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小时过去了,”帕拉维奇尼写道,“眼前尸横遍野,一片惨象。为了避免枪声让(我军)士兵受到惊吓,这些人都被用刺刀活活刺死。神父的胡子应该是被扯下来的。这帮人对我们这样坏,我们的人实在气不过才这么做。当天下午,我开车到了沃斯尼察,看见绞刑架上吊着14个塞尔维亚人。是科科托维奇中校下的命令绞死这些人。仍然有人从房顶上朝我们的部队开枪。这里的人对我们恨之入骨,人人都是敌人。这里的人太会耍阴谋诡计了,小孩子还有老妇人虽然看上去低声下气,可我得时刻提防,小心被他们一枪打死……我们不是在和一支30万人的军队作战,我们是在和整整一个民族为敌。这样的战争看上去简直就像受到了宗教的狂热驱使。神父是最可怕的煽动者,修道院也成了煽风点火的场所。”
就这样,成千上万塞族平民未经审判便被随意枪决绞死,绝大多数都是无辜百姓。举个例子,8月16日,有5个农民被拖到第十一步兵团团长跟前。这5个人也搞不清楚到底是斯洛文尼亚人还是克罗地亚人,总之据说都是游击队员。步兵团人事行政参谋开口问道:“你们谁看见他们开枪的?”几个士兵立刻答道:“是上尉,还有10个士兵也都看到了。”这几个倒霉的农民于是被带到一处河堤上面,勒令跪下,然后一枪打死。虽然,我们在亚历克斯·帕拉维奇尼的记述中能够找到不少其他的类似事件,细节方面也非常详细生动,可是如果仅凭书面文字就认为他对塞尔维亚人的指控属实,未免过于草率。帕拉维奇尼描述了自己所在分队8月17日是如何遭到敌人袭击的。敌人是在前线后方的一块玉米地里开的枪。奥地利人赶紧派出巡逻队前去侦察,结果抓回来63个人。巡逻队声称发现一些女人和孩子也背着步枪,还有一位神父身上藏了好些手榴弹。
东线遭到处决的平民为数不少,尤其是奥匈帝国的士兵在塞尔维亚处决了大量平民,这些行径有一个显著的特点,就是都被照相机给拍了下来,照片也被公之于众。奥地利人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他们并不觉得惩罚屠杀那些所谓的义勇军或者奸细间谍会令自己面上无光,反而是管理施政的重要一环。康拉德希望能够让尽可能多的人看到这帮家伙的下场。刽子手在照相机前得意扬扬地展示尸首,好比冒险家在人前炫耀猎获的珍禽异兽一般。有一位在塞尔维亚作战的奥地利军官8月24日写道:
奥地利人下定决心,打仗就要按照自己的规矩来打。奥地利人将打游击视为大不敬,是一种冒犯。不仅如此,他们生怕塞尔维亚人哪怕取得一丁点儿胜利,都可能引发奥匈帝国境内斯拉夫少数族裔的同情。在哈布斯堡帝国治下的波斯尼亚,奥地利人采取先发制人的压迫政策。弗朗茨·约瑟夫的臣民被成批押上火车,当作人质,只要“革委会”有所行动,敢搞破坏,就将立即处决。与此同时,在塞尔维亚,有位军长告诫手下军官务必确保自己的士兵“狂热地相信自己在道德和兵力上占有优势”。奥地利情报处处长奥斯卡·冯·胡拉尼洛维奇上校就警告过奥军可能碰上游击队。奥地利军方的意见是只要有人胆敢反抗,就要坚决执行自卫军事管制法,毫不留情,绝不手软。
迎面走来一队犯人,大概30个,据说都是义勇军,被关在一起等着处决。很多人围在一旁,跟着这帮人走,里头有奥德斯卡奇亲王和魏斯中尉。围观的人们按捺不住愤怒,挥起拳头照着这些人脑后好一顿猛揍。全都是些可怜的家伙,被绑了起来。我们试图让人们平息下来,可是根本做不到。行刑的地方就在林子边上,修道院的后面。这帮该死的塞尔维亚佬得自己给自己挖坑。挖完了就命令他们面朝着坑跪下来,一次五个,用刺刀捅死,三个步兵刺一个。场面确实残忍。奥德斯卡奇亲王简直就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也想亲自上去捅上几刀。往尸体上埋土的时候,有几个好像还没死,挣扎着想从坑里爬出来,有几个真的站了起来,场面看起来相当吓人。我们的士兵下起手来,活脱脱就是野兽。我实在看不下去,由着他们去处置了。
“(我们的士兵)就像受到惊吓的鸡一样四下逃窜,”埃贡·基希写道,“不管有没有看见敌人,有没有下命令,东一枪、西一枪、左一枪、右一枪地乱打一通。结果误伤了很多自己人……乱开枪的士兵虽然人数不多,制造的麻烦却不小。有一名下士在我身后一直在吹哨子,让士兵停下来,不要胡乱开枪。我突然听到有人倒下,转身一看,只见那名下士倒在地上,鲜血从前额汩汩冒了出来,一会儿工夫就一动不动了。军官们又是吹哨,又是大声喝令,花了十来分钟工夫才让士兵们停止放枪,这样才能继续前进。沿途见到的景象惨不忍睹,偶尔见到几个打死的塞尔维亚人,可更多是自己人,都是被我们团里的战友打伤的。这便是我们经历的第一场小规模遭遇战。”
卡西米尔·卢特根多夫将军是入侵塞尔维亚的奥军的一名师长,8月17日当天下令枪杀了萨巴克城里的120名居民,据说是因为此前爆发了激烈枪战。不过,事实却是塞军早就撤出了萨巴克城,城里没人反抗,只剩下一班老弱妇孺。卢特根多夫将军到底为什么下令枪杀平民,原因至今仍是个谜。不过,这位将军对待手下人同样毫不留情。就在8月17日当晚,卢特根多夫将军得到报告,说二等兵约瑟夫·埃伯特和医院护理员弗朗茨·布泽克还有约瑟夫·杜赫里克三个人因为抢来的杜松子酒喝得酩酊大醉,到处放枪滋事。
奥匈帝国悍然入侵迫使平民百姓纷纷拿起武器,展开大范围抵抗。法国人在1870-1871年同普鲁士的战争中就采用过这样的招数,这种战术“二战”期间也将得到广泛运用。不过,回到1914年,塞尔维亚却是唯一一条战线能够见到人们广泛采用这种战术——奥地利人对此大为光火。亚历克斯·帕拉维奇尼报告说游击队员在前线后方几英里处出没,利用广袤的玉米田做掩护,朝自己开枪。有一支奥军部队正穿过林地进发。丛林中突然窜出一名“革委会”士兵,朝着胡果·舒尔茨中尉近距离开枪平射。舒尔茨中尉当场倒地身亡。那个塞尔维亚人也被乱枪打死。奥地利士兵围上前去检查尸体,发现这个塞尔维亚人依旧双目圆睁,脸上的笑容已经僵硬,“一看就知道这个人对于用自己的生命换取敌人军官的性命,感到十分满足”。大部分民兵会采取更加隐蔽的方法,静待敌军通过,然后再从后面开火,打得敌人手忙脚乱,只知胡乱放枪。
