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悟读书网 > 人文社科 > 好的爱情:陈果的爱情哲学课 > Part2 成熟与自由

Part2 成熟与自由

在艺术上我们也知道很多大师,比如达·芬奇、毕加索、罗丹,比如唐宋诸名士。我以前翻一些杂书的时候,读到达·芬奇的逸事,感觉他真的很厉害,达到了“大事相通,小事相似”的境界。他学什么东西都特别快,又能搞木工,又能搞建筑,又能造军事工程,会画画,还会弹琴。有一种特别奇妙的琴是三弦的,我暂且称它为“三弦琴”吧。据说当时达·芬奇的朋友在那儿玩,弹得很难听,达·芬奇就在角落里幽幽地说了一句“我来试试”,然后他上手十几分钟就学会了,而且弹得还挺美妙。这就是技艺上的大师,在艺术领域已经四通八达,对他来说,艺术没有边界。

比如说在军事方面,就有诸葛亮,还有写《孙子兵法》的孙武。我以前把《孙子兵法》抄写过几遍,我觉得此中颇有深意,兵法深入下去,探讨的竟全是哲学、心理学……很有意思。很多好书都是薄薄的一本小册子,因为简洁有一种力量。你要说得复杂,不难,但是要说得简洁,真不容易。所以,这些人就是军事技艺上的大师。

在哲学领域也有好多大师,其中有一位让我很动心,这个人听名字就不平凡,他叫斯宾诺莎。斯宾诺莎影响了很多人,几乎所有斯宾诺莎之后的伟大哲人,都多多少少受到他的影响。而斯宾诺莎的职业是什么呢?他是在眼镜店里磨镜片的。从此,哲学史上有了这么一句话:斯宾诺莎在专心致志地磨眼镜片,于是,世人透过他的镜片看这个世界。很伟大吧!

那么,到底什么叫作大师?怎样的人才能称得上大师呢?当我们说到大师的时候,基本上可以分出两类。第一类是技艺上的大师、才能上的大师。这样的大师在人类历史上往往有着不可取代之贡献,有难以超越之特长。

围棋界也有一位无可超越的大师吴清源,他活着的时候几乎雄踞天下第一。据说,当时他拿下了所有能拿下的奖。另外,武学上也有过一位天才人物——李小龙。我记得李小龙有一句话,你要是不到那个境界,还真的说不出来。他说,我绝不会说我是天下第一,但我也绝不会承认我是第二。如果我跟你说我很厉害,你会觉得我在炫耀,但如果我跟你说我不厉害,那我是在撒谎。

清华前校长梅贻琦先生曾经说过,大学之为大学,并非因为有大楼,而是因为有大师。那什么是大师?我想我们应该把这个含义搞清楚。我们现在的电视节目也好,媒体也好,似乎非常轻易地就会把“大师”这个头衔赠送给一个也许配不上这个称号的人。每个时代都有很多被低估的人,每个时代都有很多被高估的人。

这类大师就是技艺上的大师、才能上的大师,他们有熠熠生辉的才华和风采,他们是人类历史上的璀璨星辰。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足以代表一个时代,都是人类历史上的一座里程碑。这就是第一类大师,技艺类的大师,他们就是我们所说的“一代宗师”。他们具有伟大的才能,是各个领域中伟大的专家。所以,称他们为“大师”是不过分的。

何谓“大师”

第二类大师,我觉得是人格上的大师。这些人与前者不同,他们的境界非常高远,整个人类的精神都在他们的影响下发生了蜕变,这些人可以被称为“人类灵魂之光”。因为他们终其一生,都在为人类的灵魂寻找出路,他们对世界没有什么物质上的贡献,他们唯一的贡献就是带着人类升华到一个更高的界面,看见更高的层次。

我们以前写作文的时候,总说要写一个大写的“人”,其实你要知道,真正大写的“人”就应该是顶天立地的人。我们现在说要“接地气”,这个很重要,因为要“立地”嘛!但是别忘了,人生在世还有一个使命,就是“通天气”。通天气就是你要思考一些在你个人吃喝拉撒之上的问题,有一些精神世界的追求,要对自己的品质人格有一点要求。这就叫“通天接地”!

有一位很有名的哲学家叫海德格尔,他曾经在他的一个朋友——哲学家伽达默尔的葬礼上致辞。当时海德格尔说了这么一句话:“我们失去了他,从此人类世界的一角将陷入永恒的黑暗。”也就是说,伽达默尔离开这个世界,就意味着天上的一颗恒星陨落了,他永久地带走了一束光。

所以,精神的成熟者,他对外表现出来的不是老,而是一种内部世界的和谐,对任何事都很从容,心灵总是很清明,胸襟总是很坦荡,这才是真正精神成熟的人。

人格上的大师就具有这样的意义。比如说,我们熟知的孔孟老庄,就是人格上的大师,至今为止,也没有什么人能超越他们,无可超越了,就像至今为止也没有什么山能超越珠穆朗玛峰。这世界上只有一座珠穆朗玛峰,但中国有好几座珠穆朗玛峰,精神上的、灵魂上的、人格上的珠穆朗玛峰,无可超越。

我曾经和我的朋友分享过一个心得:我们不可改变的是我们一直在变老,但是有没有一种力量可以抵抗变老?变老是一种向下的力量,有没有一种往上的力量可以对抗变老?有!这就是成长!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这里也跟大家分享——在精神上向着光,向着高空,不断地升华和成长。这个世界上只有两种力量,一种向上的力量,向着光,叫浮力;一种向下的力量,叫重力(作者注:此处浮力和重力均为象征义),它们相互抗衡。我们的变老是一种向下的力量,如果我们想让自己永葆美丽,永葆内心的一种健康,一种清澈,一种清新,一种和谐,我们就要在自己的有生之年,永不停歇地往上成长,不断地成长。因为唯有成长,才能够抵御住变老的那种向下的力量。你会慢慢地活成一束光,谁若接近你,就是接近光。这应当是人生在世,对自己的一种责任和使命,我是这么想的。人只活一次,你怎么舍得自己短暂的一生是丑陋的、卑污的?你怎么舍得让自己短暂的一生只是往下坠落?即便是坠落,也应该具有落日般的华丽。

再比如说,佛教的开创者释迦牟尼,古希腊的贤哲苏格拉底,基督教的耶稣,印度的圣雄甘地,南非的曼德拉……这些人都可以说是人格上的大师,是“人类灵魂之光”。

那什么是“老”?老指的是身体的退化,就是你身体的各个关节可能不怎么灵活了。但是我们也会发现,我们生活中也充满了一种人,老而未衰,老而不衰。他年龄的增长,只是让他的气象更加清澈,让他的精神状态更加澄明。你会觉得,这样的人是在越来越老,但是他同时也越来越纯洁,越来越通透,越来越美丽。

在讨论这一类大师的时候,我总是觉得,把这些人叫作“一代宗师”,似乎是低估了他们。我一开始很疑惑,为什么“一代宗师”配在他们身上,就好像有种违和感?后来我才明白,他们不是“一代宗师”,他们是千秋万代之良知。这些人超越了任何时代,因为他们千秋万代。

