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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章 神体圣餐

在英属哥伦比亚,汤姆逊系印第安人把向日葵的根煮来吃。但是在过去,他们常把它视作神物,对它有诸多禁忌。比如,挖或烤这种根的女人要禁欲,正在烤根的炉子不许任何男人靠近。年轻人吃当季的第一批果子、根或其他产品时,要对着向日葵念如下祷文:“我要吃您了,我告诉您。求您在我向上爬的过程中,给予我持久的帮助,让我爬到山顶,但愿我永远手脚灵活!向日葵啊,这是我唯一的祈求。在诸神之中,您是最伟大的。”如果不祷告就吃,他就会变懒,早上起不来。

那些不耕种的部落,在摘第一批果子或挖当季的第一批草木根时,偶尔也举行类似的仪式。比如美洲西北部的萨利和廷尼印第安人,“当年轻人吃第一个果子或当季的树根时,他们总会先对果树或其他植物说一些类似求它帮忙的话。某些部落在每年摘果子或挖果树根时,举行仪式来庆祝第一批收获。当虹鳟鲑鱼开始大量出现时,吃鲑鱼的部落也举行仪式。这些仪式与谢恩无关,而是保证他们想要的某样东西丰收的仪式,如果缺少了这种表示尊敬的正式仪式,就容易触犯某物的精灵,使它们彻底远离这个部落”。比如,喜欢吃野覆盆子的嫩芽或细枝的印第安人在初次吃当季的嫩芽时,通常要举行一个庄严的仪式。用新锅把嫩芽煮熟,众人闭上双眼围拢在一起,这时候主持仪式的首领或术士召唤野覆盆子的精灵,祈求它宽恕人们,并赐予他们好的嫩芽。完成这部分的仪式后,用新盘子盛好煮熟的嫩芽,交到主祭的人手中,每个在场的人都分得一点,然后虔诚地吃下去。

美国西北部的汤普逊系印第安人和其他印第安人部落的这些风俗很有价值,因为他们吃当季第一批果实时举行仪式的动机很明显。从这些印第安人的例子中可以看出,他们认为一个有知觉和有一定威力的精灵维系着植物的生存,人们在吃它身体的一部分果实或根的时候,如果不先向它祈求,就很难保证自身安全。从这些印第安人对待野果、野果根的方式中,我们可以推断出,他们对长出来的果实和根应该也是这样,尤其是对诸如玉米、小麦、大麦、燕麦以及大米之类的谷物。这些情况似乎说明,原始人为了打消吃第一批果实时的顾虑所举行的仪式,更多是出于这种信念:草木靠一个精灵或神来维系生命,在吃新收获物之前必须征得它的同意或祈求它的照顾,否则会有危险。关于这一点,阿伊努人的观点就非常明确。他们把小米叫作“神谷”或“谷神”,向它祷告之后,才能吃小米饼。即便某些例子中并未明确提及第一批果实里有神存在,我们也能从中看到一些暗示:吃它们之前,举行庄严的仪式是必不可少的步骤,不举行仪式就把它们吃掉的人会灾祸缠身。所以,尝新圣餐,是与神交往,至少也是与一个有威力的精灵交往,这种说法不是没有道理的。不管是用新的或特制的器皿装新收谷物的风俗,还是通神者必须在洗净身体后才能参加通神活动的做法,都支持这种结论。而克里克人和塞米诺尔人尝新前服用泻药的做法,是最激进的一种在尝新前洁净身体的方式,尤为凸显了该仪式的圣餐性质。他们这样做,就是为了防止圣食在胃里与普通食物接触而受到污染。天主教徒参加圣餐斋戒也是出于同样的目的,例如在非洲东部的游牧民族马赛人中,年轻武士的食物只有两种,肉和牛奶,但这两种食物绝不能混在一起吃,必须轮换吃,连续多天只喝牛奶后,再连续单吃几天肉,而在食物交换时,他们必须确保旧的食物没有留在肚子里。为了达到这个效果,他们服用一种强力泻药来清空身体。

佛罗里达的塞米诺尔印第安人和克里克人属于同一民族,他们的后裔至今还保留着每年举行洁礼和节会的传统。这种节会名叫“新谷舞会”,会上吃新谷。节日第一天的傍晚,他们喝一种使人腹泻且清肠胃的药水——所谓的“黑色饮料”,虽然这种水令人厌恶,但是他们认为,如果不喝这种水,人就无法吃新谷,而且在接下来的一年中疾病缠身。他们边喝药水,边跳舞,术士也参与进来。到了第二天,他们开始吃新谷,次日为了防止污染胃中的圣食,他们会断食。断食一天以后,就举行盛大的宴会。