卢特根多夫将军二话不说,立刻下令将寻衅滋事者就地正法,以儆效尤。卢特根多夫将军可不会为了这种事情浪费子弹,他下令将这几个家伙用刺刀当众刺死。第二天晚上,这几个倒霉蛋被带到萨巴克城的教堂前。三个人一路大喊大叫,争辩自己是无辜的。教堂周围早就围了一大圈人。神父上前给他们三个行圣礼,祈求上帝宽恕三人的罪过。由于指派的行刑队拒绝行刑,只好另找人手,所以时间上推迟了一会儿。这一出黑色闹剧还在继续。只见军长卡尔·特尔斯特扬斯基将军匆匆赶到现场,跑上前去,边跑边挥舞着手中的帽子,对着行刑队大喊:“住手!住手!”可惜,特尔斯特扬斯基将军来得太迟,三个士兵全部遭到处决。卢特根多夫将军在1920年因为这起谋杀事件遭到一家奥地利法庭的审判,被判有罪,可他从来没有因为屠杀萨巴克城的平民百姓遭到起诉。据估计,自奥地利人8月入侵以来,头两周之内未经审判,即遭处决的平民人数大约在3500人。康拉德毫无悔意,声称“这些人,包括妇女在内全都参加了战斗,对奥地利军队犯下了严重罪行……任何人只要了解巴尔干人的开化程度和思想动态,就不会对此感到惊奇”。匈牙利人与塞尔维亚人堪称世仇,据说某些针对平民最惨无人道的罪行就出自匈牙利人之手。
博迪奥雷克似乎并不在意这些事情有多丢人。他在8月12日的日记里还自鸣得意地写道:“今天我的战争才算真正开始了。”奥地利人直到15日才在东岸站住脚跟,开始缓慢向前推进。亚历克斯·帕拉维奇尼写道:“地平线上四处腾起烟柱,标志着我军向前推进到了什么地方。不断有火堆被点燃。干草垛堆得到处都是,就是为了干这个的。敌人的大炮在猛烈开火。这番场景像极了一场精彩的野战演习。”相比之下,基希下士的笔下则是一场悲剧:“我们在开阔的田野上不停行军,只有抽空打个盹才能停下脚步。身上的衣服和装备因为刚才渡河已经全部湿透。敌军就在前方,可我们还要面对其他敌人,这个敌人要更加可怕——重重的背包压在背上;气力早已耗尽;灌木丛的枝丫撕破了衣衫,割伤了皮肤;荨麻刺得人浑身难受;肚中早已空空如也;经过了午后的炙烤,接着还要忍受入夜之后的霜冻——我们就这样到了莱斯尼卡。路上偶尔经过一间小木屋,或者一座小村庄。村里早被洗劫一空。唯一能够见到的活物就是几只鸡。”
与此同时,前方地区奥地利士兵的日子并不好过,他们发现敌人比自己的指挥官更懂得如何用兵打仗。塞尔维亚炮兵早就勘察过地形,提前对目标进行了定位。塞尔维亚人的战术不仅灵活,而且管用。好比8月18日,塞尔维亚人面对敌人进攻,首先迅速撤退,接着突然杀一个回马枪,从一处预设工事发起猛烈的炮火攻击,给了敌人好一阵迎头痛打。追击的奥地利士兵陷入混乱,一个个抱头逃窜,四下里寻找地方躲藏起来。见敌人开始投掷手榴弹,哈布斯堡帝国的军队大吃一惊,他们此前还从未见过这种武器。一个塞尔维亚士兵用德语喊了一句:“军官,向前一步!”一个名叫瓦格纳的上尉下意识地往前迈了一步,立刻被一枪击中。奥军指挥官依旧顽固不化,拒绝吸取教训。有个指挥部得到警告,前方山坡上有塞尔维亚军队设下的野战工事和水泥掩体,挡住去路。参谋官竟然对警告置之不理,因为“用这样的方式打仗在他们看来不合情理”。结果,奥地利士兵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
奥匈帝国主力部队利用夜色掩护,在德里纳河西岸集结,打算待到拂晓时分利用火炮掩护渡河。可是,奥地利人自己的炮弹不知怎么射程变短了,有的落在河里,有的落到了正在等待渡河的奥地利步兵头上。基希下士看见一发炮弹在一棵树的树冠上面炸开,树下站着一名师长和参谋官,两个人都穿戴得整整齐齐。“见鬼了,”将军吓得够呛,赶紧劝道,“差一点就落到头上,我们最好还是躲到后面去。”不过,塞尔维亚守军天刚破晓就撤离对岸,远远退进内陆,把德里纳河的水上通道拱手让给了入侵者。
对于奥地利士兵来说,军令混乱,前后矛盾司空见惯,不知该如何是好。塞军枪炮齐发,火炮齐鸣,把前进的奥地利军队打得焦头烂额。声响之大,震耳欲聋,让那些初次体会打仗滋味的根本就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奥地利医生约翰·巴赫曼形容密集的枪声简直就像暴风雨来临时,噼里啪啦打在屋顶一样,炮声感觉像有人照着你头上撑开的雨伞狠狠打了一记闷棍,打得你脑子里嗡嗡作响。“就像一把被人用力拉坏了的低音弦乐器。我这个音乐爱好者只好努力去判断重音到底在哪,怎样才能拉出低音符号‘a’来。”奥军给养部门几乎陷入瘫痪。士兵们饿得实在受不住,连死掉和受伤的战友都不放过,开始在他们的背囊里疯狂找吃的填肚子。
奥军士兵快要到达德里纳河时突然发现天空中布满了“大大的苍蝇,嗡嗡作响”(基希语),全都不知怎么回事。这帮对战争一无所知的年轻人接着回过神来,原来听到的是子弹飞过头顶的声音——这是他们头一次听到子弹的声音。8月10日,博迪奥雷克的部队开始从三个地点渡河。三个渡河点都位于贝尔格莱德的西南两面,两两之间相距50-100英里。在巴塔尔,有一队人马通过了浮桥。浮桥搭好不久,一头是波斯尼亚,另一头是塞尔维亚。走在队伍最前面的军乐队还在演奏军乐。塞军一发炮弹打过来,落在乐队中间,当场炸死好几个乐手,其他人被爆炸的冲击波掀进河里。奥地利人的音乐戛然而止。
奥地利军队对一处被称为“404高地”的山包发起进攻。塞军据守壕沟之内。经过一番猛烈炮击和轻武器交火之后,高地守军开始撤退。不过,奥地利人同样损失惨重,军官伤亡尤其严重。军官们骑马冲在最前面,手中挥舞的马刀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有名士兵对军官的如此举动大惑不解,说道:“他们这样做,让人还以为是要送上前去,给‘革委会’那帮家伙当最醒目的靶子呢。”这场小规模战斗很快偃旗息鼓,进攻的奥军继续前进,开进了一座名叫斯拉蒂纳的小村庄。他们在这里头一回遇到了一些平民。令当地居民大为惊讶的是,洗劫自己村子的敌人里头绝大部分是捷克人,竟然都是“斯拉夫同胞兄弟”。
开车的奥地利士兵简直拿汽车不当一回事,要知道军队里就那么为数不多的几辆宝贝汽车。巴尔干半岛的公路没有铺路,坑坑洼洼,开车的全然不顾,只知一路猛冲。亚历克斯·帕拉维奇尼是一名自愿兵,专门负责开车,8月6日的日记写得相当难过:“要是照这样继续开下去,车子很快就会全部报废。这些人看来认为汽车是永远不会坏的。”人群熙熙攘攘,拖车大炮排成长龙,一眼望不到头,把从波斯尼亚通往前线的每一条道路都挤得水泄不通。“堵成这个样子,很难相信路会畅通起来,”帕拉维奇尼在经过一整天交通混乱之后写道,“我花了9个多小时,才开了差不多40公里。”有几个士兵向下士埃贡·基希汇报,说找到一个士兵的尸体,尸首的头和手脚都被塞尔维亚人砍了,大腿上的皮肤也被剥去。基希将信将疑:“如果士兵说的是真话——我对此表示怀疑——那么塞尔维亚人把这个可怜的家伙肢解分尸,并非出于发泄兽欲,获得快感,而是为了在开战之前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基希下士的一块肥皂掉进了村中的池塘。肥皂是上头奖励得来的,掉到水里沉下去,再也捞不上来。“我相当舍不得,在水里找起了肥皂,”基希写道,“这是文明世界留下的最后一块残片。”基希越来越觉得除了自己以外,欧洲人人都在靠着战争大发横财,对此感到愤怒不已。他站在一处刚刚打下的阵地上,仔细看着地上散落的弹药,都是塞尔维亚人留下的。让基希感到愤懑难平的是不少子弹都是奥地利和德国生产制造的,什么“希滕贝格弹药、雷管及金属制造厂”“凯勒公司”,还有布达佩斯的“曼弗雷德·魏斯公司”。基希还捡到过土耳其士兵留下的弹夹,发现弹夹是卡尔斯鲁厄的“德意志金属雷管制造厂”生产的。俄国人的弹药上面写着“柏林制造”的字样。还有其他弹夹产自巴黎或者列日,要么上面干脆什么标记也没有。
