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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节 日本可以变成一个“正常国家”吗?

一、到日本的中国大陆游客年年都在剧增,这些游客在日本的各种“买买买”,最大限度提振了日本的国内消费指数。根据日本政府观光厅的统计,2016年日本共接待外国游客2400万人次,较上年增长21.8%,创下纪录新高。其中来自中国大陆的游客数量最多,2016年日本共接待中国游客637万人次,较上年增长了28%。中国游客在日本的消费总额14754亿日元(约900亿元人民币)。要强调的是,中国年轻人到日本去做文化体验游的人数越来越多。而东京的秋叶原,更是动漫迷们必去朝拜的“圣地”,同时也是被奉为宅男偶像的神级组合AKB48的大本营。

截止到2016年底,“酷日本”战略的推进,已经取得了阶段性的成果。这里只简单说说在中国的表现:

二、日本最流行的文化产品ACGN,即“二次元”文化,在中国的“90后”年轻一代中影响很大,几乎被等同于“酷”。ACGN是只有在华语圈才使用的专门指代当下日本流行文化的英文字母简称,其内涵包括Anime(日式动画)、Comic(日式漫画)、Galgame(美少女游戏)和Light Novel(轻小说)。证明ACGN在中国开始风行的一个主要证据,是如下一些词汇在中文互联网上被广泛使用,并且还溢出到现实社会生活中,如宅男、腐女、萌、毒舌、脑残、声优、恶趣味、暴走、脑补、怨念、残念、黑化、小白、伪娘、腹黑、天然呆、傲娇、中二病、萝莉、正太、御姐、吐槽、二次元等等。这是五四新文化运动后,源自日语的大量词汇又一次被输入到中国来。与上一次精英文化、专业术语的传播不同,这一回主要是互联网亚文化词汇被输入,传播的是日本国内的流行文化,更确切地说是其年轻一代的亚文化。

2010年,日本把这种主推文化输出的“酷日本”战略确定为国策。那么日本是如何给自己打广告跻身成为世界级的文化大国呢?“酷日本”战略大抵分为3个阶段:第一阶段展示个人魅力,包括动漫、时尚、音乐、饮食等内容;第二阶段推广特定商品,提升个人价值,借中小企业在海外开发影视、饮食等关联产业的商品而获利;第三阶段吸引消费,助推旅游产生观光收益。

就这样,日本又一次成了文化输出国,不仅向过去的中国老师输出,而且更向全世界输出。这对日本成为一个“正常国家”是有大助益的。毕竟,这回日本人输出的,不是枪炮或战争,不是物美价廉的机电产品,也不是金钱,而是动漫和游戏等有趣可亲的流行文化。与美国文化的大国资本主义和个人主义相比,这样的日本文化别具魅力。日本人特有的不肯拘泥传统、包罗万象的主动学习能力,催生出他们对各色文化的吸取和挖掘能力,进而创造出一种内含日本要素又兼具全球性的新型文化。

在这种形势下,日本官(政府)、产(企业)、学(学术)、媒(传媒)四界逐渐达成了共识:泡沫经济崩溃以后,日本曾经引以为豪的经济增长已经一去不复返,再加上从2006年起日本人口开始减少的现实,仍幻想以经济实力在国际上站稳脚步显然有些力不从心。因此,从精神满足感触发人们的感情,打造“文化内容”,不失为21世纪振兴日本的重要举措,借此深挖内容产业潜力,增强新一代年轻人对文化的信服和信仰。

日本还有希望吗?

