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洲的印第安人对大羚羊、麋鹿也施以同样的礼节,原因大致一样。大羚羊和麋鹿的骨头不能扔到火里,也不能给狗吃,它们身上的油也不能滴到火上。人们相信,这些动物的魂魄可以看见人们如何对待它们的躯体,并转告活着的或死了的同类。人们如果虐待它们的尸体,无论今生还是来世,都不会再抓住这些动物。在巴拉圭,奇奎特人如果生病,巫医就问病人是否扔掉了一些鹿或龟的肉。病人如果给出肯定的回答,巫医就说:“鹿或龟的魂魄来报复你了,这就是你的致命之处。”加拿大的印第安人从不在打猎季节之外的时间吃麋的胎盘,如果有人吃了它,母麋就会羞怯跑开,不让人抓住。
西伯利亚的猎人抓到黑貂时,谁也不许看它,也不许对着黑貂说话,好话坏话都不行,否则就再也抓不到这种动物了。有个猎人表示即使黑貂远在莫斯科,也能听见人们谈论它。为什么现在捕到的黑貂这么少呢?这个猎人说主要是因为有些黑貂到莫斯科去了。在西伯利亚,人们把黑貂当成稀有动物,惊奇地盯着它们,这是黑貂受不了的。猎人说黑貂捕得少,还有一个较小的原因,现在的世道远远不如从前,有些猎人抓到黑貂后不肯上交,而是藏起来,这也是黑貂受不了的。阿拉斯加的猎人会好好保存黑貂和海狸的骨头,这样做主要是为了不让狗找到。保存一年之后就把骨头埋了,“因为精灵寻找黑貂或海狸时,会认为黑貂或海狸受到了轻视,人们以后就再也抓不到杀不了它们了”。加拿大印第安人也小心谨慎地、尽心尽力地收集和保存海狸的某些骨头,不让狗找到。它们把抓到的海狸扔到河里。有人争论说海狸不可能知道它的骨头在哪里,印第安人回应道:“你怎么这么多嘴,你又不懂抓海狸的事,海狸的魂魄会去杀它的人屋里转一圈,仔细观察人们怎么处理它的骨头。如果人们把它的骨头给狗吃了,它的魂魄就告知其他海狸,以后人们就再也抓不到海狸了;如果人们把它的骨头扔到火里或河里,它就很满意,捕海狸的网也会觉得很满意。”在抓海狸之前,他们先向大海狸虔诚地祷告一番,送上烟叶。海狸被抓到以后,还有人对死海狸发表一篇墓前演说,他称赞海狸的精神和智慧。他说:“你再也听不到首领们讲话了,他们指挥你,把你从所有的海狸武士中选了出来,为你制定规则。你的话战士完全听得懂,但你再也不能出现在海底,不能跟残酷的敌人水獭战斗。海狸啊,永别了!我们把你烟熏的腿拿给孩子,你的皮可以用来买武器,你的骨头太硬了,我们不让狗吃你的骨头。”
印度群岛的塔宁巴尔群岛上的渔民,把抓到的乌龟的龟壳放到房间里。等他们再去捕龟之前就对着最后杀死的那只乌龟的龟壳说话。他在龟壳里放一点魔芋,祈求这只乌龟的魂魄引诱海里的同类出来被他们抓住。在西里伯斯中部的波索地区,猎人把杀死的鹿和野猪的下颚骨保存在离火近的地方,他们对着下颚骨说:“跟你的祖父、侄子和孩子说,让它们不要走开。”他们认为把杀死的鹿和野猪的魂魄留在附近可以引来活着的鹿和野猪,让它们掉进陷阱里。因此狡诈的原始人是用死了的动物当引诱活物的诱饵。
