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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禁忌的人

未开化民族的渔夫和猎人经常要禁欲,并像战士、杀人者那样,举行净化仪式。这些举动究竟是为了何种目的,我们尚不明确,但是我们完全能够假设,渔夫和猎人像杀人者或杀过人的战士那样遵守禁忌,跟其他人隔离,举行净化仪式的主要原因,也是对他们杀害或即将杀害的鸟兽或鱼的鬼魂的恐惧。原始人对动物的敬重不逊于他们对人的敬重,因为绝大多数原始人都相信,动物跟人一样有灵魂和智慧。原始人会像安抚他们所杀之人的鬼魂那样,安抚他们所杀动物的鬼魂。相关仪式之后还会介绍。在此,我们先来了解一下渔夫和猎人在打鱼和狩猎之前以及过程中,需要遵守哪些禁忌,归来以后又要举行怎样的仪式来净化自己。

第六节 渔猎者的禁忌

对所有动物的灵魂,原始人都持尊重态度,只是尊重的程度不一。他们最尊重的是那些能为他们所用,或体型、力量、勇猛程度都让人极为恐惧的动物的灵魂。所以和狩猎那些用处小一些、重要程度低一些的动物相比,他们在狩猎这种珍稀的或危险的动物时,遵守的禁忌和举行的仪式都要多一些。以努特卡湾[8]的印第安人为例,他们在去海上捕鲸前一个星期,就开始遵守禁忌。他们相信捕鲸成功与否,全系于此。这些禁忌包括减少饭量,每天要洗好几次澡,要唱歌,还要用灌木枝、贝壳之类的东西擦拭脸部、四肢甚至全身,擦得就像被荆棘划得遍体鳞伤一样。此外,绝不能亲近女人。有一位首领错过了一条巨大的鲸,便责备下属,说他们中间有人违犯了禁忌。他们的战士在外出打仗之前,要遵守完全相同的禁忌。从古代开始,马达加斯加人捕鲸时,都会遵守相似的禁忌。这在他们出海捕鲸前八天就开始了,包括不和女人发生性关系,不喝酒,彼此坦白自己的秘密罪过,罪孽很重的人不能参与捕鲸活动。马布亚格岛上的人在狩猎儒艮[9]前以及在海龟交配季,都需要禁欲。每年10月到11月是海龟交配季,如果未婚男女在此期间性交后出海,遇到正在交配的海龟,那对海龟就会分开,各自向不同的方向游去潜入海底。新几内亚英瓦特的男女一到海龟交配季,就不再性交,尽管在其他时间,他们经常放纵情欲。加罗林群岛[10]的乌阿普岛上的渔夫,在长约六周到八周的打鱼期内,严格遵守禁忌。打鱼前后都要一直住在男人俱乐部,不管有什么借口,都不能回家,甚至不能看一眼妻子或其他女人的脸。他们相信,哪怕只是偷偷看一眼,到了晚上,飞鱼也一定会钻进他们的眼睛,把他们弄瞎。如果他的妻子、母亲或女儿想给他送东西或跟他讲话,必须面朝海岸、背对男人俱乐部站在那儿,等他过来。渔夫如果要接受她送的东西,必须背对她接过东西,立刻返回男人俱乐部。到了晚上,这些渔夫也只能安安静静地待着,不能跟俱乐部的其他男人唱歌跳舞取乐。米尔扎布尔[11]的科尔人(或布伊亚人)为了祈求好运,会将蚕种带回家,放在牛粪上,小心翼翼供奉。从这天开始,男主人要禁绝一切不洁的言谈举止,不能跟妻子同居,不能在床上睡觉,不能刮胡须或剪指甲,不能在身上涂抹油膏,不能吃奶油制作的食物,不能撒谎,不能做任何他认为不对的事。他会向森伽马蒂女神祈祷,愿献上丰盛的祭品,请她保佑幼蚕孵出来。在幼蚕孵出时,他会把家里的女人都叫过来,大家齐声唱歌庆祝贺孩子的降生,还要用红色铅笔在邻居每一个妇人的发际线上画线。蚕交配时,一家人都要热热闹闹地庆贺,跟婚礼差不多。可见人们几乎把蚕当人一样看待。因此,养蚕人在蚕产卵期间禁欲这一风俗可能在很多民族流行,是对丈夫不能跟孕期和哺乳期的妻子同房这一风俗的类推和延伸。

我们知道,战士在战场上杀了敌人,就要跟亲朋好友,尤其是妻子隔离一段时间,还要举行某种净化仪式,才能重新融入人群。如果说这种隔离和必不可少的赎罪仪式只是为了甩开、吓跑或安抚被杀之人怨愤的灵魂,那么杀死同部落的成员的人也要用同样的仪式净化自己,起初的目的是一样的。至于相信洗礼、斋戒等能让人重生的思想,只是对这一旧风俗的新诠释,依据的是之后出现的更高级的思维方式。以下情况可为该结论提供证明。原始人出于对被杀之人的鬼魂将不断过来骚扰他的恐惧,要求杀人的部落成员严格遵守禁忌的规定。比如北美奥马哈人,死者的家人可以杀死杀人凶手,但是如果凶手送上厚礼,死者的家人也可能放弃该权利。不过,免除死刑的杀人凶手需要在两到四年的时间内,严格遵守以下戒条:走路时只能光着脚,不能吃热的食物,不能大声讲话,不能环视周围的环境,只能穿长袍,不能掀起衣服下摆,不能敞开衣领,哪怕在炎热的夏季,不能让衣服被风吹得飘起来,不能让双手离开身体,不能把头发竖起来或任由其被风吹起来,诸如此类。如果部落的人去外面打猎,他也要跟着去,在离部落的人400米处搭建帐篷露营,“否则,被他杀死之人的鬼魂便会引来狂风,威胁部落的人”。他住在帐篷里时,只能找一个亲戚陪他。用餐时,大家都不愿跟他一起,大家说:“瓦坎达[7]恨他,也会恨跟他一起吃饭的人,所以我们不能这么做。”有时候,他会在晚上一个人出去,为自己所犯的过错痛悔不已。死者的家人在他被隔离的漫长日子里听到了他的哭声,就告诉他:“就到此为止吧,回去,回到人群里,找一件漂亮的长袍和一双鹿皮鞋穿上!”在这些案例中,杀人凶手不能靠近狩猎者,可见凶手还受到了其他限制,这也是因为凶手本身就很危险,正在被亡魂纠缠不休。古希腊人认为,一个人刚刚被人杀害,他的亡魂痛恨杀死他的凶手,会不断找机会向其复仇。所以即使只是误杀,杀人者也要到外地躲避一年左右。等亡魂渐渐平息了愤怒后,杀人者才能回家,之后还要拜祭死者,并举行净化仪式。如果死者是外地人,凶手躲避时,不仅要逃离自己的家乡,还要避开死者的家乡。有个神话故事,真实地体现了古希腊人对于被愤怒亡魂纠缠的恐惧。奥列斯特杀害了母亲,母亲的亡魂非常愤怒,到处追逐他。没人愿意跟他同桌吃饭或让他借宿家中。直到他净化了自己,这种情况才宣告结束。