对日本文化的全球输出,日本政府一开始是抱着不闻不问的态度的。日本文化的对外输出,最早都是民间行为。而让日本文化拥有世界级影响力的大功臣,是手冢治虫(1928年—1989年)和宫崎骏(生于1941年)两位动漫艺术大师。手冢治虫的《铁臂阿童木》,让世界认识了日本漫画。而宫崎骏的《千与千寻》,席卷了奥斯卡金像奖、金熊奖等9项大奖,成功地打造了日本动画电影的世界性声誉。这两人可以说是开创了日本动漫时代的两大巨匠,一个把漫画做到了极致,一个把动画做到了极致。

村上隆(生于1962年)是在日本受到广泛喜爱、极具号召力的一位艺术家,更是日本年轻人追捧的偶像。他曾经如此评价自己的祖国:“日本什么都好,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一样,那就是希望。”他为什么会这样说?日本真的没有希望了吗?

宫崎骏

在我看来,这个日本年轻人的偶像多半是出于对其粉丝不够争气而发的感慨而已。毕竟,一个国家的年轻人,代表着未来和希望。而一些调查数据反映出的日本年轻人的现实状况的确不是很乐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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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9月,日本官方公布的一项调查结果让全世界都大吃一惊。调查显示,日本18岁到34岁的未婚者中,有超过40%的人没有任何性经验,高达70%的受访男士,并未在谈任何形式的恋爱。而“日本家族计画协会”对已婚者的调查显示,居然有45%的已婚日本人对“性”提不起半点兴趣。这太让世人觉得不可思议了!日本可是亚洲成人电影产销大国,AV是日本最广为人知的文化产品之一。因此在大多数人的刻板印象里,日本人肯定是“性趣十足”的。而上述两个权威调查的结果说明,日本正从以往人们印象中的“性开放”社会,实际上变成一个逐渐丧失“性趣”的国家。

继动漫后,日本的电玩、新潮时尚、流行音乐、电影、美食、玩具等也开始走出国门,在全球风行起来,日本文化以其独特魅力征服了世界。外国人开始觉得日本不只产品物美价廉,动漫、时尚也很酷。日本文化产业的对外出口大幅度上升,在国际市场上大施拳脚,展露异彩。这说明,日本已经成为一个可与美国比肩的世界级文化输出国。

性趣是人类所有欲望中最基础也最重要的部分。按世界知名心理学家弗洛伊德的观点,性和饥渴是人类最主要的本能,即生的本能(life instinct)。生的本能如进食、饮水、性行为等,这些行为会以一种被称为“力比多”(libido)的能量爆发出来,这个libido正是为了个体和种族的存续。按照弗洛伊德的理论去观察现实,你将发现,在一个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的社会里,具备奋勇争先、出人头地等秉性的人,会成为“稀缺”生物。

最先走出去的是日本动漫。中国的“80后”和“90后”们,大都是看着《机器猫》《聪明的一休》《樱桃小丸子》《蜡笔小新》《美少女战士》《名侦探柯南》等日本动漫长大的。即便是在美国和欧洲,年轻人也狂热于日本动漫。日本的“口袋妖怪”“游戏王”“皮卡丘”取代了“米老鼠和唐老鸭”,成为伴随美国新一代少年儿童成长的卡通形象。日本动漫在欧洲的影响力,更是可以用奇迹来形容。法国一直在顽强地抵御美国文化,警惕好莱坞的影响,但自从日本动画片《高达战士》火遍法国后,法国人对日本文化就一发不可收地情有独钟了。在法国,人们可能叫不出日本首相的名字,但是很少会有年轻人不知道宫崎骏,不喜欢那只没有嘴的凯蒂猫的。

2016年5月,知名信息调查机构东洋经济新报社旗下网站“东洋经济Online”,对东京都市圈1000名年轻员工做职业愿景的专项调查,问其“想不想出人头地”。收到的有效答案中,回答“非常想”的只有12%,“能出人头地的话最好”占比28.8%,“对此没有执念”的是43.4%,还有15.8%的人说“对此完全没兴趣”。

日本向全球输出文化,实际上在20世纪90年代就已开始了。

这个调查结果似乎验证了近年来在日本很流行的一种说法,即“明治养士,大正养国,昭和养鬼,平成养豚(猪)”,意味着从明治到平成时代,“日本人正在退化”,想出人头地当学霸的日本年轻人,似乎越来越少了。

日本文化的全球输出

现在日本的年轻人,真的是“失落的一代”吗?他们为什么会这样没有上进心了呢?学霸在日本真的是后继无人了吗?