与此同时,两个奥地利集团军正从南面和西面横穿波斯尼亚,向位于塞尔维亚和蒙特内格罗交界处的德里纳河大步前进,一路尘土飞扬。每一名步兵都被60来磅重的背包压弯了腰,在炎炎夏日下挥汗如雨。奥军士兵虽然每人都配发了肉罐头作为额外给养,可这会儿大多数人已经把罐头丢在路上,没有随身背着。奥地利人迟早会为此追悔莫及,因为野战炊事房和补给车还远远落在大部队后面。“我们星期一穿过亚布拉尼察,到了拉马,”马提亚·马雷希奇是冯·拉奇伯爵步兵团的一名士兵写道,“天气实在太热。感觉渴、渴、渴!身上的行头重得像铅一样,天气热得让人实在难耐,可还得继续向前,向前。人有时候真的会忍不住问自己,到底为什么来到这个世上。难道就是为了来受罪的吗?”
第一次塞尔维亚战役的决定性阶段始于8月15日,奥地利人倾巢而出,向策尔山守军发起进攻。策尔山位于德里纳河以东约20英里处,是一块高原台地,长约12英里,宽在4英里左右,于群山环抱之中高高隆起,海拔大概3000英尺,从山上望去,可以看到一望无垠的玉米地。奥地利步兵身上背的东西实在太多太重,爬山变得异常困难,大炮也无法跟着步兵一同上到山顶。“革委会”游击队的狙击手从周围林子里不时突施冷枪。15日当晚下起了瓢泼大雨,进攻部队抵达高地。凌晨1时许,塞尔维亚人偷偷接近奥军营地,谎称是哨兵,是哈布斯堡帝国的克罗地亚人。奥地利哨兵没有怀疑。塞尔维亚人利用夜色掩护,对敌人猛烈开火。奥军士兵还在熟睡之中,完全无法组织有效抵抗,损失惨重。塞尔维亚士兵口中高喊着“圣母助我!”。不过,这个时候更需要天助的恐怕是他们的敌人才对。
约万·祖约维奇在外交部上班,8月6日一整天都在帮着贝尔格莱德地质学会的工作人员收拾东西,把珍藏的陨石标本打包装箱。没想到待到装箱完毕,却发现找不到办法,趁着奥地利人炮击还没开始把木箱给运出去。到了第二天,法语协会的图书馆被炮弹击中,燃起熊熊大火。祖约维奇又和一群市民忙上忙下,把馆里的藏书给抢救出来。可惜,图书馆最终还是被烧成了一堆断垣残壁。当晚,贝尔格莱德大学大部分校舍也被烧毁。祖约维奇在日记里痛苦地写道,情况已经相当明了,奥地利人炮口对准的就是文化设施。祖约维奇后来把那些陨石标本全都搬回家中,好好藏了起来。
大部分奥军军官在集结部下的时候被击毙,约瑟夫·菲德勒便是其一。在那几天的战斗中,哈布斯堡帝国军队一共损失了35名上校军官,菲德勒是头一个。这位奥军师长情急之下,抢过一杆步枪,和手下一起同敌人展开近身作战。双方好一场混战,交火持续数小时,直至天色微明,筋疲力尽的两军才各自退去。塞尔维亚人随后又调来部队和火炮增援。彼得国王在相距不远的一处山头观看了战役的全过程。塞尔维亚军队在国王的亲自督战之下,对士气低落的敌人给予了沉重打击,直至最后撤退。
斯拉夫卡·米哈伊洛维奇是一名医生,早先的几场战争中曾经为国参战。他见到首都有些人处变不惊,竟然待在城里不走,感到非常惊讶,写道:“只要炮火一停,咖啡馆就会重新开业,人们也会赶紧跑回店里,来上一杯葡萄酒,或者一杯拉基亚,聚在一起谈论最新的消息,等到喝完再匆匆忙忙跑回家去,等着新一轮炮击开始。敌人的炮火持续不断,在城内四处开花,恐惧进一步扩散……食品供应出现了不少问题。炮火一停,就会看见女人、孩子,还有老人慌慌张张地跑来跑去,手里提着篮子,赶快找齐要用的东西。”
塞尔维亚人为胜利付出了惨重的代价,共有47名军官和将近3000士兵阵亡。有一个团下面有4个营长、16个连长,除了3个连长以外,其余或死或伤。塞尔维亚骑兵负责袭扰奥地利人的后卫部队,突然发现面对的是敌人的机关枪。两个塞尔维亚骑兵中队发起英勇冲锋,敌人的机关枪在一两分钟之内便开了火。马上的士兵们头一回真切体会到了自己在现代武器面前是多么不堪一击,这一点日后将在法国得到最为明确的验证。不过,奥地利人的损失要远比对手惨重得多。从战役打响,直到最后收尾,塞尔维亚游击队利用一切机会袭击对手。策尔山战役就此成为塞尔维亚人历史上的一场大捷,为后世传唱。8月20日,奥军残部退回波斯尼亚境内,回到了战役刚刚开始的位置,伤亡总计2.8万余人,为协约国献上了一战的首场败仗。按照常理,奥地利人本应将博迪奥雷克就地撤职,正是此人一手导致了这场惨败。不过,维也纳宫墙之内的那股势力足以保住这位将军的司令位置,或者说得更加确切一些,能够让康拉德继续留在自己的位置上。打头阵的捷克人成了倒霉的替罪羊,背上骂名,说是他们碌碌无为,才让奥皇大失所望。据兵败策尔山的官方调查得出结论,唯一尽忠职守的只有日耳曼人部队。
不过,随着奥地利人在多瑙河上的军舰,还有对岸匈牙利一侧的大炮对准塞尔维亚首都一起鸣炮开火,贝尔格莱德居民一时间伤亡惨重。警察从一条街道跑到另一条街道,脚下路上全是碎石玻璃,眼前的人个个灰头土脸,满身血污,耳畔传来的爆炸声震耳欲聋。警察警告市民要么找地方躲起来,要么赶紧逃命。不少人一把拿上能够带走的家当,踉踉跄跄地逃去乡下避难。可是,乡下到底安不安全,又有谁说得准?日万·日万泽维奇第一眼见到贝尔格莱德遭到炮轰时感慨道:“我现在终于体会到了为什么土耳其人要管老城叫作‘战争之家’。这个名字实在太贴切了。炮弹从各个方向飞来,在城里四下炸开,到处都是。”
塞尔维亚人并不具备足够实力,在取得大捷之后乘胜追击向西逃窜的敌人。不过,在康拉德的坚持之下,在匈牙利边境与塞军对峙的哈布斯堡帝国军队从20日开始动身向加利西亚进发。此举严重削弱了博迪奥雷克的兵力。部分奥军部队虽然仍然在向塞尔维亚境内推进,但已经陷入士气低落、物质匮乏的困境。步兵马提亚·马雷希奇在8月21日的日记中写道:“天气让人实在受不了。我们沿着眼前的道路,从孔尼采一直往山里走。虽然就走在河边,想喝水却不准喝。一切都像极了演习,一切又都不一样。”马雷希奇在三天后的日记里继续写道:“直到现在我才明白,这些都是真的。和这样一个坚强不屈、英勇善战的民族作战有多么可怕,他们是在为自己的生存而战。说得文绉绉一点,他们为的可是‘生死存亡的民族大计’。今晚的夜色很美,满天繁星。我什么也没有垫,直接躺在地上,做了个祈祷,然后抬起头,望着夜空,真的好想(远在斯洛文尼亚的家乡)卡尼奥拉,好想妈妈,好想那些浪漫美好的日子。那些悠闲的日子多么让人留恋,可惜没能去好好欣赏。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过那样的好日子了。”
同样的命运在等着你!