原始人对动物的尊敬与动物的凶猛程度和力气有关,他们并不只是单纯地想与它们处好关系。柬埔寨的斯汀人相信动物有灵魂,动物死了以后,其魂魄就会四处游走。如果他们杀死了一只动物,就必须请求它原谅,否则它的灵魂就会找他们报仇。他们还会向死去的动物献祭,祭品的数量由动物的身材和力气决定。一头大象死了,他们就会一连举行七天的仪式,阵容相当豪华。北美印第安人也画出类似的界限。“熊、野牛和海狸是马尼托(神物),需要供应食物。因为熊凶猛可怕,熊肉鲜美,他们为它举行仪式,求它允许他们吃掉它,虽然他们知道熊是不愿意的。他们认为杀死这头熊并不代表这头熊就被消灭了。熊头和熊爪是神物,出于同样的理由,其他动物也受到同样的对待。甲鱼、鼬鼠和臭猫等许多不危险的动物常常受到轻视。”这种界限是有意义的。人们用盛大的仪式来对待可怕或好吃的动物,轻视不可怕又不好吃的动物。前面讲过几个崇拜可怕的,或好吃的动物的例子。有些动物并不可怕,也没有多好吃,人们只是简单地吃掉它们,或看中它们的皮,我们需要证明这样的动物也受人尊敬。
大厦谷的伦瓜萨克印第安人喜欢猎鸵鸟,他们把杀死的鸵鸟带回村里,并举行一些仪式驱赶那些附在鸵鸟身上的怀恨的鬼魂。他们认为鸵鸟刚被杀死时,其魂魄会惊慌失措,过后它就会奋力追赶自己的身体。印第安人就根据这个明智的判断,把鸵鸟胸前的羽毛拔下来,沿路隔不远就撒一些。鸵鸟的鬼魂遇到每把羽毛都要停下来思考:“这是我身体的全部,还是一部分呢?”怀疑使它停顿下来,它要判断所有的羽毛,那左一堆西一堆的羽毛,使它不得不走“之”字路,浪费了许多宝贵的时间。这样猎人就可以把它的身体安全带回家,而这个尖嘴巴的鬼魂还在村子周围走来走去,一无所得。它很胆小,不敢进村。
巴西的印第安人害怕一种很像普通豹子的雪豹报仇。他们在陷阱里抓到一只雪豹时,把它杀掉,把它的尸体带回村里。村里的女人用各色羽毛装饰尸体,还把镯子戴在它的腿上,哭着对它说:“你是因为自己的无知才被抓住,我求你不要找我们的孩子报仇。欺骗你的是你自己,不是我们。我们的丈夫设计陷阱时,从来没有想过你会掉在里面,他们只是想抓些能吃的动物。你的魂魄不要鼓动同伴找我们的孩子报仇!”一个布莱克福德印第安人在网里抓到一些鹰,他杀死它们,把它们的尸体带回鹰房——一个在帐篷外面专门放鹰的房子。他用一根木棍把摆成一排的鹰头撑起来,在鹰嘴里放上一块干肉。这样做是为了让死鹰告诉它们的同类,印第安人对它们很好。奥里诺科地区的印第安人,在被杀死的动物嘴里滴几滴随身携带的水,让死去的动物告诉同伴,它得到了优待,其他同类动物会因为将要得到的优待而欢欣鼓舞并乐于前来送死。特顿印第安人走路时,如果碰到灰色蜘蛛或黄腿蜘蛛,就必须把它弄死,否则就有灾难发生。但是他很小心地不让蜘蛛知道。如果蜘蛛知道是被他杀死的,蜘蛛的魂魄就会告诉其他的蜘蛛找这个人报仇。所以印第安人打死蜘蛛时会说:“是雷神杀了你,蜘蛛老爹!”然后他马上压死蜘蛛。蜘蛛也许会赶快去告诉其他蜘蛛,是雷神杀死了它,这个杀死蜘蛛的人就不会遭到报复。一只灰色蜘蛛或黄腿蜘蛛还能把雷神怎么样呢?