如果仔细观察我们的生活,你会发现,虽然我们常说“衰老”,但是落到具体的人身上,有的人往往是未老先衰。他还很年轻,但是已经没有了生命的朝气,找不到活力,他对于天真的问题已经没有了兴趣。他还很年轻,但是他却不知道要如何郑重而严肃地对待生活,只是在变得更加油腻。这是一种精神往下坠的力量。所以“衰”指的是人由内而外的一种腐坏,一种堕落,一种精神气象的浑浊。

木心写过一段话深得我心。他说,一般的人才往往要具有强烈的时代介入感,涉足这个时代;天才是自由的,可介入,可不介入,随心所欲;而超一流的天才,不介入时代,因为他们千秋万代。

我觉得“老”是一个生理的阶段,但成熟与否是一个心理的状态。“老”属于现象界,“成熟”属于精神界,它们分属两个不同的维度,位列两个不同的界面。所以我希望各位在这一点上要有常识,对人的成熟也要有一定的鉴别力。我们经常说一个词——衰老,其实这两个字不应该放在一起,“衰”指的是人精神的沉沦和堕落,而“老”指的是人身体的退步和退化,它们是不同的东西。

所以,人格上的大师往往不能称之为“一代宗师”,他们是千秋万代的良知,是人类灵魂永恒的光。所以这些人跟前面第一类大师有所不同,第一类大师是伟大的专家,他们具有伟大的才华;第二类人格上的大师,他们拥有的是伟大的心灵,他们不是伟大的专家,而是伟大的人。什么叫作伟大的人?什么样的人堪称“人类灵魂之光”?就是说,即使他们不在了,即使我们不在了,即使整个人类都不在了,他们的精神还在,这才叫作伟大的心灵、伟大的人。这些大师的存在,证明了人类的伟大是没有上限的。他们不是存在于一个时代,而是融入了永恒之中,他们是无限的。

在精神上向着光,向着高空,不断地升华和成长

前段时间,我在看泰戈尔作品的时候,发现泰戈尔有一位好朋友,竟然就是圣雄甘地,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感动。其实人家是好朋友,关我什么事啊?但是我看了之后真的非常感动。为什么呢?因为这两个人是好朋友,就说明伟大的心灵永不孤单,伟大的心灵一定有人懂,而能懂你的人,一定是另一颗伟大的心灵。我在和我朋友分享他们两个是好朋友的时候,我朋友说了一句让我觉得很厉害的话,他说:“具有同等能量的人,才能相互识别;具有同等能量的人,才能相互欣赏;具有同等能量的人,才会是知己。”所以当我知道他们两个是好朋友的时候,我看到了永不孤单的两颗心灵,于是,我看到了永不孤单的所有伟大的心灵。

有!这就是成长!

当时我的那种激动来自于我竟然在跟他们分享这片土壤,我竟然跟他们分享同样的空气,我竟然跟他们同属于人类,我深感荣幸。

但是有没有一种力量可以抵抗变老?

所以,我觉得大师是可以分成两类的,第一类是技艺上的大师,第二类是人格上的大师。技艺类的大师是在“术”的意义上造诣精深,而人格的大师是在“道”的意义上影响深远。什么是“道”?“道”就是天理、真理。人格上的大师,在“道”的意义上功勋卓著,无可取代。

我们不可改变的是我们一直在变老,

关于第二类人,我记得法国作家纪德说过一句话,他说“他们担当了人性最大的可能”,也就是说,这样的人已经活出了一个人能够活出的最完满的状态了。

所以在此,我要趁机把常识性的东西作一点说明。我们所说的“成熟”,不是社交层面的世故圆滑、精于计算,或者说会做人、八面玲珑、左右逢源,也不等同于我们常说的“老”。

乍一看你会发现,技艺上的大师和人格上的大师未必是成正比的。不是说你越有才华,人品也就越好,不是这样的。在现实生活中也好,在历史上也好,在我们当下的时代也好,很多人的才华和人品都是不成正比的。很多人很有才,但是人品真的不那么好,这个也是事实。有一本书叫作《行为糟糕的哲学家》,我当时看的时候觉得很惊讶。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书是要让你去信仰一些东西,但是这个世界上也需要这样一些书,让你破除一些迷信。哲学史让我信仰哲学,让我信仰哲学家,让我信仰智慧,但是《行为糟糕的哲学家》让我破除了那些迷信。这本书里讲了10位历史上堪称最伟大的哲学家,但他们在生活中是那么的糟糕,其中有叔本华、海德格尔、卢梭、尼采等,挺有意思的。但是你不要以为这本书是在诋毁那些哲学家,不是的,我觉得世界上最好的一种态度就是客观公正,不抱偏见。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好”没有必要和“不好”去功过相抵。我觉得要客观公正地评价一个人,就是要能分辨出好的东西,赞美它,歌颂它,而不好的东西就应该谴责它。客观公正地对待一个人,才是真正对他好。

说到“成熟”这个词,我就担心你会把它理解为“老”。当我说,某某,你好成熟。对方的第一反应往往是一脸惶恐:“啊,你是说我老了吗?”

这世界上有一类人,他们能“说出真理”,这类人我觉得已经很厉害了。但是,这世界上还有一类人要更加厉害百倍万倍,就是能“活出真理”。说出真理已经很牛了,但最伟大的是活出真理,即使你什么都不说。“说”这个东西花不了你多少成本的,说到底就是一句闲话,如果你不去身体力行,不去尽心尽力实践的话,你所说的所有东西都只是闲话,仅此而已。所以说出真理的那一类人,在才能上已经很了不起了,但是,活出真理的一类人更了不起,这两者境界不同。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人没有朋友多孤单啊”“你以为朋友是这么好找的吗”,我被深深地打动了。稚嫩的语言,却说出了被很多成年人忽略的真相。他的话里有他对孤独的理解,其实也是人类对孤独的共识。他如此幼小,那一刻却显得那么成熟。

虽然一个人的技艺、才能和他的人格、精神品质之间,在很多情况下未必成正比,或者说未必有必然的关系,但其实这两者之间还是有着千丝万缕、相互渗透、边界模糊的关系。大多数技艺上的“一代宗师”最终会由术入道,当他们在技艺上不断磨炼,达到常人所不可及的炉火纯青的境地时,他们往往在人格上也会领悟到生命的更高智慧,也会领悟到宇宙的大道。世上所有的学问,不论科学、哲学、艺术,最终往往殊途同归,万象归一,归于真理。随着一个人不断深入磨练自己的技艺,不知不觉中他也在深入了解生命的真谛。当他达到技艺的顶峰,在技艺的尽头,他会窥见真理。所以在这个过程中,他的人格和精神品质也会趋于完满。

成熟不成熟,关键不是年龄。有的小孩五六岁都可以很成熟,而一些五六十岁的老人却可以很幼稚。我就认识一个小男孩,十岁左右,跟他说话时我常常会不经意间感受到他对生活的独立思考,其中有不少想法都很成熟,很动人。但是不要把他理解为神童,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孩,每一个普通的小孩其实都是一个潜在的神童,他们的悟性常常在我们这些成年人之上。这个小男孩,跟一个小女孩是同班同学,两个人玩得特别好。可是后来,又来了一个新的小女孩,两个小姑娘玩得更好,更亲密,于是就不怎么理这个小男孩了。小男孩真的很伤心,他说:“人没有朋友多孤单啊!”我去安慰他,他却留下一句:“你以为朋友是这么好找的吗?”