看过了这么多节日习俗,我们发现,有些节日把尝新圣餐和向神或精灵献新谷的活动同时举行。如果新谷祭礼后来还保留着圣餐的成分,那么基督教的圣餐也会变得黯然失色。原来只不过是向神献上新谷,现在被吃新谷的预备活动所取代,当更高的神应得的那份送到后,剩下的则由众人尽情享用。对收获物的态度说明人们开始怀疑收获物是神本身这种观念,他们认为,这些只是神赐予人的礼物,人一定要懂得感恩,把神的恩赐奉还一部分。

布斯克节(即尝新节)是北美洲的克里克印第安人一年中主要的节日,在7月或8月举行。这时候正值谷物成熟,新的一年正式开始,旧的一年走向终结。节日到来之前,任何一个印第安人都不会去吃或收割新庄稼。节日的形式也不固定,有时每个村镇各办各的,有时由几个村镇一起举办。在布斯克节的前几天,当地人都给自己准备好各种新东西,包括新衣服、新用具、新家具。他们把旧衣服和废弃物以及没吃完的谷物和其他旧粮食都堆起来烧掉。仪式的准备工作还包括灭掉全村所有的火,并且清理灰烬。人们还特意挖开神庙里的炉灶,把里面的灰清除干净。然后主祭司在火炉底下放上一些球花蛇根草的根、一些绿烟叶子和一点新谷,接着叫人盖上白泥,洒上干净水,再找一些幼树的青枝,在祭坛上扎一个结实的亭子。这时候,女人都要在家里打扫清洁,旧炉灶要刷新,厨房内的全部用具都要洗干净,准备迎接新火和新谷的到来。“为了防止污染献祭的新谷”,也要认真打扫公共广场(亦即神场),就连以前宴会留下的面包屑也不能放过。太阳落山之前,务必清空庙里在旧年里装过食物的器皿。然后,一个报信人召集全部在当年遵守了新谷祭礼规矩的人和遵守了婚姻规矩的人到神场上参加斋戒。但是女人(有六位老妇人除外)、小孩和那些尚未达到武士等级的人都不许进入广场参与这庄严的仪式。广场四角有哨兵把守,严防任何不干净的人和动物闯入。戒食要持续两夜一天,信众“为了引起呕吐,洗净他们罪恶的身躯”,都要喝用蛇树根熬的苦水。为了使广场外的人也得到洗涤,一个老人把一些绿烟叶放在广场的角落;一个老妇人取走烟叶,把它们分给广场外的人,让他们把烟叶放到嘴里咀嚼,然后咽下去,“为的是折磨他们的灵魂”。在普遍戒食期间,女人、小孩和身体虚弱的人可以在午后进食,午前是不允许进食的。戒食结束的那天早晨,女人把一些旧年的食物送给神场外面那些饥肠辘辘的人,但在中午之前,所有食物都要清空。午后太阳偏西,报信人叫大家都待在屋内,不要做任何坏事,一定要把旧火彻底熄灭并扔掉,于是整个聚落都进入寂静之中。最高祭司摩擦两块木头生起新火,放在绿亭子下的祭坛上。人们相信这个新火可以赎偿一个人过去犯下的一切罪恶,当然,谋杀除外。接着最高祭司取出一些新谷,各种谷子都挑一点,涂上熊油,和肉一起“献给慷慨的火神。这是新谷祭祀,也可以说是一年的赎罪祭祀”。他还把一点神圣的泻药(球花蛇根和卡西纳或泻水)倒在火上。这时候,外围的人群聚拢在神场之外,聆听主祭司讲话。他鼓励众人要遵守旧的仪式和风俗,宣告新的神火已经把去年的罪恶洗刷干净,并严肃地警告女人,如果她们有人没有熄掉旧火,或沾染了任何不洁之物,为了避免被神火伤害,就必须离开这里,同时这也是对他人安危负责的表现。之后主祭司把一些新火放在广场外面,女人们愉快地把新火带回家,放在清理好的炉灶上。如果是几个村镇联合举行节日仪式,新火可能要被拿到几公里远的地方。人们用新火把新谷煮熟,与必不可少的熊油一起吃掉。在节日的某个时候,人们会把新谷放手上、脸上以及胸前搓。之后,武士身穿军服,头戴白绒毛,手持白羽毛,围着点燃着新火的神亭跳舞。仪式持续八天,其间严格禁欲。节日接近尾声时,武士进行假斗,男人和女人在圣火四周围成三圈,开始尽情跳舞。最后,每个人都往身上涂满白泥,跳入溪流,把自己洗净。他们笃信,一旦自己从水里出来,不管之前有多大的罪过,都可以得到救赎,于是他们愉快而平静地离去。

