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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完美婚托现身

赵力看着弗里达的头像,心潮起伏,不由道:“这些自杀的人,大都有严重的生理或精神疾病,死亡对他们来说的确是涅槃。”艾轩回道:“你可以这么理解,这也是后现代艺术的一部分。即,作品本身的意义由观众的参与构成。”赵力反问:“行为艺术?”艾轩答:“人生本来就是一场行为艺术。你能告诉我人活一场的意义在哪里吗?”赵力坦诚:“回答不出来。可能活着,仅仅是由于自杀太疼了吧?”艾轩说:“如果有一种药,可以让你快速地在睡眠中无痛苦地死去,你愿意尝试吗?”赵力语塞,半晌道:“不愿意。”她日复一日平静抑郁地活下去,说不上有什么期盼,但想到死,还是不寒而栗。

“这是墨西哥著名女画家弗里达一幅非常有名的自画像,这是临摹品。弗里达是残疾画家,一生做了三十五次手术,包括三次流产手术在内。她的每一幅画,都是忍受着身体的剧痛完成的。1954年,她自焚而死。”

艾轩耸耸肩,“所以到底人为什么活着?”赵力回眸,“所以,人对活着这场行为艺术最有力的反抗,难道就是自杀,中止上天强行分派的这个任务吗?”艾轩摇摇头,“不,自杀也是行为艺术的一部分。”赵力看着这些画像,心情非常复杂。他们才刚见面,就谈到这么怪异的话题,好像不合情理。不过,好在这是一个行为艺术展,所以一切都可以完美地解释。连活着都没什么意义,又有什么不能做的呢?艾轩饶有兴味地看着她。看得出,他对她感兴趣,这是好事。

两人走到一副画像下面,这是一只鹿,两只如树杈般的角长长地张扬着,浑身插满了箭。咽喉处的箭伤流着血,鹿四蹄挣扎着勉强站立,像是忍受着巨大的痛苦,鹿脸却是一个女人的脸。这诡异的混搭和整幅画透露出来的无助和悲惨让赵力觉得不适的同时,又深深被吸引。

看完画展,已是晚饭时分。艾轩邀请赵力共进晚餐,去的是芝兰会所,在芝兰大厦十八楼,西餐厅包间在会所的最里侧。想必这就是秦嘉蓉所说的他们常去的约会地点了。赵力从未试过在夜晚登上这样高的楼,透过落地的大玻璃窗远眺,周围的高楼如在燃烧般发着璀璨的光芒,道路两旁的灯星星点点如钻石般镶嵌,蜿蜒至远处,一切如梦似幻。包间的装修也极尽奢华,空气中浮着淡淡的兰花香。

艾轩想了想,耸耸肩,展颜道:“不确定。也许死了,也许想通了,活下来了。这种人,生死就在一念之间。”赵力问:“你见过他?”艾轩点点头。“不能去治疗吗?”艾轩笑道,“他是双相情感障碍。平时看着外向、健谈,无人相信他有病,也许他自己也不接受自己有病的事实吧。并且,大家应该试着接受,这世界上有些病就是治不好,无论是精神上还是肉体上的,否则这满墙的艺术家为什么会自杀呢?”

艾轩看也不看菜单,低声吩咐了几句,服务员唯唯诺诺出去了。艾轩微笑道:“这里是私家菜,没有菜单,不是不让你点。我点了几个最好的,一会儿你尝尝。”

艾轩颔首:“没错,今天展出的三十幅画,画的全部是自杀而死的艺术家。而画这些画的画家”他顿了顿,“是个无名的画家,有严重的抑郁症,加自杀倾向。”赵力震惊,好悲伤的画展。“他现在还好吗?”

