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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那是个步入式衣帽间。”茱莉亚说。

“嗯,我不确定。我还得看看娱乐室。”卢欧说。

“也可以改成娱乐室!我去拿卷尺!”卢欧开心地点着头说,她有个最可爱也最让人恼火的特点——无论上一秒和茱莉亚为了什么而争吵,她都有可能在下一秒心情瞬间变好,仿佛想到了美味的奶酪。

“谁在乎?买了吧!”茱莉亚坚持道。

“你知道吧,不准把奶酪放在我的步入式衣帽间里。”茱莉亚严厉地说。她俩现在的公寓有个地下室储藏间,茱莉亚说那儿是“遗弃嗜好博物馆”:每隔三个月,卢欧都会迷上点儿什么,比如20世纪50年代的连衣裙、法式海鲜汤、古董咖啡杯、CrossFit健身、盆景和关于“二战”的播客节目,然后她会花三个月时间研究自己迷上的这样东西,整天泡在相关的网络论坛上——这些论坛的常客大概被人锁在了蜂窝一样的小屋里,给他们提供Wi-Fi信号简直是最大的失策。收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各种信息投喂之后,突然有一天,卢欧会觉得受够了这一切,然后马上找到新的爱好。自从和茱莉亚在一起,她唯一保留下来的爱好就是收藏鞋,用一句话来概括她最贴切不过:她有两百多双鞋,每到雨雪天却总是穿错鞋。

“没信号。”卢欧愁眉苦脸地重复道。

“不,我还没好好研究那个地方!我得量量尺寸!这样才能知道有没有空间放奶酪!我的植物也需要……”卢欧开口道,因为她刚刚决定,要在娱乐室里搞一排加热灯,在下面种植物,这个娱乐室还是个步入式衣帽间,又是个……

“好吧,好吧。那你觉得这套房子怎么样?我觉得咱们应该买下它!”茱莉亚喘着粗气说,因为电梯坏了,她俩是走楼梯上来的,还因为卢欧老是对家人和朋友说“我们怀孕了”,好像她俩都怀孕了似的,茱莉亚很想在卢欧睡觉时用蜡封住自己的耳朵,不是她不爱卢欧,正因为太爱她了,爱到几乎难以忍受,茱莉亚才会这么做。还有一点她忍不了:她俩到现在已经看过二十多套房子了,卢欧每次都能挑出毛病,似乎根本不想搬家。可她们现在的住处只有一个卧室,茱莉亚每天晚上都会被迫起来玩孕妇最爱的夜间游戏“胎动还是放屁”,醒来再睡着往往很难,因为卢欧和她的那群鸟都打呼噜。茱莉亚恨不得马上搬家,只要有多余的卧室,搬到哪里都可以。

与此同时,安娜-莱娜一只手摩挲着沙发靠垫,想到了鲨鱼。她最近经常想起鲨鱼,因为在她和罗杰的婚姻中,他们越来越像鲨鱼,这是安娜-莱娜暗自忧伤的源头。她揪起靠垫的布套摸来摸去,试图用“大声的”思考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这是宜家的吗?没错,绝对是宜家的,我认得它。这种还有花卉图案的呢,花卉的更好看。现在还真流行这样的东西呢。”

“我是不会给它们安乐死的!我也不想再提这件事!”卢欧说,她听起来很受伤,双手用力地插在连衣裙的口袋里,环顾着整个公寓。她的连衣裙之所以有口袋,是因为她觉得这样很好看,还可以有地方放她的手。

你甚至可以半夜把安娜-莱娜叫醒,让她背宜家的产品目录——当然你得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但重点在于她完全能背出来。安娜-莱娜和罗杰逛遍了全瑞典的宜家商场。纵然罗杰有很多缺点,也搞砸过很多事,但每当来到宜家,安娜-莱娜就会想起罗杰是爱她的。两个人在一起很久之后,重要的就只剩下了那些小事。在漫长的婚姻中,不需要说话就能争吵,不必说“我爱你”也能表达爱意。最近一次逛宜家时,罗杰和安娜-莱娜去餐厅吃午饭,他提议每人来一块蛋糕,因为他知道安娜-莱娜重视这样的日子,也因为她觉得重要的日子对他来说也是重要的。他就是这样爱她的。