白令海峡附近的因纽特人认为,死了的海豹、海象和鲸鱼等把魂魄附在膀胱上,把膀胱扔回海里就能使这些动物的魂魄附在新的肉体上复活,这样就可以增加猎人捕猎的数量。那里的猎人都有这样的信念,他们把杀死的海洋动物的膀胱割下来细心保存好。公共会堂每年召开一次隆重的大会,以向那些附在膀胱上的魂魄表示敬意,人们在会上又是献祭又是跳舞,场面十分隆重。然后人们把膀胱从冰窟窿里拿出来放进水中。头脑简单的因纽特人认为动物的魂魄受到优待就会很开心,就会愿意变成海豹、鲸鱼和海象,心甘情愿再让猎人用矛、钩或其他东西杀死。
原始人杀死鲸鱼这种可怕的动物时也是既高兴又恐惧。西伯利亚东北部沿海地区的柯亚克人杀死一头鲸鱼时,全族要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主要是“根据一个想法:被杀的鲸鱼是来村里拜访的,它住在村里的这段时间,人们要对它毕恭毕敬,它回到海里的时候,会向它的亲人诉说在村里受到的优待,第二年它会邀请它的亲人一起来。科里亚克人想象鲸鱼像他们一样住在村里,和其他动物一样有亲属。如果成员被杀,它的亲属会为它报仇,如果受到爱护,它们也会感激”。马达加斯加岛以北的圣玛丽岛的居民专门猎杀小鲸鱼,并且会“对小鲸鱼的母亲解释说,他们也是迫不得已,请求小鲸鱼的母亲原谅,并在捕杀时潜到海底,否则她看到这件事,一定深受打击”。在西非的阿金戈湖上,有个阿迦姆巴族的猎人杀了一头母河马,他砍下母河马的头并除掉四肢和内脏。然后猎人脱光衣服跪在河马的胸腔里,用母河马的血和分泌物清洗身子。因为猎人杀了母河马,母河马就不能做母亲,所以猎人祈求母河马不要恨他,还祈求母河马不要煽动其他河马来报仇,撞翻他的独木舟。
有些以打鱼为生或部分以打鱼为生的部落也因为相似的原因而尊敬鱼类。秘鲁印第安人“非常敬重他们抓到的鱼,他们说头一条鱼在上界生出该种族的其他鱼,并给它们送下许多孩子,以维持它们的部落。有的地方捕杀的沙丁鱼比其他种类的鱼多,因此这里的人崇敬沙丁鱼。有的地方崇敬好看的金鱼,有的地方崇敬小鲨鱼,有的地方崇敬鳐鱼,有的地方崇敬蝲蛄,还有的地方崇敬螃蟹,因为那个地方没有鱼或较大的神,或不知道怎么捕鱼。总之就是什么鱼对人有用,人们就尊什么鱼为神”。英属哥伦比亚的夸扣特尔人认为被杀的鲑鱼的魂魄会回到鲑鱼国。所以他们把鲑鱼的骨头和内脏扔回海里,鲑鱼复活时,附在这些骨头和内脏上的魂魄就可以重生。如果他们把鲑鱼的骨头烧了,鲑鱼就没有魂魄,也就不能复活。加拿大的渥太华印第安人认为鱼死后魂魄会附在其他鱼身上,如果人们烧掉鱼骨头,鱼的魂魄就会不开心,再也不肯上网。休伦人也不会把骨头扔到火里,害怕鱼的魂魄去警告其他鱼不要被抓住。他们还有专门向鱼说教的人,劝鱼来让他们抓住。他们认为一个聪明人的鼓励可以使更多的鱼上网,所以经常找擅长说教的人。法国传教士萨伽德在休伦人的渔村里住过,他见过一个向鱼说教的人,那个人为自己的口才感到自豪。他说教时词藻华丽。每天晚饭后,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坐好,他就开始说教,主题是休伦人不烧鱼骨头。“他随意发挥,添枝加叶,说了很多鼓动、召唤、邀请、祈求的话,劝告鱼类让休伦人抓住。休伦人是它们的朋友,不要害怕,尽管大胆过来,为朋友服务,而这些朋友会尊重它们,不烧鱼骨头。”约克公爵岛上的原住民每年都准备一个独木舟,用花草装饰起来,上面载满贝币或假装载满贝币,然后让船漂走,以此补偿被抓住吃掉的鱼。尤其要特别照顾第一批被抓上来的鱼,这样做是为了与其他鱼和好。他们认为对待第一批鱼的态度会影响其他鱼。毛利人为了“引诱其他鱼被人抓住”,经常把第一批鱼放回海里。
