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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我妈喜欢好玩的故事。你的意思是,罪犯是听了这个故事才决定投降的?”杰克问。

“你原来听过这个故事啊?”他叫道。

电话那头沉默的时间有点儿长。

谈判专家愤怒地哼了一声,好像马在喷响鼻,连手机也跟着震动起来。

“也许他是害怕我会再讲一个好玩的故事吧。”谈判专家回答。

讲到这里,谈判专家夸张地卖起关子,故意停顿了老半天,然而没等他抛出最后那句笑料,杰克就在手机里替他说了:“现在我们只能往船里面撒尿啦!”

说到这里,他似乎想自我解嘲地笑笑,可没怎么笑得出来,杰克不用仔细听都能注意到这一点。他现在已经来到顶楼的一扇窗户旁边,往案发公寓的阳台上看了过去。忽然,他震惊地愣在原地。

“呃……说的是有一对爱尔兰兄弟出海钓鱼,风暴来了,刮跑了他俩的船桨,他们以为自己要淹死了。突然,两兄弟之一发现水里有东西,捞起来一看,是个漂流瓶,他俩拔出瓶塞子,只听‘噗’的一声!一个精灵出现了。精灵说,它可以满足兄弟俩的一个愿望,无论许什么愿,都能给他们实现。于是,两兄弟之一望向波涛汹涌的大海,想到他俩被困在小船上,没有船桨,离岸边还有好几英里……就在这时,另一个兄弟高兴地叫道:‘我希望海水变成吉尼斯黑啤!’精灵看着他,好像在看一个白痴,然后说:‘好吧,当然,如你所愿。’接着又是‘噗’的一声!海水变成了吉尼斯黑啤,精灵也跟着消失了。前一个兄弟瞪大了眼睛,盯着另外那个兄弟骂道:‘你这个该死的白痴!我们只有一次许愿的机会,你竟然说要让海水变成吉尼斯黑啤!你知道你干了什么吗?’另一个兄弟羞愧地摇了摇头,前一个兄弟两手一摊,说……”

“这是什么情况……?太奇怪了。”他说。

“不知道。”杰克说。

“怎么了?”

“没错,反正我当时也没有别的办法,只好碰碰运气,我问他想不想听个好玩的故事。他沉默了整整一分钟,然后问我:‘你怎么不出声了?不是要讲故事的吗?’我就给他讲了两个爱尔兰人坐船出海的故事,你知道那个故事吗?”

“我能看到案发现场的阳台,有个女人站在那儿。”

“始终跟劫匪保持对话,永远不能冷场?”

“一个女人?”

“真的。我们聊了四个小时,然后他突然没了动静,这就涉及我们上课时学的第一个要点……”

“是的。戴着耳机。”

“真的?”

“耳机?”

“呃……当然不是。我开玩笑呢。”

“是的。”

“你真是这样把他弄出来的吗?”杰克问。

“什么样的耳机?”

“哦,跟往常一样,按照书上教的那套组合战术来做,避免使用负面措辞,比如‘不能’和‘不会’,尝试找出你和罪犯的共同点,搞清楚他的动机。”

“耳机还能有什么花样?不就那么几种吗?”

“劫持人质的罪犯,你上次处理的那个。”

“好吧,是我犯蠢了。那她多大年纪?”

“谁?”

“五十来岁,也可能更大。”

“你是怎么把他弄出来的?”他问谈判专家。

“五十来岁,也可能不止五十来岁?”

杰克继续向顶楼进发——假如银行劫匪没关百叶窗,从顶楼也许能看到公寓里的情形。

“看在上帝的分儿……我不知道!反正那就是个女的,很普通的女的。”

“好吧。”

“好吧,好吧,你先冷静冷静。她看起来害不害怕?”

“看起来像户外圣诞灯。”

“她看起来……有些烦躁,但没有半点儿遭到威胁的样子。”

“你觉得是什么?”

“真奇怪,听着怎么不太像劫持人质呢?”

“那不是炸弹。”他对着电话说。

“没错,还有,楼梯间里的东西绝对不是炸弹,那个劫匪打算抢的是无现金银行。我一开始就觉得,对方不是职业罪犯。”

杰克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他停在倒数第二层,举起一副袖珍双筒望远镜,观察对面楼上楼梯间的窗户。他看到了楼梯平台上的那个箱子,里面的几根电线拖到了外面,箱子上用记号笔写了些什么,虽然不是非常确定,但他觉得其中两个字很像“圣诞”。

听完杰克的分析,谈判专家思索了片刻。

“我们跟罪犯交涉了四个小时,最后他把人质放了。”

“是的,也许你是对的。”他说。

“结果怎么样?”

他想要表现得信心十足,然而杰克听出了他的疑虑。两个男人沉默良久,杰克终于开腔道:“告诉我实话,上一次你解救人质的时候,究竟发生了什么?”