一会儿菜上来了,果然精致美味,艾轩还要了瓶红酒。此地这样奢华,不知这酒的价格多少,万一一会儿他叫她AA,她要不要报警?赵力正忐忑间,艾轩给自己倒了酒,也给她倒了。石榴红的酒液在水晶高脚杯里微漾,煞是好看。艾轩举杯示意,她有点踌躇。理论上来讲,现代人相亲,看个展览,吃个饭并无不妥。然而第一次见面就喝酒,还是有点唐突。艾轩见状,也不劝,自顾自喝着。赵力倒不好意思起来了,几次端起来,浅浅抿几口。

赵力:“凡.高、海明威、海子都是自杀而死的,难道其他的——”

喝了两杯红酒,艾轩解开衬衫的一颗扣子,本来就开得很低的领口越发地敞开,现出里面若隐若现的胸肌。原本洁净的下巴隐隐现出青黑的胡茬,使他在俊朗中平添几分男子气。就像是雄孔雀突然开屏一样,满溢的雄性荷尔蒙迎面袭来,如把利剑般让赵力猝不及防。原来男人卖弄起性魅力来,女人也是抗拒不了的。

艾轩指着画像,这是画家凡.高,现代舞之母邓肯,奥地利作家茨威格,美国作家海明威,美国摇滚歌手柯特柯本,中国诗人海子,墨西哥画家弗里达,中国作家三毛。赵力先是表情茫然,后来渐渐醒悟。

赵力的脸颊绯红,不知是酒,还是艾轩的原因所致,眼睛水润润的,浑身上下懒洋洋的。既来之,则安之。纵使他是个大骗子,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骗子。她那点隐隐的戒备消失了,整个人像朵花一样缓缓绽放。两人四目相对之际,各自有几秒钟的失神。

“好吧,也许的确是缘分。走,我带你看看这些画。”艾轩引着她欣赏着这些画。这画展全是人像,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一律显得阴郁,不快乐。人们蹙着眉欣赏着,小声议论着。赵力好奇道:“为什么都是人物的头像呢?今天这画展有什么主题吗?”艾轩道:“涅槃。”赵力问:“后现代艺术都这么晦涩吗?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艾轩不解地问道:“相亲网站上那么多人,你为什么选我?”赵力反问:“你又为什么通过?”艾轩用那充满磁性的嗓音回道:“因为看着你的照片,就像是贾宝玉见到林黛玉时的感觉,‘这位妹妹我见过。’”虽知道是套路,赵力还是很受用,摇了摇杯里的酒液:“好巧,我也是。‘虽然未曾见过他,然而看着面善,心里就算是旧相识,今日只作远别重逢。’哎,我们俩,这都是套路吧?”艾轩的笑意更深了:“你是不是我不知道,我不是,我没有耐心套路别人。Tantalus,除了是个神的名字,还是英文‘酒柜’的意思。”他说。眸子温柔,嗓音醇厚,带着魅惑。

“是的。因为采访了它的相亲会,我对它有一定的了解,就觉得也许上相亲网站上交友是个不错的选择。结果我刚登记,系统就向我推送了不少人选,其中就有你。你说这算不算有缘分呢?”艾轩凝视着她,笑了。

赵力道:“很贴切。西方的文学、音乐、戏剧,都源自古希腊的酒神祭祀活动。其实我记得不少关于葡萄酒的现代诗,很美。但我怕你觉得我卖弄,就不打算吟诵了。”艾轩扬扬眉:“我喜欢喝酒,家里收藏了不少名酒,改天带你品尝一下。也许到时候你可以套路一下我。”这是发出下次约会的邀请了。赵力本不喜欢喝酒,但是这气氛叫她不知不觉地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喝完她托着腮凝视着艾轩。“但是我更想知道的是,你为什么用这么悲惨的人物做头像?”他一扬眉:“悲惨?”