捕杀其他危险动物的猎人也用这样的方式表示尊敬。卡夫族的猎人用矛杀死大象时会喊:“不要打我们,不要踩我们,不要杀我们,强大的头领!”杀死大象后,他们说它的死只是偶然,找各种借口向大象解释。他们用庄严的仪式把大象的鼻子埋起来,表示尊敬,他们说:“大象是一个大神,它的鼻子就是手。”阿玛克萨卡夫人在猎杀大象之前,对着大象喊话,请它原谅他们将要做的事。他们在大象的面前表现得恭恭敬敬,并说明他们因为想要换取珠子和需要的东西才来猎杀它,这样就可以拿着象牙去交换。他们把猎杀的大象埋在地里,一起埋在地里的还有大象鼻子的尖端和用象牙换取的一小部分东西。他们希望以此来阻止某些灾难的发生,如果不这样做就无法避免。东非某些部落把猎杀的狮子拿到酋长面前,酋长匍匐在地进行祭拜,还要用脸擦狮子的嘴。西非某些部落把豹子看得和首领一样尊贵,如果有哪位黑人猎杀了豹子,就把豹子捆起来送到首领那里。猎杀豹子的人辩解说豹子是森林之主,但人类对它很陌生。这个人就会得到报酬并被释放。死了的豹子戴着首领的帽子立在村里,晚上人们举行舞会悼念它。巴干达人很怕他们杀死的野牛的灵魂来报仇,所以总是想办法安慰它。他们在野外吃野牛头的肉,绝不把死野牛头带进村子或香蕉园里。他们把头盖骨放在一个专门搭起来的小屋里,在小屋里倒上啤酒献祭,祈求它的鬼魂就待在这里,不要来伤害他们。
遇到当季的第一批鱼,就要做更加严格的预防工作。每年春天,出产鲑鱼的河流里都能见到这种鱼逆流而上。许多和北美太平洋沿岸的印第安人一样以捕鱼为生的部落都崇拜鲑鱼。英属哥伦比亚的印第安人经常外出迎接第一批鱼群,“他们对鱼群说:‘鱼啊!鱼啊!你们都是首脑!都是首脑!’以此表达对鱼的敬重”。阿拉斯加的特林基特人称当季第一批的大比目鱼为首领,他们小心地对待这种鱼,为它们举行宴会,然后才捕。春天的南风轻拂大地,鲑鱼也开始沿着克拉玛斯河向上游,加利福尼亚的卡洛克人为求多捕鱼,为鲑鱼跳舞。他们中有一个叫作“卡里亚”或“神人”的印第安人退居山林斋戒十天再回到村里。村里的人都远远地躲开他,他走到河里捞起头一网鱼吃一部分,剩下的鱼带到点起圣火的汗屋。“在节日举行之前,印第安人谁也不许捕鱼,节后的十天也不允许,即使全家挨饿也不行。”卡洛克人相信渔夫用江边收集的柱子搭建渔棚就抓不到鲑鱼,搭建渔棚的柱子必须是从高山上运下来的。第二年,渔夫如果还用这些旧的柱子搭渔棚或渔梁,也抓不到鱼,他们相信鲑鱼能看见江边的柱子,而且“老鲑鱼会把这件事告诉小鲑鱼”。阿伊努人特别喜欢一种5、6月份出现在河里的小鱼。他们遵循斋戒礼仪做好捕鱼的准备,出发后女人必须安静地守在家里,否则,鱼听见了,就跑了。阿伊努人把捕到的第一批鱼带回家,不能从大门拿进来,必须从小屋一头的小洞里塞进去。如果从大门拿进去,一定会被其他鱼看见,它们就都跑走了。这种风俗也可以部分解释其他原始人遵守的一种习惯做法,在某些情况下,不把猎物从大门拿进去,而是从窗户、烟囱或屋后的小洞拿进去。
整个世界的北部,也就是白令海峡到拉普兰,猎人都很尊敬他们杀掉、吃掉的熊。这种情况在北美洲也会发生。在北美印第安人看来,猎熊是大事,猎熊之前他们就做好准备,长期斋戒净身。出发之前,他们准备祭品给以前被杀的熊的灵魂,祈求它们原谅并保佑猎人。猎人杀死一只熊以后,在熊嘴里放一个点燃的烟斗,然后吹烟斗让熊的嘴里全是烟。他们请求熊不要因为被杀而生气,也不要阻碍他们打猎。整个尸体被放在火上烤着吃,一块肉也不能剩下。熊头涂成红色和蓝色,挂在柱子上,演说家对它讲话,极力称赞它。奥塔瓦部落[1]的熊族用猎杀的熊举行熊肉宴会,还对熊说:“虽然我杀了你,但你也不要因此恨我们。我们知道你很懂事,你也看见了我们的孩子很饿,他们想要吃你的肉,他们是爱你的,而且让首领的孩子吃掉不是一件很光荣的事吗?”英属哥伦比亚的努特卡人把猎杀的熊带回家,直立放在大酋长面前,给熊戴上一顶漂亮的酋长帽子,往身上撒满白色的绒毛,在它面前放一盘食物,用语言和手势请它吃。最后把熊皮剥下来,把熊肉煮熟吃掉。
