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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发威前,不妨装成猫

这首《一世歌》,和《红楼梦》中的《好了歌》在意趣上倒是有几分相似之处:

       草里高低多少坟,一年一半无人扫。

       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

       请君细点眼前人,一年一度埋荒草。

       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春夏秋冬弹指间,钟送黄昏鸡报晓。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金银忘不了!

       官大钱多心转忧,落得自家头白早。

       终朝只恨聚无多,及到多时眼闭了。

       世人钱多赚不尽,朝里官多做不了。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娇妻忘不了!

       花前月下且高歌,急须满把金樽倒。

       君生日日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

       过了中秋月不明,过了清明花不好。

       世人都晓神仙好,只有儿孙忘不了!

       中间光景不多时,又有炎霜和烦恼。

       痴心父母古来多,孝顺儿孙谁见了?

       人生七十古来稀,前除幼年后除老。

巧合的是,《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其祖父曹寅是康熙的红人,曾经风光无限,康熙南巡到江宁,有四次住在曹寅的家里。但好景不长的是,雍正上台后,其家族遭到严惩,家道就此败落,由此才有了《红楼梦》这一伟大作品。对于胤禛来说,《一世歌》反映的只是他的淡定心态,而对于曹雪芹来说,反映的却是无可奈何的败落事实。

空闲之余,胤禛还自己编辑了一本集子叫《悦心集》,把他所欣赏的一些诗赋文章收录其中,以表示他的志趣和心情。其中有两篇诗文颇有意思,一篇是明代才子唐伯虎的《一世歌》:

     《悦心集》里,还收了一首颇为清高甚至有些叛逆意味的作品《布袋和尚呵呵笑》:

有人会认为,当时的胤禛已经开始暴露他为人的两面性。他也许是厌倦那种你争我夺、兄弟倾轧的宫廷政治,而想寻觅一种与世无争、清心寡欲的淡泊生活,但从他后面的表现来看,胤禛只是为了隐藏自己,免得过早地暴露自己。更大的可能是,胤禛从大阿哥胤禔的悲剧中清醒地意识到,现在还远不是出手的好时机,何况,怎么说也没有轮到自己!与其过早的出场被杀,倒不如暂时隐忍不发。

我笑李老聃的五千言的道德,我笑那释迦佛五千卷的文字,干惹得那些道士们曲打云锣,和尚们去敲木鱼,生出无穷活计。又笑孔子的老头儿,你絮絮叨叨说什么道学文章也,平白地把好些活人弄死。住住住,还有一笑,我笑那天上的玉皇,地下的阎王,与那古往今来的万万岁,你带着平衣冠,衣着衮龙袍,这俗套儿生出什么好意思,你自去想一想,苦也么苦,痴也么痴,著什么来由,干碌碌大家喧喧嚷的无休息。

太子二度废立期间,争夺储位的斗争已经是紧锣密鼓、明枪暗箭,各皇子各显神通、结党谋位,几乎无法控制。当时的胤禛,想必也感到焦躁和不安,但他最后却做出一个令人意外的决定,那就是暂时抛开一切,礼佛参禅,避开那些日益紧张的储位斗争,免得惹祸上身。

这首诗歌横扫一切,把所有世间认为是神圣的东西包括至高无上的皇帝也都嘲笑了一遍,这在当时的时代颇为惊世骇俗。从消极方面看,这是一种什么都无所谓的避世颓废心态,但从积极方面看,却是在告诫人们,凡事不过如此,做任何事情都要抱有一颗平常心。倘若一贯毛毛躁躁、急急吼吼,到头来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甚至是自食苦果,万劫不复!就像储位斗争里的大阿哥胤禔、二阿哥胤礽、八阿哥胤禩等人,最后不过像《红楼梦》里所说:“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甚荒唐,到头来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从胤禛早期的诗歌里面,似乎他当时最爱的生活是“访山僧,招野叟”。功名利禄对他来说,不过是“身外影,镜中花”,与自己毫无关系。当时的胤禛,似乎有意要把自己描绘成“天下第一闲人”,他以王爷的尊贵之身,屈尊纡贵地跑去和山僧野叟闲谈,和三教九流打交道,怪不得野史里把他说成一个会武术的奇人异士。

半杯浊酒岁月空,人生如梦悲喜同。到头来,胤禔这几个夺储斗争里的落马者,不过为最后的胜利者铺平了道路,填满了血坑,成为胤禛登基的祭品罢了!呜呼哀哉!

      千载勋名身外影,百岁荣辱镜中花。

     “炉中若无真种子,纵遇神仙也枉然。”正是因为这种淡定的心态,胤禛并不迷信那些相士的算命,这和其他皇子不太一样。八阿哥胤禩也喜欢和三教九流交往,每碰到“九流术士有些异样的”,便令人弄到自己府上,好生招待,希望能听到些对自己有利的预兆。九阿哥胤禟碰巧收了个西洋的传教士穆经远,也爱请他帮忙看相。十四阿哥胤禵在西北时请了个张瞎子为他算命。那些江湖术士善于见风使舵,就像前面说的那个张明德一样,不过想从他们那里搞到些银子罢了。

      山居且喜远纷华,俯仰乾坤野兴赊;

冥冥之中,可真有天命?