第二节 阿兹特克人的圣餐传统

巴西的博罗罗族印第安人认为,在术士祝福前是不能吃新玉米的,否则就会死。祝福的仪式是这样的:把半熟的谷壳清洗干净后摆在术士面前,他连续几个小时边抽烟边载歌载舞,使自己进入狂热的状态,接着,他吃一口谷子,手脚颤抖着高声叫喊。在杀大牲畜或大鱼时,这样的仪式也必不可少。在博罗罗人看来,仪式结束前,未经祝福的玉米或肉是任何人都不可触碰的禁忌,除非他想为自己和族人招来灭顶之灾。

在墨西哥被西班牙人发现和征服之前,阿兹特克人中间流传着以面包为圣餐(即神的身体)的风俗。他们用面做一个墨西哥的大神惠斯勒波切特利或威茨利普兹特里的神像,然后掰碎,由信众隆重地吃掉,这个活动于每年5月和12月分别举行一次。在历史学家安科斯塔的笔下,5月的仪式是这样的:“在5月,墨西哥人为他们的神威茨利普兹特里举行宴会,宴会的前两天,我们之前提过的童女(像出家人一样被关在同一座庙里的女孩子)就会出场,她们把一些甜菜籽和烤过的玉米混合起来加蜜揉成面,然后把面团做成一个大小与木偶相同的偶像。最后一步是装饰,童女给它装上装饰物,用绿色、蓝色和白色的玻璃球做眼睛,玉米粒做牙齿等等。装饰完成后,所有的重要人物都聚集过来,给它带来一件和木头偶像所穿的一样精美的衣服,穿好衣服后,把它放在一张蓝色椅子上,用滑竿抬在肩上。到了宴会的那天早上,在天亮前一小时,女孩们会穿上白衣服,戴上新首饰,在这一天,她们被叫作‘大神威茨利普兹特里的姐妹’。她们头上戴着用烤过的玉米做的类似阿扎哈或橘树花的花冠,颈部也挂着一大串看上去像条肩带似的玉米,一直垂到左边的胳膊上。她们的脸颊染成了红色,从手肘至手腕都覆盖着红鹦鹉的毛。”年轻男子则身穿红袍,头戴玉米冠,抬着滑竿把偶像抬到金字塔形庙宇的墙角下,接下来,他们要面对的是一段陡峭狭窄的台阶,往上抬偶像的过程中,他们一直跟随着笛子、喇叭、小号和鼓合奏出的节拍。“当偶像被抬上去时,所有人都满怀敬畏地站在院子中。达到顶点后,他们把偶像放在一个原先准备好的小玫瑰屋里,接着年轻男子开始抛撒各种各样的花,一眼望去,整个寺庙内外都是花。然后,所有童女都拿着一些甜菜和烤熟的玉米捣成的糨糊——也就是制作偶像的那种糨糊,形状近似大骨头——从尼庵里走出来并把它们交到年轻人手里。年轻人把它们堆到偶像的脚边,一定要尽量放满。这些面团被他们叫作‘威茨利普兹特里的肉和骨头’。骨头放好后,庙里的所有长老都立即来了,包括祭司、祭司助手以及其余的僧职官员,按照地位和年龄(他们的等级很严格)依次进入。他们此时根据各自职位尊卑戴着颜色不一的手工面纱,并且头戴花冠,脖子上围着花链,身后跟着他们敬奉的神。这些体态各异的人,穿着一样的衣服,按次序围着那些面团,载歌载舞,举行仪式。他们以此求得神的保佑,也以此得到他们献给偶像的肉和骨头。这种仪式和祝福(得到祝福后,他们也算是神的肉和骨头)结束后,这些面团被他们奉若神灵。全城的人都聚集过来观看这场盛景,任何人都不敢触犯这条严格的禁令:在威茨利普兹特里神像节当天,每个人都只能吃做偶像用的那种带蜜的面团,不能吃别的肉。而吃面团的时间也是特定的,中午之前不能喝水或其他饮料,否则就是不吉利,甚至是渎神。仪式结束后,他们就可以随意吃东西。仪式举行期间,他们把水藏在小孩子看不到的地方,懂事的孩子都不会要求喝水,如果他们喝了,神就会很生气,不严格遵守戒律很可能会死人。仪式、舞蹈和献祭结束后,人们脱下身上的衣服,庙里的祭司和高级僧侣拿掉面团上的饰品,把面团弄成碎块,献祭的短面棒也如是处理,然后把它们分给众人当圣餐,按照年龄大小,依次分给众人。这些人在接受圣餐时往往泪流满面,充满敬畏,把它视若珍宝。他们认为自己是吞食了神的肉和骨头,所以非常悲伤。家中有病人的人也为病人要一块,虔诚地带回家去。”