有些原始人很尊重猎物的骨头。他们的理由很特殊,他们相信骨头保存起来,到时候会长出新肉复活。为了保证猎人收获的猎物不会变少,人们不能毁坏猎物的骨头。许多米尼塔里印第安人“相信他们抓到野牛杀了以后,那些去了肉的骨头会长出新肉复活,到了第二年6月份长胖的新生野牛又可以供他们猎杀”。所以在美国西部草原,经常可以看见野牛的头盖骨被成堆地摆成一圈放在地上,等着它们复活。达科他人举行完祭奠狗的宴会后,把骨头、碎块、脏东西收起来埋掉,“据说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向狗的其他同类表明,吃了一只狗的肉并不代表他们对狗这个种族不敬;另一方面也是因为相信骨头会复活,又变成新狗”。拉普人杀狗献祭时,会把狗的骨头、眼睛、耳朵、心肺、四肢上的肉都割下一块保存起来,如果是公狗,生殖器部分也不放过。吃完剩下的肉,把这些保存起来的东西按照躯体结构放在一口棺材里,用正常仪式埋葬。拉普人认为,他们祭祀的神会在杰布弥-艾莫(Jabme-Aimo,即阴间)让狗的骨头长肉,从而复活。有时候他们也会赶紧把在宴会上吃剩的熊骨头按照上述方法埋起来。在这点上,拉普人和堪察加人一样,希望死了的动物在另一个世界复活。堪察加人认为哪怕是苍蝇这样的小生物都会死而复活,住在地下世界。北美印第安人则在这个世界寻求动物复活的方法。他们杀死一只动物献祭之后,把皮填起来,撑在架子上,蒙古各族尤其认真遵循这种风俗。这似乎也表明人们希望被杀的动物能在这个世界复活。原始人反对折断他们杀死或吃掉的动物的骨头,原因可能是怕吓走其他的同类动物或得罪被杀的动物的鬼魂,也有可能是他们相信动物会复活。北美印第安人和因纽特人不肯让狗啃动物的骨头,也许就是怕折断动物的骨头。
但是原始人肯定做不到什么动物都不杀,否则就只能挨饿,所以不得不克服迷信的顾虑而杀死一些动物,并且尽力安抚那些牺牲者的灵魂及同类。甚至在动手杀动物的时候,也表现出极大的尊重,会尽力解释杀它们的原因,或尽力隐瞒杀死它们的准备动作,并承诺妥善安置它们的骨骸。他们希望以此使被杀的动物接受命运的安排,不再恐惧死亡,并借此吸引它的同类也一样踏上死亡之路。例如,堪察加人在杀死任何动物之前,都要向它请求原谅,求它不要生气。为了让它觉得自己不是牺牲品而是宴会上的客人,还会向它献上杉果等祭品,这样做使它的同类也不致因为害怕而逃跑。如果人们杀了一只熊,并把这只熊的肉放在宴会上吃,主人把熊头拿到参加宴会的人面前用草包起来,再拿些零碎东西一起送给客人。然后他们把杀熊的责任推给俄罗斯人,叫死熊去找他们报仇。他们还叫死熊告诉其他熊,它们都可以来,不要害怕,这里的人待它极好。堪察加人也以同样恭敬的态度对待海豹、海狮等动物。他们还在被杀死的动物嘴里塞进一种石楠科小灌木的树枝,对塞着树枝龇牙咧嘴的动物说不要害怕,并鼓励它把这件事告诉同伴,让它的同伴也被抓,以享受这样的好待遇。奥斯蒂亚克人把他们猎杀的熊的头砍下来挂在树上,然后在旁边围成一个圈祭拜死熊。接着他们回到熊的尸体旁边哭着说:“是谁杀死你的?是那些俄罗斯人!是什么砍掉你的头?是俄罗斯人的斧头!是什么剥了你的皮?是俄罗斯人的刀子!”他们还解释说,他们什么都没做,只是放了一箭而已,那个使箭跑得很快的羽毛是从一只奇怪的鸟的翅膀上拔下来的。他们相信如果不这样安慰被杀的熊,死熊的游魂就会找机会报复他们。