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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猬的优雅

简要说一下,今天的结果好坏参半。坏消息是肿瘤依旧在生长,好消息是有个临床实验计划有名额,这种药也许会减缓肿瘤扩散的速度。母亲可以从6月底进行治疗(她想先看资料了解一下,下周和医生谈过后再决定)。也就是说母亲下面不用再做化疗了。

6月5日,我们去看医生。我们的确希望听到一个不太糟糕的消息,因此我们不仅先对别人说出乐观的想法,还用同样的话劝慰自己。母亲接着以我的口气写博客,并让我帮忙更新。她在我们离开奥赖利医生的办公室后马上就写了一段日志:

等母亲和医生做出决定后再向大家报告。

“我无惧死亡。”母亲忽然说,“我只是想要再多活一个夏天。”

感谢大家一直以来的关心与支持。

但愿我这么讲不会透露太多剧情,虽然小说以死亡结束但是也是一场人生的幻梦,芭贝里以模棱两可的观点来结束本书——永恒不曾存在过,我和母亲讨论的话题正是这个,就算以死亡结束,也让人感觉比看罗密欧与朱丽叶大团圆的结局更让人愉悦。我问母亲怎么会这样,她说,愉悦不是缘于书中人物的生或死,而是他们体现或表达的东西,或者他们是否能让人们一直记住。

之后,母亲又询问了妹妹的意见,读完了相关资料之后,她快速地下了结论:这种实验对她没有用。实验会在7月初开始,恰好赶上妮娜、萨莉、米洛和塞伊来过暑假。母亲一直认为好的生活品质比延长生命更重要。整个实验要做许多次侵入性检查,且特别费时,即便能够延缓癌细胞的扩散速度,也不要幼稚地认为可以治愈癌症。

当我们喜欢上芭贝里笔下的建筑时,她笔下的人物也同样让我们喜欢:米歇尔太太、小津先生、帕洛玛。帕洛玛是个厌世的小姑娘,脑子里计划要在十三岁生日时自杀和放火。从很多方面讲,《刺猬的优雅》是一本关于书(还有电影)的书,说的是书能教会我们什么,还有怎样扩大我们的眼界。归根结底,这本书像所有杰出的作品一样,说的都是人,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还有怎样相互拯救和自我拯救。米歇尔太太第一次吃寿司时,体会到一种狂喜。在之后的谈话中,她领略到了一种放下负担的解脱感,后来她把这种体会也传递给了帕洛玛。

“我认为自己挺自私的。”母亲和我说,“我清楚他们需要人来做这项实验,但我确实不想做。”

我们得重新装修公寓,以便让生活更与室内和室外的风格相符。我们不要在电影或电视里看到的那种公寓,看过太多次了,让人连一点儿遐想的余地都没有。我们可以在房间中远眺蓝天下的亚诺河,或是去看唐娜·列昂笔下的威尼斯。我们会设想种种细节,最好玩的部分就在这里,例如我们要在那里住几天?是在家里吃饭还是外出用餐?

“妈妈,我不觉得这样是自私。而且假如你不参加其他人也许就有机会,说不准你是做了一件好事。”

《刺猬的优雅》让我和母亲径直进入了小津先生的巴黎公寓,或者近似这间公寓的地方。我们初步设想在那儿的生活。我们怕电梯过小,父亲要爬楼梯的话会喘,因此二楼比较好(欧洲人喜欢一楼)。一定要靠近博物馆一些。孩子们还要去公园玩,离巴黎卢森堡公园近一点儿会不错。假如小说能给你提供什么信息的话(当然它能教会你的绝不止这个),那就是交通问题。无论在什么情况下,至少在十岁以前,绝不能让孩子们自己穿过蒙帕拿斯大道。

