年间,兴化人陈彦章考中了太学,就要出门读书了。他还真是双喜临门,前不久刚娶了媳妇。这位媳妇也是个才华横溢的姑娘,临别写了首《沁园春》给丈夫。这词写道:
宋神宗熙宁年间,冯京当了太原知府,经常和当时掌管文字的王安礼(王安石的小弟弟)一起谈禅论道。为这事儿,他还得意地给王安国(王安石的大弟弟)写信:“太原这地方,灯红酒绿,歌舞妙丽,可我闭目不窥,整天和安礼谈禅。”意思是自己淡定啊。
人的命运和作诗有关系吗?也许。作诗体现性格,性格决定命运——也只能这么解释了。
没想到王安国回信说:“我看你谈禅还差得远,‘闭目不窥’已经是一桩公案了。”
女子无才便是德,也许就是这时候来的吧?据说这俩小姑娘,后来结局都不好。不过也真是早熟,一个比一个妖精。
冯京闭眼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在古代,官员文人吃个饭,稍微有点规模就要请妓女们来,跳舞唱歌、陪酒聊天。妓女们有个称呼,叫“录事”,也叫“酒纠”,“录事”大约就是现在秘书的意思,“酒纠”就更明显了,就是记着客人喝了多少酒,监督大家喝酒的。《老学庵笔记》记载,某地有“录事巷”,是五代朱梁时期名妓崔小红住的地方,“录事巷”不就是“女秘书胡同”吗?妓女侍酒如此普遍,冯京修炼不够,做不到视而不见,只好闭眼了。
另外《寄园寄所寄》说,明朝嘉靖年间,常熟女子季贞一,也作过一首咏蜡烛的诗。小妞的父亲是个老儒生,抱她在腿上,指着蜡烛让她作诗,小妞张口就来:“泪滴非因痛,花开岂为春?”要是现在的家长,还不知道怎么疼爱呢,没想到,她爹一下把她推到地上,斥责说:“非良女子也。”
妓女留名的很多,宋朝的书中,就记着一丈白杨三妈、十般大胡怜怜、屐片张三娘、半把伞朱七姊等等名字。妓女们往往也是演艺明星,色艺俱佳,几乎琴棋书画无所不能。现在人耳熟能详的,还有明朝南京的秦淮八艳。其实在万历年间,就有秦淮四美人的称号,她们是:朱无瑕、郑无美、马湘兰、赵今燕。除了马湘兰,其他几位就很少人知道了。
《七修类稿》说,元朝末年,建安有个小姑娘,十岁作诗有“多情樵牧频簪髻,无主蜂莺任宿房”之句,和薛涛诗的意思类似,但味道远不如薛诗。
《谷山笔尘》说,在唐朝,只要是宴会上有人起舞,无论是谁,都要给些彩物、锦帛之类,叫作“缠头”。起舞的可以是借着酒劲的客人,当然也有妓女。“娼妓当筵舞者,亦有缠头赐。”,所以杜甫的诗中有“笑时花近眼,舞罢锦缠头”之句。看来,至少在酒桌上,那个时候还都挺平等的。
薛涛不是唯一一个。
妓女年少,文人风流,有些说不清楚的感情也是人之常情。重修岳阳楼引得范仲淹大发感慨的滕子京,曾经在吴兴做官,宴席上,见到了一名小妓名叫兜娘。兜娘长得非常漂亮,让滕子京念念不忘。十年后,在京口,两个人又重逢了……结局并不是有情人终成眷属,而是滕子京面对兜娘发了呆。岁月真是一把杀猪刀啊,兜娘已经容颜全改。万分遗憾之下,滕子京写道:“十载芳洲载白萍,移舟弄水赏青春。当时自倚青春力,不信东风解误人。”误了就是误了,这可真是“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一般的感慨。
后来薛涛父亲去世,她自己过上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最终入了乐籍,迎来送往达官贵人、文人墨客,果真如应了谶语一样。再后来,据说妓院都乐于把这两句当对联,挂在门口——在风尘女子眼里,薛涛该是她们的榜样吧。
和姑娘们喝酒,有时候是勒不住的,尤其是既爱酒又爱姑娘的人,比如石曼卿。这位北宋著名大酒鬼,有一次微服跑到娼馆喝花酒,一直喝到半夜,醉醺醺回来,半路被巡城的抓住。石曼卿当时是集贤馆的集贤校理,可他不好意思直接说啊,只好说:“怎么处理快着点吧,我天亮还得到馆里上班呢。”暗示自己是个有身份的人呗。可那边会意错了,一个劲儿琢磨,这别是集贤馆打杂的下人吧?不处理不行,处理重了也不好,干脆,打顿板子放人吧。就这样,老石还是结实地被打了板子。石曼卿当然不想张扬,古怪的是,这样的八卦居然传出来,还被记到史书中去了,让人一想到老石,就忍不住乐。
九岁的时候,薛涛和父亲对诗,父亲说:“庭除一古桐,耸干入云中。”薛涛立刻接上:“枝迎南北鸟,叶送往来风。”她父亲听了后直发愁,觉得后两句兆头不好。这不是迎来送往人上人下吗?