然而,事实证明,鸟类的寿命很长。最终意识到这一点的茱莉亚决定用成年人的方式处理这件事:一天晚上,她偷偷摸摸爬下床,敞开窗户,把那群鸟放了出去——其中一只小可怜竟然掉到街上摔死了!一只鸟!摔死了!第二天,茱莉亚只能趁卢欧去上班时请邻居家的几个小孩喝汽水,拜托他们等卢欧发现鸟笼子开着的时候充当替罪羊。什么?你想问问其他的鸟飞去哪儿了?告诉你吧,它们还坐在笼子里!瞧见没有,为了舒舒服服地活下去,这群生物连脸都不要了!简直是给进化论抹黑啊!

她继续装模作样地抚摸“花卉图案更好看”的沙发靠垫,同时偷偷摸摸地(她自己觉得这样就算偷偷摸摸了)瞥了一眼旁边的那两个女人——孕妇和孕妇的老婆。罗杰也在打量她们,不过,表面上,他一本正经地拿着房产中介公司印发的房源资料,指着上面的户型图咕哝道:“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亲爱的,瞧瞧这个!他们为什么叫这么个小房间‘儿童房’?不就是个普通的小破卧室嘛!”

她们很少能达成共识,但从卢欧的辩解来看,她似乎对这一点认识得不是很清楚。每当卢欧问茱莉亚“你不高兴了吗”,茱莉亚的回答常常是“没有”。卢欧听了之后会满不在乎地耸耸肩,神情如同那些家庭清洁用品广告里的人那样无忧无虑,而这只会让茱莉亚更不高兴,因为傻子都看得出她本来就很不高兴。认识茱莉亚的时候,卢欧养着一大群鸟——不是为了当午餐,而是当宠物养的。“她是个海盗吗?”第一次听说这件事的时候,茱莉亚的妈妈这样问女儿,但茱莉亚忍受了鸟的问题,因为她在恋爱,还因为她觉得鸟类的寿命应该没有那么长。

罗杰不喜欢在看房现场遇到孕妇,因为等待宝宝出生的家庭总会报出更高的价格。他也不喜欢儿童房。正因如此,逛宜家的时候,安娜-莱娜总会拉着罗杰问这问那,分散他的注意力,帮他暂时忘记那些悲伤的回忆。她就是这样爱他的。

她听见公寓里又有人说话了。这次开口的是那对年轻伴侣,茱莉亚和卢欧,她俩一个金发、一个黑发,正在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每一个觉得自己的荷尔蒙散发着与众不同的味道的年轻人都会这样吵架。茱莉亚怀孕了,是她惹恼了卢欧。这一对儿里面,其中一位的衣服似乎是她自己做的,衣料可能来自她从被谋杀的魔术师那儿偷来的斗篷,另一位看上去像个在保龄球馆外面兜售毒品的。卢欧(当然,这是个昵称,不过是那种用了很久,仿佛粘在她身上的昵称,连她本人都会这样自我介绍。另外,这个昵称还是让扎拉感到恼火的众多原因之一。)举着手机走来走去,嘴里嘀咕着:“这儿根本没信号!”茱莉亚抢白她说:“是呀,太可怕了,要是我们在这儿住,就只能靠说话互相交流了!别再转移话题了!我们得想想那些鸟该怎么办!”