尼亚斯岛[12]的猎人会在地上挖坑,把薄薄的一层树皮、枝叶、野草盖在坑上,将野兽驱逐到陷阱里并将其抓住。猎人挖坑时,必须严格遵守以下禁忌:不能吐口水,否则野兽会觉得这个陷阱很脏,不肯掉进去;不能大笑,否则陷阱四周会塌陷;不能吃盐;不能打猪饲料;不能在坑里自己挠痒,否则洞口也会塌掉;挖坑当晚不能跟女人性交,否则,一切的努力都将白费。

北美印第安人纳齐兹部落中的青年勇士初次杀人并剥掉死者的头皮,回来以后必须按照规定,在半年内节欲,包括不能和妻子发生性关系,不能吃肉,只能吃鱼和麦粉布丁。他们认为,如果违反这些规定,他们原先的胜利战绩就会失去,死者的灵魂就会来杀死他们,来自亡魂的最小伤害都能夺走他们的生命。乔克托人如果杀了敌人,并剥下了他的头皮,那接下来的一个月,就要一直为死者哀悼,期间不能梳头,只能用手腕上戴的小木棍挠头止痒。在北美的印第安人中间,这种杀人之后再哀悼的做法非常普遍。

未开化民族渔猎期间都要严守贞操,认为渔猎能否成功,关键就在于此。很多相关事例显示,这种习俗都是来源于迷信,并不是为了节约体力以便渔猎有收获。一般说来,大都不是为了后者,而是出于各种想法,认为如果不贞节的人去打鱼捕猎,会惹怒鱼兽。在不列颠哥伦比亚,卡里尔印第安人在设下猎熊的陷阱前一个月,就开始不跟妻子亲近,不用妻子用的器具,只用桦树皮做成的杯子喝水。如果因疏忽没能做到这些,即使熊掉进了陷阱,也会逃出去。如果是设陷阱捕捉貂鼠,提前十天开始禁欲即可。

上述案例并不涉及隔离,或在某种净化仪式后的隔离。南非一些部落的战士如果在战场上杀了非常勇猛的敌人,回来后除了要到河里沐浴,还要连续十天不跟妻子以及其他家人见面。此外,他还必须在吃饭时,吃下部落巫医给他开的一种药。东非的南迪人如果杀了其他部落的人,就要把自己的身体、矛和剑都涂抹成一半红色一半白色。一连四天都只能住在河岸上临时搭建的茅舍里,不能见自己的妻子或恋人,不能吃除牛肉、羊肉、稀粥以外的食物,在净化仪式结束前不能回家。在第四天即将结束时,他最终完成了对自己的净化,即喝下了用树皮煎制而成、被叫作“塞格特”的药剂,以及馋了血的羊奶。在卡卡韦伦多的班图人部落,如果有人在战场上杀了人,他回到家以后,为避免死者的鬼魂打扰,就要把头发都剃掉,并要让朋友往他身上涂抹用羊粪之类的东西做成的药。东非的韦根人中间也有同样的风俗。卡韦伦多的贾-卢奥人的风俗稍有差异,从战场上归来的第三天,战士才把头发剃光。不过,他必须先把一只活家禽挂到脖子上,并让家禽的头部朝天,才能走进村子。之后,他要把家禽的头砍下来,并将其继续挂在脖子上。为祈求死者的灵魂不要纠缠他,战士到家后,要立即摆好酒宴,祭拜死者的灵魂。帛琉群岛的男人从战场上回来后,所有杀过敌人的战士、初次出征的年轻战士都要集中到一座宽敞的房子里,成了不能被靠近的禁忌之人,禁止洗澡、跟女人亲近,只能以椰子、糖浆为食物,不能吃鱼。他们会用被下了咒的树叶擦身,咀嚼被下了咒的槟榔叶。这样过上三天,他们再结伴到尽可能接近杀人地点的地方沐浴。

考察原始人由于迷信而克制自己的感情和性欲等的许多例子,会让我们获益匪浅。此处暂且按下不表。这里再通过几个各具特色的事例,继续探讨渔猎活动过后,渔夫和猎人要举行怎样的洁净仪式。在老挝的锡丰一带,盐场的工作人员在工作期间要严格禁欲,此外,不管太阳多猛烈,都不能蒙头或打伞。缅甸的克钦人总会让女人通过抽签选其中两个来负责酿制啤酒。酿酒过程持续三天,在这期间,她们不能吃酸的食物,不能跟丈夫发生性关系。否则,据说酿出的酒就是酸的。马赛人会安排一男一女在房子里一起酿制蜂蜜酒,严禁两人之间发生性关系。根据规定,他们从开始酿酒前两天到酒酿成时为止一周内,必须绝对贞洁。马赛人相信,在此期间,如果这两人稍有一点不洁,酿出来的蜂蜜酒就没法喝,甚至连酿蜜的蜜蜂都会飞走。制造毒药的人也要遵守很多禁忌,且必须独居,就像一个被放逐的人。马赛人聚居区的万多罗珀部落认为男人在制毒期间哪怕看了邻居女人一眼,做出来的毒药也会失效。如果在此期间,他的妻子和别人发生性关系,他做出来的毒药一样也会失效。显然,我们无法对第二种情况做出合理解释。为什么制作毒药之人的妻子失贞,会导致他做出来的毒药失效?这显然是交感巫术原理的一种推论,即妻子的失贞,会感应于丈夫,进而感应于他的工作。根据交感巫术原理,我们也可以推断:要求制毒者节欲,为的是防止他意外毒死自己的妻子。这一点也许当代的文明读者已经猜到。

每次战争结束后,巴索托人都会清洗身体。因为如果不马上把身上的血污洗干净,在战争中死去的鬼魂就会频频追逐他们,让他们难以安睡。所有战士都带着武器排队来到附近的小溪边,依次到溪水中沐浴,还要清洗标枪和战斧。偶尔有一名占卜师也在场,他会到小溪上游去,往水里扔清洁剂。东非的巴戈书人如果杀了人,当晚必须借住在同村的朋友家,不能回自己家。到了第二天,他要杀一头羊,用羊内脏擦拭自己的胸膛、右手臂、脑袋,还要找来自己的孩子,把他们也擦拭一番。接下来,他还要用羊内脏擦拭大门口,最终将内脏都丢到房顶上。这天他吃饭时,只能用棍子夹住食物,放到嘴里,不能伸手接触食物。这些约束对他的妻子并不适用。甚至,她还能去追悼被她丈夫杀死的人,如果她想这么做的话。赞比西河北面的安戈尼人杀敌归来的前三天,都会在身上和脸上抹灰,披上所杀之人的衣服,在脖子上挂上树皮编成的绳子,绳子末端垂到肩膀或胸口上。到了第四天,他们会趁着黎明起床,一边怪叫一边在村子各处奔跑,把战争中被杀之人的灵魂赶走。他们相信这样能让自己的家人摆脱疾病与灾难的威胁。