自从母亲生病以来,劝她做利己的事情非常不容易,我们常常要用一些公益方面的理由说服她。这次她听进去了,但愿其他人真的会因为她的退出而获益。

在母亲一生最后的这段时间,我们在等候室等待医生或做化疗时,她关注的房地产项目大部分都离纽约不远。不过有时,受我们所读的书的影响,母亲会关注一些离美国比较远的房子,例如达尔马提亚海岸、黑森林、萨里、普罗旺斯、泰国华欣。

2009年6月是非常重要的一个月,母亲决定不再进行实验治疗,这意味着她将不再进行所有延缓肿瘤生长的治疗,因为传统的化疗不是副作用太大,就是效果不佳。从今往后,之后的所有重点都是让她舒服一些,别因为肿瘤增长而让她经受过多的折磨。

“每年夏天我们可以到这个房子住几周,其他时间就出租。尼科和艾德里安会喜欢这儿的。附近也有酒店,你和大卫可以住在那里。”不知什么原因,在母亲设想的规划里,大卫和我最终总会去住附近的酒店,我们并不介意,我喜欢住酒店,因此我也参加了她的规划,帮她改进一些细节问题,例如早上可以去喝杯咖啡,然后下午还能够回到酒店小憩,或去做SPA。“这间卧室给米洛和塞伊留着。露西应该喜欢沙发床,它在客厅里,阳光非常好……”

接下来,她由于困难肠梭菌复发去了好几次医院。有一次居然在两个孙子面前昏倒了,她自己没什么事,却担心吓坏两个小孩。又有一次,半夜时她摔倒在家里,父亲开始时找了一位邻居帮忙,后来又请门房一起把母亲扶起来。

喜欢上小说里的公寓听着有些奇怪,而这和看门人米歇尔太太喜欢上小津先生的家的道理相同,因为你想体会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和过不同的人生。这个地方实际上是否存在并不重要,因为母亲会按照自己的想象,再和实际的建筑融合设想出自己期待的场景。每当母亲看到广告宣传单上有自己喜欢的房子,她就会着手制订计划。

母亲还参加了为阿富汗图书馆募捐的活动,主办人是母亲在国际救援委员会里的好友之一,母亲帮她策划了这个活动的每个细节,最后他们一晚上募捐到25000美元。母亲还准备把托马斯·曼的《魔山》作为生日礼物送给尼科。她还欣赏了不少音乐会和电影,自然还有我们的读书会。

母亲从一开始就迷上了这本小说的故事发生地。芭贝里把格勒内勒大街上的7号公寓大楼描述成八层高的豪华公寓,“陈旧的木电梯,有黑色的栅栏和两道门”。母亲也对书中另一个人物小津先生那个“宽敞又美丽”的公寓倾心不已。故事的讲述者是大楼的看门人,她很憧憬日式的装潢,“尽管有推拉门、盆栽、厚重的灰边黑地毯,以及一些明显的亚洲风格的东西,像是黑漆咖啡桌、窗前参差不齐的竹帘,让室内充满东方的情调,但扶手椅、沙发、落地灯、书架却都是欧式风格”。在小说中,这间公寓是一片遍布礼貌、善意和优雅的乐园。

或许,奇迹还会再次出现。

当我们找不到想看的书时,妙莉叶·芭贝里所著的《刺猬的优雅》出现在我们的生活里。自打我记事之后,母亲第一次找不到一本想读的书。她拿起一本书,看几章,然后或是把它们放在床边,或是放在公寓大厅里供邻居们翻阅。我猜也许是因为她身体状况很糟,而她又不想承认。最后只能找些诗歌来读,我和母亲都非常喜欢玛丽·奥利芙的诗——她诗里的细腻描写和自我反省,可以使人从不同的角度认识世界。我们特别喜欢那几首用于表达不满的诗,对人们毫无耐性和不知道欣赏周围的世界进行了指责。我们也读了妮基·乔瓦尼与华菜士·史蒂文斯的诗作。后来有人向母亲推荐芭贝里的《刺猬的优雅》。作者是一位哲学教授,1969年出生在卡萨布兰卡,如今定居日本,这本书几年前首次出版于法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