我们经常用一句成语来形容这种状态,叫“如入化境”。到底什么东西“化”掉了呢?其实化掉的就是那个小小的自我,也就是“忘我”了。一个人如入化境的时候,他的自我化掉了,化在宇宙天地之间了,与宇宙天地合而为一了。

精神的成熟归根到底我认为有三个方面:精神之自由、人格之独立,再加上在生活中端其心,落其行的“责任之担当”。

所以很多时候,大多数技艺上特别厉害的“一代宗师”,会由术入道,本来是在磨练某一种才华,练着练着,竟然修出了一片诚意。一开始可能是对自己真诚,之后开始对他人真诚,随着不断地修养、修行,最后对天地真诚,对宇宙万物真诚,这就是如入化境。所以我们就能理解,世界上真的有这种人——万物与我并生,天地与我合一。我们也能理解哲学家罗素所说的“我生存的三大动力,是对知识的热爱、对爱情的渴望、对人类苦难的悲天悯人的情怀”。当一个人对宇宙万物心怀一片诚意,这不是不可能的。

精神的成熟

“忘我”“如入化境”“炉火纯青”这些词,听上去好像高深得不得了,但其实它的元素很简单,只要你心怀一片诚意,说到底就是两个字——真诚。当你真诚地做一件事的时候,做着做着就会融入这件事情本身,从而忘却周围的嘈杂。这个时候你不只是做这件事的人,而是成了这件事情本身,你的每一个行动,只不过是这件事情自我推动的一个步骤而已。就像你心怀一片诚意地跳舞,跳着跳着,你就不再是一个跳舞的人,不再是一个舞者,而是化作了舞蹈本身。不是你在跳舞,而是舞蹈在你的身上自动发生,这就是如入化境。听上去玄乎其玄,说到底就是心怀一片诚意。

很多人喜欢说“有钱就是任性”。其实有钱任性,这没什么稀奇的,这就像你饿了就吃一样,里面没有任何自我的精神力量。这或许体现了钱的强大,却并不能体现你的强大。你有钱却不任性,或者你没钱却还能很率性,这才能体现一个人的内在力量。

《中庸》里说“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这里的“性”包含了人和物——“尽人之性”和“尽物之性”。意思是,只有心怀一片诚意,才能使一个人或一件东西发挥出其最大的潜能与力量。古话“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说的也是这个道理。所以,要让自己活成一个完全的人,活出自我最大的可能,所需要的元素非常简单,就是心存一片诚意。而当你“尽人之性”的时候,你不要以为你只是活出了一片人性,当你活出了完全的人性的时候,你会唤醒自己最大的天赋。

所以归根到底,自由不是自我放纵的力量,恰恰相反,自由体现的是一种自我节制的力量。我饿了就吃,这算什么力量?我饿了的时候,因为某种原因我选择不吃,我甘心节制某种欲望来成全精神的不受束缚,这种精神的自我节制才真正体现了一个人的自我主宰,这才叫力量。所以,很多时候“自我节制比自我放纵更接近自由”。

所以,技艺的大师未必是人格的大师,但是人格的大师一定是一种技艺的大师。有一句老百姓都知道的成语,叫“心诚则灵”,我们经常把它理解为求神拜佛,非也。“心诚则灵”,请你在这个词中间划上一个等号,意思就是,“心存一片诚意”等于“唤醒了自身的灵气”。当你心怀诚意的时候,你的灵性、灵气会瞬间爆发。所以你会发现,心诚之人的直觉力会特别好,感觉会特别敏锐。因为当你很真诚的时候,心里面就特别干净,而“净极光通达”,净到极点,光明便会通达。

自由的力量,实际上就是选择并担当的力量,也就是一种勇于舍弃的力量、一种敢于承受失去的力量。这条路也很好,那条路也很好,当我在两者之间作出选择的时候,其实我是放弃了一条美好的路,放弃了一种美好的可能。所以选择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意味着一种得到、一种收获,其实从更深层来看,它还意味着一种舍弃、一种失去、一种有所不为。选择,就是得我所得,安我所舍,这才是自由。

所以你会发现,所有伟大者的共性,就是心存诚意,对己真诚,对人真诚,对天地真诚。真诚有很多别名,有一个别名就叫作高尚,有一个别名就叫作纯洁,有一个别名就叫作童真。所以,真诚只是一切美德的别名而已。

那么,什么叫作选择?如果我问你,今天中午你要吃美食还是吃猪食?这个其实不构成选择。或者我问你,你要嫁给美男子还是猪八戒?这个也不构成选择。当两个选项彼此差距悬殊、好坏分明的时候,根本不叫选择。选择之所以称之为“选择”,一定是纠结的,一定是痛苦的。因为只有当所有的选项都同样美好,或者同样糟糕,不相上下,难以轻松下决定的时候,才能叫选择。所以真正的选择不是在好与坏之间进行取舍,只有当你面对两种美好却必须舍弃一种,或者当你面对两种不安却必须承担一种的时候,这才叫选择。无可奈何的才能叫选择。

伟大的心灵

所以自由不只是一个人敢为天下先,更是敢做敢当,愿赌服输。自由不是什么都能去做,而是你作好你的选择,然后担当起你所选择的。苦也好,乐也好,成也好,败也好,你选择,你承担,你心安。选择并担当,这才是自由的全部内涵。

我们回到梅先生的那句话,大学之为大学,并非因为有大楼,而是因为有大师。所以,大学要培养的目标是什么?大学要培养的目标,要么是技艺上的能人,要么是人格上的伟人。当下很多人评价一所大学是否杰出的时候,往往只关注它孕育了多少伟大的专家。你看看我们很多大学的宣传册,都是某种“名人录”,包括哈佛、耶鲁,都是哈佛名人录、耶鲁名人录、复旦校友榜,其中计算你培养了多少院士、拿了多少国内外的奖。现在更令人不堪的是,有的地方评价一所大学是否杰出,只看造就了多少有钱人,多少人上了“财富榜”。这个标准重要不重要?坦白讲也是重要的,这也是一种才能的彰显,确实可以作为衡量一所大学高下的标准之一。但是,我们要知道,标准并不是只有这一个,而且这也不是最重要的一个标准。

所以,什么叫作清醒的自知、勇敢的选择、坦然的担当?就是你想好了,并作出了选择,你知道可能会产生怎样的恶果,你不是不害怕那个恶果,但你叹一口气,还是愿意专注地走脚下的这条路,准备好承担那必将会到来一切可能,这才叫自由。

大学之为大学,是因为有大师。当我们衡量一所大学是否杰出的时候,除了要看它孕育了多少伟大的专家,我们也不能忽略另外一个非常重要的事实——大师之为大师,还有一个更深的意蕴,那就是伟大的人、伟大的心灵。我们未必能成为伟大的人,但是,我觉得我们还是有希望培养自己具有一颗伟大的心灵,这是可能的。

另外古希腊还有一个神话,说的是普罗米修斯把属于众神的那颗天界的火种引向人间,奉献给人类,不求回报。宙斯大怒,于是给了普罗米修斯最严厉的惩罚。他把普罗米修斯吊在高加索山上,让秃鹫啄食他的内脏。不仅如此,一旦秃鹫啄食完之后,那个内脏又会自动生成,然后秃鹫继续啄食,如此周而复始,永无止息。这是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煎熬,但是普罗米修斯做好了承担这个结果的准备,迎向了他的命运。