安倍在文化方面也有大动作。2012年底,他第二次组阁上台后不久即连续召开“酷日本推进会议”,渴望以输出文化产品重塑日本形象,传播日本梦想,重拾骄傲和自信。其终极目标,就是引领日本迈向文化大国,推动日本文化向全球输出。

1989年以后出生的日本人,通常被称为“平成人”。第一批平成人现在都已成年并踏入了职场,即将成为社会中坚力量。这些年轻人在其20多年的生命历程中,经历和见证了日本历史上的两个大事件。一个是经济泡沫破灭,他们目睹了长辈们从暴富到被打回原形的全过程。另外一个则是日本基础教育大改革。2002年,日本实行教育改革,搞“快乐学习和宽松教育”。长辈们说,以往学校里课太多了,应该让孩子们享受一个快乐而宽松的成长过程。我们说从小被家长鼓励的孩子往往拥有更为宽松和想象的空间,因为他们所拥有的创新和生存基因强于普通人,其个性专长也更易被释放。于是,他们“有幸”成为日本第一代的“宽松世代”。学生的课业负担比上一代大大减轻,每周休息两天,圆周率只需背到3。客观地说,在类似“放养”的教育体制下幸福地当了10多年学生后,当下日本年轻人的平均水平(学力能力)的确比不过上一代,至少是出的学霸不够多。

客观地说,日本国家的“正常化”已成为大的趋势——70多年过去了,如今的政治格局与二战刚结束之时,已经完全不同。日本不可能永久维持战败的体系。那些经历过战争残酷的人终究会死去,而不知战争为何物的新一代青年们则掌握着未来。接受着反战教育长大的日本年轻一代,心中对战争多多少少有厌恶和抵触,和平主义在这一代人心中已经根深蒂固。他们实际上是抱持着“希望拥有正常国家资格、摆脱历史问题桎梏,但是又不想要和任何国家发生战争”的希望——不管这种希望看上去矛盾不矛盾,他们就是这么想的。

这一代年轻人,是生活在一个丰裕社会的第一代日本人。经济泡沫的破灭,受创最严重的其实主要是日本的虚拟经济,日本的实体经济并未伤筋动骨。和平安定的社会秩序、“一亿总中流”的成长环境,让他们自出生起就对贫困完全没有概念。在一个连穷人的狗都不会饿死的发达社会里长大成人的这一代,如果听到祖辈说起战后缺衣少食的苦日子,讲1945年战败时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甚至逼得良家妇女向美军卖淫换钱养活儿女的悲惨经历,多半都会以为是天方夜谭。他们对父辈的一生奋斗大都不以为然,搞不明白战后日本举国同心重建经济,国家、公司、家庭、个人同呼吸共命运是怎么回事。他们多半不理解拼命工作、天天加班的“经济动物”生活,父辈居然可以从中感受到幸福。他们最不认可的,是父辈们的消费主义,觉得那无异于挥霍浪费。等到他们中学毕业时,这些年轻人多半的选择是:考一所觉得自己能考上的大学,找一份觉得自己能找到的工作,就这样过下去,过一个不紧不慢的人生。等他们开始工作自己挣工资了,又知道日本基本消费品的价格,可以让所有人的生存得到绝对保障;只要参与社会劳动,绝对可以较为体面地生存下去;自己的月薪完全可以支撑生活、住房、车等全部费用,人的求生欲望还有什么别的?因此,成年了的平成人,多半会去选择过一种“小确幸”的生活。

