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小序的格调已是孤单,而诗的内容更为凄恻,诗云:
意思是说,我来到莱州以后,独自一人孤单地坐在房间里。这里不像青州,没有满屋的书籍、金石字画,也没有赵明诚的陪伴。看到茶几上有一本考试用的《礼部韵略》,就随手翻开一处,以当下看到的子字为韵,写下这首诗。
寒窗败几无书史,公路可怜竟至此。
这个答案隐藏在她到达莱州后所写的一首《感怀》诗当中。诗前有一篇很短的小序:“宣和辛丑八月十日到莱,独坐一室,平生所见,皆不在目前。几上有《礼韵》,因信手开之,约以所开为韵作诗。偶得子字,因以为韵,作感怀诗云。”
青州从事孔方君,终日纷纷喜生事。
那么,他们夫妻团聚后的生活是否如我们想像的那样美好?
作诗谢绝聊闭门,燕寝凝香有佳思。
宋徽宗宣和三年(1121),四十一岁的赵明诚奔赴山东莱州任知州。这一次他决定将李清照接到莱州一起生活。如果从宋徽宗宣和元年(1119)赵明诚兄弟先后离开青州外出做官算起,李清照与赵明诚断断续续的离别与分居也已有两三年,现在他们终要团聚,这该是多么令人高兴!他们又可以一起分享读书的快乐,分享收藏金石字画的快乐,彻底解除离别带给他们的相思之苦!
静中吾乃得知交,乌有先生子虚子。
显然,仅用一首词很难解开这其中的蹊跷与疑问,也不能解开隐藏在李清照与赵明诚之间的秘密。我们仍需更多的证据。
这间屋子,窗户残破,桌椅陈旧,年久失修。既没有书籍,也没有字画,令人好不难过!我真像当年三国时兵败惨死的袁术一样走投无路,落到这步凄惨孤单的结局。就是因为人们都羡慕美酒佳酿、追求荣华富贵,所以才会放弃潇洒自在的乡间生活,来到这破败凄凉的地方,为那些杂乱琐碎的世俗之事四处奔波,自己的丈夫赵明诚不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能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吗?
子虚为友咫尺千里
我一人待在这个冷清破败的小屋子里,真是百无聊赖、了无心情,只好关起门来孤单地坐着,写一两首诗,聊以排遣内心的寂寞。谁能说我没有朋友陪伴呢?我有两个最好的朋友,一个是子虚先生,一个是乌有先生,合起来就是子虚乌有,什么都没有。
李清照在词中不无含混地说:“多少事、欲说还休。”究竟是什么事情,让她想说而没法说,也不能说、不便说?在词的结尾,她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只是在凝望流水的一瞬间,又平添了一段新的忧愁。这新的忧愁到底又是什么呢?在李清照的内心,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难言之痛?她与赵明诚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首诗令人感到非常奇怪。
这显然都是与长久的离别有关的典故。但问题在于,在烟锁秦楼的典故中,弄玉与萧史双宿双飞。但现实生活中,李清照却没有能够与赵明诚一起飞走,飞到赵明诚的身边。而在武陵人远的典故中,那两个人离家迷路后,便与仙女生活了半年的时间,换言之,是个离别后有外遇的典故。那在现实生活中,是否离家外出做官的人亦遇到了仙女?也与他们在一起生活?