赵力早就想好他一定会问这个问题,“我和同事去附近采访,路过那个小区,忽然想上厕所,就进去找找看有没有洗手间,结果没找到。我同事喜欢好车,所以就盯着你的‘揽胜’多看了两眼。”艾轩像是有点释然,“你是新加入甜蜜蜜的会员?我看你刚刚登记不久。”

“和普罗米修斯相比,坦塔罗斯更加悲惨。普罗米修斯承受万年被鹰啄心脏的痛苦,而坦塔罗斯却是欲望得不到伸张。绝望到底,倒也罢了。最怕的就是希望近在咫尺,却永远得不到。”

两人面对面,赵力闻到淡淡松香味——男士香水的味道,带着点雄性荷尔蒙的撩拨,她心神荡漾了一下。艾轩说:“我们见过。”赵力故作惊讶,睁大眼睛做辨认状,“哦对,那天我们盯着你的车看了半天,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是偷车贼踩点来着?天哪,好巧啊!”他绕着她转了一圈,没有接她的话,饶有兴味地说:“你是个记者?”赵力坦诚回道:“是。”艾轩又问:“记者也上相亲网站相亲?你们结识异性的途径应该很多才对。”赵力收起笑容,淡淡道:“在我看来,策展人上相亲网站也奇怪。”她环视了一下厅里,衣香鬓影,美女如云。“你从事着时髦的行业,却用古老的方式寻找爱情?”艾轩深深地看着她。赵力问道:“你怀疑我是来调查你的?”艾轩回道:“我不明白你那天为什么出现在我家楼下,而且盯着我的车看了半天。”

艾轩喝了一大口酒,端酒的手微微颤抖,这回他半仰着头,像是酒精浓烈到令他承受不了似的痛苦,又像是实在无法回答她如此追根问底的问题。赵力看着他的侧颜,忽然看出来了,那头像中的大胡子男人,就是艾轩自己。

这个后现代艺术画展在一个叫芝兰的画廊展出。画廊格调高雅,灯光柔和,衣着时尚体面的人们轻声交谈着,一些媒体长枪短炮在拍摄采访,是一个正常的艺术活动的模样。赵力居然还遇到自家媒体文化口的记者,和他打过招呼后,赵力张望着,看到艾轩站在不远处一幅巨大的画前向她示意。他身穿七分袖白色衬衫,加卡其色九分裤,露出瘦瘦的脚踝,一如那天见到的风流倜傥。

艾轩把那酒含在嘴里好一会儿,才把它咽了下去。他舔了舔嘴唇,看着窗外的阑珊夜色,目光变得悠远,嗓子有点被酒呛到似的沙哑,“人生在世,谁不承受这种痛苦?”餐毕,走出包房的时候,服务员恭敬地说:“您慢走。”却也没有结账的意思。赵力迟疑了一下,见艾轩没提,便也没有提要AA付账的话。艾轩不是骗酒水提成的骗子,他是一个更大的骗子!自那别后,艾轩没有再和赵力联系。赵力每天都期待着,却也没有主动和他联系。

老吴敏锐地感觉到了什么,“不会是艾轩吧?”赵力背起包,嫣然一笑,出了办公室。老吴眉头攒了起来。

“第一次见面,感觉很好,此后每周我们都会见面。”秦嘉蓉如是说。看样子第一次约会后隔了一周,也许是周末,艾轩才再次约她。这也能理解,平时都要忙工作的嘛。又或者说,这是欲擒故纵的心理游戏。

赵力知道老吴是故意打岔,一边涂口红一边说:“不是工作,是去约会。”

赵力有点不太懂自己了,她莫非真想和这个神秘的男人发生点什么不成?她写着稿,潜意识里等着艾轩的微信,纠结着要不要主动发个微信,问问他在干吗。一抬头,看到主任室里老吴专注的脸庞,他正在盯着电脑屏幕看着什么。

“你抢人家文化口的选题干吗?”