不过,我们其实也不用对此过分紧张。且不说在日本修宪并不那么容易,即便是安倍成功修宪了,局面可能也恶劣不到哪儿去。因为,第一,所谓的“日本军国主义复活”还只是一个纸面上的猜想,实质上并没有出现。看军费就知道了——自从安倍上台之后,国家预算里面军费一直都没有提高,一直都在GDP的1%左右徘徊,这个比例比几乎所有国家包括中国还要低。从任何方面来看,日本现在都不是一个法西斯或者军国主义国家。第二,与二战前日本脆弱的民主政治相比,经过彻底改革后的日本,已经是一个多元化且权力制衡的国家,孕育法西斯专制的土壤已经基本不复存在。加之日本国内仍将广泛存在的反战思想、美国的牵制作用、中国今非昔比的国力威慑,并不需要忧虑再次爆发全面战争。而小规模的政治摩擦本来就已日常化,更没有担心的理由。

21世纪日本最大的优点,就是可以不用很努力,“小确幸”也能过一辈子。大部分平成人的目标,不是要干一番大事业或者成为什么了不起的人,而是有一份稳定的收入和与之相配的生活就足够了。其生活状态,是一种并不需要社会和他人的认可,只需要自己认可就够了的状态。这可不是学霸该有的选择和状态啊!只能说,大家不用为生计发愁的时候,选择更自由了。整个日本社会,特别是日本年轻人的选择余地非常多,日本年轻人更加注重的是找到自己喜欢的事情,过自己喜欢的生活,“我喜欢做什么”远远大于“我应该做什么”。

这在战略角度上看,是美日的共赢:美国得到了一个有钱还能干的盟友,而日本则借此机会咸鱼翻身,从一个“残疾国家”变成“正常国家”。而最要担心的则是中国:无论是出于现实的政治考量,还是对历史悲剧重演的隐忧,中国都不乐于看到这样的结果。

日本著名管理学家大前研一(生于1943年)曾将现在的日本年轻人总结为“欲ない、夢ない、やる気ない”(没有欲望、没有梦想、没有干劲),因为3个名词的罗马音都是Y开头,所以也叫“3Yない社会”(没有3Y的社会),指出日本已陷入低欲望社会!大前研一的观点在日本社会引起热议。

而安倍长期且强势的主政,意味着他修改宪法、为自卫队“正名”、让日本国家“正常化”等政治夙愿,有望在其任内完成。

日本平成人的低欲望,除了性趣的丧失即“食草男”(对女性不感兴趣、遭女性抱怨的人群)的出现外,主要还表现在如下几个方面:

此外,美国老大态度的松动,也是安倍敢如此加速修宪的一个原因。根据美日签订的安保条约,美国有责任罩着日本的国防,而日本因为集体自卫权的控制,无法给予美国适时的支援。对于这样义务不对等的防卫关系,美国人也一直颇有微词,特朗普总统上任后,更不愿意白花钱保障日本安全。随着近些年来东亚格局的变化,特别是朝鲜拥核的现实威胁出现后,对美国而言,比起像二战结束初期那样压制日本的军事力量,拥有日本这样一个有足够实力的盟友看起来对自己更加有利一些。美国认为,毕竟日本本土有美国驻军,又经历过民主化改革,已经不太可能像二战时那样掀起什么风浪来。

第一,越来越多的日本年轻人缺乏进取心,且因为人越平庸地活着,就越会相信自己有上限,从而丧失了拼搏的斗志。不少的平成人,就倒在了这样的生活里。他们沉迷在大量廉价的精神消费品里,逃避现实。是的,AV里的妹子都千依百顺主动投怀送抱,电子游戏里攻略一个又一个,佛挡杀佛、神挡杀神的剧情很爽,动漫、小说里的世界都很美好,主角光环怀中抱妹拯救世界,美少女游戏和歌舞伎厅的女朋友一点都不麻烦,而且不会在乎你的长相、收入、工作……精神如此轻易地就被满足了,不知不觉被麻醉着,让人不由自主逃避现实社会中的压力。低物欲不可怕,消费观念不同罢了,怕的是年纪轻轻便逃避现实,不再奋进,得过且过。

