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杀死神熊
在这个风俗里,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人死之后灵魂转生为乌龟的信念。莫奎印第安人与祖尼人同属一族,他们相信转生的理论。莫奎人包括熊族、鹿族、狼族、兔族等若干图腾氏族,他们认为,熊、鹿、狼、兔等,就是这些氏族的祖先,每个氏族成员死后,依其所属的氏族而转生成熊、狼等动物。祖尼人和莫奎人一样,也分为不同的图腾氏族,其中一个图腾就是乌龟。所以,死后转生为乌龟的想法或许就是他们对图腾的一种常规信念。既然乌龟的身体里住着人的灵魂,那把它杀死又代表什么呢?显然,他们想用这种方式与另一个世界沟通,死者的灵魂会以乌龟的形体出现在另一个世界里。人们相信,死者的灵魂偶尔会回老家,这些看不见的来访者会受到活人的欢迎和招待,之后还会被送上路。在祖尼人的仪式中,死者是以乌龟的形体被接回家的,而把灵魂送回灵魂世界的方法就是杀乌龟。所以,上述关于杀神风俗的一般解释似乎不适用于祖尼风俗,该风俗的真正意义像谜团一样有待解开。我们手头的相关记载,虽然很详细,但也没能弄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只了解到,这个仪式是这些印第安人在夏至所举行的复杂仪式的一部分,之所以举行如此复杂的仪式,是为了替庄稼求雨。他们派使者到圣湖科斯罗拉瓦去迎回“他们离世的亲人”——乌龟,传说那些死者的灵魂都已转生为乌龟了。在庄严的仪式下,乌龟被迎回了祖尼,之后人们把它放入水盆,有些人穿上神装,扮成神,围着乌龟尽情跳舞。“仪式结束后,捉乌龟的人把它带回家,用绳索绑住它的脖子,挂在房梁上,次日清晨,就把它扔进开水锅。他们认为,乌龟蛋是上等珍馐,还可以治疗皮肤病。除了用作药材,他们一般不吃乌龟肉。把一部分肉和科哈克沃(一种白色贝珠)与绿松石的珠子扔进河里,当作献给神的祭品。”这些记载肯定了这样的推论:乌龟是死者的化身,因为乌龟被祖尼人叫作“死去的亲人”。说实话,既然乌龟是从鬼魂来往的湖泊里来的,它除了是死者灵魂的附体,还会是别的东西吗?既然在这些仲夏仪式上祈祷跳舞,主要是为了给庄稼求雨,那么,把乌龟拿到祖尼来并围着它们跳舞,目的也很明确,那就是祈求祖先的神灵(附在动物身上),为活着的子孙的幸福而让老天爷下雨。
阿伊努人是一个原始民族,住在日本的虾夷岛以及库页岛和千岛群岛南部,他们用熊来献祭。初看起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很难说清楚他们对熊的态度。一方面,他们称之为“卡缪”(kamui,神),但这也是他们对陌生人的叫法,所以,卡缪可能只是一种力量超凡的神物。而且,据说“熊是他们的主神”“在阿伊努人的宗教中,熊的地位非常重要”“熊比其他动物更受尊重”“他们以自己的方式敬奉熊”“毋庸置疑,与无生命的自然力量相比,这个野兽更加激起人的崇拜之情,阿伊努人对它崇拜有加”。另一方面,他们杀起熊来毫不迟疑,“从前的阿伊努人认为,最能体现男子气概、最有意义的行为就是猎熊”“秋冬和春季是人们猎杀鹿和熊的季节。他们把鹿皮和熊皮作为供物或赋税上交。他们以干鹿肉、干熊肉为生”,熊肉确实是他们的一大主食:他们吃新鲜熊肉和腌熊肉,衣服也是用熊皮做的。实际上,文章作者提到的对熊的崇拜,似乎更多的是指对死熊的崇拜。因此,他们虽然一有机会就杀熊,但是“在切割尸体时,他们极力向神祈祷,请求得到宽恕,要知道,他们把神的化身杀了,所以必须表现出对神的敬畏和顺服”“杀了熊之后,阿伊努人就坐下来颂赞它,向它额手礼拜,奉献艾诺——礼物”。“如果猎人在陷阱里抓住,或用箭射伤一只熊,他们就举行道歉和求恕的仪式”。他们把被杀的熊的头盖骨挂在小屋里,或挂在屋外的圣柱上,对它非常恭敬。向它献上小米酒和一种叫作“萨基”的米酒,称它为“神灵保持者”或“尊敬的神灵”。人们也把狐狸的头盖骨系在屋外的圣柱上用以避邪,同时也把它当神谕来请示。但是也有一种流传甚广的说法:“狐狸生性狡猾,和熊一样不被人尊重,人们避之唯恐不及。”因此,我们不能轻易认为熊是阿伊努人的神兽或图腾,因为他们自称是熊,又随意杀熊吃熊。不过,他们中间流传着一个传说:一个女人和熊生了一个儿子,这些熊的后代住在山里,他们以做熊的后代自豪。他们自称“熊的后裔”,这些人经常自豪地说:“我是山神的孩子,我是统治山林的神的后代。”说实话,他们口中的“山神”不过是一只熊!所以,正如我们的主要权威人士约·拜契勒牧师所说,熊曾经是阿伊努人的一个氏族的图腾。即使这样,我们也很难解释整个阿伊努人对熊的崇拜。