博普塔茨瓦纳人一直遵循着必须先洗净身体才能吃新谷物的规矩。而洗净身体的日子由首领来定,一般都是在1月新年开头的某一天。地点选在本族的大聚会厅里,所有成年男子都到场。他们每人手持一些被当地人叫作“勒诺茨”(lerotse,介于南瓜和葫芦之间的一种植物)的叶子,把叶子揉碎后挤出里面的汁液,涂在大脚趾和肚脐眼上。当然,也有人把它涂在全身的关节上,但在更懂得这种仪式的人看来,这种涂法已经偏离了古代习俗,变得庸俗不堪。仪式结束后,各回各家,全家聚在一起,无论男女老幼,都把勒诺茨叶子的汁液抹在身上。有一些叶子捣碎后与牛奶混合起来,放在木盆中让狗舔干净。然后,用勒诺茨叶子把全家每个人盛粥的盘子擦一遍。一切清洗工作做完后,才是吃新谷的时间。

我们从这段有趣的描写中了解到,早在基督教传教士到来之前,古代墨西哥人就对圣餐转化的道理了然于胸,并应用到他们庄严的宗教仪式中。他们认为,通过祭司献祭面包就能把它变成神的身体,因此,吃献祭面包就等于吃神本身,自己的身体也就得到了一份神的实体,相当于与神有了一次神秘的交往。关于转化的理论,也就是面包成为肉的神秘转化,古印度的雅利安人在基督教传播甚至兴起之前就已经非常熟悉了。婆罗门宣称献祭的米饼是人身的替代品,经祭司一番处理,米饼确实变成了真正的人体。我们说过:“当它(米饼)还是米粉时,它是头发。浇上水,就变成皮肤。经祭司搅拌,它变成肉。火烤之后,它就变成骨头。因为它开始变硬,而骨头也是硬的。当祭司从火上取走米饼,往上面洒上黄酒时,它就成了骨髓。就这样,他们所说的五重祭品就做出来了。”

在纳塔尔和祖鲁岛生活的卡菲尔人,只有在节日当天,才会吃新谷。节日在12月底或1月初举行,被众人视作卡佛里年的开始。在国王的小屋中举行宴会,所有人都到场尽情跳舞,他们还举行一场“人民的献礼”。在仪式中,国王亲自往每个人的嘴里放一点特制的食物——把稻米、玉米、南瓜等作物、祭祀用过的肉和“药”混在大锅中煮熟做成的。吃了神食的人,全年都神化了,立刻就能收庄稼。如果有人在节日前吃了新谷,就会死掉,当地人对此深信不疑。一旦发现有人这么做,就杀掉他,至少也要拿走他的全部牲畜。煮新谷一定要用专门的锅,由一位巫师用两根所谓的“夫妻”棍相互摩擦点燃新火,这条规则充分体现了新谷的神圣性。

由此,我们不难理解为什么墨西哥人在与神交往的那一天只吃他们尊为神的肉和骨头的面包,为什么在中午之前,他们滴水不沾。毋庸置疑,他们是担心普通的东西进入胃里,污染了神的骨、肉。希腊人和塞米诺尔印第安人有着同样的敬畏之心,不过他们的手段更加彻底——用强力泻药清空身体后才尝新圣餐。