安倍如此执着于修宪,除了要让国家“正常化”外,主要的动因有两个:一个是近些年来中国的迅速崛起,让日本本来就有的危机感更加强烈;另外一个则是朝鲜拥有核武器的迫在眉睫的威胁。尽管美国信誓旦旦保证自己将会罩着日本,但这并不能完全缓解日本的焦虑——把本国的国防完全交给外国,有谁能够完全放下心呢?出于这种国防焦虑,安倍也要全力推动修改日本和平宪法。

第二,这代年轻人中,“不婚主义”盛行。不愿结婚生子的越来越多,他们乐得享受单身生活的轻松自在,不愿背负“婚姻包袱”。在传统上,结婚、生子、抚养孩子、赡养父母是捆绑在一起的。对已婚人士特别是女性来说,婚姻是很多事情被打包在一起的包裹,甚至是个包袱。对于日本男性而言,结婚意味着每个月的工资要全部上交老婆大人,辛苦工作一个月只有3万日元(约合人民币1800元)左右甚至更少的零花钱。这是因为日本人结婚时会开一个夫妻共同账户,丈夫的工资存入共同账户,由妻子来掌控一家的开销和老公的零花钱。听多了已婚男性前辈们对此的各种抱怨,许多日本单身男性因此不愿结婚,更愿享受一个人轻松、自由的生活。对女性而言,结了婚就要牺牲自己的工作追求,特别是生了孩子以后,有种不得不为家庭而放弃事业的感觉。日本女性结婚后就被期待退出劳动力市场,转而去承担家庭内部的角色。许多年轻的职业女性不愿为婚姻、生育放弃事业,选择晚婚或者不婚。另外,由于日本经济常年低迷,好的就业机会减少,男人结婚后很难像过去一样独立完成养家糊口的重任,这就使“家庭主妇”身份的吸引力逐渐下降。和1987年相比,结婚年龄男性推迟了2.5岁,女性推迟了3.8岁。男女婚前交往期从2.5年上升到4.3年。报告还显示,结婚资金压力是最多18至34岁受访者公认的结婚障碍,男性和女性同意此项的比率都超过四成,婚后住处、职涯考量则是另外两项主要的障碍。

在政治上,安倍以“希望追求国家正常化,提高防卫能力,提升美日同盟,摆脱历史问题桎梏”为其施政方针。为了落实这个方针,2015年9月在安倍的推进下,日本国会通过新安保法案,这个总停留在新闻联播里的名词是个什么东西?法案有两项,一则《国际和平支援法案》,一则《和平安全法制整备法案》。安倍急着修法案,可不是为了自己,而是急于赋予日本集体自卫权,扩大自卫队在海内外的军事参与权力。这意味着,如果日本再任性起来,可以随时发动武力攻击,此外如果日本政府获得国会批准,甚至可以向海外派遣自卫队参与到盟国的战略建设。更通俗地说,就是日本以后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帮盟友打架了。

第三,今天的不婚代表着无须购房。早前日本也流行“买房安家”的观念,但时至今日,租房生活更受欢迎。据日本内阁府发布的《住宅生活相关民意调查》显示,将近1/4的日本人认为买不买房完全不重要。买房、购车都不再是年轻人的主要消费目标,他们反而愿意花大钱满足娱乐或艺文需求。要说他们最肯在哪方面花钱,那就是旅行。因为在一个通缩的社会里,你买的所有东西都可能贬值,但经历不会。

因为2008年以来世界经济的普遍不景气,特别是安倍一直想要推进的消费税增税改革(将税率从8%上调到10%)一直遭到民众的反对,“安倍经济学”并没有像他自我标榜的那么神奇。但不可否认,日本经济在安倍手下的确出现了转机,比如连普通百姓都听说过的GDP提高了,进出口增加了,失业率下降了,一切好像正在朝着好的方面发展。日本在持续低迷20余年后,终于又迎来了一次经济复苏,这大概可以称为“小确幸经济”吧。