一个人要想成为伟大的人,需要一些机遇和巧合,还需要一些幸运,这是人力不可及的。既然人力不可及,就不要计算它了,因为它不在我们的计划之中。但是,有些东西是人力可及的,那就是让自己在有生之年,尽可能拥有一颗伟大的心灵,这是我们可以去做的,是我们可以去争取和努力的。

《荷马史诗》里讲到特洛伊战争的故事,战神之子阿喀琉斯向特洛伊城的大王子赫克托耳发出挑战。你要知道,他既然是战神之子,就没有战败的可能。所以赫克托耳只要应战,就必死无疑。第二天赫克托耳的妻子抱着他们刚出生不久的孩子来到他面前,对他说:“我不想让你去迎战,我希望你跟我一起,陪伴着我们的孩子长大,你至少要看见他长大。”赫克托耳抱着孩子沉默了很久,然后他对妻子说:“如果我这次不去迎战,我这辈子就可以不死的话,那我就不去了。我必将死去,我能选的不是死或不死,而是以怎样的方式去死。那么,我希望带着荣誉死去。”所以他就去迎战了,毫无悬念,他死了,但他心甘情愿,因为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一所大学之所以是一流的大学,也许真的在于它培养了一些伟大的专家,这个是可以排名的。比如说大学的就业率、院士的数目,这些都可以排名。但是,要了解一点,一所大学是否一流,确实可以用这些可排名的东西来进行衡量,但决定一所大学是不是超一流的,往往要通过一些无法排名的东西来衡量。这取决于这所大学是不是在尽心尽力培养一些美丽心灵,是不是在尽心尽力塑造一些堂堂正正的人,是不是在尽心尽力培养一些社会的良知,是不是在尽心尽力培养一些至真至诚且身体力行的人。一个超一流大学的评价标准不止在于伟大的专家,更在于它是否培养出了一大批深明大义的好人,一群真正热爱“善”并且在实践“善”的好人。

真正自由的人,如果你做到了这三点,你会发现你的心态永远是安宁的,因为你想清楚了,你决定了,所以你愿意担当。因为是你自己选的,所以即便结果不如人意,你也会坦然接受,无怨无悔,这就叫高贵。即使那个结果会带来黑暗,但因为是你自己选的,你也愿意承受这不见天日的痛苦。一个人安于承担其命运的痛苦,是非常崇高伟大而有力量的。

所以,一个一流的大学关注的可能是学生才能的卓越,但是,超一流的大学关注的是学生灵魂的卓越。当所有人都把哈佛当成是一个伟大目标去追求的时候,哈佛学院前院长、资深教授哈瑞·刘易斯写了一本书叫作《失去灵魂的卓越》。他说,现在的哈佛越来越背离了它的初心,它追求的是一些才能的卓越,却忘了我们本科教育的根本目标,是让学生成为具有社会责任感的人,成为堂堂正正的人,成为求真求善的好人。

第三点,坦然的担当。说到底就是八个字——种因得果,自食其果。既然是你自己选的,就怨不得别人,就得由你自己去担当。当你所选,选你所当,爱你所选,选你所爱,对它负责。这才是我所认为的自由。

人生在世,短短几十年,我们应该追求成功。有一些成功是无需灵魂的,如果你没有灵魂,反而可能取得更大的成功。但是我希望,不管在今后的人生中怎样谋求自己的发展,都不要忘了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灵魂的卓越”,它跟你在现实功利层面是否成功,其实是没有必然关系的。只有具有同等能量的人,才能相互识别,只有一个灵魂卓越的人,才能够识别和认出另一个卓越的灵魂。世界上有这样的东西。

第二点,勇敢的选择。你不是想好了吗?那就像广告语说的那样——Just do it!那就行动吧!作出你的选择。

牛津大学影响了整个世界,它成立于1167年,在这将近千年的历史中,它培养了无数杰出的人物。但有意思的是,在牛津的官方宣传资料中,几乎看不到这些成就,这所英国最古老的大学,甚至从来没有举办过一个像样的校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对学术、对真理的追求,让它畏惧名利,让它甘心与名利保持距离。这才是它之所以是牛津的原因,这就是它不一样的地方。在这里说“与名利保持距离”,不是说大家不要挣钱了,不要找工作了,拒绝名利。真正与名利保持距离,是指你身处名利场中,你的内心却还能保持清醒,你站得比名利更高,不轻易受其干扰,这才是真正的跟名利保持距离。

我们说到自由的时候总会提一个问题:“我想要什么?”这个问题真的很重要,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无法知道自己为什么而努力?该如何努力?但是,光知道这个问题还不够,还有两个问题跟它一样重要。这第二个问题是:“为了这个我想要的东西,我要付出什么代价?”想要得到任何东西,都需要支付相应的代价。想要的东西越好,支付的代价也就越高。所以相比“我想要什么”,这第二个问题就显得冷静多了。而第三个问题同样重要,那就是:“我愿意支付吗?我支付得起吗?”这是更有现实意义的一个追问。这三个问题加起来,才是清醒的自知。

所以不是说不要去争取名利,去争取吧,如果你是一个好人,那么钱到了你手里,比到坏人手里用处更大。但是,我们要学着在名利场中保持陶渊明式的“心远地自偏”。将来有一天你们中会有人很有钱,会有人很成功很辉煌,但还是要“心远地自偏”。有一天当你掌握了名利,拥有了名利,那个时候你就能真正明白什么叫作自甘与名利保持距离。

那什么叫清醒的自知?就是你在面对任何人生重要选择的时候,都要想清楚,这个选择是为你选了一个什么样的因?为你种下了一颗什么样的种子?你选择的这个因可能会带来哪些果?每一个因都会带来很多种不同的果,你尤其要想清楚,最差的恶果是什么,如果带来的真是这个恶果,你的肩膀担得起来吗?你承担得了吗?你愿意承担吗?这些问题组合起来,就叫清醒的自知。

知识分子

什么叫作清醒的自知?我们都知道,真理没法描述。但如果我们一定要找到一个描述真理的比较趋近的方法,那可能就是“因果”——有什么样的因就会带来什么样的果,种下什么样的种子就会开出什么样的花,“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往往就是如此。

我的导师曾给我写过一句话:“不管你将来从事何种职业,希望你能尽心尽力。你需要注意一点,知识分子当是社会的良知。”有的时候,有些音乐、有些书籍、有些画面、有些文字,会让人有一种倒抽一口冷气的感觉。我导师当时给我写的这句话,就给我一种倒抽冷气的感觉。我当时在加拿大,正坐着一辆公交车从学校回家,路很长,路边都是原始森林,我看着窗外黑沉沉的一片,却有一种幸福感,那一刻我感觉自己的心很大,大到能与天地合一,我觉得自己无论做什么,从此都找到方向了。

第一,清醒的自知;第二,勇敢的选择;第三,坦然的无悔的担当。

不管你从事什么行业,有怎样的人生境遇,你都要尽心尽力。尽心尽力,不是说你要对这件事情本身作出多大的牺牲,而是意味着既然你要花时间做这件事,就不要辜负了这些时间,也不要辜负了度过这段时间的那个你。然后,你还要始终记得,知识分子当是社会的良知。

那么,我们要怎样做到这种自由呢?