每当秋天黍稷籽粒成熟时,东非洲的南迪人中有田地的女人都带着女儿下田。采摘完一些成熟的谷穗后,每个女人都取下两粒谷子,一粒按在项链上,一粒放到嘴里嚼碎,然后把碎渣抹在额头上、喉咙上和胸口。她们神色哀伤地割下一些新谷,带回家中,放到顶楼晾晒。天花板是树条编的,有很多缝隙,谷子难免会掉下去,落进熊熊火焰里,噼噼啪啪的爆响声不绝于耳。这似乎很浪费,可人们并不在意。他们觉得谷物的噼啪声表示死者正在享用。几天之后,用新谷煮粥,再配上牛奶,晚餐就有了。全家人喝一点粥,并把粥抹在小屋顶上,同时,他们还往嘴里放一点,向东边吐出去,吐到小屋外。然后家长拿着谷子向神祈福,希望全家健康。牛奶的处理方法也是如此,在场的每个人都要跟着祷告。

在12月冬至节那天,阿兹特克人先杀掉做成偶像的神威茨利普兹特里,然后吃掉。这场庄严仪式的准备工作包括:用小孩的血把不同的种子揉成面团,照着人形做一个神的偶像;找几块橡胶木代表神的骨头。节日当天,这个偶像被放在庙里的主祭坛上,由国王向它上香。次日清早,把它搬到一个大厅里,由一名祭司扮演奎扎尔柯特尔神,拿着带火的石头标枪反复刺穿面团偶像的胸部。人们管这叫作“杀死威茨利普兹特里神,好吃他的肉”。有一个祭司把偶像的心挖出来献给国王享用。剩下的部分分成小块给每个男人吃,不管年龄大小,连摇篮里的婴儿也有份,但是半点也不会分给女人。这个仪式名叫泰古洛(Teogualo),意即“吃神礼”。

有人这样描述尼日尔河上的奥尼查村村民吃新山药时的仪式:“每个首领在自家大门前放上六个山药,并在一根棕榈树枝上烤三个山药,旁边还摆上一些柯拉果和鱼。山药烤好后,由乡医生拿起来刮皮,弄成一餐饭,并分成两半,然后他拿半个山药,放在要吃山药的人嘴边。吃的人吹开山药上的热气,再把山药完全塞入口中,同时说道:‘感谢神,让我吃上了新山药。’然后尽情咀嚼起来,并且吃鱼。”

在另外一个节日中,墨西哥人要制作一些象征云雾掩盖的山峦的山神像。制作神像的原料是由各种种子磨成的面,成形后给它们穿上纸扎的衣服。他们所做的神像数量不一,有的做五个,有的做十个,还有的做十五个。准备好后,他们把神像供奉在自家的小礼拜堂内,而且一个晚上向它们供四次吃的,每次都使用小碗碟。人们整晚在神像前唱歌、吹笛。天亮时,祭司用织布的工具把这些偶像刺穿,然后砍头挖心,最后用一个绿色碟子把心盛给家里的主人。偶像的身体则由全家人分食,仆人尤其要多吃,“吃了偶像后就不会患上某种疾病,那些忘记供奉这些神的人就总是担心这种病会找上自己”。

印度南部的尼格里山区有一个叫作“伯格”(或“巴达格”)的部落,这个部落所沿袭的传统是,让一个库仑巴人来撒头把种子、割头把谷穗。库仑巴人并不是他们本族的成员,在伯格人看来,库仑巴人都是巫师。头把谷穗的谷粒当天被做成象征新谷圣体的饼。伯格人全家都吃这种饼和祭祀剩下的家禽,作为共同献祭的食物。在印度南部,人们举行一种叫作“班格尔”的家庭宴会,宴会的主题就是吃新米。煮新米要用新锅,点火的时间也有规定,一定要按照印度天文学家的推算,在太阳进入南回归线那一天的中午进行。在这天,全家人充满期待地守在米锅旁,因为米汤烧开的样子,预示着来年庄稼的长势。假如米汤很快就烧开,来年就会大丰收;假如米汤久久未开,人们就开始担心明年的收成。他们将新煮的米一部分献给甘尼萨神像,其余的分给众人吃。印度北部的一些地区,新谷的节会叫作“那瓦姆”(Navam,即新谷)。等到新谷成熟,主人带上吉祥物件到田里去,摘五六个大麦穗和一些小米,拿回家烤熟,与粗糖、黄油和炼乳搅拌在一起。一部分以村神和祖先的名义丢入火中,其余的全家吃掉。

第三节 阿利奇亚的“曼尼”