“我说了,它不会死,它明天只是换个家,回到它兄弟的家里去。算了,说了你也不懂。”他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又把脸转向蒙了眼的乌龟,说:“啊,我可怜的、孤苦伶仃的孩子或父母,我的兄弟或姐妹!谁知道是什么?也许是我的曾祖父、曾祖母!”说完,他就掩面大哭起来,身体还止不住地颤抖,女人小孩也一起跟着哭。这时候对错已经不重要,看到他如此伤心,我甚是同情,于是把乌龟拿到嘴边,亲吻了它冷冰冰的甲壳后,又把它放到地上,赶紧离开,让这悲伤的一家人独自承担痛苦。第二天,又是祷告,又是温柔的祈求,又是羽毛,又是祭品,可怜的乌龟被杀掉,它骨头和肉都剔开了,抛入河中,使它“再次回到死者湖的黑水里和它的同伴一起永生”。龟壳被洗净晾干,做成跳舞时用的响鼓,包在一块鹿皮里,至今还挂在哥哥家烟熏的梁柱上。有一次,一个纳瓦霍人想要用一个勺子买它,当即被痛骂一顿,赶出屋外。如果有人提到乌龟,他的话很容易导致旁人流泪,大家就会提醒他,乌龟只是“搬了家,永远住在我们死去的亲人的家里”。
接下来,我们要讨论的是阿伊努的熊节。冬天快过去时,阿伊努人把一只小熊捉回村里。如果熊特别小,就由一个阿伊努女人负责它的饮食。如果没有女人愿意喂养这个小动物,人们就用手和嘴喂它食物。小熊会受到无微不至的爱护,白天在屋子里和小孩子玩。等它长大后,能攻击人了,人们就害怕,把它关进一个牢固的木箱中,每天喂它鱼和小米粥,两三年后,再把它杀掉吃肉。但是,“特别要注意的是,他们养小熊并不只是为了吃肉,在阿伊努人眼里,熊是神兽,可以说是他们崇拜的对象”。在虾夷岛上,一般是九月或十月举行节日庆典。节日宴会开始之前,阿伊努人向神告罪,表示他们一直对熊关爱有加,竭尽全力地为它提供食物,但是现在他们实在没有办法,无力供养它,不得不杀它。熊肉宴的举办者把许多亲戚和朋友都请过来,几乎全村的人都来参加。即便是相隔很远的客人,也受到邀请,他们不用花一分钱,只管痛快吃喝,所以,客人一般都愿意来。请柬的内容大概是这样:“我,某某某,即将献祭舍下之山中神兽。敬请诸位朋友光临宴会,欢聚一堂,共送尊神!”众人围拢在笼子前,由一个安排好的演讲者告诉熊,他们准备送它回祖先那里,让它不要生气,原谅他们即将对它做的事,与此同时,还安慰它说路上有很多削好的神杖、大量的饼和酒可以享用。拜契勒先生听过一次这样的演讲,大意是这样:“啊,神啊,你被送到这世上来,就是供我们猎杀的。啊,你这宝贵的小神,我们向你祈祷。我们费了很大力气把你养大,都是因为我们爱你。现在,你已长大,我们要把你送回你父母那里。到那儿之后,请替我们美言几句,让它们知道,我们对你有多好。请一定要回来,我们会祭祀你!”接着,用绳子把熊捆好,拽出木笼,往它身上射一通钝箭,为的是激怒它。当它挣扎得精疲力竭时,把它捆在木桩上,用两根棍子夹它的脖子,大家一起使劲把它夹死。箭术高超的弓箭手还会一箭射进它的心脏,却不流出血来,他们认为如果有血滴到地上,就不吉利。不过,有时候,人们为了把“熊的勇敢和其他特性转移到自己身上”,也喝熊的鲜血。有时,他们为了保证狩猎成功,也把熊血涂在身上或衣服上。熊被夹死后,剥皮,砍头,把头放在屋里东边窗户上,嘴下放一块生肉和一碗煮好的肉——这些肉都是它自己的,以及一些干鱼和玉米饼,接下来就是祷告环节。有时,他们还邀请它到达父母那里后,再回到人间,让人们再一次供养它杀掉它。当人们觉得熊吃完了自己的肉,宴会的主持人就端起盛着熟肉的碗向它敬礼,把肉分给在场的人,每个人,无论老少,都要吃一点。由于这只碗刚刚祭过熊,所以,叫作“祭碗”。其他的肉也煮熟分给每个人,每个人都要吃,不吃的人等于被开除了教籍,被排除在阿伊努人之外。过去,除了骨头之外,熊身上的一切都必须在宴会上吃掉,但现在这条规矩已经宽松了一些。人们剥去熊头上的皮之后,把它挂在屋外神杖旁的一根长竿上,一直挂在那里,直到最后变成光秃秃的骷髅。这种骷髅不只在节日受到礼拜,从挂上去的那天开始,只要它在那里,就一直受到礼拜。阿伊努人非常肯定地对拜契勒先生说过,他们坚信骷髅里住着他们崇拜的动物的精灵,因此,在他们看来,骷髅就是“神灵的保持者”和“尊贵的神灵”。8月10日,比·舒伯博士在虾夷岛火山湾的一个叫作“库内”的村里亲眼看到了杀神的仪式。他在对这个仪式的描写中提到一些有趣的特点,有必要在这里综述一下。
“不过,你要是不给它……不给它水喝,它会死的。”
进入小屋后,他看到了大约30个阿伊努人,男人、女人和小孩都穿着华丽的服饰。屋里的主人先在灶炉上给火神献酒,客人都跟着照做,然后就在小屋的角落里祭祀家神。与此同时,喂熊的主妇独自静坐一旁,面带忧伤的泪水。显然,她的哀伤是发自内心的,节日活动越往后,她的哀伤越重。接着,主人和一些客人走出屋子,来到关着熊的笼子前献酒。还用一个碟子盛上几滴,送到熊面前,立即被熊打翻。随后,女人和小女孩面朝笼子,膝盖稍稍弯曲,围着熊用脚尖跳舞。她们一边跳,一边拍手,唱着单调的歌曲。主妇和几个老妇人含泪跳舞。老妇人可能是喂过很多熊,她们把手伸向熊,对着它喊出各种亲热的称呼。年轻人就没有那么哀伤,他们又唱又笑。嘈杂的声音使熊很烦躁,它开始在笼子里疯狂跑动,悲哀地吼叫着。接下来在神杖前献酒,神杖在一个阿伊努人家的小屋外,大约有60厘米高,顶部呈螺旋形。这是人们为了过节特意竖立的五根新神杖,上面绑着竹叶。这就是杀熊的传统流程。竹叶的意思是熊死后还会复活。然后,在熊的脖子上缠一根绳索,把它从笼子里牵到小屋附近。接着,在一个人的带领下,男人们开始向熊射木头做的箭。舒伯博士也跟着照做。随后把熊领到神杖前,往它口里放一根棍子,九个人跪在它身上,把它的脖子压在一根柱子上。过了五分钟,熊就死了,哼也没哼一声。