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蜥蜴笼

“这就是重点,威尔。你无法左右别人毒打自己,但你能够决定守护自己幸福的多少。如果一个人能够守护自己的幸福,那么他就能留住让生命继续的东西;而当他已无法守护自己的幸福时,也知道他尽了最大努力,不再有遗憾。”我心底私下里把“别人毒打自己”换成了“得了癌症”。

“当别人毒打你时,你又如何守护自己的幸福呢?”我问。

“这确实对人很有启发意义。”我说。

“我尤其喜欢最后的那句‘守护幸福’。”母亲说。

“没错,《蜥蜴笼》不仅有启发作用,还让你为之鸣不平。”

他开始轻声念诵祈祷文:“愿世间众生,远离苦难;愿世间众生,忘记仇恨;愿世间众生,不受伤害;愿世间众生,免受病痛;愿世间众生,守护幸福。”

我们经常讲,一本书不但涉及某个特定的年代或地点,它还展示出人们普遍认同的人性。如《安妮日记》、埃利·威塞尔的《夜》、伊斯梅尔·比亚的《长路漫漫》就属此类作品。但认为一本书反映的信息超越了时间、地点,与忽视作品创作时的条理性,绝对是两码事。不管是对这些书或是《蜥蜴笼》,母亲认为我们都犯了过早下结论的毛病。这本书固然彰显了人类的勇气,但它也反映了缅甸当时的人权状态。当我们阅读《蜥蜴笼》时,当作者在写这本书时,缅甸的状况都会让人感到愤怒并奋起反抗。康纳利是一位加拿大诗人兼纪实作家,曾多次去缅甸,直至她的签证被缅甸政府拒签。她曾在泰缅边境住了差不多两年,那儿的情况她非常清楚,并决定要做点什么。

我把母亲放在椅子上的手提包递给她。母亲用那只没打针的手仔细地掏出书再递给我。《蜥蜴笼》里那段让母亲记忆犹新的祈祷文字的复印件,正平整地夹在书里。这段佛教冥想,泰莎曾经用它来使心境平和,使他忘记身体上的疼痛,也使他忘记悲伤和愤怒。

和母亲讨论《蜥蜴笼》之后又过了一周,我去看她,看到一封正要邮寄的信,收件方是美国的缅甸运动组织。母亲并非首次接触这个国家。1993年她曾代表妇女委员会出访缅甸。她甚至拜访过缅甸通过合法选举产生的总理昂山素季,那时她正处于从软禁中被短暂释放的时期。她们一起谈论了妇女权益、健康问题,以及难民问题——永远的难民问题。

“在经受了严刑拷打之后,泰莎说出了那段经典的祈祷文,你感觉怎么样?”母亲问我。我陪着她,化疗药物正从她的手臂缓慢地注入。“我将那段话复印了下来,夹在《每日的力量》的书里,就放在我手提包里。”

《蜥蜴笼》激发出母亲为缅甸运动捐款的意愿,也鞭策她参加阿富汗计划,因为这本书着重指出了书籍、阅读与写作的重要性。阿富汗图书馆的董事会成员在这年一月又增加了一名——一位杰出的阿富汗外交官。事情正向前发展着。目前亟须资金,而且是大量的资金,不是几千美元,而是上百万美元。如果没有资金,喀布尔的局面永远无法打开,书籍只能在仓库里堆积,移动图书馆也不能开办到阿富汗的所有村庄。

在电脑普及的年代,书中深刻地描写了一个政治犯和他辛苦积攒的废纸片,一个因为丢失一支钢笔而秩序大乱的监狱,还有作者对写作和印刷品的认同。虽然我们已生活在网络时代,但是像监狱这种地方依然无法接收电子信息,有些国家也如此。比如,缅甸。这时,像以前一样,只能依赖墨水来反映自由的思想。

母亲经常向愿意倾听的人宣传有关图书馆的事情。

之后写到泰莎在攒香烟,因为那些香烟用报纸卷成,上面有一些无用的字句,有时还会有古怪的现代诗,那是文明之源。不久,泰莎的生活里出现一支钢笔,然后又丢失了。泰莎、小男孩,还有一个拿他们当朋友的监狱看守之间,出现的命运的交织、苦难和救赎,从这支钢笔的丢失开始逐层展开。在监狱的外面,所有反对的话语都是被禁止的,康纳利写道:“只要有纸张,人们就会书写,不但在你看得见的房间书写,还在他们脑海中的隐秘处书写,就像那些被禁止说出来的话一样,有人耳语着。”

在我们的读书会上,我从母亲身上还学到了一点:永远不要对人轻易下结论。如果你不开口,你永远不清楚谁可以或谁乐意帮助你。因此永远别凭借一个人的年龄、工作或经济状况等去断定一个人能不能或想不想帮助你。

书的前面是一段对白,小男孩在和他狱中的朋友们说话。他将朋友们的名字说出来之后,说:“那些书……书是我的朋友们。”虽然他还不识字,因此还无法阅读它们,但正是它们的存在给了小男孩以慰藉。

母亲和我说:“在波斯尼亚战争时,我曾经给一群高中生做演讲,第二天其中一个学生给我打来电话。她是一位企业高管的女儿,在前一天的晚餐时间,她说服父亲捐赠了数量庞大的供给品,连空运到波斯尼亚的邮资都支付了。我告诉所有人兴建图书馆的原因正在于此,你永远不清楚谁会帮助你。”

书的开篇讲述了一名孤儿小男孩与一个名叫泰莎的政治犯之间的故事。泰莎是位作曲家。这本书对他在狱中的生活、各种残酷场面进行了描写。泰莎是名佛教徒,在狱中却被要求必须捉活蜥蜴来吃。杀生、吃肉与他的信仰背道而驰,而为了存活他只能这样做。这并非他的所有痛苦,但具有很鲜明的象征意义。这是一本很令人震撼的书,同时也表明人们想利用写作和他人接触,讲述发生在他们身上的故事,再传播出去。

给母亲做治疗的医生护士、出租车司机、一起吃晚餐的朋友,甚至熟食店遇到的陌生人都知道了阿富汗图书馆的事。

2008年1月底的一天,天气寒冷潮湿,我终于对母亲说“我读过《蜥蜴笼》了。我脑子里一直无法停止思考这本书。”

一天我开玩笑地说:“妈妈,偶尔我会想,假如你的公寓失火了,在消防队员赶来现场进去灭火之前,你也会先告诉他们阿富汗图书馆的事。”

每次和母亲聊天,她都会问我有没有读过凯伦·康纳利的《蜥蜴笼》。母亲非常喜欢这本小说,它于一年前出版,故事发生地在缅甸。

“我不可能到那种地步啦,”母亲说,“不过也许我会在他们灭完火后告诉他们。”

这段日子仿佛在坐过山车,从好日子翻到坏日子,又从坏日子翻到好日子。我们只能在每次门诊结束时,才知道下一次门诊安排在什么时间。一本又一本的书都看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