或者,他们把死熊的皮装上草撑起来,唱着歌庆祝胜利,向熊吐口水,对它拳打脚踢,只让它的后腿着地站着,“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他们就像对守护神一样对熊表达敬意”。科里亚克人把猎杀的熊或狼的皮剥下来给一个人穿上,大家围着这个披着熊皮或狼皮的人跳舞,并说:“杀你的不是我们而是别人。”这个别人,通常说的是俄罗斯人。他们把猎杀的狐狸剥了皮,用草裹住没了皮的身体,要求这只狐狸告诉它的同伴,这里的人帮它脱掉了旧衣服换上了新衣服,并热情款待它。近代一个学者描述科里亚克人的这种仪式说,猎人把杀死的熊带回家时,女人出来打着火把跳舞迎接他们。一个女人披上连着熊脑袋的皮跳舞,求熊不要生气,要对他们仁慈。他们还把肉放在一个木盘里献给死熊,并对着它说:“亲爱的朋友,快吃吧!”然后举行仪式,送死熊回家——准确说是送死熊的灵魂回家:在一个草袋子里装了布丁、驯鹿肉等食物给它在路上吃。用草填满它的皮,带着它绕着屋子走,它就会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离开了。仪式的目的是,保护人们不被死熊或其同类报复,以保证将来能猎杀更多的熊。芬兰人经常告诉熊,它是从树上掉下来,或是一些其他原因而死的,不是他们杀了它。他们还会举行仪式纪念它,仪式结束时有一个口才很好的演说家细说人们对熊的崇拜,劝它告诉别的熊它受到人们的优待,这样做是为了吸引其他的熊过来。拉普人如果在抓到熊时没有受伤,就感谢熊没有伤害他们,也感谢熊没有弄断猎熊的木棍和矛。他们祈求熊不要因为被杀死就使暴风雨和其他灾难降临报复他们,然后他们举行宴会吃了熊肉。
不过,有些猎人认为死了的动物复活也有坏处,所以他们割断动物的腿筋,不让它或它的鬼魂逃走,使它无法复活。据说老挝库伊族猎人的做法就是出于这种动机,他们认为打猎时念的咒语可能失效,死了的动物就会复活逃走。所以他们杀死动物后,就立刻割断它们的腿筋,防止它们复活。阿拉斯加的因纽特人把杀死的狐狸的脚筋都割断,防止狐狸的鬼魂使死了的动物复活四处游走。为了防止动物的鬼魂逃跑,原始人不仅仅使用割断动物腿筋的方法。比如古时候的阿伊努人外出打猎时杀死了一只狐狸,为了防止狐狸的鬼魂从嘴里跑出来向其同伴报信,他们就把狐狸的嘴巴绑起来。阿穆尔河的尼夫赫人挖掉杀死的海豹的眼睛,他们害怕海豹的鬼魂知道是谁杀了它,就要来破坏他们的狩猎,进行报复。
卡罗利纳的印第安人认为,杀死一条蛇会遭到其亲属的报复,这条蛇的亲属会伤害人类的亲戚朋友。所以他们遇见蛇时,不会惊动它,而是从旁边绕过去。塞米诺尔印第安人从不杀响尾蛇,因为害怕响尾蛇的灵魂会鼓动其亲属来报仇。切罗基人害怕、敬畏响尾蛇,因为他们认为响尾蛇是蛇的首脑。不到万不得已,大部分切罗基人都不会冒险杀死响尾蛇。即使有人杀了响尾蛇,也会向它赎罪,请求其灵魂的原谅。这种请求仪式可以自己举行,也可以按手续请祭司代为举行。如果杀蛇的人没有做这些事,就会遭到死蛇的亲属的报复,被派来报仇的蛇跟着他并趁机把他咬死。切罗基人一般不敢杀狼,他们相信死狼的亲属会为其报仇。而杀狼的武器如果没有经过巫医施法净化,以后就毫无用处,所以他们遇到狼时能不杀就不杀。某些人可以杀狼,是因为他们知道怎样正确地举行赎罪仪式,可以保护自己不受死狼的亲属的迫害。有些经常受到狼的侵扰、被狼毁坏渔具和伤害牲口的人家就请这样的人来猎杀狼。苏丹东部的努巴山区有一种和画眉很相似的黑鸟,人们不能动这种小黑鸟和它的窝,否则小黑鸟的父母会刮起一阵狂风毁坏庄稼,以此来报复那人。