这时,女人和女孩已经站在男人们身后,她们一边跳舞,一边哭着打那些杀熊的男人。接着,把死熊放在神杖前的席子上,从神杖上取下一把剑和箭囊,挂在它的脖子上。如果是母熊,还会挂上项链和耳环。然后向它献祭小米粥、小米面饼和一壶米酒。这时,男人们在熊的尸体面前的席子上坐下来,向它献酒,然后开始痛饮。女人和女孩也露出笑容,开心地跳起舞来,老妇人更是格外高兴。当大家高兴到极点时,两个刚刚把熊牵出笼子的阿伊努人爬上屋顶,把小米饼抛向人群,于是众人开始疯狂争抢。然后剥下熊皮、切开熊的内脏,把头连着皮割下来。男人拿着杯子在一旁急切地等待着,接了血就急忙喝掉。虽然没有明确禁止女人和小孩喝血,但他们好像从来都不喝。将熊肝切成小块撒上盐生吃,女人和小孩也分到一份。将熊肉和其他内脏拿到屋里,保存到第三天,分给参加宴会的人。舒伯博士也分得了一份熊血和熊肝。给熊开膛时,女人和小女孩围着神杖跳节日开始时的那种舞。其间,那些刚刚还很高兴的老妇人又突然哭了起来。从熊的头部挖出脑髓,撒上盐后吃掉。剥了皮的头盖骨就挂在神杖旁的一根柱子上。堵熊嘴的那根棍子以及挂在死熊脖子上的剑和箭囊,也都要绑在柱子上。大约一小时后,箭囊被取走,其他东西则留在原地。大家都在柱子前尽情跳舞。最后,以一场酒会作为节日的结束活动,女人也都参加。
“可怜的小弟弟,”他说,“它有多贵重,你知道吗!我告诉你,它是不会死的。它怎么会死呢?”
1652年,一个日本作家写了一篇记载阿伊努人熊节的文章,这也许算是第一篇记载熊节的发表出来的文章,这篇文章的法文译本大致如下:“他们抓到幼熊后,把它带到家里交给妻子喂养。等熊长大了,就喂它吃鱼和鸟。到了冬天就杀死它,取它的肝,他们认为,肝具有消毒、去虫、止痛的功效,还可以用来治胃病。肝的味道很苦,如果在夏季杀熊,肝就毫无用处。在日本,杀熊的时节从每年一月份开始。他们一般是把熊头夹在两根长棍之间,由五十人或六十人一起用力夹。杀完熊后,他们吃熊肉,把熊肝保存起来做药材,熊皮则拿去卖掉,熊皮呈黑色,最长的有三四米,一般的也有一二米。一剥完皮,养熊的人就开始哭它,然后他们拿一些小饼干来招待那些帮忙的人。”
这人缓缓地把视线移到我身上,神情复杂,带着苦恼、愤怒和怜悯,其他人也使劲瞪着我,眼神充满敬畏。
库页岛上的阿伊努人也用同样的仪式养熊杀熊。据我们所知,他们并不把熊当成神,他们只是把熊当成一个使者,可以交给它各种任务让它带给森林之神。他们先把熊放在笼子里养两年左右,然后在节日杀掉,节日一般是在冬天的某个晚上举行。杀熊的第一天要举行哀悼仪式,老妇人在放熊的笼子面前轮班痛哭。然后在半夜或清晨,由一个人告诉熊,他们对它是如何关爱有加,喂它好吃的,让它在河里洗澡,让它住得温暖舒适。他接着说:“现在我们要为你举行一场盛大的宴会,你不要担心,我们不会害你,我们只是把你杀死,送你到森林之神那里去。我们向你献上一顿好饭,这是你在我们这里吃的最好的一顿,我们都为你哭泣。杀你的阿伊努人是我们这里最好的弓箭手。你看到他了吗?他在流泪,他求你宽恕!你不会感到疼,很快就完事的。你也知道,我们无法一直供养你。我们为你付出了太多,现在该你回报我们了。请你告诉神,让它冬天赐予我们更多的水獭和黑貂,夏天多送一些海豹和鱼。务必记住我们托付给你的事,我们很爱你,我们的孩子也永远把你记在心里。”在这些亢奋的人的围观下,熊享用完最后一餐,老妇人又开始痛哭,男子一边哭,一边呼喊,这时候,人们冒着危险艰难地把熊捆好,根据熊的脾性,用绳子牵着或拖着它,绕笼走三圈,然后绕主人的房子走三圈,最后绕演讲者的房子走三圈。于是把它绑在一棵用削好的神杖点缀的树上,演说者又对着熊讲了一番很长的话,有时说到天都快亮了。演说者说:“你要记住你的一生,记住我们对你的心意,记住啊!记住啊!现在是你回报我们的时候了,别忘了我们交待的事。你要求神给我们更多财富,让我们的猎人在森林中找到很多稀有的兽皮和美味的动物,让我们的渔夫在海岸上和海里找到成群的海豹,让捞到的鱼多到快压断了网。妖魔总是不怀好意地伤害我们,笑话我们,但是他们见到你都要低头。除了你我们没有别的指望了。我们给你食物,让你生活得健康快乐,现在我们把你杀了,是希望你可以给我们和我们的孩子更多财富,作为对我们的回报。”熊越来越躁动不安,根本听不进去这些话。它悲哀地号叫着,一圈一圈地围着树转。终于,太阳出来了,阳光照在熊身上,弓箭手一箭射穿它的心脏。箭一射出,他就立刻把弓扔掉,倒在地上,老人也跟着倒下去,抽泣着。他们给死去的熊献上祭品,有米和野土豆等。人们先说一些可怜它的话,感谢它所忍受的痛苦,再砍下它的头和脚爪作为圣物保存起来,然后用熊肉熊血设宴。在场的所有人趁热把血喝掉,按照规定熊肉不能烤,只能水煮。以前这样的宴会不让女人参加,现在男女都可以共席了。熊的遗体不能从大门进屋,库页岛上的阿伊努人的房子又没有窗户,所以只能由一个人爬上房顶,从烟囱里把皮和肉放进去。人们用饭和野土豆向熊头祭祀,还很贴心地在熊头旁边放上烟斗、烟叶和火柴。吃饭时不能放盐和花椒,肉一块也不能给狗吃,吃完熊肉,客人才能离开。宴会结束后,就把熊头放在树林深处的一堆头盖骨上,这堆头盖骨都是以前举行这种节日剩下的,有的已经发白腐烂了。
“你为什么不把它放掉,或给它点水喝?”