第四,年轻一代抵触婚姻,更不用说生养孩子,使得困扰日本多年的高龄少子化问题雪上加霜。2010年,日本人口的自然增加率正式进入负值。2016年,日本新生儿人数首度跌破100万,创下从1899年开始实施人口调查以来的新低。同时,每5年发布一次的人口普查报告显示,日本总人口已经呈现负增长的态势,情况不容乐观。这个趋势如果不加以人为干预,让其一直延续下去,等到若干年后,大和民族可能真的就会自我灭绝了。

在经济上,他推行“安倍经济学”,这是日本历史上第一个以首相名字命名的经济发展方针,其主旨是让日本的经济正常化。安倍清醒地意识到,从20世纪50年代到80年代日本经济的高速增长,是一种超常规的非常态,是一个不可能再现的奇迹。他主张让日本的经济发展常态化,既要走出经济泡沫破灭后的泥沼又不能再盲目追求高速度。为此,安倍内阁一直在用超宽松的方式来刺激经济,力图以轻度的通货膨胀来使日本经济发展正常化。安倍的一大举措,就是动用国家和银行的资金先推高股市,这不仅改善了企业的经营状况,更让日本股民得到了好处。当然股民也用选票回报了安倍。

“没有欲望、没有梦想、没有干劲”的状况虽然在这一代日本年轻人中越发明显,但是这并不表明他们都在自甘堕落,没有一点进取心。他们之所以会变成这样,其实一多半是被逼出来的。因为前面说过的“海外日本”的绝大部分收益主要是由财阀和大企业主享有的,大部分日本年轻人不可能从中分润到什么。因此,这些年轻人面临的是:一出生就背负了父母欠下的一辈子还不完的贷款,一工作就要干到老的企业,一嫁人就会变全职太太的余生,一加班就要干到凌晨零点的工作,一想升职就要等到公司绝大部分同僚退休的体制,几乎没有什么流动性的社会结构,20来岁的时候就看清楚了自己50多岁时的结局,不会有什么涨幅的工资和不怎么变动的物价……这种状况下,又怎么能不丧失性趣,让自己变得“低欲望”?而就算是这样的状况,还是不少年轻人“可遇不可求”的。经济泡沫破灭后,日本国内的经济原地踏步了20多年,这导致以终身雇佣和年功序列为标志的传统雇佣体制逐步瓦解。平成人出生时,日本的失业率仅为2.3%,但等到了他们就业的时候,失业率已直逼8.4%。于是,又有这么两个族群的年轻人诞生,一个是只有资格从事临时工作的“飞特族”,一个是根本没工作的“尼特族”。这两拨年轻人也成为低欲望的践行者。

安倍的执政理念十分清晰而且一以贯之,就是要推动日本走向“正常国家”,重视牢固日美同盟,主张修宪并承认日本拥有集体自卫权的条款。

日本如今的年轻人,是在日本国内经济原地踏步了20多年的大环境之中成长起来的新一代人。从出生到现在,他们逐渐接受了未来不会变得更好的这一无比确凿的预期,这样很多事情对他们而言都是可以想明白的了。他们更倾向于追求安稳和实在的生活,不容易被流行趋势所左右,消费观念上也是不求奢侈但求舒适,不求体面但求实惠。而且,对事物也领悟得比较透彻,对结果不会有过高的期望,所以他们又被称为醒悟的一代。他们的低欲望,说白了就是已经看穿了资本主义为了增长而发明的消费主义、个人奋斗、日本梦这些玩意的内在本质,不跟着玩了,如同奔腾在滚筒笼子里的仓鼠,明白了笼子的本质,不跑了。