古人但凡有钱,都喜欢养家妓,也叫家姬、侍姬,就是在家养一群姑娘,唱歌跳舞,当然也可能会和主人有男女之事。养家妓是为了展示实力和素养,客人来吃饭喝酒,叫家妓出来跳舞唱歌,助兴啊。《续墨客挥犀》就说,有一次苏东坡在一豪士家喝酒,这位豪士很大方,叫出自己的侍姬十几人,其中跳舞最好也最漂亮的,叫媚儿。媚儿哪儿都好,就一样,个子太高——这要放现在,简直是魔鬼身材,可在当时,似乎却不符合审美标准。跳过舞,高兴之余,豪士命媚儿请苏东坡写几句。苏东坡爱开玩笑,写道:“舞袖翩跹,影摇千尺龙蛇动。歌喉婉转,声撼半天风雨寒。”这两句,彻底把媚儿得罪了,“赧然不悦而去”。其实苏东坡就是喝多了穷逗,又是豪放派,话过火了,倒还真不是歧视。他最好的女朋友、侍妾王朝云,就是西湖妓女出身。
这是薛涛的小聪明。不过敏锐机智,是这位名传千古的才女一贯的作风。
喝酒时叫家妓出来跳舞,是一种对客人的盛情招待。但有时候客人喝高了,动手动脚,到底该怎么下台,就得看主人了。《东轩笔录》讲,王韶当鄂州知府的时候,有一次在家请客,就叫出了家妓奏乐。那顿饭吃得挺欢乐,一直入夜。有个客人叫张绩的,仗着酒劲儿耍起了酒疯,拉着家妓的胳膊不放,还一个劲儿地往自己怀里搂。这可是对主人很大的不尊重。姑娘当时就急了,当众向王韶哭诉,“坐客皆失色”。眼看着就要不欢而散,王韶却轻缓地说:“你看,叫你们出来是为了让大家高兴,你这么一闹,大家就没乐子了。”命取大杯,罚家妓喝了酒,这事就过去了。
提建议的那个人不干了,嚷嚷非要罚薛涛喝酒。薛涛说:“为什么罚我?‘衡’字里都有个小‘鱼’字,你那‘有虞陶唐’,连个‘鱼’字都没有。”在座的哄堂大笑。
众人都称赞王韶度量大,可姑娘受的委屈怎么说呢?没办法,那时候家妓地位就是低,连妾都不如,委屈也就委屈了。
轮到薛涛,她说:“佐时阿衡。”
要说在宋朝,还真有让自己老婆出来陪酒的。这位叫王永年,老婆还是宗室女子,按说不得供着老婆啊?他偏不。他想走后门弄个金曜门书库的库监当当,就托自己的好朋友窦卞,找到了管这事的杨绘——事儿还真办成了。事成之后,王永年在家请客吃饭,叫出老婆陪酒,还让老婆坐在窦卞和杨绘中间,直接用手掬酒喂那两位喝,左手一位,右手一位,号称“白玉莲花杯”。瞧这事儿办的,不就是个图书管理员嘛,真是出大丑了。
提建议的这位张嘴就说:“有虞陶唐。”估计是想了半天了,想出这么一句,可里边这“虞”是别字啊。大家忍住笑,没罚他,好歹过关了。
后来,王永年盗卖库书牟利,事发下了大狱,还死在狱中了。朝廷追查,推荐人窦卞、杨绘收了不少财宝贿赂,全都贬了。窦卞死在贬所,这位杨绘还有故事。
大家都同意了。
杨绘被降职为荆南副使,巧了,也到了鄂州。这位到了任上,整天吃喝玩乐,结交了一大帮不三不四的人。当地有个豪民富二代,叫胡师文,就是他的哥们儿。有天杨绘在家请客,叫了胡师文,照着半夜喝,还叫出了家妓陪酒。喝到半醉,胡师文开始动手动脚,狎侮杨绘的家妓,那只咸猪手“无所不至”。杨绘的老婆从屏风后看见了,觉得家妓有辱家风,把姑娘叫到屏风后,连骂带打,闹了起来。
有一天,薛涛姑娘参加饭局,有人提议,大家用《千字文》行酒令,一人一句。不过还有个条件,这一句里必须要带禽鱼鸟兽,否则罚酒。
胡师文见姑娘走了,可不干了,拉着杨绘,非让他把姑娘叫出来。杨绘呢,觉得自己老婆这么闹太丢人,就说今天就散了吧,到这儿为止了,没想到胡师文大怒,把杨绘按住就是一顿老拳,打得杨绘“几至委顿”,还是众宾客拉架,这才算免了挨揍。
有才的妖精们
《东轩笔录》说,杨绘属于官员不自重,被小人凌暴,“士论尤鄙之”。酒席男女里,最容易为女人犯浑翻脸的,还就是哥们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