每年1月,西伯利亚东部通古斯族的尼夫赫人都举行一次熊节。“在他们的仪式中,熊是最主要的角色,是最受关注的对象。”人们杀掉母熊,把小熊养在村里,并不给它喂奶。当小熊长大后,人们把它从笼子里抓出来在村里拖着走。为了保证各家打鱼丰收,先把它拖到河边,然后牵着它走遍村里的人家,各家给它献上白兰地、鱼等物,有人还会匍匐在它面前。人们认为让熊进入家门会走好运,它如果嗅了献给它的食物,也会走好运。不过,为了使它发脾气、耍性子,人们不停地逗它、弄它、抓它、挠它。各家都走完后,就把它绑在树桩上,用箭射死,把头割下来,缀上刨花,放在设宴的桌子上,祭拜它,请求它原谅然后用雕刻精致的木碗吃肉。这里的人不像阿伊努人那样吃生肉,喝熊血,但是他们最后连熊的脑髓和内脏都吃掉。他们把缀着刨花的熊头放在屋角的一棵树上,然后开始唱歌,男人女人都排队,模仿熊的姿态跳舞。
他激动地大喊:“你看,他又跑到我这里来了,啊,众生之父,今天给了我多大的光彩。”他温柔地摸了一下乌龟的背,然后,把手心靠近鼻子,用力地闻起来,同时求神保佑。然后,他手撑下巴,用那双充满渴望的大眼睛看着恶心的俘虏四处爬。乌龟已经被食物迷糊了眼睛,在光滑的地上爬着,仿佛在回忆它的故乡。就在这时,我大胆开口道:
1856年1月,俄罗斯旅行家勒·范·希任克和他的伙伴在尼夫赫人的提巴克村亲眼见过这种熊节。他详细报道了这个仪式,我们从中获知一些具体情况,是我刚才简短的讲述中所没有提到的。从阿穆尔河[2]和西伯利亚直到堪察加整个地区的各民族中,熊节在他们的生活中有着重要影响。但是这些民族对熊的重视都比不上尼夫赫人。在阿穆尔河谷中,熊长得又高又大,经常出没,因饥饿而变得很凶猛,这使它们成为此地最可怕的猛兽,所以,毫不奇怪,尼夫赫人一想到熊,无论它是死是活,总觉得它周围有一种神秘的恐怖的光环。例如人们认为一个尼夫赫人和熊搏斗的时候死了,这人的鬼魂就会附在熊身上。然而对尼夫赫人来说,熊肉有着无法抗拒的诱惑力,尤其是抓住它之后用鱼喂养一段时间,养得肥肥的,这样的熊肉特别鲜美。但是他们认为必须举行一场盛大的仪式来避免遭到惩罚。这样做主要是为了做出尊敬的样子欺骗活着的熊,对熊的魂魄表示敬畏以平息死熊的怒火。一提到这种猛兽,那里的人就立即表示尊敬。人们把它抓住带回家,养在笼子里,全村人轮流饲养它。虽然抓它或买它的是一个人,但在某种意义上它是全村的。它死后全村人都来分享它的肉,所以它活着的时候,人人都必须出一份力来喂养它。究竟养多久,要看年龄,大熊只能养几个月,而小熊则需要养大了才行。当熊的肥膘长到厚厚一层,就表明熊节快到了,节日总是在冬天,一般在12月,有时候是1月或2月。俄罗斯旅行者所见到的那个节日一连进行了很多天,吃了三只熊。人们不止一次牵着熊游行,逼它走进各家,各家都喂它,这对熊来说也算一种光荣,表示它很受欢迎。在牵熊走访各家之前,尼夫赫人会在它面前跳绳,或许像勒·范·希任克说的,这是人们向熊致敬的方式。杀熊的第一天晚上,全村人都不许睡觉,借着月光把熊带到结冰的河面上。第二天从河岸上牵三头熊到河面上,围着取水的窟窿走三圈,再把它们牵到离村子不远的地方,用箭射死。杀熊的地方用挂着卷曲刨花的木桩围起来,表明这里是圣地。对尼夫赫人和阿伊努人来,这类木桩都是一切宗教仪式上常用的标识。
这个满脸倦意的人说:“哎!”他的嗓子沙哑,应该是由于唱了太长时间,他边回答边坐到我们准备好的皮上面,看上去精疲力竭。他把乌龟轻轻放到地上。乌龟一落地就赶紧乱跑起来。全家人一起放下餐具和水杯,从神圣的餐碗里抓一大把食物,追着乌龟满屋乱跑,一会儿跑到水壶边,一会儿跑到碾盆后面,一会儿跑到黑暗的角落里,一会儿又跑到屋子中间,总之,人们一直紧随其后,一边祈祷,一边把粮食撒到乌龟背上。最后,说来也怪,乌龟跑到那个把它带来的、筋疲力尽的人身边。
为了迎接熊皮,房子都已安排妥当,人们把熊皮连头一起从窗户,而不是从大门,拿到屋里,挂在炉灶对面的一个架子上,熊肉就是在这个架子上做熟的。在尼夫赫人中,煮熊肉是年纪最大的男人的事,这是他的最高权力,其他人都没有份儿。这项工作有很多考究的地方,会做得很慢,还要举行相应的仪式。据那位俄罗斯旅行者说,首先,在锅的四周围上一层厚厚的刨花,然后装上雪,因为煮熊肉是不许用水的。紧挨着熊嘴的下面吊一个刻满藤叶花纹的木盆,木盆的一边刻着熊的浮雕,另一边是一只癞蛤蟆。切肉时,每条熊腿都放在熊面前的地上,好像要得到它的同意后才能放进锅里煮。煮好熊肉用铁钩勾出来,放在熊面前的木盆里,好像想让熊先尝尝自己的肉。肥肉切成条后也马上挂在熊面前,然后再放进木盆里。最后切熊的内脏,放在桶或小盆里。日落以后,女人拿棕色的破布撕成布条缠在熊嘴上,“用来吸干熊流出的眼泪”。
我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去了卡-瑟鲁-厄尔-伦?”