谈判专家犹豫了一下,答道:“是的。没错,我处理过。”

谈判专家叹了口气。

杰克也咧嘴笑了起来。他迟疑片刻,又往前走了几步,这才提出他先前就想知道的那个问题:“你处理过劫持人质事件吗?”

“那个男的把人质放了,可我们想办法闯进现场的时候,他已经开枪自杀了。”他说。

“斯德哥尔摩人什么都不在乎,你知道的。至少我们不会把那些本来就不重要的东西当回事。”他说。

这句话会跟随杰克一整天,像个紧贴着他的幽灵。

谈判专家笑出声来。

杰克开始下楼梯的时候,谈判专家清了清嗓子。

“我不清楚你们斯德哥尔摩的风俗是什么样的,但我们这儿很重视过新年。”杰克回答。

“嗯,杰克,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你为什么拒绝了斯德哥尔摩那边的工作邀请呢?”他说。

“喝酒?这个时候喝酒?不是还有两天才过新年吗?”谈判专家问。

杰克原本打算编个谎,然而实在提不起精神来。

“他们出去喝酒了,只能等老婆开车把他们送过来。”

“你怎么知道的?”他问。

“什么意思?”

“出发之前,我向一位上级了解情况,问她案发现场都有谁,她建议我找你谈谈,因为你‘太出色了’。她说,她几次三番邀请你去斯德哥尔摩工作,可你一直拒绝。”

“局里能用的人手都来了,只有这么多,还得维护秩序和疏散周边的居民。倒是有两个同事今天不当班,我打电话叫他们来帮忙,但他俩都在等老婆。”

“我已经有工作了。”

“你就不能找人增援吗?”他问。

“和她给的工作相比,能一样吗?”

谈判专家似乎在电话那头咧嘴笑了起来。

杰克戒备地哼了一声。

“我不害怕电梯!我只怕蛇和癌症。我就是不喜欢电梯而已!”杰克气愤地回答。

“哦,你们斯德哥尔摩人是不是都觉得,全世界都应该围着你们那座该死的城市转圈啊?”他问。

谈判专家的语气变得有点儿奇怪,仿佛刚刚拿手机砸过了自己的脑袋:“所以,你有胆量走进一座有炸弹和持枪劫匪的公寓楼,却不敢坐电梯?”

谈判专家笑了。

“我不喜欢电梯。”

“听着,我是在一个小村子里长大的,从那里开车出去买个牛奶都需要四十分钟。在我们那边的人眼里,你们的镇子就像个大都市,对我们来说,你们才是斯德哥尔摩人。”

“没有电梯吗?”

“每个人都是别人眼里的斯德哥尔摩人,我猜。”杰克说。

“我在爬楼梯。”杰克回答。

“那你还拒绝什么呢?担心自己不能胜任那份工作吗?”谈判专家问。

于是杰克走进街对面的那座楼,手机保持通话状态。杰克爬了一层半楼梯之后,谈判专家好奇地问:“呃……你在干什么?”

杰克在裤子上搓了搓手。

他没告诉杰克的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杰克竟然叫他爸爸“我的同事”,这给谈判专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你是我的心理医生吗?”他问。

谈判专家抬手捂住话筒,跟旁边的人——大概又是一位浑蛋上级——交谈起来,然后对着电话说:“好的,可以,行吧。”

“我感觉你好像真的需要一位心理医生。”谈判专家说。

“可能没什么用。”杰克承认,“但我或许能透过窗户看出那箱东西究竟是不是炸弹,至少要把可行的办法全都试过,才好派我的同事上去。”

“我们还是回到眼前的工作上来吧。”杰克说。

谈判专家疑惑地问:“这有什么用?”

谈判专家有些迟疑,做了个深呼吸之后,他问:“你爸爸知道有人请你去斯德哥尔摩工作的事吗?”

“等一下,爸爸,我……”他开口道,随即又举起手机,告诉电话那头的谈判专家,“我们上去送比萨之前,需要进一步了解现场的情况,我准备到街对面的那座楼上去,从那里也许能看到楼梯间的窗户。”

杰克很想骂人,可惜谈判专家无缘领略他的脏话,因为此时杰克朝楼梯间的窗户外面看了一眼,发现他父亲已经不在街上了,并没有按照儿子嘱咐的那样在外面等着。

劫持人质事件仍在继续,待在街上的杰克陷入了沉思。他不想让吉姆去案发现场送比萨,宁愿考虑采取其他方式联系劫匪。他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构想之中,总觉得能找到更加妥善的方案,人在年轻的时候,几乎每时每刻都对万事万物抱持一种绝对肯定的态度,然而,即使杰克百分之百地确定楼梯平台上的那箱东西不是炸弹,他也不打算把父亲送上去验证他的猜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杰克大叫,他立刻挂掉电话,往楼下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