卢欧看到了罗杰,朝他咧嘴笑笑,仿佛他们根本不是今天来抢房子的竞争对手。

站在阳台栏杆前远眺的扎拉听得到他们说的每一句话,看着那座桥,她的心如同往常一样慌乱,喉咙里涌动着熟悉的呕吐感,指尖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她也曾安慰自己,或许有一天,她的感觉会好一点儿,适应这一切,或者变得更糟,以至于无法忍受,自己也跳下去——这些恐怕全部都是自欺欺人的想法。她从阳台上往下看,但不确定够不够高。绝对想活下去和绝对想死的人都有个唯一的共同点:往下跳的时候首先得确定一下高度。可扎拉不确定自己想活还是想死——不喜欢活着,并不意味着你就想死——所以她才花了十年之久的时间寻找和参与这样的看房活动,每次都会站上那套房子的阳台,凝视着那座桥,借此面对内心深处那些糟糕到极点的东西。

“嗨!我是卢欧,那是我妻子茱莉亚。我能借你的卷尺用用吗?我忘带了!”

受挫的安娜-莱娜点了点头,再次大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就是练习练习。”

“当然不能!”罗杰紧紧抓住手中的卷尺、袖珍计算器和记事本,两条眉毛颤动着拧到了一起。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亲爱的,你应该对房产经纪人说,而不是我。”

“冷静点儿,我只是想——”卢欧开口道。

罗杰失望地闭上眼睛。

“我们都应该为自己的过失负责!”安娜-莱娜大声打断了她。

安娜-莱娜点点头,皱起鼻子嗅了嗅空气里的味道。“这个地方闻起来绝对有一股潮气,对吧?是不是什么地方发霉啦?”她说,因为罗杰教过她,一定要挑点儿这样的毛病,然后大声质问房产经纪人,别的潜在买家听了就会担心房子有问题。

卢欧看起来很惊讶,惊讶使她感到紧张,一紧张她就觉得饿,周围又没有多少可吃的东西,于是她伸手去拿茶几上那个碗里的青柠檬。安娜-莱娜见状,大声叫道:“我的天!你在干什么?那个不能吃!那是观赏柠檬!”

罗杰叹了口气。“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亲爱的。对我们来说当然是好事,因为我们可以自己重装。但是其他人——隔着老远都能看出来,他们里面没有一个知道应该怎么重新装修。”

卢欧放下柠檬,把手插回连衣裙的口袋里,回到妻子身边,喃喃地说:“不,这个公寓不适合我们,亲爱的。它看起来是挺不错的,可我觉得这儿的能量场不对劲,咱们住在这里没法做真正的自己,嗯。你还记得我读到过的那篇叫‘我们的能量’的文章吗?就是我想当设计师的那个月?文章里说,我们必须脸朝东睡觉。至于头和脚冲着哪个方向……嗯……先别管了!反正我不喜欢这个公寓。咱们走吧?”

安娜-莱娜疑惑不解地问:“可装修差劲是好事,不是吗?”

站在外面的阳台上,扎拉像收尸那样收拾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挂着嘲弄的微笑回到室内。就在她走进来的时候,那个孕妇突然发出一声尖叫,起初听起来像是突然被踢了一脚的动物的怒吼,随即怒吼变成了斩钉截铁的宣告:

“亲爱的,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不管谁问你,你就说这个地方的装修太差劲,需要重新装修,这样就没人愿意买这套房了。”罗杰继续说道。

“不!够了,卢欧!我可以带上鸟搬进来,忍受你那些难听的音乐,甚至把你那些垃圾都带过来!但是,如果不买下这套房子,我今天就不走了!我宁可在这儿的地毯上生下咱们的孩子!”

他俩要么是再也没有吵架的打算,要么就是一直在冷战。如果两个人待在一起的时间久到一定程度,“吵架”和“漠不关心”就会渐渐变成同义词。

公寓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众人纷纷盯着茱莉亚,唯一没能从众的是扎拉,因为刚刚从阳台外面跨进来的她看到了银行抢劫犯。一秒钟过去了,两秒钟过去了,在这两秒钟的时间里,房间里只有扎拉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罗杰终于没再踢护墙板,他转过身来看着妻子,一直望进她眼睛里,然后说了十一个字——他这辈子从来没跟地球上的其他女人说过这十一个字:“看在上帝的分儿上,亲爱的。”