擦去熊的眼泪之后,在场的尼夫赫人立即开始认真吃熊肉。之前他们早就把煮肉的汤喝完了,吃完肉,把地上的骨头扔回锅里。尼夫赫人吃肉喝汤用的木碗、木盘和木勺,都是节日才用。这些碗具都与熊或节日有关,上面精心刻着熊和其他花纹,人们对用具怀有一种迷信的顾虑,舍不得扔掉。熊肉吃完后,一个老人站在大门口,手拿着一根枞树枝,当大家走出门时,他就在每人身上轻轻打一下,可能是在惩罚他们对熊所做的一切。下午,女人们跳一种奇怪的舞蹈,每次只有一个女人跳,拿着枞树枝或木制响板,上半身做出奇怪的姿势跳舞,其他女人就用木棍击打房屋的柱子伴奏。勒·希任克说,吃完熊肉后,由一个年龄最大的老人把剩下的骨头拿到离村不远的树林里,找个地方把骨头掩盖起来。再砍倒一棵小树,把头盖骨塞在树缝里,用留下的几厘米的树桩遮住,直到再也看不见熊的头盖骨了,这就是那头熊最后的归宿。
他回答:“他们正赶去卡卡城,要到我们其他人的家里去。”过了四天,夕阳西下时,那群人身穿卡考什[1]的华美服饰,排成一列,从原来的山路上回来了,每个人手挽着一个篮子,篮子里装满活生生的乌龟。一路上,他们细心看护着它们,好像妈妈待孩子一样。那些恶心的乌龟,有的还被包在软毯子里,头和脚伸了出来——背在头戴羽毛的朝拜者的后背上,好似可笑又庄严的小孩骑在大人的背上,那画面相当讽刺。黄昏时分,我正在楼上吃饭,家里来了客人,原来是村长的姐夫。家里人迎接他,就好像他是天上派来的使者。他拿着一只挨了不少骂的不听话的乌龟,手指不停地颤抖着。他手上和脚上的颜色还没有褪掉,我猜想,他是一个天使。
关于尼夫赫人的熊节,里奥·斯特恩伯格先生也向我们描述过,内容跟上面的差不多,但有些细节可以提一下。斯特恩伯格先生说,举行这种仪式,通常是为了纪念死去的家人。由死者最亲近的家人买一只或抓一只小熊饲养两三年后杀死煮熟。只有几位贵客可以吃熊肉,而主人和他们那个氏族的成员只能喝汤,肉汤非常多,够喝。贵客必须是本族的女婿,即主人的女儿和本族其他女人所嫁的男人。用箭射杀熊的任务是由一位客人,通常是主人的女婿来执行。熊被杀死后,头、肉、皮从烟囱口被拿进屋里,也不能从大门拿进来。熊头旁边放着烟草、糖果和其他食物,熊头下面放着一个袋子,里面装满箭。人们认为熊的灵魂会带走这些东西的灵魂。煮熊肉的工具都是特制的,必须用火石和铁质的圣物点火。这些圣物是整个氏族代代相传的,除了这种场合,从来不用它们取火。人们在一个特制的器具里放上许多为聚会准备的食物,放在熊头面前,这叫作“熊头祭”。杀死熊后,还要杀死成对的公狗母狗。勒死狗之前先喂它们,带它们去最高的山上见它们的神,告诉它们来年把皮换了,变成熊再回来。这个神是森林神,熊死后魂魄带着献给神的祭品来到这个神的身边,同时还有狗的魂魄和神杖的魂魄。在节日里神杖的地位是很重要的。
仲夏来了,天气热得要死。哥哥(我父母收养的孩子,印第安人)和我天天不出门,坐在凉爽的下层屋子里。哥哥正忙着用炼铁炉制作镯子、耳环、条带、扣子等等,作为原始人用的饰品,原料是墨西哥钱币,工具也简陋得吓人。但是粗糙的工具并未限制他的手艺,他靠着耐性和高超的技艺,把每一件饰品都做得很漂亮。有一天,我坐在一旁看他工作。我看见一个五十人的队伍在祭司的带领下,急匆匆地走下山,穿过平地,去了西边。祭司身上涂了颜色、戴着贝壳,表情庄严。后面跟着手持火把的舒洛维茨(火神)。当他们走远了看不见的时候,我问哥哥这群人是干啥的?