我们很多时候都觉得,我能进名校,是我自己有才能,是我脑子聪明智商高。其实不是这样的,你能进名校是因为你足够幸运。

何以自由

在社会上,有很多孩子也许比我们聪明百倍,但是他们的经济条件不足以让他们有机会读书,有机会施展他们的聪明才智。他们年纪轻轻已经在外面谋生了,因为家里等米下锅。他们或许比你聪明,但他们没你幸运。为什么知识分子要成为社会的良知?是因为有些人没有那么幸运,所以我们要好好学习,成为社会的良心,把我们的幸运与他们分享,让我们的幸运也能成为他们的幸运,让我们的存在、我们的成功也能给他们带去幸运。这就是我之前说的:你要活成一束光。

我有个朋友,很接近这里所说的“自由者”的状态。别人对她的评价是:太阳每天升起降落,但你是墙角一朵按照自己的花期开放的小花。真正的自由者,不在意别人按照什么节奏去生活,因为他找到了自己的节奏,他按照自己的节奏去生活,不去干扰别人,而别人也很难干扰到他。这才是真正的自由。

你能有这样一个机会进大学,是因为你的家庭经济条件可以供你上大学,是因为你考试的那天一切顺利。或者说,现在的教育机制比较适合我们,所以在这个教育机制中,我们成了优秀者,这一切都是造就你能进大学的条件。如果换一个家庭,换一个处境,换一种教育机制,你未必能进大学。所以不要以为你的成功都是因为自己才能超群,不是这样的,就是因为你足够幸运。我总是倾向于这样思考:如果我胜利了,那是我幸运;如果我失败了,那是我无能。没有什么值得你不可一世的,碰到问题,人应该多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什么是真正的自由?在法律和道德的底线之上,你可以作任何选择。这个选择可能跟大家一样,也可能跟大家不一样,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这么选择,是因为这是你想要的,这让你感到心安。心安处即故乡。

所以,只有社会的良知才能被称为“知识分子”。如果知识分子不是社会的良心,那他的知识是一种可耻。所以,如果我们的大学只是让你看得见那些伟大的专家,却看不到我们身边一些平凡而美好的人,如果我们的大学只是让你崇拜和效仿那些成功人士,却没有激起你对伟大心灵的追求和敬意,那么我告诉你,其实我们的大学也已经失去了“灵魂的卓越”。

所以,不要把“独立”“自由”“活出真实的自己”理解为“与众不同”或“特立独行”。当你给自由贴上任何标签,不管这个标签是什么,都是对自由的限制。贴标签这件事本身其实就是制造一个笼子,想要锁定自由。只有超越所有标签,任何笼子都关不住的,才是真正的自由。

复旦大学以前有一个校训,叫“团结、服务、牺牲”。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们要团结我们的同胞,人和人不是彼此竞争夺食的狼与狼,而是同胞,所以,不要相互伤害,而要相互帮助,这就是“团结”。然后,请你去服务其他人,因为你进大学是如此幸运,所以你要用行动把你的幸运与他者分享,让你得到的这一点幸运化为众人的幸运,这就是“服务”。最后一点,不要害怕牺牲,因为能够付出才足以证明你很强大,能够奉献才足以证明你是那么富有,只有强大的人才有力量去“付出”。

真正活得自由,不代表你要活得多特别,你可能看起来跟大家活得一样,但是你这样活,不是因为大家都这么活,也不是因为大家都不这么活。你这样活,是因为你喜欢这样活,因为这就是你发自内心想要的生活。自由或者不自由的根本,不在于你“干什么”,而在于你“为什么这么干”,你是否心安。你走这条路,不是因为很多人走,也不是因为从没有人这么走,这些都是影响自由的杂念。你走这条路,很简单,就是因为你想走,因为这是你的路。

“大人”的历史渊源

你以为背包客就一定比工作者更自由?你以为山林田园的佛系生活就一定比人流穿梭的都市生活更自由?这其实只是一些形式上的差异,而自由没有规定形式,自由的秘诀在于,不管你过的是何种生活,你都发自内心感到轻松自在、乐在其中。

我们来从词源上说说“大学”。“大学”最古老的含义,指的不是某个高等学府,不是一所高级培训机构。“大学”就是“大人之学”,它和“小学”,也就是“小人之学”是相对的。我们要搞清楚什么是“大人之学”,先要搞清楚什么是“小人之学”。我们长期以来对“小人”两个字是有误解的,我们觉得“小人”就是道德品质恶劣、奸诈阴险的人。现代人对“小人”的定义和古代完全是两码事。你一听“小人之学”就会纳闷,小人还要学?还真是!因为你要不学,连小人都当不上了。

要知道,真正的“自由”没有固定模板,没有某一套特定的言行模式。活出真实的自己,也不是说你就要跟大家活得不一样,就要活得多么别出心裁,一个人并不是只有反大众、反主流、反常态,才算是自由的,才算有个性。

所以我们先来看看在古人那里,什么叫作“小人之学”。

生活中还有另一种常见的对自由的误解:我们总以为自由,就是活出真实的自己,就是活得特立独行、与众不同,自由的生活一定和大多数人的生活很不一样。

古人从八岁开始学小学,小学就是相对来说比较小、比较浅的学问——“洒扫、应对、进退、礼乐射御书数”。什么叫作洒扫?洒水扫地,个人卫生,基本的家务你要会做。有一些女同学啊,你不要以为不会做家务就说明一个女人很优越很高级。你会做,但你不必做,算你有本事。如果你根本不会做,那就是无能,有什么好骄傲的呢?第二个“应对”,是指你要学会待人接物,处事大方,为人得体,你要学会和父母、同学、同事、路人等不同的人相处融洽,你做到了没有?你生活中有那么多人,这个人传来一个正能量,那个人传来一个负能量,你要学会回应来自不同方向、不同性质的能量,这个叫作应对。

与众不同,不一定是真自由

第三个“进退”,包含了行动力与定力两个方面。这里的“进”,指的是你该行动时就要果敢;这里的“退”,指的是行动之外,你要学习一种静守的涵养。你要知道什么时候该言语,该有所作为;什么时候该沉默,该有所放下。审时度势,领会时机。

真正的自由者,没有内部的对抗与暴力。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总是处在自我理智与情感、责任与欲望的激烈挣扎中,他总有办法让他的理智与情感相安无事,让他的责任与欲望相亲相爱,他和他自己相处融洽。每一个自由者都是一个精神的自洽者。

“礼乐射御书数”就是我们古代所说的“六艺”,是指对我们身心有益的六种技能。礼,礼节;乐,音乐;射,投射,也可以泛化为体育;御,会驾驶马车,要有驾照;书,书法;数,算术——这六种技能。

真正的自由者不需要用“纵欲”这种用力过度、声嘶力竭、激烈夸张的方式来自我强调和自我表达。真正的自由者千姿百态,却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无论他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无论结果如何,他总能找到自己内心的平静与安宁。

这些知识与技艺是八岁的小孩需要开始学习的,只有学会了这些,这个小孩才算是小学毕业,成为了一个合格的“小人”。学习“小学”有什么意义呢?朱子一言以蔽之:“于洒扫应对进退之间,持守坚定,涵养纯熟。”