相处五年之后,赵力越来越觉得,老吴是个非常可靠的人,无论工作还是生活中。每次他与女朋友分手,赵力都松了一口气。虽然也知道她和老吴回不去了,但人的劣根性都是希望爱过自己的人永远爱自己,永远只属于自己。天底下最适合当爱人的老吴,她都放手了,何况艾轩?不,她绝不能主动联系他。

“去参加个艺术展。”

老吴从屋里出来,和她说了几句稿子的事,像是不经意间问起:“哎,为什么不租我们家的房?”赵力一怔。“对我有什么意见吗?”赵力嬉皮笑脸:“不是,主要是想逃离你的魔爪。天天看着你,已经审美疲劳了。”老吴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哼了一声:“你这个人……你就犟吧,迟早有一天后悔的。”他要走,又回头,似是不经意的,“那房,给你留几个月,自己想想吧。”赵力本来正写着稿,听到这话,抬头看着他,感觉很意外。老吴有点儿狼狈,眼睛看着别处,嘴里咕哝着:“单身女孩子租房容易被骗,小心点儿吧。”

周一是选题例会。赵力掐着点儿走出会议室,收拾着包。老吴见她盛装打扮,问道:“去哪儿?”

赵力看着他的背影,心里忽然酸胀得没有力气。她早已不是五年前那个二十九岁的“女孩”了,可是老吴却一直记得她青春的模样。一个快结婚的人,为什么要这样对她?

那头久久没有回音,赵力以为得罪了他,懊恼自己太过卖弄学识。到下午的时候她却收到他的微信,“周一下午三点有个现代艺术展,你来吗?”赵力的心怦怦跳了起来,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和他交往起来。

赵力现在住的地方确实不理想。她原先租的那个房,房东很快就卖掉了。她无可奈何,匆匆找了个特别次的老破小一居,逃难似的搬了进去。因没打算长待,故也没有好好收拾,东西都堆在地上。养了多年的绿植舍不得扔,也一起搬过来,却已元气大伤,变成残花败柳。口红花的花蕾掉落一地,绿萝的长藤渐渐枯黄。每天她都不想回到那个简陋破败的家,宁可在单位待着。她一定要想办法买个房,她迟早想出办法来买房……

赵力说:“坦塔罗斯?”艾轩回:“你知道?”赵力说:“坦塔罗斯是古希腊神话里因戏弄众神而被带走关在地狱里的神。地狱里虽然有水池有果树,但是每当坦塔罗斯低头喝水时,水就会退去;他伸手摘果子时,树枝就会升高,让他摘不到。他只能永远忍受着饥渴的折磨。”

这天小童在单位,不知为什么事,在电话里和男朋友吵起来了。挂了电话,赵力问她,她带着哭腔说,因为和房东有了点麻烦。小童的房东是个六十几岁的老头儿,一直就对她很热情。一开始小童以为碰到好人了,但是后来她渐渐觉得不对劲了。这老头儿就住在楼上,来出租屋格外勤。一会儿嘘寒问暖,一会儿查查水电,一会儿又看看他们有没有用坏他的灶具。一双混浊的老色眼不住地往小童和隔壁合租的姑娘身上瞄,有时还会殷勤地替她们把内裤胸罩从晾衣架上收下来,送到她们手上。

赵力和艾轩在微信上加了好友,聊了起来。艾轩的头像是一张黑白照,一个长发凌乱的大胡子男人全身泡在水里,头顶上的树枝垂下果子,他张着嘴去够那果子,却够不着。男人的表情饥渴万状,画面充满了阴郁绝望的气氛。这照片让赵力心动了一下。聊了几句有的没的。

合租的姑娘嫌他猥琐,找了个房搬走了。老头又把隔壁屋挂出去,谁知道单间却不好出租。眼看租期快到了,老头要求小童小两口把房整租下来,小童本来不想要这个房的,一时半会儿却也找不到房,为这事和朱文俊着急上火好几天了。“我是无论如何要搬走的,朱文俊下班晚,有时我一个人在家,老头不声不响地就进来了,站在我身后,给我吓得半死。这阵子隔壁那女孩搬走了,房子里就剩我一个人,更害怕了。我不敢跟他说老头的事,怕他和老头打起来。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合租的,两人说着说着就吵架了。”唉,漂泊的人想在这城市有个家,真难啊!赵力望着窗外的夜色,迷茫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