哥尔德人与尼夫赫人相邻,他们对待熊的方式几乎一样。哥尔德人也猎熊,有时候抓到一只活熊,就带回来好好养在笼子里,并把它叫作“儿子”(或“兄弟”)。到了节日,把熊牵出来,四处游行,完了就把它杀了吃掉。“为了辟邪,把头盖骨、下颚骨、耳朵挂在树上,熊肉则被津津有味地吃掉,他们相信吃肉的人会变得勇敢,而且都将热衷于捕猎。”
在加利福尼亚、埃及和费尔南多-波岛的风俗中,动物崇拜似乎与农业无关,因此,还可以把时间推到社会发展的狩猎和畜牧阶段。接下来要描述的这个风俗也是这种情况,不过,沿袭这种风俗的新墨西哥祖尼印第安人现在仍然处于农耕阶段,同时还从事制陶和纺织,他们所居住的村镇也很特别,周围有一圈围墙。他们的风俗特点鲜明,与前述例子区别很大,有必要详细描述一下。下面引用一段目击者的话:
举行这种仪式的,还有阿穆尔河流域通古斯族的一支奥罗奇人。那里的人不管是谁抓到小熊,都有义务把它关在笼子里养三年左右,然后当众杀掉,和朋友一起吃熊肉。虽然由个人组织,宴会仍然是公众的,奥罗奇人会想办法让各村每年轮流一次。每次节日都把熊从笼子里牵出来,一群人拿着长矛和弓箭跟在后面嬉笑着走家串户,所到之处都有人用酒食招待。走访完本村各家以后他们还牵着熊到邻村走访,完了把熊拴在树上或木桩上用箭射死,烤肉来吃。顿塞河上的奥罗奇人举办的熊节允许女人参加,维河上的奥罗奇女人连熊肉都不能碰。
第四节 杀死神龟
从这些部落处理熊的某些方式,可以看出他们对熊的崇拜。比如在杀熊之前或之后对着它念祷告词,在它的头盖骨前面摆满食物,放上从它身上割下来的肉,都可以说明这一点。尼夫赫人在杀熊之前有个习惯:把活着的熊牵到河里以保证来年能够捕获更多的鱼;带着熊挨家挨户地走访以确保每个人都能得到它的福佑。就像在欧洲一样,春天时把五朔树或树精的代替品送到各家,目的是把万物复苏的活力传递给大家。还有一点可以看出原始人对熊的崇拜:大家吃熊肉喝熊血的方式很庄严,尤其是阿伊努人,他们在死熊面前放上杯子,杯里的东西供大家分吃,这样的仪式很像在吃圣餐。尼夫赫人的做法也说明了原始人对熊的崇拜,举行仪式时,他们有专门点火的圣物,仪式结束后把盛熊肉的器皿收藏起来,这些东西只在这种重要场合才能使用。研究阿伊努宗教的主要权威约翰·拜契勒牧师坦率地把阿伊努人对熊的恭敬说成崇拜,并肯定他们把这个动物当成神。阿伊努人似乎很随意地把熊叫作“卡缪”,而拜契勒牧师自己也指出这个词的意义有很多细微的差别,有很多不同的对象都叫作“卡缪”,所以我们并不能根据阿伊努人对熊的称呼就判断熊一定被看成神。有人明确指出,库页岛上的阿伊努人把熊看成派到神身边的使者,而不是真的神,他们在熊死时托熊办事就能说明这一点。尼夫赫人靠山神保佑,他们让熊死后带着礼物到山神那里,就是把熊看成神的使者。同时他们又把这种动物看成高人一等的小神,他们认为村里经常有妖魔乘机偷东西或制造灾病危害他们的身体,村里只要养着熊,它就会散布福泽,保护人们不受灾难的侵袭,尤其保护他们不受妖魔的威胁。尼夫赫人、阿伊努人和哥尔德人认为吃了熊肉、喝了熊血熊汤就会得到熊身体里的一部分力量,特别是熊的力气和胆量。所以他们用最深的敬畏之心对待这么一个伟大的恩人。
非洲西部有一个例子,也是关于每年杀死神兽并保存兽皮的。费尔南多-波岛上的伊萨普黑人把一种眼镜蛇看作他们的守护神,能降福降祸,让人发财或让人生病死掉。他们每年给它举行一次仪式,把蛇皮尾巴朝下挂在广场上最高的一棵树上。仪式一结束,人们立刻把当年的新生儿抱到广场上,让他们去摸蛇皮的尾巴。显然,这种摸蛇皮的习俗是为了使孩子得到神的保佑。在塞内冈比亚的蛇族中,也流传着相同的风俗,每个孩子出生后的第八天,会有一条蚺蛇前来探望。古代非洲蚺蛇族普西利亚人常常把他们的小孩暴露在蛇的面前,他们认为,蛇不会伤害该族真正的孩子。
我们比较一下阿伊努人对待其他动物的态度和对待熊的态度,可以得到一些启发,来了解这种态度。比如,他们认为猫头鹰是善神,它以叫声警告人恶魔降临,使人提前做好准备,防御恶魔的侵袭,从而保护人。人们爱它、相信它,认为它是人与造物主之间的中介神灵。只要有机会人们就抓一只这样的鸟,养在笼子里,亲密地称它为“可爱的神”“可爱的小神”,不过,时辰一到,就把它勒死,让它向上级的神或直接向造物主送去信息。以下是人们杀猫头鹰时念的祷告词:“亲爱的神,我们爱你才把你养大,现在我们要送你去见你父亲,这些神杖、食物、酒水是我们献给你的,你赶紧带着这些东西去见你父亲,他一定会非常开心。你还要告诉你父亲:‘我在阿伊努人那里住了很久,有一个爸爸和妈妈养育我,现在他们又拿了很多好东西让我带给你。我住在他们家时见到很多灾难,例如野兽袭击、恶魔附体、疾病折磨、土地崩塌和船只沉没等,这些灾难折磨着他们,使他们痛不欲生。我的父亲!请您过去看看阿伊努人,过去帮帮他们吧!’你父亲听到你这样说就会过来帮助我们。”
第三节 杀死神蛇