滞留塞尔维亚境内的奥地利部队不消一会儿工夫就经受不住,纷纷退下阵来。士兵们早已唇干舌燥,嗓子冒烟。天上此时突然乌云大作,雷电交加,降下一阵倾盆大雨。士兵们一个个赶紧拿出水壶,去接从天而降的雨水。所有部队都把背囊、帽子、佩刀和枪支抛在一旁,丢了一地。有位预备役军官名叫罗兰德·伍斯特,是一名中尉,看见有一匹马体力不支,倒在地上,于是拔出左轮手枪,想把马一枪打死。这可是伍斯特中尉平生头一回用枪。他朝着马儿连开了三枪,没想到这头牲口居然挣扎着站起来,慢慢走了开来。有位上级军官看见年轻的伍斯特中尉一脸茫然,不知所措,不由得气急败坏,赶紧命令他拿起一把尖嘴镐,结束了马儿的性命。由于没有足够的交通工具运送伤员,伤兵被遗弃在战地医院里无人问津。埃贡·基希失望地写道:“我们的军队被打败了,说得更加贴切一点,应该是溃不成军,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如何全面撤退。”基希用两根卷烟做了笔交易,在一辆运货的大车上给自己留了一个位置:“士兵们成群结队、横冲直撞,不顾一切地向边境仓皇逃去。赶车的死命抽着马儿……管你军官,还是士兵,统统一个德行,要么在排成长龙的大车中间窜来窜去,要么就在路边的沟渠里深一脚、浅一脚地夺路而逃。”
滚吧,奥地利,滚吧!
亚历克斯·帕拉维奇尼描述了奥军慌不择路、仓皇撤退的场景——远处扬起满天尘土,消息传来,说一列运送辎重的火车遭到了攻击,言下之意,塞尔维亚人就在身后紧追不舍。一干将军和手下的参谋官们立刻钻进各自的汽车里,一溜烟地开过德里纳河,全然不顾伤兵死活。受伤的士兵个个鬼哭狼嚎、呼天抢地,哀求着不要把自己丢下。“路上七零八落,散的全是人和马,死的死、伤的伤,混在一起。每个人都玩命似地朝着桥的另一头跑去。这么大一群人像洪流一样继续向布尔奇科(河对岸奥地利一侧)涌去。好些马匹淹死在了河里”。眼看逃兵近在眼前,看得清清楚楚,塞尔维亚炮兵也加快了节奏。一时之间,弹如雨下。奥军不少军马被炸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所有人都在自顾逃命,没有一个人会停下来给这些马儿补上一枪,结束它们的痛苦。还有一个士兵写道:“我们的部队被打败了,在漫无目的地逃跑,你争我抢,一片混乱……士兵们乱成一团,人人胆战心惊,向边境线疯狂逃去……由于跑得太快,人踩人的事情比比皆是。”
来到布雷加尔尼察河干上一架!
奥地利中学女教师艾塔·吉是一个民族主义分子,狂热好战,她在8月17日的日记里写道:“只要一想到我们的小伙子们在战场上流血牺牲,我就心痛不已。他们在污秽不堪的沼泽和堑壕里摸爬滚打,不惧艰险,尽忠职守!我们已经50年没有打过仗了,小伙子们还不适应这样强大的压力。”艾塔·吉所言不虚。待到8月24日夜幕降临,除了落入塞军手中的4500名俘虏,塞尔维亚的土地上已经没有一个奥地利士兵了。塞尔维亚伤亡1.6万余人,奥地利方面伤亡人数在两倍之上。要不是随后席卷欧洲的这场屠杀更加惨烈,否则这样的伤亡数字必定相当骇人。哈布斯堡帝国的大军将校无能,士兵作战不力,只能说是自取其辱。一个小小的巴尔干国家证明了自己的实力,把奥匈帝国的来犯之敌打得丢盔弃甲,像乌合之众一样抱头鼠窜,逃过德里纳河去。
保加利亚,你这个叛徒,
回到奥地利国内,弗朗茨·约瑟夫的军队虽然经历惨败,可奥地利人民依旧载歌载舞,欢庆胜利,殊不知报纸上胡编乱造,吹嘘出来的胜利只是一厢情愿的异想天开而已。艾塔·吉在8月22日的日记里写道:“太棒了!真是太棒了!我们的心中涌动着无比的狂喜,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终于打败了嚣张狂妄的塞尔维亚人,打败了塞尔维亚30个营的兵力……赢得了辉煌的胜利。听说我们也牺牲了不少英勇无畏的战士。可是,胜利是属于我们的……大伙儿聚在咖啡馆里,直到深夜,等待着传来的每一条消息。”可是,到了第二天,艾塔·吉的心情却一落千丈。她似乎冷静了许多,开始追问自己,为什么奥地利人明明“打败了塞尔维亚30个营的兵力”,取得了胜利,却“退回到了原来的阵地呢”?艾塔·吉在焦虑地思索着:“有人说‘撤退井然有序,并未遭到敌军骚扰’。可是,既然打了胜仗,为什么还要撤退呢?城里流言四起。有些军官说我们在塞尔维亚的兵力太少了……有一个军官还说‘德意志胜利步兵团’的8000人被塞尔维亚人全部消灭,活下来的只有400人。这可是最受喜欢的由维也纳的士兵组成的部队啊。出了这样的大事,难道不吓人吗?到底由谁来为这种事情负责?”