南非的巴佩迪和巴聪加部落在建造新村庄时,一旦确定了选址,开始动工,部落中的夫妻就要全部禁欲。一旦发现有人违背禁忌,就要马上停工。他们相信,再微不足道的不贞,都会给建造中的新村庄带来损失,导致村长身体瘦弱甚至死亡,而这位犯错的女人也会终生不孕不育。交趾支那的占人在修建河坝时,酋长必须祭拜工地神,祈求保佑。整个工程进行期间,酋长必须在一座简陋的茅草屋独居,不参与工作,也不能与任何人发生性关系。当地人相信,如果这段时间,酋长有任何不贞的举动,都会给大坝增加一道裂缝。这样做,显然不是为了让酋长保持健康以便确保大坝完工——酋长根本没有为大坝的修建出过一丁点力。

在荷属新几内亚的文德希,人们成群结队出去狩猎人头。胜利返回途中,眼见家乡就在前方,他们会吹起海螺,让大家知道他们大获全胜回来了。他们用树枝装点小船,亲手砍掉敌人头颅的人还会用木炭把脸涂抹得黑黑的。好几个人合作砍下的头颅,便归这好几个人共同所有。归来途中,他们会算好行程,到家时,一定是在黎明时分。他们一边大叫一边划船,返回村子里。女人一早就来到房子前面的廊道上,跳舞欢迎他们的归来。亲手砍掉敌人头颅的人会趁着小船经过村里年轻人的家时,往墙壁或房顶上投掷木棍或竹棍,棍子的一头削得尖尖的,投掷棍子的数量与其砍掉的头颅数量相等。一整天,这群人除了偶尔敲敲鼓,吹吹海螺,打打墙,大叫着驱逐被杀之人的亡魂外,不会闹出更大的动静。新几内亚的雅宾人总是又是喊叫又是打鼓,驱逐被杀之人的灵魂。他们认为,如果不这样做,这些灵魂就会来报复杀死他们的凶手。斐济人时常活埋人,因为担心亡魂还会回到生前的家,为吓走他们,就等夜幕降临后吹笛子、海螺等等,制造噪音。斐济人还会拆掉被活埋者家里的家具,摆上各种他们觉得惹人厌憎的玩意儿,好让那些亡魂不再眷恋生前的家。只要美洲印第安人用残酷的刑罚虐待死了一名囚犯,当晚他们就会到村子各处怪叫,拿棍子在家具、墙、房顶上敲敲打打,赶走可能停留在这些地方等着复仇的亡魂。“有一回,”一位旅行者说,“我们晚上从渥太华人[6]的一个村庄经过,听到村民都在发出刺耳的尖叫,场面十分混乱。我们打听后得知,渥太华人刚刚跟基卡普人打了一仗,为了赶走战死之人的亡魂,阻止他们进入本村,村民便制造了这样的噪音。”

根据我们的了解,渔夫和猎人在渔猎之前和渔猎过程中遵守戒条和节欲,基本都是因为迷信,即担心会惹怒或惊吓到他们想要捕获的鱼和野兽的灵魂。如果是这样,那他们在渔猎结束后所采取的隔离约束措施,也可以看作因为这时,渔猎者及其家人更加害怕这些近在眼前的被害者愤怒的鬼魂。假设以上那些饮食、睡眠等方面的节欲措施,都只是为确保人们的身体健康和工作精力而采取的有益的预防措施,那么,渔猎活动结束以后,就完全没有必要,没有理由继续遵守那些节欲禁忌。但是动物被捕杀以后,也就是渔夫和猎人得偿所愿满载而归之后,往往还要继续甚至更加严格地遵守那些禁忌,甚至有增无减。这样一来,这种风俗的合理性假设就完全不能成立,而认为它们都是迷信这一假设,却更加清楚可信。

生活在新几内亚瓦尼齐拉河口的部落,“无论何人杀了人,都会被视为污秽之人,必须马上借助一种仪式,让自己的身体和使用过的兵器得到净化,随后到本村祭坛的木头上坐下。接下来,所有人都不会再跟他讲话,也不会靠近他。大家为他准备好了房子,让他独自住在那里,有两三个孩子照顾他。他唯一能得到的食物是烤过的香蕉,且香蕉两端都要扔掉,只保留中间的部分给他吃。亲朋好友会在第三天为他举行小型酒宴,送一种名为埃维·波罗的护身符给他。到了第四天,他会戴上自己最漂亮的装饰和因为杀人得到的护身符,并带上兵器,猛地冲进村子里,到各处游走。第五天,村民会举行狩猎活动,之后从猎物中挑选一只袋鼠,从其腹中挖出脾脏和肝脏,在他后背上擦洗。擦洗完之后,就让他郑重地走到最近的河里洗澡,要注意双腿分开。那些还没正式上过战场的年轻战士都要下水,从他双腿之间游过去。据说,如此一来,他的勇气、力量就会传给这些年轻战士。到了第二天早上,他要全副武装,跑到外面大叫被他杀死之人的名字。确定已经把亡魂吓跑,再也不用担心亡魂会回来后,他才会回到自己的房子里。为了恫吓亡魂,他会敲木板,点火。净化活动又持续了一天,终于结束,这下他就可以回家跟妻子团聚了”。

白令海峡的因纽特人,“在处理自己捕捉的动物尸体时,表现得小心翼翼,生怕惹怒了这些动物的亡魂,为自己招来灾祸或死亡”。乌南利特的猎人如果去捕鲸,甚至帮助别人搬运渔网里的鲸,那么在随后的四天里,他什么工作都不能做,因为鲸的亡魂这几天会一直附在他身上。本村任何人都不能用任何锋利的或带尖的工具,恐怕不小心误伤了鲸的亡魂。他们认为,鲸的亡魂仍逗留在村子里,正在四处游荡。因为担心会让鲸的亡魂受到惊吓或冒犯,他们说话都不敢太大声,干活也不敢闹出大的动静。任何用斧头砍伤鲸身体的人都必死无疑。在四天之内,所有村民一律禁用铁制工具。