我们很多人以为“为所欲为”就是自由,实际上它只是借“自由”的名义对理智与责任的逃避和对抗。人们不懂什么是真正的自由,所以才想象出了这样一个虚假的自由。

所以很多时候,不要以为你去做家务就是浪费时间,这世界上没有一样东西不通向真理。哪怕只是扫个地,有的人就能做得特别好,你能做到60分,他却能做到90分。做同一件事,在你手里是个“作业”,到他手里就是个“作品”,就是不一样,人和人的关键差别就在这里。而洒扫进退应对这些看似琐碎的小事,做好了,就是一种教养,可以让自己持守坚定,涵养纯熟。

很多年前,一个非常聪明的学生跟我说,他高中时常常翘掉晚自习,然后翻墙出去打游戏。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说:“因为晚自习让我感觉很压抑很不自由。”我又问:“那打游戏自由吗?”他说:“其实也不怎么自由。”我就说:“那什么让你感觉自由呢?”他说:“其实晚自习也觉得不自由,打游戏还是觉得不自由,自由就在于从晚自习逃去游戏机房的那段路上。” 这时候我突然明白,原来他的“自由”只是“在路上”。我相信很多人都是这样理解的,那就是我们所认为的“自由”,其实只是从一种不自由过渡到另一种不自由之间的那个短暂的间歇、那个可怜的喘息。我们所理解的“自由”更像是两次监禁之间的一次短时间的放风,只是对某种“不自由”的逃避和对抗。但是逃避和对抗任何一样东西都不会带来真正的自由,“逃避”和“对抗”这两件事就意味着强烈的不安、焦虑与慌乱。当你像一个逃犯一样逃避或对抗任何一样东西,你的内心都不会有安宁、放松与平和。可恰恰是内心的安宁、放松与平和,才真正通向自由。

当古人习得小学之后,懂得了如何洒扫应对进退,知道了如何在人情世界中为人处世,然后还要略通音乐,还要文武双全,这样才算一个合格的小人,才能从“小学”毕业,转而进入“大学”。

你想想看,什么叫作“为所欲为”?为所欲为,其实就是“为‘欲’之所为”——你在做欲望让你做的事情。你的欲望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这时你是被欲望支配,被欲望操控,被欲望牵着鼻子走。不是你在主宰你的欲望,而是你被你的欲望所主宰,你不是欲望的主人,却成了欲望的奴隶。当你被别人奴役的时候,你会说你不自由。当你被自己的欲望所奴役的时候,你却说那是自由。这不是很好笑吗?其实这里面“换汤不换药”,还是一回事啊!你之前的不自由感是来自于他人的束缚,现在好了,他人不束缚你了,你却开始用欲望来束缚你自己了。所以,你还是不自由的,因为你根本不是自己的主人,你还是一个奴隶,只是换了主人而已。一个奴隶,不论你是谁的奴隶,你终究不是自己主宰自己,又能有什么自由可言呢?

大学和小学的本质是天壤之别。什么叫大学?大家都会背的《大学》,开篇就说了三大纲领:“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大学之为大学,首先就要对人心内在光明的良知与德性有所自觉,有所弘扬,然后,还应该致力于去启蒙和更新民众的精神气象。“在亲民”,就是你的存在应当给你身边的人带去光明,带去力量,而不是使人因为你而感到崩溃。凡是接近你的人,因为认识了你,他觉得生活更可爱了。最后,大学之道,“在止于至善”。什么叫“止于至善”?就是致力于将“至善”作为自己一生的追求。因为至善永不可达,所以重要的不是达到“至善”这个结果,而是在追求至善的路上,不断自我完善、自我进化、自我超越的过程。正是这个过程让我们循序渐进靠近至善,也正是这个过程,在不知不觉中让我们成长为一个伟大心灵,一个顶天立地有浩然正气的“大人”。

可能生活中不少人正因为承受着这种或那种苦,而感觉到压抑或自我压抑。所以他们常常以为自由就是自我释放,就是为所欲为,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为所欲为”真的能带来自由吗?

常有学生问我,我们进大学是学什么?学知识、学技能对不对?我说,对的,但不止于此。我们在大学里,学的不光是知识与技能,还有如何修养自己的人格,如何拓宽自己的心量,如何让自己成为一个有胸襟气度的“大人”。什么叫“心量”?就是一个人内心的容量。什么叫“容人之雅量”?就是你要拓宽心灵的容量,让它容得下更多人,容得下那些和你不一样的人,这意味着,要容得下那些你看不上的人,也容得下那些比你更优秀的人。后者其实挺难做到的,我们有时候不喜欢一个人,不是因为他不好,而是因为他很好,比我好,这让人很生气。所以要拓宽自己的心量,让自己更大度豁达;要修养提升自己的人格,让自己尽可能越活越接近于天下之至真至诚,这样才能养出传说中的“人格魅力”。所以进大学有两个任务,这也对应“大师”的两个层面——第一个任务就是要学习知识技能,有朝一日,你会成为某一领域的专业人士,某个才能卓越的专家;第二个任务,就是完善自己的人格,让自己活得更大、更宽广、更赤诚,这样的话,你可以成为一个更健全、更强大的人,你能够活出一个最圆满的你。

曾有个朋友要我推荐一些电影给她,而且她只要那种能让她嚎啕大哭的电影。她说她正感觉到,自己对人、对事、对生活越来越冷漠无感,她能感觉到她的心正在变冷,变硬,变麻木。生活是热气腾腾的,可这生活的热气却进不到她的心里,她常常只是一个生活的局外人,冷眼旁观着热闹的一切,但怎么也进不去,她想要那些能让她嚎啕大哭的电影,或许只有这样的悲伤才能震醒她的心。所以,嚎啕大哭不一定就是坏事,不会嚎啕大哭也不一定就意味着幸福。一个不会嚎啕大哭的人,往往也不会开怀大笑。因为大哭也好,大笑也好,本质相同,说明你的心是鲜活的,因为只有鲜活的心才对一切具有敏感性,这敏感性使它能真正感觉到快乐而开怀大笑,也能真正感觉到悲伤而嚎啕大哭。当一颗心对悲伤不再敏感,那它对快乐也不会再敏感,这是同步的。我的朋友寻找嚎啕大哭,其实就是在寻找自己的心。当一个人找不到自己的心,感觉不到自己的心,听不见自己的心声,这可能就是灵魂之苦的根源。俗话说“哀莫大于心死”,灵魂之苦就是一种“心死之苦”吧。

有的人身体上残疾,精神上健全;有的人身体上健全,精神上残疾。所以,要让自己活成一个真正健全的人,就不能让自己精神上残疾。“大学”就是在帮助我们学习一种精神的健全。

人类的苦难有很多种,最常见的一种是物质之苦,比如一个人缺衣少粮,没钱看病,无力养家……物质之苦很苦,因为这直接危及生存。而如果没有物质之苦,人们也常常会受精神之苦,比如情场中的失恋、职场上的受挫或者更严重的生离死别,让你悲愤却又无可奈何。除此之外,还有一种苦,叫灵魂之苦,或许你衣食无忧、无病无灾,但是你莫名感到孤独和虚无,这种茫然与压抑说不清道不明,空洞抽象却如影随形。物质之苦与精神之苦往往可以找到具体的原因,而灵魂之苦最大的苦正在于其原因不明,因为原因不明,所以不知道该从哪里着手去改变。