即便如此,漫不经心、疏忽大意仍是常事。财政部公务员米兰·斯托雅迪诺维奇写道:“我们直到现在还是搞不清我们和祖国到底要做什么……只是相信塞尔维亚一定会赢得胜利。我当时搞不懂,现在也没弄明白,这份自信从何而来?这种对胜利的疯狂信念究竟从何而来?我们只有400万人,敌人却有4500万。而且,就是这种稳操胜券的信念让我们在面对战争时表现得胸有成竹,甚至在欢歌笑语。为了转移到尼什,我这个部门需要前前后后忙上整整两天两夜,所有人都在唱个没完没了,人人眼神发亮,信心满满,这边房间里一群人刚刚唱完,隔壁另外一帮人又拉开嗓子,唱了起来:
奥地利的部队被打得七零八落,剩下的散兵游勇此刻都躲在了德里纳河西岸的后方,一个个都在诅咒着自己的指挥官:“我们的那帮将军全是一群蠢驴,又老又笨……谁挑起来的战争,谁就要对成千上万死去的弟兄们负责。”在波斯尼亚的兰贾,有一个团举行了一场点名行军。军官一个接一个地报出士兵的名字,却没有一个人出来应答。士兵们整齐列队,齐声怒吼:“他已经死了!”第一批伤亡人员名单公布出来。仅仅一周之内,基希下士所在的部队就损失了69名军官,其中23人战死,阵亡士兵人数在千人以上。这样的伤亡数字意味着有71%的军官死伤,士兵伤亡比率在25%上下。有一个营的军医在信中难过地告诉家人,自己所在部队损失了8名军官和200多士兵,“(我们的士兵)饱受饥饿折磨……在塞尔维亚作战之所以变得极其困难,是因为敌人全民皆兵,所有人都投入战斗”。再往南面,哪怕是个小小的蒙特内格罗,也证明有能力把打上门来的敌人给轰出去。
塞尔维亚政府清楚,首都贝尔格莱德坐落在多瑙河畔,是本国与匈牙利的交界之处,一旦开战,势难守住,于是将政府文档和工作人员全部提前转移东撤至尼什。一同转移的还有几位重要特使,俄国特使瓦西里·斯特兰德曼便是其中之一。动员令一下,到处乱作一团,火车也只能缓慢前行,路上耗去的时间几乎是正常时间的两倍。塞尔维亚大臣们刚刚在新的住地安顿下来便立刻把俄国公使团围了起来,要求俄国迅速提供武器装备支援。塞尔维亚人一开始提出的要求是20万套军装和4台无线电发射器。
弗朗茨·约瑟夫的军队在塞尔维亚损失惨重。消息到了8月下旬已经传遍了整个哈布斯堡帝国,尽人皆知。报告声称萨瓦河上飘满了奥地利兵的死尸。报告所言不虚。艾塔·吉写道:“我的心都要碎了,只想好好放声大哭一场,把这些可怕的景象从脑海中抹去。”奥地利政府杜撰出来的则是截然不同的另一番场景,公开宣称此次出兵讨逆,远征塞尔维亚,对于国家战争大计并非至关重要。可是,这样的谎言谁也欺骗不了。“看到这样的公告,让人感觉害怕,”尤金·兰佩是斯洛文尼亚的一名神父,写道:“每一个人都从胜利的狂喜一下子坠入了悲伤忧郁之中。我们要是连塞尔维亚人都对付不了,又该拿俄国怎么办?”的确,俄国人来了该怎么办?当刊着这些消息的报纸送到奥军营地时,士兵们纷纷表示难以接受。士兵们被告知一旦俄军加入战斗,那么塞尔维亚前线“只是一场助兴表演而已”,塞尔维亚境内的行动原本计划只是一次突袭,取得成功之后各单位“就要撤退,为下一场入侵行动做准备”。埃贡·基希和战友们对这样的说辞不由得怒火中烧,认为“一派胡言,谎话连篇”。
塞军总参谋长拉多米尔·普特尼克元帅已是67岁高龄,依旧能征善战。此人与黑手会过从甚密,却没有几个塞尔维亚人为此担心。七月危机爆发之际,这位坚强的老兵正在匈牙利温泉疗养,把塞尔维亚的战争计划锁在了贝尔格莱德的一处保险柜里,钥匙只有他自己一个人才能拿到。普特尼克的手下无奈之下,只好用火棉炸开保险柜,取出文件。奥地利人最后一次展现战时风度,让这位老将军回国。普特尼克虽然轻微感染肺炎,可8月5日已经重回岗位,指挥作战了。
奥地利军官面对失败,只有一个对策,那便是在下一场战役到来之前狠抓纪律,采取的措施极其严苛,甚至可以说惨无人道。有几个士兵因为偷吃应急口粮受到惩罚。在炎炎烈日之下被绑在树干上整整一天。基希对这种做法失望之极,认为这让人想起了美洲的“印第安红番”,他们就是这样对待抓到的白人的。不服命令的士兵会被勒令集合,列队走出营地,进行操练,据说这样做是为了保持士气高昂,指挥官们则在策划着如何重新发动战事。基希用讽刺的笔调写道,每天操练6-8个小时“的确是最好的办法,让每个人都感觉来劲”。
“埃皮斯”的妹夫日万·日万诺维奇对于这股躁动不安的乐观热情描述道:“日夫科维奇的人们在高唱:‘我们打败了土耳其人,我们赶跑了保加利亚人,现在该轮到奥地利人了。来吧来吧,让奥地利人看看到底谁更厉害’。”地质学家塔迪加·佩约维奇看到士兵从克拉古耶维奇的后方基地列队出发,奔赴前线,随身装备居然只有一把铲子和鹤嘴锄,却士气高昂,斗志万丈,他不禁惊讶不已。士兵们兴高采烈地开着玩笑,说这些铲子和锄头都是专门用来埋那些德国死尸“施瓦本”的——塞尔维亚人用这个词来表示弗朗茨·约瑟夫和威廉二世的仆从走狗。奥地利人在战场上只装备了10厘米口径火炮,也没有重型火炮。相比之下,塞尔维亚人不仅拥有更加现代的15厘米口径榴弹炮,而且很快就会让对手看到他们用起这些武器来是如何得心应手的。
8月28日,塞尔维亚人向哈布斯堡帝国策动了一次进攻,规模不大。几支部队从贝尔格莱德以西渡过萨瓦河,攻占了匈牙利境内的小镇泽蒙。据奥军多瑙河舰队司令官报告,当地百姓“兴高采烈地欢迎塞尔维亚军队入城,人们抛撒着鲜花,挥舞着旗帜”。萨瓦河上的铁路桥一头连着贝尔格莱德,另一头通往对岸敌方控制的一侧,刚刚开始打仗的时候曾被塞军破坏,到了第二天已经修复得差不多,可以步行通过了。不少人走过大桥,跑去北岸一头。约万·祖约维奇便是其中一个。他过桥是为了从之前奥地利人的炮兵阵地看一看自己的城市到底被破坏成了什么样子,顺便拍几张照片。与此同时,匈牙利小镇泽蒙的不少居民也抓紧机会,过桥来到贝尔格莱德。这些人都是塞尔维亚人,对塞尔维亚怀有同情,完全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奥地利人回来的时候会遭到报复。就在同一时间,在更南面,塞尔维亚和蒙特内格罗大约40个营的兵力9月刚一开始就渡河进入波斯尼亚。零星战斗在接下来的几个星期里头时有发生。