印度的布鲁岛有个习俗,收割完稻子后各个氏族会聚到一起吃圣餐,每个参加者都要献出一点新米。从“食米魂”这种叫法中,我们就能看出这顿饭带有很强的圣餐性质。另外,每个人还要向精灵奉献一些米。在西里伯斯的米纳哈萨,阿尔福人每块农田的第一把稻种都是由祭司来播种,第一把成熟稻穗的收割工作也由他来完成。他先把大米烤熟,碾成粉,分给田主全家,当然每个人只分得一小点。在西里伯斯的另一地区波朗-蒙冈多,收割大米前的祭祀仪式上往往要用到一只小猪或家禽。祭司先在自家的地里摘取一些稻穗,与其他人家的稻穗放在一起晒干,然后还给各自的主人。这些人收到晒好的稻穗后,就把它们脱粒煮熟。女人把煮好的饭和一个蛋送到祭司家里,祭司用蛋献祭,把米饭还给妇人。还回来的饭被带回家,由家里每个人分食,最小的孩子也不例外。仪式结束后,收割工作就开始了。

关于“阿利奇亚有很多曼尼”这句谚语,现在我们可以给出一种解释。罗马人把一些做成人形的面包叫作“曼尼”,制作这种面包的地点就是阿利奇亚。曼尼是这种面包的名字,也是“鬼妈妈”或“鬼奶奶”的名字,人们在户神节[1]期间把男形女形的羊毛偶像献祭给她。节日当天,罗马每户人家都把这些偶像挂在大门口,家里每个自由人都要挂一个偶像,奴隶则挂一个其他样子的偶像。之所以挂偶像,是因为人们相信这一天鬼魂都会出来,他们希望这些鬼或出于好心或一时疏忽,只取走门上的偶像,而不危及屋里人的性命。我们从传统的说法中得知,这些羊毛偶像是过去祭祀风俗的替代品,在此之前,都是用活人来献祭的。这只是些零散的材料,可信度不高,据此做出的推论也很难站得住脚。值得一提的是,这些阿利奇亚烤的人形面包是圣餐面包,在古代,人们每年都照着被杀死的林中之王的偶像做一些面包,然后让他的信众当作圣餐吃掉,这与墨西哥的面团神像的处理方式相同。在墨西哥人为威茨利普兹特里举行的圣礼上,也有人牲。一则关于语源的神话中提到,有个叫作曼尼的人创建了阿利奇亚圣林,并且从她那里传下许多曼尼,这很好地解释了为什么人们把圣餐面包叫作“曼尼”。有个故事说,在户神节献偶像是代替人牲,或许我们还能从中挖掘出有关面包与人牲的原本联系。这个故事有很大的虚构成分,因为靠偶像转移魔鬼对活人的注意力这种做法并不少见。

据说,日本的阿伊努人(或阿伊诺人)习惯按照男女来区分不同的小米,各种小米统称“神圣的夫妻五谷”。因此,老人在捣碎小米做饼给家人吃之前,先拿一些做成祭饼。做好后,老人虔诚地向饼祷告:“啊,谷神啊,我们向你致敬。你今年的长势很好,你的味道很香。你太好了。女火神肯定会很开心,我们也非常高兴。啊,神啊,啊,谷神啊,你养育大家吧。我现在吃你,向你致敬,谢谢你。”祈祷结束后,拿起一块饼吃下。然后,大家才能吃今年收获的小米。用如此繁复的祈祷把这种食物献给阿伊努人的神,是为了求神保佑。显然,在人们眼里,谷物是献给某个神的祭品,但那个神就是谷物本身,能保佑人的神,才算是神。

比如,中国的西藏人对孔麻老母(Old Mother Khön‐ma)手底下的众多阴间妖魔都充满恐惧。这位女神身穿黄袍,手拿金钩,骑着公羊,身份与罗马人的“曼尼”(“鬼妈妈”或“鬼奶奶”)类似。为防止她手下的恶鬼闯入家里,西藏人往往在大门上挂一个盛着公羊颅骨的精巧木盒,里面还会放各种珍贵物品,包括金叶、银云母、绿松石以及米、麦、豆类食品,还有男、女、住宅的雕像或图画。“这些男人、女人和住宅的图像是用来蒙骗恶鬼的。如果它们不接受这些奉献,执意闯入住宅,这些图像就会替家中的真人承受它们的攻击,因为恶鬼误以为这些图像就是这个家里的人。”一切安排妥当后,由一位僧侣向孔麻老母祷告,求她接受这份小小的礼物,把恶鬼关在地门后面,不要让它们闯入住宅来祸害人。