如果对于前文提到的行为规则究竟是建立在迷信恐惧之上还是出于理智的考虑,读者仍有疑惑,那么,一旦我们了解到,战士在已经获胜,不再害怕活着的敌人时,仍要更加严格地遵守类似的规定,疑惑一定会消失。在这些情况下,对被杀之人愤怒鬼魂的恐惧,可能就是战士获胜之后还要接受严格约束的原因之一。很多显著的证据都表明,杀人者的确会因为害怕鬼魂的复仇而改变自己的做法。神圣酋长、哀悼者、产妇、战士等遵守的禁忌往往都是跟普通人隔离开来,独自住在小房子里或在外面露营,不跟人发生性关系,不让其他人使用他们的器具,诸如此类。至于获胜战士要遵守的禁忌,就更是如此了,因为他们确实杀了人。根据帝汶岛的宗教与惯例,军事将领外出征战,斩获敌人首级,凯旋时不能马上回家,要先去一所专门为他备好的房子里,洁净身心两个月才能回家。在这两个月内,他不能跟妻子亲近,不能自己吃饭,吃饭时,只能依靠其他人帮忙。我们似乎能够确定,这些规则是出于对被杀之人灵魂的恐惧而制定的。同样能证明这一点的,还有如下记录:帝汶岛的战士外出征战,斩获敌人首级,胜利归来后,为安抚敌人的亡魂,总要为那些首级举行献祭仪式,否则必定招致不幸。仪式中也包含着追悼亡魂、祈祷宽恕的音乐和舞蹈。追悼之人会说:“我们把你们的头颅悬挂在这里,还请你们息怒。我们的头颅原本会被你们挂到你们的村子里,我们没有落得这样的下场,完全是侥幸。在此向你们献祭,祈祷你们的灵魂不要来打搅我们,从此获得安息。如果我们能做朋友,不是更好吗?为什么非要做敌人?如果我们过去就能成为朋友,你们就不用流血牺牲了!”西里伯斯岛中央地带的帕罗人会在战争结束后,到寺庙祭奠被他们砍去头颅的敌人,祈祷敌人的宽恕。

每到12月,因纽特人就会在村里的大会堂举行大规模庆典,将这一年捕获的海豹、鲸、海象和白熊的膀胱都摆出来展览,一连好几天。在此期间,猎人一律不得和女人发生关系,否则会激怒那些已死的动物的亡魂。在阿拉斯加的阿留申群岛,猎人如果用被下了咒的鱼叉刺杀了一条鲸,要立即回家,到一座特殊的小房子里,单独住上三天。在此期间,他不吃不喝,不接近女人,偶尔还要模仿被刺杀而濒死的鲸的喷气声,此举是为了防止鲸游离海岸。到第四天,他会离开这座小房子,到大海中洗澡,尖着嗓子发出奇怪的叫声,并用双手拍水。他会跟一个伙伴一起去探望受伤之后搁浅在岸边的鲸。如果鲸死了,他必须立即挖出鲸身上被他刺伤的部分。如果鲸还没死,他要立即回家,继续禁食节欲,直至鲸死亡。在这个例子里,猎人模仿鲸喷气等行为,可能是为了通过巫术交感原理来加速鲸的死亡。狩猎北极熊时,他们要遵守的禁忌更加严格。北极熊的亡魂极其凶残,一旦惹怒了它们,后果不堪设想。北极熊死后,亡魂会逗留三天,在此期间,因纽特人必须一丝不苟地遵守禁忌。他们相信,和其他海兽相比,北极熊的亡魂惩罚敌人的速度更快,手段也更凶残。

第五节 杀人者的禁忌

卡扬人相信,豹的灵魂比他们的灵魂要强大很多,所以,每次他们射杀一只凶残的加里曼丹岛豹子,总会担心自己灵魂的安全。为此,他们会在死去的豹子身上踩踏八次,同时念道:“豹子啊,我已将你的灵魂踩到我的灵魂之下了。”回家以后,他会将家禽的血涂抹在身上、用过的兵器和猎狗身上,好让灵魂镇定下来,别从体内跑出去了。他们相信灵魂跟他们一样,很喜欢吃家禽。此后连续八天,无论白天还是晚上,他们出去狩猎之前,都必须先洗澡。霍屯督人将杀死狮子、豹、大象或犀牛的人视为伟大的英雄。不过,这位英雄在杀死这些野兽之后的三天内,都只能待在家里,什么都不能做,吃喝都要节制,并禁止妻子靠近自己。拉普人[13]也将杀死一头熊视为至高无上的荣耀。在他们看来,熊是百兽之王。凡是参与猎熊的人,都沾染了污秽,必须跟其他人隔离,连续三天住在特意为他们准备的小房子或帐篷里,将死去的熊切分、烹饪、食用。他们把熊的尸体运回来时,用的是驯鹿拉的雪橇。接下来的一整年,都要禁止女人坐这架雪橇。走进隔离的帐篷前,男人要把狩猎时穿的衣服脱下来。他们的妻子还会往他们脸上吐她们从树皮里嚼出的红色汁液。进帐篷时,他们会走后面的入口,而不是常规的入口。他们烹饪熊肉期间,女人不能接近他们的帐篷。等肉熟了以后,有两个男人会送熊肉给女人。这时,他们要装作外乡人,送的是他们从家乡带过来的礼物。女人接受礼物时,也要装出和他们素不相识的样子,还要把红绳系到他们腿上。男人把熊肉送给女人时,不能经过女人的帐篷大门口,必须从帐篷顶端的缝隙中,把熊肉丢进去。三天的隔离结束后,男人就可以回去跟妻子团聚了。在此之前还有一项净化身体的仪式:每个男人都要拿着火上吊水壶的铁链,排成队围着篝火跑圈。完成了这项仪式,男人就能从正门走出帐篷,去跟妻子团聚。但是他们的首领还要再过两天才能与妻子同居。

为什么未开化民族都要禁止战士在作战期间和女人发生性行为,现在很难断定。但是我们能够推断,他们这样做是出于迷信观念,根据交感巫术的原则,他们担心这时和女人发生性行为,将会染上女人的软弱和怯懦。同样,一些未开化民族认为,战士如果跟产妇发生性关系,身体和兵器都会变得软弱不堪。甚至,加里曼丹岛中部地区的卡扬人相信,即使只是接触到织布机或女人的衣服,都会导致男人在打鱼、狩猎、作战时失败。所以在这种情况下,未开化民族的战士不仅不能和女人发生性关系,还要跟她们完全隔离。在印度东北阿萨姆的山地中,有些部落在进攻外敌的过程中或结束后,除了禁止战士和妻子发生性关系,还禁止战士吃女人做的饭,甚至禁止战士和妻子讲话。一个女人曾在不经意间跟丈夫讲了一句话,后来发现丈夫正在遵守战士禁忌,她犯下了可怕的罪行,因此吓得病死了。