有些动物力大凶猛,原始人怕它们;有些动物可以给人好处,原始人尊敬它们。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动物,也需要他们崇拜和祭奠,与之和解,那就是侵害他们庄稼牲口的昆虫和鸟兽。农民想出许多办法来除掉这些敌人,有的是为了吓唬它们或杀死它们,有的却是要与之和解,用和善的办法劝它们不要损害庄稼和牲口。比如奥赛尔岛上的爱沙尼亚农民害怕象鼻虫,因为它对谷物伤害极大。他们用漂亮的名字称呼象鼻虫,如果小孩子要弄死一只象鼻虫,他们就会说:“不要弄死它,我们伤害它,它会加倍伤害我们。”他们发现象鼻虫就把它埋在土里,而不是弄死它。有人甚至把它藏在石头下面,用谷物喂它。他们认为这样可以减少象鼻虫的危害。锡本布尔根的萨克森人为了使庄稼不受麻雀的侵害,播种时把第一把种子从头上向后撒,说:“麻雀,这些是给你的!”为了保护庄稼不受叶蝇的侵害,农民闭上眼睛向四周撒三把燕麦。他们觉得向叶蝇奉献了燕麦后,它就不会危害庄稼。锡本布尔根人有一个保护庄稼不被鸟兽、昆虫侵害的办法,那就是,播完种后,再从头到尾做出播种的样子,手里并没有种子,边走边说:“我这种子是播给动物的,我以上帝的名义,把这种子播给所有能飞的、能爬的、能站的、能唱的、能跳的动物。”德国人驱除毛虫的办法是在日落或午夜时分派出一个女人,背后拖着一个扫把,走遍整个囤子。她不能向后看,边走边说:“晚上好,毛虫妈妈,请跟你的丈夫一起到教堂去吧!”然后打开囤子门直到第二天早上。
老虎也是原始人不愿意招惹的野兽,他们生怕招来其他老虎的仇恨。苏门答腊人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伤害老虎,除非在自卫或亲戚朋友被老虎伤害时,才会发起反攻。据说一个欧洲人曾在那个地方设计捕捉老虎的陷阱,晚上当地人还去向老虎说明陷阱不是他们设计的,设计陷阱的人也没有征求他们的同意。居住在孟加拉国的拉加马哈尔山区的人很厌烦杀死老虎的行为,但如果老虎先抓走了人,他们就下决心猎杀一只老虎。他们把弓箭放在被猎杀的老虎尸体上,向上帝说明他们是为了给死去的亲人报仇才杀死它的。报完仇后,他们发誓除非再遇到同样的情况,否则绝不会猎杀老虎。
有时候,农民想找一个既不过分严厉,也不姑息养奸的方法来对付害虫。古希腊有一篇讨论农事的文章,教农民赶耗子应该这么赶:“找出一张纸,写上这些话:‘我命令在场的老鼠,你们不得妨碍我,其他老鼠也不得为非作歹。我给你们留一块地。如果让我在这里抓住你们,凭诸神之母起誓,我要把你们剁成七块。’然后,在日落前,把这张纸写字的那面朝外贴在一块未凿开过的石头上。”据说在阿登地区,人若要赶老鼠,必须反复念下面的这段话:“我以神的名义命令你们这些公老鼠和母老鼠,赶紧走出我住的屋子,走出我所有的住所,去某某地方待一辈子。”然后把这些话多写几张纸,叠好,在老鼠进出的地方放一张,在老鼠必经之路放一张。这个巫术必须在日出时做。据报道,几年前,有一个美国农民给老鼠写了一封充满诚意的信,说他对老鼠已经很仁慈了,他的收成不好,不能供养它们整个冬天。为了它们自身的利益,它们最好离开这里,到附近粮食多的人家里去。他把这封信钉在谷仓里的柱子上。
和达雅克人一样,平时不杀鳄鱼的还有马达加斯加岛的原住民,“只有在鳄鱼伤害了那里的人时,人们才对其进行报复。根据同态复仇法,他们相信无故杀死一条鳄鱼就会有人丧命”。马达加斯加岛有个叫伊塔西湖的地方,住在附近的人每年都向鳄鱼贴出一张告示:为了报仇,鳄鱼杀了几个人就杀几条鳄鱼,并告诫那些没有杀人的鳄鱼,这些话是说给那些伤人性命的鳄鱼听的,希望无关的鳄鱼躲得远远的。许多马达加斯加的部落认为自己是鳄鱼的后代,所以他们把这种满身鳞片的爬行动物当成他们的兄弟。如果有鳄鱼吃了人,就由部落首领带着人到水边,向鳄鱼家族索要那条杀人的鳄鱼。如果部落首领不在,就由部落里熟悉这种风俗的老人代替。他们在河里或湖里放好钓饵,等到第二天,抓住那条杀人的鳄鱼或鳄鱼的兄弟或其他成员以后,就对其进行审问并列出它的罪行,最后宣布立即执行死刑。人们伸张了正义,维护了法律的尊严,然后哀悼死去的鳄鱼,像对待死去的亲人一样把它埋起来,并在坟堆上用一块石头标记头部的位置。