然后,安娜-莱娜也看到了那个戴滑雪面罩的身影,她立刻大声喊道:“噢,上帝啊,我们被抢劫啦!”所有人都惊得张大了嘴巴,却没有声音发出来。恐惧能让人在看到手枪的那一刻变得僵硬麻木,自动关闭各种脑电波和背景音,只留下最能保命的本能反应。又过了一秒、两秒,他们听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具体来说,就是心脏先停一停,然后玩命般地狂跳不已:震惊之下,他们起先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然后才意识到究竟是怎么回事。生存的本能和对死亡的恐惧扭打成一团,为一些失去理智的想法腾出了充裕的滋生空间——当你看到枪口的那一瞬,想到“我今早出门时关掉咖啡机了没有”和“要是我死了,我的孩子怎么办”这两种问题的概率有可能是不相上下的。

“阳台上的那个女的,罗杰,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一看就很有钱,根本不会买这种房子。瞧,她还穿着鞋呢,谁都知道看房时得把鞋脱了!”安娜-莱娜说。罗杰没回应。安娜-莱娜透过阳台窗户,眼睛一眨不眨地瞪着扎拉,仿佛扎拉刚刚放了个屁。她再一次靠近(比上回还近)罗杰,“小声”地说:“还有门厅里的那几个女的,她们看起来真不像是能买得起这种房子的!对吧?”

可是,哪怕银行劫匪始终没吭声,甚至跟在场的所有人一样害怕,一段时间过后,震惊也依然变成了混乱。只听安娜-莱娜气急败坏地憋出一句:“你是来抢劫我们的,对吧?”银行劫匪似乎要提出抗议,但还没来得及张口,安娜-莱娜就一把扯过罗杰——就像她刚才扯起那块绿色的窗帘那样,哭着说:“把你的钱拿出来,罗杰!”

罗杰当然没听到安娜-莱娜说了什么,因为他抬脚踢着护墙板,还在自言自语地嘟囔:“这块板子松了。”而护墙板之所以松了,很可能是由于罗杰一连踢了它十分钟的缘故,但对罗杰这种实事求是的人来说,松了就是松了,无论是踢的还是本来就这样,他绝对不会嘴下留情。安娜-莱娜会时不时地凑到罗杰耳朵旁边,说说她对在场的其他潜在买家的看法。遗憾的是,除了无法安安静静地思考之外,安娜-莱娜还是个不会小声说话的人,她的“低声耳语”音量一点儿都不低,顶多有些刻意为之的断断续续,就好比有些人相信,在飞机上放屁时,只要控制得当,一会儿只放一点儿,别人就发觉不了似的。你永远没法变得如同你想象中的那么谨慎。

罗杰犹疑不定地看向银行抢劫犯,显然陷入了激烈的思想斗争,因为罗杰虽然很小气,可也不想死在这么一套亟待重新装修的破烂公寓里。于是他从裤子后袋里掏出钱包,像他这样的男人总会随身带着钱包,去海边的时候除外,到了海滩,他们会把钱藏在鞋里,然后发现钱在那儿其实没什么用。罗杰转身看向离他最近的那个人——站在阳台门口的扎拉,问:“你有现金吗?”

年长的那对夫妇是安娜-莱娜和罗杰,他们已经退休好几年了,但显然还没有习惯退休生活,看上去总是心事重重,其实他们根本没有需要紧张的事。安娜-莱娜是个异常敏感的女人,罗杰是个固执己见的男人,购物网站上那些针对各种家用小工具(此外还有剧场演出,以及胶带座和玻璃摆件之类的小东西)的巨细靡遗、啰唆个没完的一星评论(最高五星)基本都是安娜-莱娜和罗杰这类人写的。当然,有时候这些东西他们连用都没用过,但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们撰写差评的激情。假如你只能通过阅读评论来了解一个东西或者一件事情的真相,那么你恐怕永远都不会对任何事物形成自己的见解。安娜-莱娜的上衣颜色通常只在拼花地板上才能看到,罗杰穿着牛仔裤,上身的那件格纹衬衫曾经被他在网上打过一星,因为它“缩水了几英寸”!过了几天,罗杰又给他买的体重秤写评论,说它“一点儿都不准”……回到看房现场,只见安娜-莱娜扯过公寓里的窗帘,不屑地说:“绿窗帘?谁会用绿色的窗帘?现在的人真是奇怪。不过,他们可能是色盲,也可能是爱尔兰人。”她的这些话不是对任何人说的,因为她已经养成了不大声说出来就无法思考的习惯,反正从来不会有人认真听她说话,对于这一点,她也早就习惯了。

