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这一定是哪里错了,对不对?
这不是我的外婆!这不是!
我在心里咆哮,却看见外公从旁边站起身。他折了折被子的一角,拿出一副眼镜给外婆戴上,然后弯下腰,俯在床头轻声道:
这样想着,我进了病房,瞬间就愣住了。外婆躺在那,全身插着管子,穿着很厚很厚,整个人仿佛都陷进了衣物和被子之中……
“你看谁来了?你天天念着的孙女回来了,戴上看清楚点。”
到了9月,我和Yun带着桃子下了火车,却被妈妈接到了医院。我才知道端午节一别后,外婆很快就住进医院,家里瞒了我三个月。和第一次一样,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人吧?我心里这样想,便也以为大约和第一次住院差不多情况。
外婆看着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的脸已经无法转动,只有眼神是向着我的。我用了平生最大的克制,轻轻捉住她的手。
“好啊,我等着。”
“外婆,你看,我带蟠桃来了,要不要吃……”
“9月吧,差不多那时候上市,正好还剩几天年假能请。”
外婆微微笑了,用她唯一能动的那只手用力握住了我,她的眼角渗出一颗泪珠,滑向了我身边。
“下次是什么时候啊?”
我再也装不下去,泪水像洪水般涌上来,溃堤的瞬间,Yun一把将我拉到门外,身后的病房里传来外婆急促得咳声。
“那下次我带蟠桃回来,这里也买不到的。”
“你还是先回去吧。”妈妈走出来,捡起地上咕噜噜滚的桃子,递给我。
我回家了,外婆高兴得多吃了几口饭,却仍然很勉强。我削了桃子给她,也只尝一口而已。
现实如此残酷,在不经意间天崩地裂。从那天开始,外婆的病情进一步恶化,两天一次透析变成一天,连着两天半夜都出了状况。
端午未至,水蜜桃才刚刚上市,花50块买了4个最大的,我抱着它们上了火车,小心翼翼地生怕压坏了。
我们是不是一直都太幸福,而忘记了绝症的存在?无比焦虑的夜里,我问自己。红斑狼疮是无法治愈的啊,最终的结果便是肾衰竭,而吃不下饭正是前兆。
外婆在南方生活了四十年,从胃里到心里却仍是北方人。爱吃油条豆腐脑,说起美食必须是锅巴菜和耳朵眼儿炸糕,冬天腊八蒜,夏天红果酪。有时候,她也会念叨起北方的桃子,个儿大、多汁,是南方长不出来的。
这样想着,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恍然间又听见了手机铃的声音。我起身寻找,在漆黑中看见妈妈床头的手机,而父母早已不在家里。我没接到电话,只看见来电显示是“医院”,时间是凌晨2:18,三个未接。
“你外婆最近胃口不好,吃不下饭,就想吃北京的桃子。”
黑暗里,庞大的不安感吞噬了我,像一只怪兽。我呆坐了一阵,去书柜里翻出一叠旧影集,想找一张照片,那是4岁时候,外婆独自带我去北京,在北海公园的留影。可是怎么也找不到。翻箱倒柜中,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
“诶?”
我手忙脚乱地收着照片,只见爸爸从暗的门厅走进来,只说了一句话:
“带几个水蜜桃回来吧?”妈妈倒干脆地报上来了。
“外婆已经去世了。”
“有什么需要带的吗?”我照例询问,以为她也照例会说不用。
大脑一下就空了,没有眼泪。我抓起外套套上,奔出去敲开外公家的门,拿上准备好的衣物一起赶往医院。外公,这个刚强了一辈子的军人,十年浩劫都不曾畏惧的人,此刻在车里颤抖着,带着哭腔,无助得像个孩子。长这么大,我第一次看见他的软弱,也第一次见这座小城凌晨三点的街道,平静又绝望。
孩子没有了,我突然变得柔软,不敢告诉家里,却突然很想家。拿起电话,告诉妈妈我端午节回去。
这一天是2013年9月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