塞尔维亚人将在祖国的崇山峻岭中展开反抗,他们将得到地方游击队,也就是人们常说的“革委会”士兵的支援。《泰晤士报》的随军记者写道:塞尔维亚军队“不容小视”,将给奥地利军队制造“相当麻烦”。这样的话不能不说颇有先见之明。塞军士兵中间没有阶级之分,大家互为同志,鲜有出身高低的等级之见。一个普通士兵如果和某位军官是老乡,相互认识,通常会先敬礼致意,再互相握手。官兵之间这样打交道在其他国家军队当中几乎难以理解。“我们都是塞尔维亚人,都是农民出身,这是我们大家的骄傲。”有位塞尔维亚上校向一名美国记者解释道。不过,塞军武器匮乏。1914年动员部队里有三分之一的士兵没有配发步枪。国内弹药生产效率低下。到了7月末,由于急需武器,只好经常挨家挨户搜查枪支。军装也是之前巴尔干战争留下来的,早就破破烂烂。许多新兵只能分到短上装和帽子,有人甚至连这一点行头也分不到手。塞尔维亚总参谋长在向陆军部的汇报中指出,应该下令告示新兵从家里自带衣服靴子前来报到,因为“我们这里根本就没有军装,至少暂时没有”。不过,好在塞尔维亚人喜欢打仗,而且能征善战。塞尔维亚人把这场战争首先视为一场充满浪漫色彩的冒险。每一个团开赴前线时都会有两到三个吉普赛人走在前面,有的吹着风笛,有的拉着一种塞尔维亚特有的提琴,有时哼着情人的恋歌,有时唱着胜利的赞歌,还有的时候吟诵着历史长诗。
塞尔维亚政府赢得了喘息之机,开始竭尽全力从盟友手中获得能够获得的一切援助,这些支援对于一个交通极为不利的内陆国家来说相当难得。9月7日,英国外交大臣写了一段话,语气相当客套礼貌,完全带着那个时代的味道:“爱德华·格雷爵士谨向塞尔维亚外交大臣表示祝贺……爵士十分荣幸地告知外交大臣,业已收到英王陛下驻开罗代办发来的电报,报告已经下达指示,允许向塞尔维亚运送3000袋大米。”不过,国难当头的塞尔维亚人需要的远不止短短几天粮食供应那么简单。对于塞尔维亚人来说,战争还远未取得胜利,刚刚开始而已。
与此同时,塞尔维亚人民并非空有一腔狂热的民族主义热情,他们同样知道如何拿起武器,上场打仗。在过去的两次巴尔干战争中,塞尔维亚人已经积累了足够经验,而这却是哈布斯堡帝国军队所不具备的。塞尔维亚人从来不惧牺牲。来到塞尔维亚的外国人总会感叹塞尔维亚观众对于《科利奥兰纳斯》的疯狂喜爱。这场莎翁笔下最血腥的名剧每每上演,剧院总是座无虚席。塞尔维亚人将这场与奥匈帝国的斗争视为千载难逢的良机,可以借此实现建立泛斯拉夫人国家的大业。塞尔维亚人口不过区区400万,却动员组建了一支将近50万人的军队,八成兵力已经在西线部署停当。盟友蒙特内格罗的4.5万兵力则在更为靠南的地方就位待命。
9月份开始,奥地利人便发动了第二次进攻。增援部队陆续赶到,填补了博迪奥雷克兵团的人员亏空。每支部队都安排了一个斯洛伐克人带路。有一个营全营上下没有一个军官会说斯洛伐克语,于是只好演起了哑剧,连比带划地跟上面指派的“向导”解释,要对方明白如果现在还想当逃兵开溜,可是要受军法处置,会掉脑袋的。这个可怜兮兮的农民会错了意,以为军官是在警告要把自己立刻绞死,一下瘫倒在地,哭成一团,大声辩解自己是无辜的。
过往路人很少有人真正留心正在上演的这一幕。借用斯洛文尼亚人瓦伦汀·奥布拉克的话来说,这是因为“人们尚未意识到宵禁令的真实意图”。宵禁的确是过于严苛了。发出反对之声的报社纷纷遭到强行关闭。在杜布罗夫尼克,有50人遭到处决,其他地方被杀的人更多。在奥地利,据说有些捷克人仅仅只是因为喊了几句“塞尔维亚挺住!”就惨遭毒打,在林茨甚至有人被活活打死。这个帝国生活居住着200万塞尔维亚人。如此暴行频发,将迫使成千上万塞尔维亚人越过边境,加入贝尔格莱德的军队作战。
埃贡·基希又跟着部队朝德里纳河重新进发了,他试着尽量说服自己,让自己相信如果是第二次上战场才被打死的话,感觉也不见得那么不舒服。“这就跟下水一样,第二次下去就知道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冷了,”基希在日记里写道,“炮火的滋味肯定也是这样。不过,当你没有陷入枪林弹雨的时候,你总会吓得瑟瑟发抖,连牙齿也会打颤。”话虽如此,奥地利人对塞尔维亚重新发起的进攻还是落得了和第一次同样的结果,惨败收场。9月8日,奥地利人开始在靠近韦力诺村的地方上船,冒着密集的轻武器火力,乘坐突击艇,强渡德里纳河。基希所在的排共有20个人,把突击艇推进河里的时候船上却只坐了10个人,其余的人见势不妙,全都不见了踪影。塞尔维亚人的子弹打在水面上咝咝作响。一船人也不知道划到何时才是尽头,好不容易到了东岸,船一下子被士兵们团团围住,都是些伤兵,争先恐后地想抢一条船,逃回安全地带去。有三个团的奥地利士兵,一共好几千人围着桥头堡乱转,没人知道如何是好,前方塞尔维亚人的水泥掩体里喷出长长的火舌,根本没法前进一步。
有人以为康拉德及其属下都是英勇的骑士,浑身上下散发着维也纳宫廷的高贵气质,可这帮人在战争期间的愚蠢野蛮行径让这一切幻想统统化作泡影。康拉德及其幕僚早在入侵塞尔维亚之前就已开辟第二战线,专门对付不忠的少数族裔——波斯尼亚和黑塞哥维纳从7月26日开始实施军管。成百上千塞尔维亚人被关押起来,其中包括三位奥匈帝国国会议员。在斯洛文尼亚,地方官们坐着马车,从一个区窜到另一个区,大声宣布实行宵禁。一小队人马每经过一个十字路口都会停下来。先是一个鼓手把鼓敲得咚咚作响,吸引人们注意。接着会出来某位地方名流,穿着黑色外套,戴着高顶礼帽,高声朗读宵禁告示。