它的主题不是离别,也不是相思,而是非常沉重的抱怨、埋怨!但这种埋怨并不符合李清照一贯的做人态度。李清照来到赵明诚的新官邸,由于赵明诚也是初来乍到,也许尚无精力、时间来布置新居,更不可能将青州的文物书籍字画全部搬来莱州。而青州十年的朋友知交亦不可能随着他们来莱州。所以李清照对莱州这个地方的陌生与冷清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也是已经三十八岁的李清照未来之前就应想到的。
烟锁秦楼,是《列仙传拾遗》上的故事,说秦穆公时有个人叫做萧史,擅长吹箫。穆公将女儿弄玉许配给他。弄玉跟萧史作凤凰之鸣,果真召来凤凰,于是他们便乘凤而去。
再说了,李清照来莱州是为什么?主要就是为了能与赵明诚在一起。她来莱州并非为了贪图享乐享受,她从来就不是那样的人,在《〈金石录〉后序》里,她早就表白过自己对待生活的态度:“食去重肉,衣去重采,首无明珠、翡翠之饰,室无涂金、刺绣之具。”意思就是不吃大鱼大肉,不穿大红大紫,头上没有珠光宝气,房间里没有雕梁画栋。这就是她对于生活的要求,朴素简单,只要适用就好,只要能够与心爱的丈夫在一起,只要志趣相投,即便生活窘困一点、简单一点,又算得了什么?因此,从李清照的人生态度,以及与赵明诚这么深的感情、彼此的理解而言,她本不该为这样的原因而埋怨赵明诚。
武陵人远,来自南朝刘义庆所著《幽明录》中的一个神话传说。据说汉朝的时候,刘晨、阮肇二人入天台山采药迷路,遇上两位仙女,乐而忘返,与她们共同在一起生活了大半年。返家后,方知世间已过六世。正所谓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
但实际情况是:李清照有着很深的怨气!从表面来看,她是在埋怨这个陌生的环境、冷清的房间,埋怨赵明诚忙于公务,无法陪伴自己。但只要我们细细体会一下这首诗,就能发现,这首诗最浓重的气氛就是:埋怨赵明诚冷落了自己,虽然将她这个妻子接到了莱州,但是却将她彻底丢弃在房间里,不闻不问,甚至让李清照感叹自己没有朋友,只有子虚乌有先生是朋友,也就是说,赵明诚公务之余也没有陪伴李清照。原来虽然远隔千里,但是两颗心是相近的;现在虽然近在眼前,但两颗心却相距千里。这是最让李清照不能接受、不能理解的,也是最让她感到痛苦的地方。
词中的蹊跷之处在于所运用的两个典故:一个是武陵人远,一个是烟锁秦楼。
这是个极为严重的问题,就算赵明诚再忙,两个人毕竟得以聚首,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让李清照有这么浓重的孤独感与寂寞感,那又是什么原因致使她感到人生都因此变得虚无了呢?
终于,好似要极力挣脱这难言的苦衷,李清照嘶喊:休休!——罢了罢了!算了算了!为了留住赵明诚让他不再远行,她唱了千万遍《阳关曲》,但终究不能留,只独留她一人,每天凝眸望着那楼前的流水。而离愁就如东流水,她的爱人却也像这流水,只在她身边作短暂的停留,便又匆匆离去,仅有流水为她见证相思之苦。
分香卖履无子得咎
看看镜子中的自己,仿佛比日前消瘦憔悴了许多。为什么这么消瘦?不为醉酒,不为伤秋。几次话到嘴边,可是欲说还休,那“多少事”就是无法说出口。李清照真似有段难言的隐衷,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我们需要一个答案来解释这一切,因为曾几何时,他们两个人之间是那么的和谐、那么的快乐!难道人生真的如此脆弱,感情真的如此脆弱,天长地久的爱情真的只能在神话中出现吗?
这一天上午,李清照起得很晚,香炉中的熏香早已熄灭,床上的被子也乱如红浪。起床了也懒得梳洗打扮。女人本来是最爱美的,李清照为什么要如此蓬头垢面?只因女为悦己者容,赵明诚并不在家,打扮了又有谁看?梳妆盒上都已覆满薄尘,显然赵明诚已经久未返家。
俗语有云,夫妻之间,“锅沿儿不离锅盖”,生活中谁也离不了谁,但正因为如此亲近,也就无法避免争执冲突。俗话又说:“天上下雨地下流,小两口打架不记仇。”夫妻之间只要能互谅互让,任何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以李清照与赵明诚的相知相爱,不会不懂这个简单道理。从现存的相关资料看来,李清照决不会因生活中的琐碎小事而与赵明诚产生这么大的怨气,在她的作品中也很少触及这类题材。因此,我们可以确定,夫妻之间的小矛盾不可能导致李清照发这么大的怨气。
但是这一首词里却隐含着一些非同寻常的味道。
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其实掰指一算,李清照与赵明诚自从结婚,还未曾真正分开过。刚结婚时一同在东京汴梁生活,后来屏居青州十年,夫妻两人真正各自一方的分开生活,就是此次赵明诚重返仕途之后。这对于长年厮守的夫妻俩,尤其是重情的李清照而言,真是一种残酷的折磨,所以李清照那些缠绵悱恻、思念赵明诚的词作,比如“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一剪梅》),又如“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醉花阴》)等脍炙人口的名篇佳句,几乎都是在这一时期写的。