有时候原始人在极力追捕可恶的动物时,选一两只来区别对待,以达到预想的效果。比如,在东印度巴厘岛,人们大规模捕捉老鼠,一抓到就把它们烧掉,但有两只被抓住的老鼠不杀,并送它们一个白麻布的小包。人们给它们鞠躬,就好像它们是上帝一样,把它们放走。沿海地区的达雅克人的农场或沙捞越伊班人的农场,每当受到鸟兽、昆虫的严重危害时,就把有害生物(麻雀或蚱蜢等等)每种捉一只放在用树皮做的小船里,船上装满粮食,然后让小船载着这些可恶的乘客漂走。如果这还不能把这些危害庄稼的鸟兽、昆虫赶走,达雅克人就用他们认为最有效的办法:用泥做一条和真鳄鱼一样大的鳄鱼立在田地里,献上食物、米酒和布,杀家禽和猪做祭品。有了这些祭品,凶猛的鳄鱼就会把危害庄稼的动物吃掉。在阿尔巴尼亚,当蝗虫和甲虫侵害葡萄园和农田时,人们就披散着头发集合起来,把这两种害虫各抓一些,列队走到泉水边或小河边,把它们扔进水里淹死。其中一个女人唱道:“啊!蝗虫和甲虫,滚得远远的,去死吧!”其他女人跟着一起唱。他们希望这样的仪式举行完以后,害虫就都死光了。在叙利亚,当毛虫在葡萄园里作祟时,女孩就聚集起来抓住一只毛虫,然后选出一个女孩假扮毛虫的妈妈,大家哭着埋掉毛虫。接着把“毛虫妈妈”带到毛虫所在的地方,安慰它,希望这样可以使毛虫都离开葡萄园。
原始人认为所有的生命都和人一样,他们对杀死一只动物、吃掉一只动物的看法,和现代人有很大区别。现代人认为动物的智力不如人类,也不承认动物有不朽的灵魂。而在原始人简单的意识中,谁杀了一只动物,谁就会遭到动物灵魂或同类动物的报复。他们认为动物和人类一样有亲属,当它们中有一只被杀死,就会招来同类动物的憎恨。所以,对于不着急杀死的动物,原始人照例会饶命,至少对那些凶猛、危险的动物是如此,杀了它们的一个同类,它们很可能要报血仇。鳄鱼就是这样的动物。鳄鱼只生活在热带,但是热带地区通常食物丰富,原始人没必要为了又硬又难吃的鳄鱼肉去招惹它。有些东方的原始人有一条惯例:不杀鳄鱼,除非鳄鱼杀了人,出于血仇必报的原则才去杀鳄鱼。例如婆罗洲的达雅克人平时就不杀鳄鱼,只有鳄鱼先伤了人,人才会报复。“那里的人说过鳄鱼及其同类很容易报复,所以为什么要去侵犯它们呢?但如果短吻鳄鱼先杀了人,那么死者的亲人就有报仇的神圣责任。死者的亲属就用警察捉拿犯人的精神追捕这个杀人的家伙。有人不愿意陷入与自己无关的争执中,即使对报血仇这样的事也表现得很不积极。人们认为杀人的短吻鳄应该受到正义复仇者的追捕,只要抓到一条,他们就深信那就是犯罪的那条,或是它的同党。”
注释
有一种解释生命的理论,认为灵魂只是寄存在身体里,并且不死。原始人把这个理论运用到人身上,不仅如此,他们还认为这种理论也适用于其他生物。他们的做法比现代人更自由,也许还比现代人更符合逻辑,因为现代人认为只有自己可以永生,动物则没有资格。原始人认为,动物也是有灵魂的,肉体虽然死了,但灵魂仍然活着,或成为无主的游魂或投胎再次成为动物。他们认为动物也有和人一样的情感和智慧。可见,原始人并没有现代人这么骄傲。
[1]聚居地为今天的加拿大首都渥太华。——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