夜幕降临,奥地利士兵浑身沾满了泥水,整晚一连好几个小时挤在一起,蜷缩在河边,丝毫不敢轻举妄动。待到9月9日晨光初露,奥地利人终于下达了撤军的命令。此时此刻,完好无损、能够将这帮残兵剩卒带回去的船只剩下了12条,每一条上面都挤了40来个人,撤退拖拖拉拉地持续了好几个小时。绝大部分人把武器装备丢在了身后。士兵们只求一条生路,早就失去耐心,愤怒和绝望之下照着船上的船工破口大骂。与此同时,塞尔维亚步兵冲向河边,把枪膛里的子弹统统倾泻在了逃窜之敌的头上。好几条船被炮火击中,沉入河中,有些奥地利士兵不识水性,有些是因为有伤在身,动弹不得,不少人就这样被活活淹死。士兵们争着抢着往船上挤,船上早就坐不下人,结果被船上的人给毫不留情地轰了下来。埃贡·基希趁人不备,紧紧抱住划手坐的横板,这才逃出生天,渡河保住了性命。
进攻塞尔维亚的军事行动由波斯尼亚总督奥斯卡·博迪奥雷克将军负责指挥。此人刚刚搞糟了弗朗茨·斐迪南大公在萨拉热窝的安保工作,却在一个月后受邀指挥如此至关重要的军事行动。博迪奥雷克虽说打了一辈子光棍,唯一的事业就是当兵,却对军事发展的方方面面,现代的也好,重要的也好,一概充耳不闻,视而不见。博迪奥雷克一生从来未经战阵。奥军训练装备乏善可陈。军中的斯拉夫士兵早就心存不满。指挥官们对于火炮弹道等技术细节从不关注,毫无兴趣。博迪奥雷克本人曾经千方百计阻挠购买现代山炮,而这种武器用于塞尔维亚的地形将十分管用,所谓步炮协同纯粹就是空话。1906年的一场战略会议上,参谋官们正在讨论补给方面的问题,博迪奥雷克打断讨论,插话说道:“打仗就要挨饿!要是今天给我20万人打一仗,我保证只要10万人就能打下来。”
惨败之后的一周之内,萨瓦河和德里纳河上漂满了奥地利人的尸体。在其他地方,部分奥军部队虽然在向塞尔维亚境内推进的过程中一开始并未遭遇什么麻烦,但也谈不上取得任何明显军事优势。马蒂亚·马雷希奇在9月16日失望地写道:“我真的快饿得不行了,满脑子想着都是家的模样,想着要是回家了日子该有多么舒坦……想写的东西还有很多很多,可我得注意不要用太多的纸,鬼知道这场仗还要打多久,到时候就连像样的纸都难找到一张。我只能把最重要的事情写下来。天知道我要是死了,谁会来读这些日记?有东西想写的话,最好还是多写一点。我到底是会死,还是会活下来?……现在浑身都不舒服。脚上长了冻疮,除了皮肤开裂的地方,其他地方都没有知觉。右边这只耳朵什么也听不见。真不知道我现在还算不算个人,还是不是从前的那个我。”
德皇威廉二世在7月31日给维也纳的信中写道:“在这场艰苦的斗争中,胜负关键在于奥地利应该集中主要兵力对付俄国,切莫同时分兵进攻塞尔维亚。由于我军大部分兵力将受到法国牵制,因此这一点尤为重要。在这场大战中,德奥两国必须并肩行动。塞尔维亚只是一个小角色,无足轻重,只需采取最基本的防御措施即可。”德皇的话可谓常识,康拉德却对此置之不理。不管是在这件事情,还是其他事情上,这位奥地利陆军总参谋长空有满腔热情,却思维混乱,分不清轻重缓急,竟然将兵力一分为二。康拉德用19个师去对付塞尔维亚人的11个师,然后调派另外30个师去加利西亚和俄国人的50个师决一胜负。德奥未能通力合作,达成战略一致,双方都负有责任。两国都只顾按照自己指挥官的意图行事,各自为战。康拉德在波斯尼亚调派了两个集团军,两支部队一开始相距70英里,这样做只是为了从西面进攻塞尔维亚和塞国的小兄弟蒙特内格罗。还有一支集团军原本留在奥地利境内,8月份只用了三个星期便匆忙组建完毕——如此做法形同儿戏——就被重新部署到了加利西亚,打算从贝尔格莱德西面渡过萨瓦河,南下进攻。
虽然,一场新的灾难已经上演,可奥军其他部队仍然在准备重新渡过萨瓦河,发起进攻。9月14日晚,奥军从萨瓦河与德里纳河的交汇处涉水上岸。奥地利人虽然在东岸站住脚跟,打退了塞尔维亚人的反扑,可是在接下来的数日之内寸步难行,只能蜷缩在一条狭窄的环形防线里面。自己人打伤自己人的事情时有发生。博迪奥雷克对此不以为然,命令士兵们务必加倍努力,“克服恐惧心理,不畏伤亡”。可是,奥地利人依旧无法向前攻占帕拉尼卡半岛。战事一拖好几个星期,毫无结果,奥地利人只好再次从德里纳河退回了波斯尼亚。
奥地利把整个欧洲拖入了大战,只是为了惩罚,或者说得更加确切一点,消灭塞尔维亚。可是,同盟国将要面对的对手要比塞尔维亚更加强大,也更加难以对付。为了在战场上击败协约国,紧密合作势在必行。7月30日,德国驻维也纳武官卡尔·冯·卡格内克上校向毛奇的副手提出请求,要求“必须绝对做到开诚布公,互通有无,避免重蹈以往联合作战的覆辙”。然而,事态发展截然相反。同盟国之间没有采取任何行动进行有效合作。康拉德或许自有理由,只动用一小股兵力来对付塞尔维亚,以防对手先发制人,留着奥地利陆军的大部分主力应对俄国的威胁,毕竟俄国人在波兰的加利西亚地区蠢蠢欲动。只有待到打败俄国,才能转头好好收拾塞尔维亚人。
交战双方都无力赢得决定性胜利。在南面,塞尔维亚和蒙特内格罗人被迫放弃波斯尼亚境内的据点。待到塞尔维亚人和蒙特内格罗人都撤走,奥地利人在当地绞死枪杀了好些居民,因为这些人胆大妄为,竟敢同情临时占领的塞尔维亚和蒙特内格罗军队。打仗的这块地方本来就没有什么忠诚可言,奥地利人这样做倒也符合这场战争的精神。博迪奥雷克将军抱怨道:“我们的塞族人在帮塞尔维亚打仗,不单黑塞哥维纳是这样,维斯格拉德也是这个样子,当地人趁着我们部队撤退的时候竟然和我们公然为敌。”有一位波斯尼亚神父名叫维德·帕雷查尼宁,据说因为向敌人发信号,送情报,结果被奥地利人活活绞死。神父在绞索套上脖子的最后一刻高声大喊:“塞尔维亚万岁!塞尔维亚军队万岁!伟大的俄罗斯万岁!”