这些风俗距今已有两百多年。在今天的立陶宛,同桌吃新土豆或新谷做的面包的人,都要互相拔头发。这种风俗的意义还有待探究,但我们发现,类似的风俗的确经常出现在非基督徒的立陶宛人庄严的祭祀仪式上。欧塞尔岛上很多爱沙尼亚人在吃新谷烤的面包前,先拿一个铁块咬上一口。显然,咬铁块的行为是一种巫术,能安抚谷物里的精灵。直到今天,萨瑟兰郡还保留着挖出新土豆时全家人都要吃的传统,不然“(土豆)里面的精灵会不高兴,土豆就容易坏掉”。约克郡有一个地方还有这种风俗:由牧师收割地里第一把谷穗。给我提供这些材料的人认为,这把谷子是用来做圣餐面包的。假如他讲述的这个风俗的后面部分是可靠的(类似的例子都证明他比较可信),我们可以从这个习俗中发现,基督教吃圣餐的做法借鉴了比基督教历史更悠久的圣餐礼的做法。

偶像还经常被人拿来防治疾病,病魔有时会把偶像误认为活人,有时会被劝说或被逼进偶像里面,真正的人则平安无事。因此,在西里伯斯的米纳哈萨,阿尔福人有时会把病人转移到另一家去,同时把一个由枕头和衣服扎成的偶像留在病人床上。人们相信,病魔会上当,把这个偶像当成病人,最终病人会痊愈。婆罗洲的原住民似乎对这种防治疾病的方法甚是偏爱。所以,瘟疫暴发时,卡托库果河的达雅克人会在门上挂一个木偶像,希望以此骗过疫魔,使它放过活人,只取走偶像。在婆罗洲,奥罗亚朱人如果觉得病人被魔鬼缠身,就用面粉做一个偶像当作病人的替身,把它扔到床底下,病人就不再受魔鬼纠缠了。婆罗洲西部某些地区的医生一般都是年龄很大的女人,如果病人突然病情恶化,医生就做一个木头偶像在病人头上碰七次,同时嘴里说着:“病魔,这个木头偶像是代替病人的,你到里面去吧。”然后用小篮子装一些米、盐和烟草,和替身一同拿到妖精进入人体的那个地方。把偶像立好后,医生开始召唤妖精:“魔鬼啊,这是顶替病人的偶像。放了病人的魂魄吧,偶像比病人还美好,去找偶像吧。”巴塔克的巫师可以用巫术把病人体内的病魔叫到偶像里去。那是一个用香蕉叶做成的带有人脸的偶像,上面缠着灵草。施法后,巫师会尽快把偶像扔掉或埋在村外。有时会根据病人的性别,把偶像装扮成男人或女人的模样,摆在十字街头或四通八达的大道上,希望某个路人看到后惊呼:“哦,某某某死了!”相信这叫声会骗过病魔,让它自以为阴谋得逞,于是离开病人,病人就痊愈了。马来半岛萨凯族的马塔莱特人认为是尼阿尼妖精导致了各种疾病,不过,还好术士能把这些妖魔从病人体内引诱到草人身上,草人制作粗糙,挂在屋外的一个用去皮的树枝装饰的神龛里。天花暴发时,艾维黑人有时在城外清理出一片空地,在那里立起一些土墩,根据当地人的数量,在土墩上放同等数目的小泥人。他们还摆出食物和水供天花精享用,希望它拿走泥像,留下活人。同时,他们还会堵住通往城中的路,不让它进去,这样就多了一层保障。