这就不得不谈到宋代社会蓄养小妾与歌妓的风气。
从内容上看,这首词显然是在思念远在外地做官的赵明诚。
宋代达官贵人以及文人士大夫有蓄养侍妾与歌妓的风气。宋真宗就曾多次鼓励大臣们应当充分地蓄养歌妓来享受生活,他说:“时和岁丰,中外康富,恨不得与卿等日夕相会。太平难遇,此物助卿等燕集之费。”(沈括《梦溪笔谈》卷25)宰相王曾非常节俭,真宗居然专门派人为他购买侍妾。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宋代士大夫高官家中多蓄养侍妾歌妓。比如,韩琦官至宰相,“家有女乐二十余辈”(《宋朝事实类苑》卷8);宰相韩绛“家妓十余人”(《侯鲭录》);连一代文豪欧阳修也“有歌妓八九姝”(《韵语阳秋》),苏轼“有歌舞妓数人”(《轩渠录》)。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不仅私人家中、驿馆、酒楼蓄养歌妓,官府、军营也专门豢养一批歌妓供公家宴会的时候娱乐,被称为“营妓”与“官妓”。宋仁宗年间,家妓、官妓不仅成了达官显贵、文人墨客、官吏商贾生活中的一部分,而且成了主人交易、朋友互赠的一种礼品。
赵明诚重回仕途,本是件值得欢欣的事,但在李清照的一首词当中,却有些意于言外,这是一首我们都非常熟悉的词——《凤凰台上忆吹箫》:
如此浓厚的风气下,甚至太学中的太学生,也常常出入歌楼妓院或发帖召唤歌妓前来太学中陪酒。在这种风气的影响下,赵明诚无论是在太学读书还是在官府为官,都不可能免俗,所以他在家中或者官府蓄养侍妾乃至歌妓都是非常正常的现象。
青州十年,是赵明诚夫妇幸福的十年。在这十年里,蔡京等人陆续退出政治舞台,赵明诚兄弟也开始重新返回仕途之路。这本为天大的好事,但随着赵明诚回到仕途,他与李清照之间却又出现了变故!真可谓一波方平,一波又起!
有一个非常鲜明的证据说明赵明诚的确曾经蓄养侍妾与歌妓。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记述赵明诚去世时的情景时写道:“取笔作诗,绝笔而终,殊无分香卖履之意。”分香卖履的典故出自曹操的《遗令》:“余香可分与诸夫人。诸舍中无所为,学作履组卖也。”意思是将家中的部分财物分给各位夫人、侍妾,并交待她们学会自食其力。李清照从反面使用这个典故是为了说明:赵明诚临终之时,并没有像曹操那样将家中的财产、家业交付给其他的侍妾。但从正面来看,却又正好说明赵明诚生前是有侍妾的。
武陵人远新愁又添
可是,问题在于,既然赵明诚早年就可能蓄养侍妾、歌妓,为什么李清照当时不发怨气,偏偏在这次长久分别后的莱州团聚时爆发出来呢?
总之,青州十年,是赵明诚夫妇生活最安逸、最愉快的十年,也是他们婚姻、爱情生活不断发展不断成熟的十年,更是李清照一生最惬意最幸福的十年。若说崇宁年间李格非的被罢免、大观年间赵挺之的去世,是赵明诚、李清照人生中的两大变故,那么,青州十年的生活可说是上天赐与他们的补偿。
我们或可做个合理的推测。
毫无疑问,《金石录》的完成,也饱含着李清照的功劳,应该说是赵明诚、李清照夫妻共同协力完成的著作,也是他们幸福美满婚姻、爱情的结晶。赵明诚对于妻子的帮助与支持饱含感激之情。据况周颐《蕙风词话》第二卷的记载,宋徽宗政和四年(1114)秋天,赵明诚特地在“易安居士三十一岁小像”上题词,词曰:“清丽其词,端庄其品,归去来兮,真堪偕隐。”清丽的容貌,端庄的品质,淡泊的人格,回到那乡间的田园,易安居士真是我的神仙伴侣!
赵明诚年轻时,可能在太学或者官府里与歌妓有过交往,但那时他的社会地位、经济基础都不高,没有能力专门在家中蓄养歌妓。后来与李清照结婚后,情投意合,幸福美满,加上从东京汴梁到青州十年,两人都长年厮守在一起,并不大可能蓄养侍妾与歌妓。即便有蓄养,也多半出于娱乐的目的,不过是逢场作戏,他的全部感情与心思还是放在李清照的身上。对于这一点,李清照心里应是非常明白的,所以可能并不介意。
青州的十年,赵明诚基本完成了金石学著作《金石录》。其中著录所藏金石拓本二千多种,三十卷,成为继欧阳修《集古录》之后规模更大,更具文物、史学价值的金石学专著。赵明诚也因此成为宋代最杰出的文物收藏家与研究家之一。
但是这一次有所不同。赵明诚离开青州后,先后在几个州郡做官,尤其现在做了莱州知州,已有经济基础与政治地位,身边萦绕着越来越多年轻漂亮的女性。而李清照虽然才华出众,气质优雅,但毕竟已近四十,如何再能够像年轻时那样明媚鲜艳,青春焕发?在丈夫的眼中,结婚二十年的妻子虽并不老,但或也有点人老珠黄之嫌。在这种情况下,他的心思、他的感情不免开始慢慢转移到其他那些年轻漂亮的侍妾身上。对于丈夫感情上这种细微微妙的变化,像李清照这般聪颖、敏感的女性怎能感受不到?也许,在她看来,丈夫这一次并非逢场作戏,不仅是娱乐,而是要在感情上抛弃自己了!