阿伊努人还把老鹰养在笼子里,尊鹰为神,求老鹰防御妖魔,保护人们。但是他们把神鹰杀了来献祭。杀祭时,他们向鹰祷告:“亲爱的神鸟啊!请听我说吧!你不属于这个世界,你的家在造物主那里,你是他的金鹰。实情就是如此,我把这些饼、神杖和其他贵重东西送给你。你赶快骑着神杖,飞回你的家,你到家后,就聚集所有和你一样的神鸟,谢谢它们为我们统治这个世界。我求你再回来统治我们。啊!你快去吧,我亲爱的神!”阿伊努人还崇拜隼,把它养在笼子里,向它献祭品。杀它之前也会祷告:“神隼啊!你是出色的猎手,请把你的聪明赐予我吧!”他们以为,隼看到人态度恭敬又把它养得很好,杀它的时候还这样向它祷告,就一定会帮助猎人。
我们应该特别注意底比斯人把羊皮挂在神像身上这种做法。如果一开始神是活羊,后来才用偶像代表它,但那又是如何产生的呢?保存神兽皮的做法或许为我们提供了答案。前面提到,加利福尼亚人有保存雕皮的做法。人们在田间杀一只代表谷精的山羊,出于迷信,把它的皮保存起来。实际上,皮本身并没有包含神的一部分生命,而只是作为神的表征或纪念品保存起来,只不过在皮里填满东西,撑在架子上,使它看起来像一个正规的神像。起初,这种像每年一换,新像由杀死的动物的皮制成。但是从每年用的神像到永久的神像,这种转变并不难。我们提过用永久的五朔节柱代替每年砍新五朔树的风俗,不过,每年在五朔节柱上装饰新花新叶这个步骤还是不能省的,有时人们还在柱子顶部加一棵新的小树。同样地,木、石或金属的永久神像也取代了皮制神像,他们只需要每年在永久神像上挂上杀死的动物的新皮。发展到这个阶段时,人们自然就把杀公羊的风俗解释为给神献祭,并用阿蒙和赫丘利的故事来加以说明。
阿伊努人就是这样宰杀动物的,还希望由此获得各种好处。他们把这些动物看作神灵,希望它们带信给亲人或天界的神,希望通过吃这些动物的肉,得到它们美好的品德。他们显然希望这些动物可以再生到这世上,再次被他们捉住杀掉,继续重复做上面的那些事,继续从这些动物身上得到同样的好处。在敲碎熊和老鹰的脑袋之前,人们祈求它们回来统治这个地方,可以说明这一点,而且这也表明人们相信这些动物能够复活。如果还有人有疑问,可以听听拜契勒牧师的描述:“阿伊努人相信被杀的动物的灵魂会转世回来,而且它们转世回来,是专门为了人的福利,尤其是阿伊努猎人的福利。”拜契勒牧师说,阿伊努人“认为有另外一个动物来顶替被他们杀了吃掉的这个动物,人们可以用同样的方式对待这个顶替的动物”。杀这些动物的时候,“向动物祈求再次复活回到这里,供人们宴会使用,好像这样被他们吃掉是一种荣耀,也是一件愉快的事。人们的确是这样想的”。从上下文来看,这最后这几句话是特别对杀熊一事而说的。
我们可以在古埃及的宗教中发现一个与加利福尼亚的野蛮仪式相似的例子。底比斯人和供奉底比斯的神阿蒙的其他古埃及人,一般不杀公羊,而且把公羊奉为神兽。但是,在一年一度的阿蒙节上,他们会挑一只公羊,杀掉剥皮,把皮挂在阿蒙的神像上。然后,众人哀悼这只公羊,把它埋进圣墓。有个故事说明了这个风俗,故事大致是这样的:有一次,宙斯身披羊皮,头顶羊头,在赫拉克勒斯面前显灵。毋庸赘言,这个例子中的公羊就是底比斯的神兽,就像狼是利柯波利斯的神兽,山羊是门德斯的神兽。我们还可以这样说,公羊就是阿蒙自己——石碑上阿蒙的形象就是人身羊头。但这只能说明,他还处在预备状态。神兽在成为完全的人形神之前,必须经过预备状态。因此,杀公羊其实是作为神本身而杀的,并不是作为献给阿蒙的祭品而杀的,从把杀死的羊的羊皮挂在阿蒙的偶像身上这条惯例可以明显看出,神与兽是同一的。每年杀公羊神的理由或许和一般杀神风俗的理由相同,加利福尼亚特有的杀神雕也是出于同样的理由。杀公牛神阿庇斯的类似例子也证明这种解释适用于埃及,到了一定年限,阿庇斯就必须死掉。前面讲过,之所以给神的生命设定期限,是为了使他不致衰老。同样的理由也可以解释每年杀神兽的风俗,底比斯人的公羊就是每年杀死的神兽,而且,杀神兽的风俗很可能更古老一些。
所以,阿伊努人想要通过杀死自己崇拜的动物获得一些好处,每次在这样的场合中吃肉喝血有非常实际的好处。人们之所以有这种令人愉快的向往,是因为他们相信死去的动物灵魂不朽,肉体会复活。很多原始人的猎人都有这种观念,并且由这些信念形成很多稀奇古怪的风俗,一会儿我们说几个这样的例子。我们还要特别注意,阿伊努人、尼夫赫人和其他部落的人在杀死笼子养里的熊之后所举行的庄严仪式和平时在森林里猎杀熊时所举行的仪式大致相同,都是表达对熊的崇拜与哀悼,只是较为隆重一些。有一些材料指出尼夫赫人确有这样的情况。斯特恩伯格先生说过,如果我们要了解尼夫赫人举行这种仪式的意义,“就必须先了解尼夫赫人不仅在杀死笼子里养的熊时才举行仪式,每次猎杀野熊时也举行杀熊仪式。很多人会误解这一点。只是打猎时举行的杀熊仪式规模没有那么大,但是杀死熊后,也要把它的头和皮带回村子,村里的人用音乐和庄严的仪式迎接,也会有贵客参加,然后人们把熊头放在摆满祭品的圣坛上,也同样用狗献祭。和杀死笼子里养的熊一样,野熊的骨头保存在同样的地方,用同样的敬意来对待。所以冬天盛大的熊节只是每杀一头熊时举行的仪式的扩大”。