据说,卡非人非常害怕巨蟒或像蟒一样的大蛇。“他们受迷信思想影响,不敢杀死蟒蛇。如果有谁为了自保等原因,不小心杀了一条蟒蛇,他就要连续几周躺在河里清洗。同村的人都被禁止宰杀动物,直到他的净化仪式完成。他完成这项仪式后,就会在牛棚马厩旁边挖一个坑,小心翼翼地埋葬死去的蟒蛇。这条蟒蛇从此就埋在这里,不再受任何惊扰,就像一位死去的酋长。好在到了今天,这种为赎罪所做的忏悔已经缩短到几天,和对死者的追悼一样。”金奈[14]人相信,杀掉一条眼镜蛇,就是犯下了滔天罪行。人们通常会像火化人的尸体那样火化被杀的眼镜蛇的尸体。杀掉眼镜蛇的人会主动守三天的禁忌,以清除自身的污秽。第二天,要把牛奶洒到死去的眼镜蛇身上。三天期满后,这个自觉犯罪的倒霉蛋就不用再遵守禁忌了,因为他已经把身上的污秽清洗干净了。

据说克里克印第安人及其同族的部落的战士,“由于宗教的虔诚要求他们保持圣洁,他们征战期间不能和女人发生性关系,出征前和回来后的三天三夜尤其如此,连跟妻子亲近都不允许”。南非的巴佩迪人、巴聪加人除了战士外,连留在村子里的人都要节欲。他们相信,如果不这样做,战士前行途中就会荆棘遍布,就无法获胜。

最后几个例子的人都要向其杀死的动物做出补偿,这是由于迷信思想,人们相信,这些动物都是不能杀害的神圣动物。这些杀害神圣动物的人所得到的待遇,类似于以渔猎为人们提供食物的渔夫和猎人所得到的待遇。我们能够确定,这两种风俗其实是建立在相同的思想基础上的。如果我的结论成立,这种思想基础就是人们敬重动物,特别是那些珍稀的或可怕的动物的灵魂,唯恐它们的灵魂会找人报仇。我们可以在下述例子中,为这个观点找到一些证据。在安南,渔夫每次看到海浪把死去的鲸冲到岸上,都会为鲸举行一种仪式。这些渔夫都靠着鲸养家糊口,所以对鲸很是敬重。海边的渔村差不多都建起了小型宝塔,且我们几乎能够确定,宝塔之中储藏着鲸的骨骼。村民一旦发现死去的鲸被冲到岸上,便会为其举行盛大的葬礼。最先发现鲸尸体的人将扮演首席追悼者的角色,为鲸举行追悼仪式,正如追悼已故的亲人。首席追悼者要以死者最亲近的亲人和晚辈的身份,反穿长袖白色孝服,戴上草帽,主持丧葬事宜,焚香烧纸放鞭炮。人们会割掉鲸尸体上的肉,炼成油,将剩下的骨骼埋到沙子里,还要搭建一座棚子,将祭品都摆到里面。鲸的灵魂会在葬礼结束后,迅速附着到某位村民身上,借着这位村民的嘴巴,告诉大家它的性别。

未开化民族相信,他们的战士始终在危险的鬼神氛围中行动,因而规定他们必须遵守一系列迷信陈规。当然,这些规定的性质显然不同于对敌人的防御举措。具体规定通常是在作战之前和胜利之后,都要让战士与世隔绝,这种处境和神圣之人以及其他危险之人很相像。以毛利人为例,他们外出征战期间,都处在最神圣、最禁忌的状态中,不仅他们自己,他们在故乡的亲朋好友也都要严格遵守比平时更多的禁忌和更奇怪的规则。关于他们在古代征战的状况,欧洲留下了一些有些不敬的记录,其中谈到,他们“非常神圣,让人不能靠近”,他们的将领更是如此。和毛利人、澳大利亚人一样,以色列人远征时,也要遵守某些洁净身心的规则。他们所用的器皿都很神圣,做事必须遵循过去的惯例,克制欲望,洁净身心。根据他们公开表达的目的,这种惯例最初是为了避免敌方取得他们丢弃的东西,并利用它们对他们施加巫术。在北美洲一些印第安部落中,初次参战的年轻战士必须遵守一些规则,其中有两条月经初潮的女孩也必须遵守的规则:一是自己吃饭喝水用过的器皿,不能让其他人使用;二是不得自己动手挠头或身体,如果实在找不到别人帮忙,也不能用自己的手指,而要用一根小木棒代替。后一条规则的依据似乎是把手想象成圣洁或肮脏的东西,这和禁忌之人不能用自己的手用餐是同样的道理。这些印第安部落的战士出去征战时,晚上必须面对家乡的方向休息,姿势再别扭也不能改变。此外,在此期间,这些战士必须先在地上铺上什么东西做垫子,才能坐在地上。他们的双脚必须保持干燥。他们不能走过去习惯走的路,除非真的没有其他路可走。即使只能走这种路,也要随身携带药物或护身符,用来医治他们的腿由此受到的伤害。如果他们中间有人不慎坐到或躺到地上,其他人绝不能跨过他的四肢、身体,以及他的所有用具,包括毛毯、枪、战斧等。如果有谁不慎违反了该规定,被他跨过的人就要将他打倒在地,而他不能反抗,也不能出声。打倒与被打倒就是他们两个在这种情况下必须履行的职责。战士通常都用木头或桦树皮做成的小碗用餐,碗的两侧都有标记,征战前后要从不同的侧面喝水。征战归来,只剩一天的路程就能到家时,他们会把碗挂到树上,或丢到草地上。这种做法显然是为了避免他们从战场上带回来的污秽传染给他们的亲朋好友。这和前文中提到的日本的神圣天皇、经期女人和分娩女人、摸过尸体之人所用的器皿和衣服都要毁掉或丢掉,是相同的道理。北美洲阿帕奇印第安人[5]的战士前四次征战途中都不能用自己的手挠头,要用小木棒代替手指,也不能让嘴唇碰到水,喝水时要用芦苇秆或竹管吸入。所有战士都用皮带把小木棒、吸管绑在腰上。北美奥吉布威印第安人的战士外出征战期间,也遵守用小木棒而不是手挠头的规则。