扎拉惊呆了,但很难看出她是被劫匪的手枪还是被罗杰的问题吓到了。

阳台的门虚掩着,她不仅能听见自己脑子里的声音,还能听到公寓里面的动静。两对伴侣正在屋子里转悠,试图忽略所有的那些丑家具,同时用自己想象出来的丑家具取而代之。其中那对年纪比较大的伴侣已经结婚很久了,那对年轻的最近才结婚。只要看看相爱的人是怎么拌嘴的,就会知道,在一起的时间越长,引起两人吵架所需要说的话就越少。

“现金?说真的,我看起来像贩毒的吗?”

因此扎拉没有吭声,只是绕着公寓转了一圈,假装表现得挺有兴趣,模仿着她以前看房时从那些真心想买房的顾客脸上学来的表情。这对她来说是个很大的挑战,因为她觉得只有沉迷嗑药和收集剪下来的指甲的变态才有可能对这种公寓感兴趣,所以,趁其他人没注意,扎拉溜到了阳台上,站在栏杆旁,凝视着那座桥,直到她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摇晃。过去的十年里,她的反应一直是这样的。那封从来都没打开过的信依然躺在她的包里,而她现在已经学会了不流眼泪地哭泣,因为这样的哭法非常实用。

透过汗湿的滑雪面罩上的小洞,可以看到银行劫匪不停地眨着眼睛扫视整个房间。

首先,看房的宣传广告本身就是个灾难——如果那玩意儿也能叫广告的话——连单词都没拼对,照片完全是糊的,摄影师似乎觉得,所谓的“全景拍摄”就是把相机往要拍的房间里横着一扔,它就可以在飞行中自动取景了。看房日期的上面印着这么一行字——“‘房子怎么样’中介公司!房子怎么样?”试问地球上还有谁,会想出在新年的前两天安排看房这种馊主意?更有甚者,那套公寓的浴室里摆着香熏蜡烛,茶几上搁了一碗青柠檬,布置下这一切的那位勇士,也许只是听说过世界上有“看房”这么一回事,实际上从来没看过房——壁橱里塞满了衣服,浴室里还有一双拖鞋,这双鞋的主人过去五十年里大概一直穿着它在屋里转悠,但一次都没抬过脚;书柜里装满了书,可颜色根本不协调,连窗台和厨房的桌子上也全是书;冰箱整个儿被房主的孙子孙女画的画给盖住了,这些画因为年代久远,还都泛了黄。看房经验丰富的扎拉立刻判断出,这次活动的组织者非常不专业:看房现场应该布置成没有人居住的样子,否则只有连环杀手才愿意搬进这种明显还住着人的地方。一般情况下,人们买的都是相框,而不是别人的照片,他们更希望把书放在书架上,而不是厨房的桌子上。与此同理,待售的房屋当然也需要营造一种“每个人都适合住在这里”的感觉。也许扎拉应该向房产经纪人指出这个问题,然而偏巧房产经纪人是个人类,扎拉讨厌的正是人类——尤其不喜欢开口说话时的人类。

终于,银行劫匪吼道:“不……不,这不是抢劫……我不过是……”然后,劫匪又喘着粗气改了说法:“好吧,也许就是抢劫!可你们不是受害者!更像是人质!非常抱歉!我这一天过得实在是太复杂了!”

真相?真相就是那个该死的房产经纪人其实是个差劲的房产经纪人,一上来就把看房给搞砸了——如果说潜在买家们在看房过程中没有达成任何共识的话,那么他们至少对这个结果的看法是一致的,没有什么能比如此无可救药的事更能把一群陌生人团结在一起的了。

一切就是这么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