第二节 杀死神羊
这些原始部落把他们奉为神灵的动物猎杀吃掉,这种做法似乎很矛盾,但这种矛盾已经没有最初看到时那么严重,因为人们有一些实际的理由这样做。那些原始人绝不像那些浅薄的观察家认为的那样,是思想空洞、缺乏逻辑的人。他们对与自己密切相关的问题进行了深入的思考和推理才得出结论,虽然跟我们得到的结论相差很远,但我们不该否定他们对有关人类生存问题的思考。正如上例,人们在这些满足人类需要的熊当中选出个别熊来祭拜,而且几乎达到了把它们神化的地步。我们不应该急于认定这样做是矛盾的、不合理的,而应该让自己站在他们的角度看问题,努力去掉我们的成见,因为这些成见已经对我们的世界观产生了很深的影响。如果真的站在他们的角度来分析这些问题,也许会发现他们的表现只是看起来很荒唐,其实是经过一系列的推理得出来的,他们认为这些推理与有限的经验能够相互协调。下一章要说明,原始人根据他们粗浅的哲学原则,惯于对他们杀掉吃掉的动物表示崇拜。阿伊努人和亚洲东部的其他部落在杀熊时举行的庄严仪式,只是一个特别典型的例子而已。
我们应该特别注意加利福尼亚人关于一只鸟会增殖的说法,有助于理解他们杀死神鸟的动机。物种的生命和个体的生命是不同的,这对我们来说是明白易懂的,但是加利福尼亚的原始人却很难想通这个道理。他们不会明白物种生命和个体生命有什么不同,从而以为威胁并毁灭个体生命的危险和灾难,也会毁灭整个物种的生命。他们显然认为,孤立无援的物种和个体一样,也会衰老死亡。为了使被他们当作神的某个物种不致灭绝,必须采取某些措施。在他们贫乏的想象中,唯一能躲避灾祸的方法就是杀死一个种族成员,这个成员生命力还要相当旺盛,还没有变成一潭死水。他们认为,把生命引入一个新的渠道后,它就会焕发出新的活力。简单地说,被杀的动物会复活,进入一个新的生命周期,充满青年的朝气和活力。毋庸置疑,这种推理是荒谬的,这种风俗也同样荒谬。对个体生命和种族生命的认识含混不清的,还有萨蒙人。他们每一家族都把某一种动物奉为神祇,不过,当这些动物死了一个,比如说,死了一只猫头鹰,他们并不认为是神死了,“神还活着,附在每一只没死的猫头鹰身上”。
注释
在前面几章里,我们提到许多发展到农耕文明阶段的社会都有杀谷神的风俗,他们或是以谷神的原形如玉米、大米等,或是假借动物和人的形体而杀死吃掉。需要说明的是,不止农业民族,狩猎或游牧的部落也有杀崇拜物的风俗。猎人或牧人供奉并杀死的那些崇拜物或神(如果他们值得尊神的话)之中,很多并不是其他神圣事物的化身,只是单纯的动物。第一个例子是加利福尼亚的印第安人,他们的领土气候温暖,土壤肥沃,但他们几乎还处在最原始的状态。阿卡切曼人有崇拜大雕的传统,他们每年为大雕举行一种叫作“佩恩斯”(意为鸟会)的宗教仪式。确定好节日的日期后,提前公布出来,一般都是在庆祝的前一天傍晚。接下来,他们就马上开辟出一个专用的庙地。那块场地是圆形或椭圆形的,大概是用木栅围起来的,人们还把一只山狗或草原狼的皮剥下来,填满东西,立在一根栏杆上,代表辛尼格辛尼克神。整理好场地后,众人组成庄严的队伍,把鸟送到专门建好的祭坛。接着,所有的年轻女性,不管有没有结婚,都在祭坛前面疯狂地来回跑动,老人则坐在一旁,安静地观看。头人面部涂着各种颜料,并用羽毛装饰,围着他们供奉的鸟尽情跳舞。仪式结束后,他们把鸟抓到主要的庙地,首领边唱边跳走在队伍前面,所有人都紧随其后。到了庙地,就开始杀鸟,必须保证全程不滴一滴血。还要把皮剥完整地剥下来,和羽毛一起作为圣物保存,或是作为节日衣服(叫作“佩尔特”)用。庙里有一个洞用来埋鸟尸,鸟尸被埋了之后,一群老妇人就聚集过来哭坟,她们一边把各种植物种子和食物扔到坟上,一边哭嚎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跑呢?和我们在一起多好啊!你也可以做皮诺(一种粥)。你如果不跑,也不会变成佩恩斯啊!”完成这个仪式后,他们继续跳舞,一连跳三天三夜。据说佩恩斯原本是一个女人,有一天,她跑到了大山里,辛尼格辛尼克神发现她,就把她变成一只鸟。他们相信,即便这鸟年年被杀,但她仍能死而复活,回到山里的住所。他们还相信,“杀死她一次,她就繁殖一次,杀死她多少次,她就繁殖多少倍。每个头人都把佩恩斯节作为每年必不可少的节日,他们相信,所有在节日当天献祭的鸟都是那同一只母鸟”。
[1]卡考什(Ka-K’ok-shi),意为好看的舞蹈。——译注
第一节 杀死神雕
[2]阿穆尔河,即中国的黑龙江。这条河是中国和俄罗斯两国的大界河,在俄罗斯叫作阿穆尔河。——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