注释

第四节 战士的禁忌

[1]斐济实力最强大的部落酋长。——译注

一些班图人部落更是夸大了女性流产并且加以隐瞒这种情况所传播的污染。谈及这些部落,有一位经验丰富的观察家说:“南非人把女人分娩时流的血看成比经血还危险的东西。女人分娩期间,丈夫因担心被玷污,不能住在家里,需要和产妇分开八天。孩子满三个月之后,他才敢抱孩子。更加污秽的是女性小产,特别是擅自流产。这不光会威胁到她丈夫的性命,还会玷污全国和天空。原本是生理现象,却因这种怪异的观念联想,搅乱了整个宇宙!”谈到女性流产会给国家带来的灾祸,巴佩迪族的一位巫医兼造雨者说:“一个女人流产了,任由肮脏的血四处流淌,并将流下来的胎儿藏起来,这将引发能烤干全国的热风。雨水将因混乱的社会秩序而销声匿迹。快到污血流经的地方时,雨水担心受到玷污,会与之保持距离,止步不前。犯下严重的过错,毁坏了酋长的国家,藏起了还未长成人形的精血,这种精血严禁洒到路面上。这些行为究竟是哪个女人做出来的?酋长会找来所有男人问:‘你们村里是否秩序井然?’有男人说:‘某某女人怀孕了,但是谁都没有见过她生下的孩子在哪里。’一群人随即去抓住这个女人,说:‘快说吧,你把孩子藏在哪里了?’从她口中打听到答案后,这群人就会带着工具赶过去,把预先备好的两种用树根煎出来的药汁浇在墓穴上,再从坟墓里抓一点泥土,带到河里扔掉,并将河水洒到女人的血淌过的地方。接下来的每一天,女人都要用这种药汁清洗自己,此地才能再有雨水。除此之外,我们(即巫医)还会吩咐所有女人备好一团泥巴,上面沾染着她们的血。到了某天早上,她们就将这团泥巴带过来给我们。如果要用这种泥巴造出药水,洒遍全境,就要把泥巴磨成粉,在牛角里保存五天,然后让一些童男童女(不懂人事的处女)带着牛角,到所有临水的地方,以及所有出入口,让一个女孩用鹤嘴镐在地上挖一个坑,其他孩子往牛角里插入树枝,把其中染血的泥土倒在刚刚挖好的坑里,叫着:‘下雨吧!下雨吧!’这样我们就消除了女人在路上留下的祸害,天就会下雨,全境都净化了。”

[2]位于非洲西南部。——译注

很多民族也对分娩后的女性做了相似的限制,这显然是出于相同的原因。在这段时间,女性被视为一种威胁,会玷污身边的人或物。所以她们在恢复健康与体力,度过想象中的危险阶段之前,要离群索居。比如塔希提岛[4]上的女人生下孩子后的半个月或三周,要在神圣的地方临时搭建的小房子里与外界隔绝。期间,她们用餐时,只能等别人来喂,不能自己动手。这段日子,如果在母亲的净化仪式结束之前,有人接触了刚刚出生的孩子,这个人也要受到和母亲相同的限制。在阿拉斯加的科迪亚克岛,不管哪个季节,女人分娩前夕都要住到用芦苇搭建的陋室中生下孩子,住满二十天才能离开。在这段时间里,她被当成最污秽的人。任何人都不能接触她,甚至连她的食物,都是系在木棍上送到她手上的。布里布里印第安人相信,女人分娩带来的污秽比月经的更多。女人会在即将分娩时告知丈夫,丈夫就会到僻静处,匆匆忙忙搭建一座小房子,让她一个人住在里面。接下来的日子里,她不能和任何人讲话,除了她的母亲以及和另一名女人。巫医会在她生下孩子后,帮她清除身上的污秽,具体做法就是往她身上吹气并放上一只动物。但这种做法只能把她的污秽降低到经期的程度,她必须在一个月内独自生活,并要谨遵经期的规定饮食。如果她流产或生下死婴,就会变得更加污秽,处境也更不堪。在这种情况下,她更要和其他人隔离,她的用具给其他人带来的威胁将变得更严重。食物只能系在一根长棍子上,给她送过来。整整三周,她都要这样度过,回去以后还要继续遵循普通的分娩禁忌。

[3]位于波利尼西亚群岛的中心地带。——译注

禁止使用某些人(无论这些人是神圣的,还是所谓“污秽的”)用过的器皿、穿过的衣服等,以及违背该禁忌产生的严重后果,一般来说,都完全一样。经期女人摸过的东西和神圣的酋长穿过的衣服一样,都能让接触它们的人死亡。澳大利亚有一个黑人看到妻子来月经时躺到了他的毯子上,就把妻子杀了,结果不到半个月,这个黑人也因恐惧送了命。所以澳大利亚的女原住民要想保住性命,绝不能在来月经时接触男人的东西,甚至不能在常有男人出没的路上走动。女人分娩时也要跟男人分开,等到分离期结束,还要把她在此期间用过的器皿都打烂。乌干达女人在分娩期或经期用过的器皿,也要全部打烂。而她们在此期间接触过的矛、盾之类的东西,也受到玷污,尽管不用销毁,也要好好洗干净。“德内以及其他大部分美洲部落的人最害怕的东西,莫过于经期女人了。一个年轻女孩只要有来月经的迹象,立刻就会被小心翼翼地同所有男人隔离,让她一个人住到一座偏僻的小房子里,以免被村子里或过路的男人看见。在这种糟糕的处境下,她还要避免接触任何男性用品,以及他们捕获的野兽,否则就会亵渎这些东西,激怒野兽,导致猎人从此一无所获。这段日子,她只能吃鱼干,喝水管里的冷水。由于她会给其他人带来威胁,因此,即使经期结束了,她还是要避免自己的脸暴露人前,需要戴上一顶又薄又软的皮帽,从头到胸全部遮挡起来”。哥斯达黎加的布里布里印第安人认为,经期女人都很脏。经期女人用餐时不能用盘子,只能用芭蕉叶子,用完后还要丢到隐秘处,以免牛看到这种芭蕉叶子后将其吃掉,因此日渐消瘦而死。经期女人喝水时,也要用专门的器皿,用她的杯子喝水的人必死无疑。