在本书第七章里,我已经介绍过日本的几大政治家族,其中最厉害的就是安倍家族。安倍晋三之所以冲出重围成为日本战后最年轻的首相,躲不开会投胎沾了祖宗们的光。但如果仅仅是这样,他就称不上是一个另类的“官三代”了。说他另类,是因为他在2012年主要靠自己的本事东山再起,连任了3届首相,已经在改变着日本历史发展的进程。

从积极的一面去看,低欲望社会的这一代日本人,是内敛而克制的。丧失了性趣和物欲、不向往权力、满足于俭朴生活的他们,或许并不会对社会或他人造成很大的危害。他们宁愿当“豚”也不做“士”的选择,反映了日本国家叙事和精英叙事正被消解,是日本社会进步的表现。无性趣、低欲望的“平成豚”多了,什么日本复活军国主义、再发动对外战争等等,就压根是个笑话。至少,一些中国人不用再担心日本会对中国产生什么威胁了。

2018年9月,安倍晋三再次当选自民党总裁,首相任期再延3年,届时期满,其任期全长将达3567天,逼近10年,超越明治及大正时代3度出任首相、任期2886天的桂太郎,成为日本史上任期最长的首相。一个“官三代”,能数次得到日本选民的认可,居然创造出一个日本史上第一的纪录,肯定有其特别或说是足够另类之处。

但从日本未来发展的角度看,年轻人越来越低欲望,整个社会弥漫着一种“小确幸”的氛围,可能不大妙。与一般国家相比,日本是一个海岛国家,这样的地理环境更有利于促使同质化社会的产生。而这样的社会,置身其间短时间也许让人身心愉悦。但是,一旦时间久了,生活在其中的人就会退化,而且变得越来越幼稚。每个人都这样低欲望,把目光往下调,必然会造成社会和国家的整体衰退。同样的道理,缺少刺激和强欲望的社会环境,就难以培育放眼世界、搏击长空的英才,也无法培育积极进取、不断开拓的人杰。若真如此,学霸在日本就会后继无人了。这对日本而言,的确是个需要担忧的大问题。

一个另类的“官三代”

日本真正的失落,不是其GDP不增长或负增长,而是年轻人丧失性趣后,长期持续的人口负增长和人口严重老龄化。人口一旦少了,出学霸的基数和几率当然也随之减少。人力资源尤其是学霸,可是日本可持续发展的根本。因此,日本未来国家“正常化”的路,不会好走。日本是否还有希望这个问题,暂时也没有答案……

其实,日本人最在意的“失落”,是二战都结束70多年了,日本还算不上是一个“正常国家”。绝大多数国家都拥有的主权,如军队、集体自卫权等,日本是没有的。时至今日日本领土上仍有美国驻军,而且不夸张地说,日本与其全部邻国都尚存领土争执,其中与中、韩等邻国还有历史认知上的巨大分歧。眼看着自己二战时的好“基友”德国和意大利早在20世纪六七十年代就已经实现了国家正常化,日本人心里更不是滋味。因此,从战败的阴影中走出,获得完整的主权,谋求与自身国力相称的政治地位,是日本主流社会近些年来一直在追求的目标。但这个目标可以实现吗?

2019年5月1日零时起,日本进入了“令和”时代。“令和”这个新年号,是自公元645年日本启用首个年号“大化”以来,第一回出自日本自身典籍的年号。迄今为止,日本天皇已用过248个年号。过去的247个年号,均出自四书五经等中国古籍。比如“昭和”出自《尚书》的“百姓昭明,协和万邦”,“平成”出自《史记》的“内平外成”和《书经》的“地平天成”。“令和”取自日本现存最古老的诗歌总集《万叶集》中的“初春令月,气淑风和”,寓意为秩序与和谐。按日本官方对国际社会的解释,意思为美丽的和谐(beautiful harmony)。意头是很好,但在这个新的时代,日本国家“正常化”的路是否能够走好?新时代是否就意味着新希望呢?一切都还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