所以简言之,“大学”就是“穷理正心,修己治人”的学问。

如果你所理解的“自由”,就是一种为所欲为的自我放任。那我猜你一定活在深深的压抑或自我压抑之中,你的心过得很累,你受了不少苦。

穷理就是探求真理,永无止息。什么叫真理?对于理科的同学来说,所谓“真理”大概就是自然规律——宇宙运行的大道,物理世界的生成法则。但其实,“真理”还有另一个更人文的层面,我们称之为“天理”,那是在道德意义上的。所以,穷理也就是追求这两种真理——穷尽物理之力量,同时要明晓天理。

为什么很多人会这样理解自由?为什么人们渴望这样的自由?每一个纵欲背后往往都隐藏着一个禁欲。每一个把自由理解为自我放飞、自我释放的人,往往是一个深受压抑的人,这种压抑可能来自他人的压迫,也可能是自我压抑。哪里有压抑,哪里就有反抗。一个人受到的压抑有多深,他对放纵的渴望就会有多强烈。这就像我们日常生活中常说的“缺啥补啥”——你最渴望的东西,往往就是你最缺乏的东西。这是一种内在的平衡,是一种能量的对称。

然后,什么叫“正心”?就是要保持内心公正。一个人能够活得公正无私、光明磊落,其实真的是很痛快的一件事。那怎么正心呢?要时不时反躬自省,自我审视,看清自己的“正”与“不正”,然后“去其不正,以全其正”。你以为“正心”只是一种自我道德锤炼,让自己变得更善良,更利他?并非如此。当你的心是正的,你整个人就是正的,你说话做事都会自带正气,这会使你变得很有气势,很有力量。

对于自由最常见的一种误解是什么呢?我相信我们大多数人是这样理解“自由”的:自由嘛,就是由着自己嘛!那什么叫作由着自己呢?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嘛!我把这种对“为所欲为”的渴望称为“纵欲式的自由观”。

再说“修己”。首先是要“修己之身”——修养好自己的身体,修养好自己的皮囊,为什么呢?革命的本钱啊。你的身体是你精神的载体,是你思想和灵魂的执行者,所以要有好的活法、好的吃法、好的健身方法,来修好自己的身体。同时,还要“修己之心”——修好你的这颗心,让它不要被腐化、被扭曲、被污染,让它纯洁如初、清澈见底。我们经常听到一句好像很玄奥的话,说“人生就是一种修行”。可是什么叫修行?其实这话一点都不高深。所谓“修行”就是在行动当中修正你自己——你觉得不对的想法、看法、说法、做法,你把他修正,就这叫修行,这就是“修己之心”。

哲学家黑格尔说:“熟知并不等于真知。”很多时候你理所当然以为事情是这样的,但事实却并非如此。所以要真正理解“自由”,我们先要看看关于“自由”,我们有哪些熟知,以及在这些熟知背后潜藏着怎样背离真知的误解。澄清误解,就等于找到了正解。

因为你修身了,你的“身”会越来越健康,越来越美好;因为你修心了,你的“心”会越来越健康,越来越美好。你的心会因为健康而富有活力,会因为美好而产生一种深深的喜悦。所以这个修己,其实说到底就是一个人的自爱。不要以为爱自己就是让自己变得更自私,什么都要,什么都不肯损失,其实那不是自爱,而是自我戕害。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会让自己有朋友,有爱人,让自己的生活里总有友善与柔情,而自私会破坏这一切。所以,自私不是自爱,而是最大的一种不自爱。

社会上的人也是一样。我们总觉得,等我们有了房子、车子、工作,等我们衣食无忧,我们就自由了,就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可当我们真正拥有了这些自由的条件,为什么我们的心里却并没有那种如期而至的自由的喜悦?有一天当我们真的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我们却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不知道自己除了生存与竞争,还对什么充满热情。我们渴望自由,但我们似乎并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自由。

修己是自爱,那么,治人就是爱人。你学会了如何自爱,就要把这种爱推己及人,要学会如何去爱别人。自爱是修身和修心,而爱人也是一样。所以,治人就是要怀着一份关爱,治人之身、治人之心。

我问过很多大学生,一说起大学,你会联想到哪些关键词?很多同学给我的回答都是——“自由”。确实,“自由”是我们大多数年轻人对“大学生活”的渴望与期待。可是,当我们心存期盼,乘兴而来,真正在大学里学习生活,没有了高考指挥棒的鞭策,也没有人管我们、替我们作决定了,为什么我们却并不发自内心地觉得自由呢?为什么我们反倒比中学时有了更多的焦虑、迷茫和无所适从?

天下之善莫善于治人,天下之恶莫恶于毁人。“治人之身”说到底就是“救命”——关键时候帮一把,治他的病,救他的命;“治人之心”说到底就是“安心”——需要的时候说一句体己的话,做一点贴心的事,度他一程,让他平静下来少一点焦虑,安好他的这颗心。这两者都是功德无量。

自由是一个非常美好的字眼,每个人都追求它。我曾见过一个学生,他的自由宣言是:“不要再管我了,让我自己选择我的人生吧!”其实这句话听起来挺奇怪的,当你的自由需要得到别人的允许时,那还是自由吗?

世上最恶的莫过于毁人,毁人也不只是“毁人之身”。你伤害他的身体发肤,你杀了这个人,是对他的一种毁。但另外一种“毁”同样恶毒,那就是“毁人之心”,就是毁掉他生活的希望,毁掉他求生的意志,毁掉他的梦想与尊严。

什么叫作精神之自由?

“穷理正心,修己治人”,是事关生命的大学问,所以叫“大学”。我很喜欢法国作家夏尔·波德莱尔,他有句话让我印象很深,他说,这世界上只有两件有价值的事:第一件是你深感惊喜;第二件是你使人惊喜。延伸开去,我觉得这世界上只有两件有价值的事:第一,你要好好活着;第二,请你在自己好好活着的同时,帮助别人好好活着。再有:第一,你要尽一切努力,让自己活得幸福;第二,在你获得幸福的同时,要给别人幸福。

为所欲为,不是自由

这世界上只有两件有价值的事情:第一,你要活得心安;第二,你要使人心安。这世界上只有两件有价值的事情:第一,你要满满地制造正能量,这种正能量像内心的一束光一样,会让你穿过生活中时不时来临的黑暗;第二,在关键时候请给你的朋友、给你身边的人匀一点正能量,帮助他们度过所经历的黑暗。

在这里,我引用了陈寅恪先生所说的“精神之自由,人格之独立”,这是一个人的内在气象。而我又在后面加上了自己的观点“责任之担当”,这是一个人把他的内在气象外化为一种生活的态度与实际的行动。精神之自由、人格之独立、责任之担当——我觉得唯其如此,才能算得上是一个真正完整的、纯正的、成熟的“大人”。

以前我在学校里面跑步的时候,半道老被人拦下来,然后问我一些深刻的话题。虽然跑步砸了,但还是值得的。比如曾有人问我,怎么样才能对人类有贡献?我说:“你要改变全人类,先改变你自己呀。然后把你的爱由近及远地传出去,不知不觉你就会改变很多人,或许会改变全人类也未可知。”其实我们活着就要做一个点灯的人,你点亮了这个人的一盏灯,而这个人可能就是下一个圣雄甘地,他可能就会点亮一片星空,点亮全人类。所以不要小看你身边每一个看似平凡的人,对他好一点。

那么,精神成熟的标志到底是什么?有没有一个评判标准,让我们来衡量这个人是成熟了,还是没有成熟?