与此同时,隔河相望另一边的奥匈帝国统治者们发动了这场蓄谋已久的战争,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军队虽然外表光鲜,不可一世,事实上早已僵化腐败,垂垂将死。亚历山大·冯·布罗施·阿雷瑙将军战功赫赫,多年来一直辅佐弗朗茨·斐迪南南征北战。阿雷瑙在7月29日满心欢喜地写道:“奥地利这个国家倘若论起潜力来,比美国还要大。奥地利人从当年的忍辱负重、碌碌无为、无所事事、软弱无能,现在一下子变得镇定自若、生机勃勃、沉着稳重。每一个人都为伟大的祖国和领袖感到骄傲不已!那封(给塞尔维亚的)最后通牒着实令人振奋……接下来的动员如此顺利。现在又正式对敌宣战,纵使我等军人也感觉喜出望外。任你俄国熊如何嚎叫,也休想插手干涉!这一招接一招,环环相扣、步步进逼,纵使俾斯麦和老毛奇二人在世,处理起来也断无这般英明果敢、大刀阔斧……游刃有余。塞尔维亚被我们打了个措手不及……已经摇摇欲坠,朝不保夕,跟着的那几大强敌也被统统镇住,不知所措。塞尔维亚人早就清楚纵使任何人插手,也救不了自己。”阿雷瑙的这番话突出反映了奥地利的指挥官们究竟有多么目中无人,将这场欧洲大陆的战祸劫难视为儿戏,其中最典型的代表人物首推康拉德。军事领导人的乐观情绪也影响到了普通民众。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就写过这样的话:“这恐怕是过去三十年来,我头一回感觉自己是个奥地利人,想和这个帝国再去努力奋斗一把。这个国家曾经让人感觉毫无希望。现在却处处可见奋发向上的气氛,简直再好不过。只要从一开始充满勇气地去干,就能让人自由释放。”
奥地利医生约翰·巴赫曼留有多处记录,写到“那帮同情塞尔维亚的波斯尼亚垃圾”据说替塞尔维亚军队当间谍。巴赫曼笔下提到了一对农村夫妇,两个人都年纪不小,被疑作奸细,结果男的被绞死,女的遭到枪决,家里在被洗劫一空之后被一把火烧了个精光。不过,即便是巴赫曼,在目睹了一个塞尔维亚犯人头部的严重伤势之后也吃惊不小。巴赫曼照看了这个犯人一整夜,把他安顿在了距离维斯格拉德公路不远的一座谷仓里,天亮的时候过来找到这个人,趁着部队还没开拔给他换了敷药。巴赫曼后来得知这个犯人还是被绞死了,因为他一整晚都在骂骂咧咧、诋毁奥地利,结果惹恼了团长上校。“下这样的命令,让我无法理解,反映出团长这人是多么冷酷无情,”巴赫曼写道,“那个家伙真的非常可怜,因为伤势感染得了脑膜炎,完全是因为发着高烧,精神错乱,才说的胡话。”
塞尔维亚领导人心里明白自己根本不可能指望在军事上赢得对奥地利的胜利。可是,如果军队能够勉强撑下去,等到兵强马壮的几大盟友在其他地方打赢胜仗,那么这一仗也许多少,不,应该说是完全有利可图。一个泛斯拉夫人的国家将从哈布斯堡帝国的废墟上崛起。学校里,老师们在地理课上给孩子们教的可是从前的塞尔维亚国。马其顿、达尔马提亚、黑塞哥维纳、克罗地亚、巴纳特,还有巴齐克,统统都是塞尔维亚版图的一部分。有位英国游客对塞尔维亚人的遭遇颇为同情,写了这么一段话:“每每看到多瑙河对岸的风光,每一个塞尔维亚人都会难以释怀。每一个塞尔维亚人都在翘首远眺对岸那个曾经属于他们的帝国。同胞们的家就这样星星点点地散落在那一片带着柔和棕色、蓝色和黄色的平原上。”为了故国家园,塞尔维亚人不惜一战,就像那首古老民谣传唱的那样:“我是一个塞尔维亚人,生来就是一个战士。”
同样的命运也降临到了住在哈布斯堡帝国的塞族人头上。不少塞族人越过边境,加入塞尔维亚军队作战,结果落到了奥地利人的手里。贝尔格莱德方面俘获的奥匈帝国士兵多达7万人。即便有被抓回来的危险,也无法阻止其中452人加入塞尔维亚军队作战。维也纳对控制之下的波斯尼亚采取了更为强硬的镇压措施,企图让当地居民更加服服帖帖。学校里禁止教授西里尔语。奥匈帝国的军队得到命令,凡有恐怖主义嫌疑者,一经发现,绝不轻饶。奥地利人同时得到警告,要小心提防塞尔维亚“革委会”游击队的出没。按照指示,一有风吹草动,就要立刻开枪,即使面对妇女儿童也绝不能手下留情,“因为妇女儿童同样会丢炸弹,会扔手榴弹”。这场争斗已经演变成为一场旷日持久的双线作战——将近一百万塞尔维亚人和奥地利人一面在萨瓦河的北岸展开殊死搏斗,一面在德里纳河以东的山区互相残杀。
塞尔维亚外交部官员日万·日万诺维奇写道:“奥匈帝国1914年7月对塞尔维亚宣布发动的这场战争来得如此突然,让人措手不及,简直就像地震、火灾和大洪水。塞尔维亚已经经历过两场巴尔干战争,难道现在不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和平吗?”日万诺维奇的这番话显得虚伪做作,他本人就是“埃皮斯”德拉古廷·迪米特里耶维奇的妹夫,后者正是刺杀弗朗茨·斐迪南大公的背后主谋。就算塞尔维亚人民不该因为奥匈帝国对自己的祖国宣战遭此大难,那些秘密参与黑手会阴谋的人也根本没有资格扮演无辜的受害者。可是,这帮人要做的正是假装清白。
这一幕其实只是那个时代的一出小小闹剧而已。就在双方两线作战的同时,在相邻的波斯尼亚,对这场闹剧始作俑者的审判也在慢慢进行之中。有个奥匈帝国的军官被派到了萨拉热窝,目睹了一天两轮的游街示众。拉到街上示众的人据说都是参与了刺杀弗朗茨·斐迪南大公的同谋共犯,排成长长一列,从关押的军营一直走到政府大楼,等着示众。“走在前面的是一个身体强壮的卫兵,身后跟着这帮重罪之人,队伍两侧有更多卫兵负责押解,还有一小队士兵跟在后面。所有犯人都用铁链拷着,一个拴一个,这样就没法逃走。普林西普总是走在队伍的正中间。看上去根本就不引人注目,黑黑的头发,白皙的皮肤,个子瘦瘦小小……交接犯人的时候,一旁看守的士兵总会发出嘘声,用蒂罗尔方言痛骂一顿。普林西普每次听到这些都会咧嘴一笑,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
人们成群结队地企图逃出城去,他们在贝尔格莱德车站围住了三列火车,这些火车正吐着蒸汽,准备开往东部。火车最后还是吐着黑烟,缓缓出发了。家家户户穿着形形色色的衣服,凡是拿得动的行李一律带上,就连车厢顶上也堆得满满的。奥地利军舰的炮弹从河上打过来,在最前面一列火车周围炸开,车上的人群立时陷入一片混乱。“枪声、炮弹爆炸的声音,还有女人、孩子惊恐的哭叫声混杂在一起,”斯韦塔·米卢蒂诺维奇写道,“幸运的是并没有人被弹片击中,轮机长开足马力,全速冲过死亡区域,向托普希德驶去……(与此同时,在贝尔格莱德)经过第一轮炮击之后,不少女人开始给男孩子披上披肩,套上裙子,以为这样做会让敌人将其当成女孩,手下留情。”
塞尔维亚和奥地利双方的领导人终将慢慢懂得,彼此打得难分难解的这场争斗不过是两败俱伤的一场灾难罢了。战争将把塞尔维亚变成一片焦土,夺去75万塞尔维亚人的生命——每六个塞尔维亚人中间就有一个死于非命,这是大战所有参战国当中就人口而言最高的伤亡率。奥地利人也只有在这一点上才达到了目的——塞尔维亚因为几个国民参与刺杀了斐迪南大公,结果遭到了可怕的惩罚。可是,康拉德的军队同样蒙受奇耻大辱,这种耻辱绝非日后的胜利可以抹去。在塞尔维亚的土地上,全世界都听到了哈布斯堡帝国的丧钟。不过,巴尔干半岛的兵戎声将会渐渐淡去,淹没在更加宏大、更加响亮的枪炮轰鸣当中,这样震耳欲聋的声音将响彻其他战场,将从西至东响彻整个欧洲。
虽然,西线将成为这场大战的主战场,屠杀却是从东线先开始的。康拉德·赫岑多夫指挥的奥匈帝国军队对塞尔维亚率先发难,以报大公被刺的一箭之仇。7月29日天刚蒙蒙亮,贝尔格莱德的居民们就被枪炮声惊醒,声音是从河边的边境要塞泽蒙的方向传来的。几个小时之后,奥地利海军的浅吃水炮艇开始沿着萨瓦河和多瑙河顺流而下,炮轰塞尔维亚首都。炮弹击中了大教堂周围的一些建筑物。街上顿时空无一人。河上有座桥梁,是连接塞尔维亚与哈布斯堡帝国的必经之路。塞尔维亚士兵引爆了桥上的炸药,爆炸声震耳欲聋。碎石四散飞溅,击中了一艘奥地利人的炮艇,船上大部分士兵坠河淹死。塞尔维亚工兵见此情景,兴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