[4]大洋洲波利尼西亚群岛的一座岛屿。——译注

第三节 女人月经和分娩期间的禁忌

[5]北美西南部印第安人的一支。——译注

在不列颠哥伦比亚的舒斯瓦普,伴侣刚刚去世的人,无论男女,都必须离群独居,期间不能用手摸自己的头或身体,煮饭、吃饭所用的器具不得让别人使用。他们还要到一条小溪旁边,搭建一座小小的汗蒸房,整夜要躺在那里出汗,且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洗一次澡,之后再用云杉树枝擦身体。这些树枝只能用一次,用后要将其插到汗蒸房四周的地上。猎人不能靠近这些哀悼者,否则必有灾祸。哀悼者的影子投到谁身上,谁就会立即得病。为避免亡魂靠近自己,哀悼者的床和枕头都是用有刺的灌木枝叶做成的。这些防范举措清楚表明,到底是什么亡魂的威胁让哀悼者只能过上离群索居的生活。说到底,哀悼者这样做完全是出于畏惧,畏惧的对象就是不舍得跟他们分开的亡魂。在英属新几内亚的梅克奥,鳏夫会被整个社会遗弃,变成人们畏惧、躲避、不敢靠近的人,丧失一切公民权利。他不能种植植物,不能到公共场合,不能经过村庄,不能走过道路,只能在草丛、灌木中行走,宛如野兽。一旦听到或看到有人靠近,尤其是女人,他就要躲藏到树后面或灌木丛中。他必须等到夜幕降临后,才能独自一人去打鱼或狩猎。他若有事想跟别人商议,也只能等到夜里悄悄登门造访,即使拜访牧师也是一样。他讲话必须压低声音,就像嗓子坏了一样。他若跟其他人结伴打鱼或狩猎,他已故妻子的灵魂就会把鱼或野兽吓跑,让他的伙伴蒙受损失。为了保护自己,他会一直随身带一把战斧,在各个地方走来走去。他的战斧除了用来防备森林里的野猪,还用来防备他妻子的亡魂。所有亡魂都是罪恶的,总是想谋害活着的人,从中获得乐趣,他妻子的亡魂也不例外。

[6]分布在渥太华河流域等地的北美印第安人。——译注

凡接触过尸体的人不得用手接触食物,这个禁忌在波利尼西亚普遍存在。在萨摩亚[3],“任何人只要接触过尸体,都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小心留意不要接触食物,得靠别人喂养他,就像无助的婴儿一样。如有违反,必受家神惩处,头发或牙齿都会掉光”。在汤加,“凡接触过酋长尸体的人都必须守禁忌十个月,其他酋长也必须各守禁忌三个月、四个月或五个月不等,视刚刚去世的酋长地位而定。如果是首席祭司去世,连最高酋长都要守禁忌十个月。……守禁忌期间,任何人用餐时,都要由其他人来喂,不得自己伸手取食。即使连牙签也不得使用,必须别人帮他拿着。要是旁边没有人,他又觉得饿,就只能双手按在地上跪下,张着嘴叼起食物来吃。违反这些规矩的人必浑身肿胀而死”。

[7]美洲印第安人崇拜的一位大神。——译注

原始人相信,酋长与国王拥有一种一触即发的神秘力量,因此很自然地把他们列入社会的危险阶级,并对他们加以各种限制。这和那些针对杀人犯、经期女人、所有让人恐惧的人的限制是同样的。比如波利尼西亚神王和祭司用餐时,必须有人在旁边服侍,因为他们的手不能接触食物。而且,正如我们刚才了解到的那样,他们使用过的器皿、穿过的衣服等等,其他人都不能使用,否则必遭疾病或死亡的惩处。一些原始人至今对于月经初潮的少女、产后的女人、杀人者、悼亡者以及接触过死人的人,都遵守同样的禁忌。以最后这种人为例,凡参与过处理尸体,运送尸体下葬,或碰过尸骨的毛利人,几乎要和一切人断绝往来。他不能到别人家去,不能接触任何人或东西,否则他接触过的人或东西就会被鬼魂纠缠。甚至,他接触过的食物也会变得不干净,其他人都不能再接触,因此,他甚至不能用手接触食物。别人只能把他的食物放到地上,他小心地背着双手,坐下或跪下,尽可能趴到地面上用嘴啃那食物。如果有人喂他吃饭,便要小心避免碰到他这个不能靠近之人的身体,伸长胳膊喂他。除此之外,喂他的人还要遵循很多禁忌,简直跟他本人要遵循的禁忌不相上下。几乎每一个人口稠密的村子里都有一个低贱的人,卑贱得无以复加,专门负责侍奉这种禁忌之人,从后者那里得到一点少得可怜的钱,以维持生计。这种卑微之人通常都是老人,他孤苦无依、沉默不语、干瘦憔悴、衣衫破烂,浑身上下沾着红土和臭鲨鱼油,天天坐在远离村子大路的偏僻处,纹丝不动,呆呆地看着村民忙碌(那些工作他永远不可能参与),仿佛陷入了半疯癫状态。村民一天两次给他少许食物,把食物丢到他身边。他只用嘴巴去啃食物,不会用手接触。到了晚上,他会把身边的破烂都收拾起来,爬进一堆干枯的树叶中,又脏又冷又饿,在断断续续的鬼魅萦绕的梦寐中,度过凄凉的漫漫长夜,迎来另一个痛苦的明天。村民认为最适合向死者献上最后敬意的人,其身边唯一的侍从,就是这种人。哀悼死者的人即将结束独自守丧的日子,跟亲朋好友团聚之前,需要打碎独自守丧期间用过的器皿,丢掉穿过的衣服,以免它们所沾的不洁传染给其他人,这两件事必须慎重处理。这和由于同样原因,必须毁弃神王和酋长用过的器皿,穿过的衣服是一样。在这些事情上,原始人或野蛮民族对鬼神具有的神力以及圣洁的气味与腐朽的气味之间,做了相当周密的类比。

[8]位于加拿大温哥华岛西海岸。——译注

第二节 悼亡人的禁忌

[9]一种生活在热带海洋中的哺乳动物,俗称人鱼。——译注

因此,在毛利人所属的波利尼西亚民族中,迷信的观念和做法以神圣的酋长为核心,建立了真正而又纯属想象的障碍。任何人一旦觉察到跨越了这道障碍,都会因此丧命。在未开化民族中,普遍存在着这种源自迷信恐惧而造成的,想象的,确实能致命的力量,绝不只限于某一个民族。比如澳大利亚原住民即使只是受了少许皮外伤,只要他相信,导致他受伤的兵器受到了诅咒,附加了法术伤害,他就一定会死。他就干脆躺在那里,不吃不喝,日渐衰弱,直到死亡。而巴西一些印第安部落的巫医如果诅咒他的敌人去死,那个不幸的人就会马上躺到床上,不吃不喝,一心等死。这些预言成了死刑宣判,忠诚的信仰则卓有成效地执行了它。