收集文物有快乐,也有意义。赵明诚曾在《金石录序》中说,他致力于收集文物字画碑刻,“非特区区为玩好之具而已”,而是为了“传诸后世好古博雅之士,其必有补焉”。可见,他们收集文物不仅仅为了好玩,而是希望这些金石碑刻文字能够补救文史著作记载的不足,对国家、社会有些用处。
现在,我们就可以理解,李清照在《凤凰台上忆吹箫》中使用那两个典故的因由了!丈夫看来真如那两个采药人一样,进入深山,与仙女相会去了!丈夫与那些漂亮的侍妾乘着凤凰双宿双飞,却把自己留在这孤独冷清的房间里!
收藏日渐增多,于是他们便建立图书室:“收书既成,归来堂起书库大橱,簿甲乙,置书册。如要讲读,即请钥上簿,关出卷帙。或少损污,必惩责揩完涂改。”即将所有的文物、藏书分类登记造册。谁要看书,先行登记,才能开库取书。如有污损,肇事者务必修改整齐。李清照自嘲说:收集文物书籍本来是为了追求快乐,谁想到越收越多,现在反而弄得两个人把玩、欣赏文物时总需小心翼翼,“不复向时之坦夷也”——没有了最初的坦然从容。但谁又能说这不是一种快乐呢?难怪李清照回忆起这一段难忘经历的时候说,自己“甘心老是乡矣”!
或许有人认为,不会如此严重吧?毕竟他们是多年的夫妻,彼此相知相亲相爱这么多年,赵明诚不过是一时被几个漂亮的侍妾所迷惑,等过一段时间一切都将恢复正常的。
赵明诚搜集文物,上至上古时代,下至隋唐五代以至当朝;从青铜鼎彝之器到书籍字画,从中原文物到域外珍宝,无所不有。家中的书籍字画堆积如山,“几案罗列,枕席枕藉”,案头、茶几、床头、枕边到处都是书、字画、碑帖,真好比沉浸在书籍的海洋当中,对一个读书人来说,真是“乐在声色狗马之上”!
有如此想法的人,可能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李清照而言,为何会有这么强烈的婚姻感情危机感?如此才华出众而自信的女词人为何忽然对丈夫失去信心?为何产生这么巨大的孤独感与寂寞感?为何会有这么大的痛苦?
他们两个人还经常比赛记忆力。“每饭罢,坐归来堂烹茶,指堆积书史,言某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中否角胜负,为饮茶先后。中即举杯大笑,至茶倾覆怀中,反不得饮而起”。他们指着成堆的古书,要求说出某一件事在某一本书中第几卷、第几页、第几行,说中者奖一杯茶。李清照“性偶强记”,说中了!她举起茶杯得意地大笑起来,一个不小心,茶杯打翻在怀,泼了一身茶水,奖品也没了,岂不好笑?
答案或许就在以下这两条材料当中:
有一次,他们“得书画彝鼎,亦摩玩舒卷,指摘疵病”。得到一批珍稀的古人字画、青铜器皿,于是反复观赏点评。白天把玩一整天仍感到不满足,于是晚上继续看,直到夜深了还不想收起来,最后不得不“夜尽一烛为率”,规定点完一根蜡烛后必须休息。看了一天仍看不够,看来这批字画文物真是带给他们无穷乐趣!