小学——社会之学,处世之学。不要小看小学,把洒扫应对进退做好,也不容易的。把小学学好了,你就会成为一个做事得体、落落大方的人,变得儒雅优美。

在英语中,表示“成熟”的有两个词:一个是ripe,指的是葡萄、苹果之类的蔬菜瓜果的成熟,它更像是一种生理上的成熟;还有一个词是mature,指的是一个人心理上的成熟。为什么需要有两个不同的词来表达“成熟”呢?因为身体成熟与精神成熟属于两个不同的系统——前者是时间中的沉淀,后者是境界上的提升。一个是横向的,一个是纵向的。所以,很多人身体越来越成熟,精神上却并无多少长进,他的精神跟身体脱节了,不同步成长了,说到底,他只是一个半成品的“成人”,一个次品的“大人”,而不是一个完整的“大人”。

大学——精神之学,生命之学,天地之学。它培养的不只是你的风度,更是你的气度,它教你的也不只是情理,还有天理与情怀。学好了大学,你会成为一个心有大爱、气度雍雍的人,那会使你更高尚。

一个人精神上是否成熟,跟这个人的生理年龄没有必然关系,它们不一定成正比。就像我们生活中有很多人身强力壮,人高马大,有些甚至白发苍苍,他们生理上毫无疑问已经成熟了、熟透了。但是,如果你仔细去观察他的所言所行,就会发现在他成年人的外表下仍然住着一个幼稚不懂事的小孩,他既没有自知之明,也没有任何担当,自相矛盾,缺乏勇气。时间只是让他变得油滑奸诈、胆怯忸怩,却没有让他变得更有见地,更加成熟。

很可惜,我们的“小学”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所以等我们进了大学,还得给我们的“小学”补课。那么,在你修习小学之余,请你也好好学一学“穷理正心、修己治人之学”,在成为一个合格的“小人”之后,也能在今后的人生当中,活成一个深明大义、仁慈宽厚的“大人”。

所以,一个人身体的成熟只需遵循自然的节奏,但精神的成熟却不同,它因人而异,它不是每一个人都会自动生成的东西,不是每一颗种子都会开出来的花。它需要我们有意识地、自觉地去加以修养,加以完善。

孔子在73岁离开这个世界时,说他自己“大节无亏,可以安然去也”。什么叫大节无亏?就是这辈子你没有一个必须要说的谢谢,因为你没有亏欠谁;这辈子你也没有一个必须要说的对不起,因为你没有伤害谁。大节无亏,可以安然去也,我觉得这真的是顶天立地的大人。

身体成熟这件事,不需要我们刻意去学习,或者额外地做点什么,不管你意识到还是意识不到,你都在长大,你的身体都在不断地趋向成熟。就像一株植物经历春、夏、秋、冬,自然而然会开花结果,瓜熟蒂落,人也是一样,你的牙会一颗颗长出来,身高一厘米一厘米地往上窜,性体征一天比一天更明显,这是生物的共性,无需人为的劳作,它自然天成、自动发生。

有用与无用

我们一般把“18岁”作为一个人成年的标志。但18岁实际上只是一个人身体成熟、生理成人的标志而已。18岁只能代表你的身体、你的皮囊发育完全了,你的性成熟了,你在生理上是个大人了。但这只是成熟了一半,真正的成熟还有另一半。一个完整的“大人”应该包含生理的成熟和心理的成熟,他是身体的成人,也是精神的成人。

社会之学、处世之学——“小学”听起来特别管用是吧。学会了洒扫应对进退,学会了在人情世界迎来送往,游刃有余,还显得风度翩翩。可是,大人之学、生命之学,听上去好像就比较虚,比较玄,比较远,好像没什么用处,是不是这样呢?

一个完整的人,包含了他的身体,也包含了他的精神,他一定有生理的方面,也有心理的方面。生理加心理,肉体加精神,才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人。

很多年以前,在古典文学课的开学第一堂课里,我的老师曾对我们说:“你们来大学要学一些有用的东西,要学一些无用的东西。有用的东西能帮助你们谋生,无用的东西能使你们终身快乐。”所以,小学确实有用,能帮助你谋生;大学看似无用,却能使你终身快乐。大学能够让你在今后的生活当中,不管是起还是伏,都饱含深情地热爱生活。小学能使你在外部世界顺利地生活;大学能使你在自己的内心世界找到喜悦、平静与安宁。

完整的“大人”

我们所说的“有用和无用”的“用”通常是指一种实用性,一种功利之用——它要么能带来衣食住行的生活便利,要么能带给你物质的利益。所以,很多被我们称为“无用”的东西,并不是真的没有价值,而只是说它没有功利之用,不能带来立竿见影的名利上的好处。但这些不实用的东西,自有它超越功利之用的价值与可贵。正是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才是我们生活的意义,是我们活这一场人生的目的。没有这些看似“无用”的东西,我们就无从寻找满足与幸福。

让他的责任与欲望相亲相爱,他和他自己相处融洽。

比如,从实用性的角度来看,爱情就是最无用的一样东西,它占用你的时间,让你无法全身心地投入工作,无法追求功业上的更大成功。有了爱情之后,你不愿再独占任何好东西,而会把你得到的一切与另一个人分享,爱情让你不再自由自在,心里多了很多牵绊,它还给你带来痛苦与眼泪,让你感到自卑与伤心,这是多么不实用的东西。但没有了它,没有了爱,即使你独占了一切,获得了再大的成功,那又有什么意义?当你的快乐没有人真心与你分享,那就只会反衬出更多的孤独。除此之外,道德也是无用的,你能拿它来干什么?道德能给你面包吗?不但不能给你面包,还常常需要你给出自己的面包。友情也是无用的,友情要是有用,那就叫人脉,而不叫友情。真正的友情,你不会向它索取,反而会为它作出自我牺牲。你对朋友不会作出要求,他在那里就够了,世界上有这个人在就够了。

他总有办法让他的理智与情感相安无事,

正是这些在经济学上“无用”的东西,这些不具有实用性的东西,让你看到了自己的真挚与温柔。有用的东西能让你看到物质的美好,无用的东西能让你看到一个美好的自己。你会喜欢这样的自己,对这样的自己深感满意,而这更接近幸福的本质。

真正的自由者,没有内部的对抗与暴力。

当然,我们在乎“无用之物”,并不是说我们就不在乎用处。我们也在乎用处,也在乎实用性,但是我们不会把实用性当作终极价值去追求。实用性有价值,但永远不是我们价值排序中的第一位。我们在乎物质,我们也在乎名利,但它从来不是我们唯一在乎的,它从来都不是绝对的主导。我们追求“无用”,因为我们热爱自由——有用的东西滋养我们的身体,但只有那些无用的东西才滋养我们灵魂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