以上是把谷物做成人形当作谷精吃掉的例子。还有些地方吃新谷时,并不把新谷烤成人形面包,不过他们会举行盛大的仪式,由此可见,新谷也是被当成圣餐,即谷精的身体吃掉的。比如,在过去的立陶宛,农民吃新谷时要遵循类似的风俗。大概在秋耕时节,收割完谷物准备打谷时,立陶宛人都举行一种意为“混合在一起”或“放到一起”的塞巴里奥斯会,每个农民从不同的农作物中——小麦、大麦、燕麦、黄麻、豆子、扁豆等——选出九大把最饱满的,一把分成三份,把这二十七份谷物混成一堆。按照惯例,这些种子必须都是第一次脱粒和扬场时专门留下来的。人们把一部分混合在一起的谷种烤成小面包,每个家庭成员吃一个,剩下的再加入大麦或燕麦做成啤酒。啤酒酿成后,农民和他的妻儿喝第一酿,仆人喝第二酿。在某个没有生客的夜晚,农民会跪在酒桶前,往桶嘴上倒一罐啤酒,念道:“富饶的大地啊,让黑麦、大麦等谷物都丰收吧!”然后提起一桶,来到妻子和儿女所在的堂屋里。地上绑着一对鸡,一只是公鸡,颜色或黑或白或花(不能是红色的),另一只是母鸡,需要与公鸡同色同窝,而且两只鸡都必须是当年孵出来的。然后主人双膝跪地,端着酒罐,开始谢神,祈求来年继续获得丰收。接着,众人举起手来说:“神啊,大地啊,请收下我们献上的鸡。”说完这些,主人就用木勺把鸡打死,鸡头是不能砍的,第一遍祈祷结束,他就倒出三分之一的啤酒。然后他妻子拿出新锅,开始煮鸡,煮熟后把鸡连同上面提到的小面包放在地上一个底朝上的斗上。接着取出新啤酒,还有专供这时使用的勺子和杯子——勺子一个,杯子三个。全家人围绕木桶跪着,男主人用勺子舀酒倒入杯中,又开始祈祷,祈祷完连喝三杯。其他人照做后,一家人就开始享用面包和鸡肉,然后又开始新一轮喝酒,每轮喝三杯,整个过程要喝九轮。食物必须吃光,万一吃不完,第二天早晨举行相同的仪式把它吃完。骨头喂狗,狗吃剩的骨头被埋到牛棚的粪堆下面。这个仪式通常在12月初举行,那一天任何人都不准说不吉利的话。

根据这些例子,我们可以这样推测:在户神节当天,古罗马每户人家挂在门口的那些羊毛偶像并不是人牲的替身,而是献给“鬼妈妈”或“鬼奶奶”的一种替代祭品。人们希望“鬼妈妈”或“鬼奶奶”在城中游荡时会把偶像误认为家里的人,因而那些人又能多活一年。我们可以猜测,每年5月,高僧团长和圣火贞女把用灯芯草做的偶像从罗马古老的苏布利希亚桥扔进台伯河里,本意也是这样。也可以这样认为,偶像的作用就是消除城中魔鬼的影响,把魔鬼的注意力从人身上引到偶像身上,然后把这些可怕的鬼东西扔进河里,让它们随着河水流向大海。老喀拉巴的原住民有定期清理城中魔鬼的传统,他们所使用的方法与此相同——把缺心眼的魔鬼引诱到一些破烂的草人里面,然后把草人扔进河里。普鲁塔克称这种仪式为“最大的一次祓除”,他提出的证据也在一定程度上证实了这种对罗马风俗的解释。

我们知道,谷精的化身可以是人,也可以是动物,谷精被杀并作为圣餐被吃都是通过这两种化身来完成的。在原始人中,杀死谷精人形化身的例子俯拾皆是。但是,最明确的例证要数欧洲农民的收获晚餐,他们把动物看作谷精化身,把它们的肉当作圣餐吃掉。我们还可以做出进一步的推测,新谷本身也可以当作圣餐,即谷精的身体被吃掉。在瑞典的韦姆兰省,农民的妻子通常会把最后一捆谷穗上的谷粒收集起来,用它们烤出一个形状像女孩的面包,之后由全家人分食。我们可以看到,在这个例证中,面包代表被当作“女儿”的谷精,而苏格兰人也有类似的看法,地里的最后一捆谷穗被他们编成女人的形状并叫作“女儿”。人们普遍认为,谷精藏在最后一捆谷子中,因此,把最后一捆谷子做成面包并吃掉,就相当于吃谷精本身。法国的拉帕利斯也有相似的风俗,当地人做一个人形面团挂在枞树上,然后把树和面人放在最后一辆收获车上,把它们运到镇长家里。就这样一直保存到收完葡萄,然后举行庆祝收获的宴会,宴会结束时镇长把面人弄碎,分给众人吃。

注释

第一节 新谷当圣餐

[1]户神节(Compitalia),是罗马宗教的一个纪念户神拉尔的节日,时间一般在每年12月底至次年1月初。——译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