[10]位于西太平洋上的群岛。——译注

新西兰原住民对神圣的酋长怀有跟汤加人同样的畏惧之心。酋长从他的先人那里继承了鬼怪般的力量,能传到他接触过的任何东西上。一旦别人不慎接触了这些东西,就会猝死。比如有位神圣的大酋长曾将自己的剩饭丢在路边,正好一个强壮的奴隶从旁边经过时觉得饿了,就什么也不理会,拿起剩饭吃掉了。旁边的人看到这一幕大吃一惊,赶紧告诉他,那些剩饭是酋长剩下的。“这个犯错的倒霉蛋是我的熟人。在部落的战斗中,他一直表现很好,是有名的勇士”,但是“得知这个悲惨的真相后,他立即觉得肚子剧烈疼痛起来。太阳落山时,他咽了气。他那么年轻,那么健壮,任何欧洲自由思想者说他并不是死于酋长的禁忌,当地人都会认定这是愚昧,连这么清楚明白直接的见证都无法理解”。此外还有其他案例。新西兰有个毛利女原住民吃了些水果,吃完后,别人告诉他,水果是酋长吃剩的。女原住民惊呼起来,说酋长的神圣受到了亵渎,一定会杀了她。事情发生在下午,到了第二天中午,这个女原住民就死了。还有好几个人因毛利酋长的火绒盒而死。毛利酋长丢了他的火绒盒,被几个人捡去了,他们用它点了烟斗。事后,他们得知火绒盒是酋长的,都吓死了。任何人穿了新西兰大酋长的衣服,也会死掉。有个新西兰酋长曾将一条太重不便携带的毯子丢下悬崖。一名外国传教士见状,问他为什么不把毯子挂到树上,如果有人从旁边经过看到了,可以拿去用。酋长说,他之所以扔掉毯子,就是担心它会被人拿去用。酋长的禁忌,也就是神力,会从毯子传到使用毯子的人身上,导致其丧命。也是由于这个原因,毛利酋长不会向火中吹气。酋长通过嘴里吹出的气,把他的神力传给火,接着传给煮饭的锅,传给锅里的肉,传给吃肉的人,最后会害死那些人。

[11]印度北方的一座城市。——译注

还有一个例子,在非洲东部地区,生活在努巴繁茂森林与肥沃山地里的人认为,他们如果走进祭司王的家里,就会丢掉性命。但是这种惩处是可以避免的,只需请求祭司王伸手按住他们裸露的左肩即可。任何人如果坐到了为祭司王准备的石头上,不出一年,此人必死无疑。安哥拉[2]的卡泽姆布人相信国王神圣无比,任何接触过国王的人都将死于遍布国王周身的法力伤害。然而,某些情况下,人们必须接触国王,于是想到了一个法子,既能接触国王,又能避免因此而死。免除死亡威胁的具体做法如下:接触国王的人向国王下跪,用手背接触国王的手背,用牙齿咬自己的手指头,再将手心放到国王的手心,接着再次咬自己的手指头,如此反复四五次。汤加人认为,无论何人接触过大酋长的圣体或他的某样东西,都不能再用手吃饭,否则就会浑身肿起来,最后死去。酋长的神圣就像会传染给其他人的剧毒,这些人用手接触食物时,又会把剧毒传到食物上,吃下食物的人就会丧命。普通百姓可借助一种仪式解除这一威胁:用双手的手心和手背接触酋长的脚心,接着用水洗手,用车前草茎部的汁液或香蕉代替水擦手也可以。此后再用手拿食物吃,就不用担心手上的禁忌或神圣会让自己病从口入了。但是在此之前,只能让其他人喂他吃东西,或像野兽一样跪在地上,用嘴衔住食物吃下去。即使是牙签,也必须借助他人的手才能用。很多汤加人都患有肝硬化或淋巴结核,他们相信这些病人的病因是不慎接触了酋长或其日用品,却未能举行那不可或缺的补救仪式。为防不测,他们不管有没有违犯禁忌,都会经常举行这种仪式。汤加国王即使有什么不便,也不能拒绝出席仪式,且必须伸出脚来,让人接触,帮人摆脱威胁。有的国王身材肥胖,行动笨拙,有时候离开王宫,出去散步,就会遇到一群人过来请他出席这种仪式。这群人对国王的敬重并非完全发自内心,缠得国王烦不胜烦。国王为躲开他们,只能匆匆忙忙扭动着笨重的身体走开。如果有人觉得不小心用触犯了禁忌的手进食,就要坐到国王面前,抱着国王的双脚,放到自己的肚皮上。这样,此人就不至于因肚子里的食物而浑身肿胀而死。既然汤加人相信用触犯禁忌的手进食,是他们患上淋巴结核的罪魁祸首,病人肯定会经常接触或抱住国王的双脚,以达到治病的目的。英国有一种古老的风俗,让患有淋巴结核的病人去见国王,国王会抚摸病人,以帮助其治病,这种风俗和汤加人的做法很相似。这表明英国的先人跟汤加人一样,相信淋巴结核病的病因是因为接触了神王,要治好淋巴结核,就要继续跟国王接触。这就是为什么淋巴结核又被叫作“国王的罪恶”。

[12]苏门答腊西侧的岛屿,属于印度尼西亚。——译注

从以上对穿日本天皇或斐济酋长的衣服,用他们的餐具产生的严重后果中发现,我们可以发现这种“神-人”特性的另一面。前面提醒过大家留意这一点。这种神圣之人是幸运的源头,也是灾祸的源头。我们要保护,也要防备这种人。他的圣体很脆弱,一碰就会引发混乱,其内部拥有强大的巫术或神性的力量,就像充满了电,一触即发,后果不堪设想。于是,考虑到其他人以及这种神圣之人的安全,有必要将这种神圣之人隔离开来。严格说来,他的巫术特性是交感。他的神性就是火,如果能适当加以控制,就能带来无数的好处,如果粗心大意不予控制,就会焚毁周围的一切,所以对其禁忌稍有触犯,都会导致毁灭性的后果。违背禁忌的人就像把手伸进了圣火,瞬间就会衰朽、死亡。

[13]北欧民族,主要生活在挪威、瑞典、芬兰、俄罗斯的北极地区。——译注

之前提到,日本天皇每天做饭、吃饭的器皿都必须是新的。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陶制器皿,为的是用完一次后,就打碎或丢弃,通常都是打碎。人们相信,除了天皇以外,任何人使用了这些神圣的器皿,其喉咙和嘴巴必然会肿起来。任何人在未得到天皇许可的前提下,擅自穿天皇的衣服,也必然会遭到报应,浑身又肿又疼。斐济有个名词叫“kana lama”,意思是一种疾病,病因是吃了酋长盘子里的食物,穿了酋长的衣服。“对酋长不敬之人喉咙甚至浑身都会肿起来,最终丧命。有个人有一张精美的垫子,听说萨寇姆伯[1]的大儿子坐过这张垫子。这个人就不敢再用这张垫子,把它送给了我。不过,平民百姓中总有人能避开这种威胁,或者是一个家庭,或者是一个家族。我跟萨寇姆伯就这件事当面交流过,他说:‘哦,没错,某某某,过来!过来帮我挠挠后背!’那个被他叫了名字的人便属于少数犯了禁忌却不会遭到惩处的人,乖乖过来帮他挠背。”人们称拥有这种特殊权利的人为南杜卡尼或酋长的污垢。

[14]位于孟加拉国湾沿岸,印度泰米尔纳德邦的首府。——译注

第一节 酋长和国王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