第一条材料,在南宋人翟耆年的金石碑刻文字著作《籀史》中。其中说到赵明诚文物收藏极为丰富,但“无子能保其遗余,每为之叹息也”。意思是:赵明诚的收藏虽然丰厚,但是没有子女继承这些东西,每每为之叹息不已。《籀史》写于宋高宗绍兴十二年(1142),这个时候李清照还在世,赵明诚的许多朋友、亲戚也都在世。翟耆年在书中也并非专门要提及这个话题,只是在讲述赵明诚收藏时顺笔提及赵明诚与李清照没有子女,可见在当时,这是一件众所周知的事实。
其实,精美的文物固然赏心悦目,但整理收藏的工作却是枯燥繁琐的,而赵明诚、李清照夫妻却从中获得了最大的快乐,李清照将这种快乐详细记载在了《〈金石录〉后序》中。
第二条材料,在南宋人洪适撰写的金石文字著作《隶释》中。其中谈到赵明诚身后之事的时候,说到“赵君无嗣”,即赵明诚没有后代。《隶释》写于宋孝宗乾道二年(1166),距离李清照去世不过十四五年时间,这个记载也是可信的。
他们夫妻二人能够安于困境,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共同致力于金石碑刻书画文物的收集整理工作。青州十年,这一项工作几乎占据了他们生命的全部,他们的人生价值全都体现在这项工作当中。这其中凝聚着他们的爱情、友情与知己之情,也凝聚着他们对传统文化遗产的热爱与珍视。
这两本书一个成书于李清照在世时,一个作于她身死之后,都是研讨金石碑刻、篆隶文字的学术著作。翟耆年与洪适都是金石学研究的有学之士,并非搬弄是非的小人,他们对于赵明诚、李清照的情况该是了如指掌。所以他们所说的赵明诚没有子女的事实应该是可信的。
李清照为青州的居所取名“归来堂”,为自己取号易安居士,以表明淡泊名利,不求闻达的志趣。这个斋名与雅号来自于陶渊明《归去来辞》的题目以及其中的两句话:“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意思是:靠在窗下寄托傲然的情怀,房间虽小仅能容膝内心却非常满足。
原来,让李清照如此难过痛苦,如此欲说还休的“多少事”就是:她与赵明诚结婚二十多年,居然一直没有生育子女。
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在于,他们夫妻二人感情深厚,彼此相亲、相爱、相知、相敬。特别是李清照,并不因为赵挺之对待自己父亲的态度而迁怒于赵明诚,也并未因为赵家现在遭殃而对赵明诚反唇相讥,幸灾乐祸。相反,她一如既往地给予赵明诚宽容、谅解与关爱,并深情地爱恋着处在人生低谷的赵明诚,这对于身处逆境当中的赵明诚来说是非常重要的精神支撑。
古语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赵明诚夫妻为何能够在政治困境中坚强不屈呢?
身为一个女人、一个妻子如果无法生育,尤其是不能给丈夫生育一个儿子,那她在家庭中的地位,在丈夫心目中的地位、价值,就会一落千丈!我们甚至可以这样说,在古代,一个不能生育男孩甚至根本不能生育的妻子,在家中几乎是没有地位的,而且最终也会丧失丈夫的关爱以及对家庭财产的继承权,对于她们来说,这将意味着感情与财富的双重失败!
对仕途一向顺遂的赵明诚兄弟来说,闲居青州肯定充满了失去政治靠山的痛苦、失意、沮丧与难过。但从现有的资料看来,有一点可以肯定:赵明诚与李清照退居青州之后,并没有因为政治失意而牢骚满腹、垂头丧气、愤世嫉俗、一蹶不振。相反,用李清照在《〈金石录〉后序》中的原话来说,他们是“虽处忧患困穷,而志不屈”。这里的穷并不是指经济上的贫穷,而是指政治上的困境,因为赵明诚夫妻在青州“仰取俯拾,衣食有余”。他们虽“穷”却不坠青云之志,这个志指的就是坚持做人的骨气、品格与道德。
问题在于,赵明诚是拥有侍妾的,但始终未有生养,这不能生育的责任似乎并不能全由李清照承担。但在古代,只要没有子女,舆论一般都会将罪责指向为人妻者。
忧困不屈鹣鲽情深
试想,此时此刻的李清照怎能不痛苦,怎能不难过,怎能不悲观甚或绝望?
赵明诚、李清照闲居青州期间究竟是何种境况?
难道,赵明诚与李清照这一对天作之合的神仙眷侣、美满伉俪的感情就这样走到头了?他们的感情还有机会和好如初吗?
赵挺之去世后,赵明诚兄弟三人遭到蔡京诬陷,被罢去官职,携带家眷回到了山东青州老家。
请看第五章《国难当头》。
《行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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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关于宋代朝野士人蓄养侍妾、歌妓的事实,可以参看《东京梦华录》《清波杂志》《曲洧旧闻》《醉翁谈录》《癸辛杂识》《挥麈后录》等宋代史料笔记。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