      漆园非所慕,适志即逍遥。

不承认现实,一味地相信天命,必然不为天命所眷顾;承认现实,对天命抱有一颗敬畏的心,不逆时代潮流而动的人,往往能在各种复杂的环境中立于不败之地。不然,一味虔诚,天天烧香,默祷不已,又有何用? 

      道许山僧访,暮将野叟招;

胤禛即位后,他已经不再需要相信什么天命了。雍正不但从不相信别人给他算命,相反,他最喜欢帮别人算八字,俨然以天命的代表人出现。有一次,雍正的宠臣鄂尔泰在云南任上患病,雍正特意为他看八字算命。看过后,雍正回复鄂尔泰说:“朕因你少病,留心看看,竟大寿八字。朕之心病已痊愈矣。”浙江巡抚李卫有一阵子咯血,雍正也让他把八字写来。雍正似乎有看别人八字的瘾,譬如他还让李卫和岳钟琪进呈其属下的八字,有一次给岳钟琪的属下批道:“王刚八字已看过,命甚好,运正旺,将来可至提督之命,但恐寿不能高(限于资料,也不知道雍正此卦算得准不准)。”

     “山翁避暑在山中,竹簌松涛面面风。三乐启期何所事,朝阳睡到夕阳红。”既然不想太早的卷入是非当中,又需要找点事情做,胤禛的选择是先做个“富贵闲人”,乐得逍遥。他曾经写过这样的诗:

胤禛当上皇上后,有时候还以和尚自居。有一次怡亲王允祥(即十三阿哥)去见他,闲谈中,允祥说京中有个刘道士,名气很大,自称已经活了好几百岁,还称允祥的前身也是个道士。雍正听后大笑,说:“算得好,的确的确!这是你们前生的缘法,是这么回事儿!但只是为什么你这道士,却又来替我这和尚出力呢?”允祥一时听不明白,雍正解释道:“你我都不是什么真佛、真仙、真圣人,只不过有幸为利益众生而栽培福田。若做得不好,还得回去做和尚、当道士,方使得。”

不仅如此,胤禛还出资建造大觉寺,并自号圆明居士(居士即指在家修行的俗家弟子)。据他本人的说法,自己钻研佛学,在机锋对答之中,已有颇深的造诣,还曾经参与过佛门的争论,不过,后来做上皇帝了。胤禛即位后的十年之内,未曾谈论佛事——雍正十一年时,雍正曾说:“朕即位后十年来,办理政事,于释典一函一轴实未曾批阅。”也不知道是他已经修成了“正果”呢,还是他太实用主义了?

     “谁道空门最上乘,漫言白日可飞升。垂裳宇内一闲客,不衲人间个野僧。”胤禛的和尚心态,的确在他的生活中得到体现,在那些皇子里面,除八阿哥胤禩因为怕老婆而不敢多纳妾外,胤禛的妃子是最少的。即使他做上皇上后,也不喜欢浮夸,这和他的儿子乾隆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由于暂时夺取储位无望,胤禛便在这类政治斗争中保持不偏不倚的态度,或者根本就不参与。为表明自己的态度,胤禛在这期间经常和僧人来往,他当时住的雍王府邻近柏林寺,他还经常跑到寺庙里去和那些和尚们参禅论道,谈论佛法,一幅与世无争的样子。

只是令人奇怪的是,胤禛即位后,对他原本一向交好的迦陵音和尚却态度大变。迦陵音在胤禛做上皇帝后便有意隐避,退往庐山隐居寺修行,“谨守清规,谢绝尘境”,从不因为和胤禛的老关系而涉足官场。四年后,迦陵音圆寂,雍正给他追赠了“国师”的尊号。但到了后来,雍正却将其封号削去,其语录和当年与胤禛交往的旧迹也一一删除,违者治罪。原因很简单,当时他的那些宗教言论不利于他的皇帝形象。

第一次废太子时,胤礽被交由大阿哥胤禔和胤禛等人看管,当胤礽要求胤禔代奏自己“绝无弑逆之心”时,胤禛的表现还算公正。他不顾胤禔的反对,毅然决定给胤礽上奏此事。也许,胤禛认为打击太子对他没有什么好处,因为即使胤礽被打垮,储位也轮不到自己,前面至少还有胤禔和胤禩几个人,因此,他也没有必要去落井下石。当然,胤禛当时也许是真的出于善良、公正和兄弟之情,看不惯大阿哥胤禔欲置胤礽于死地的凶恶做法。

看来,胤禛终究逃不过一个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