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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相逢

而孟诜也呆呆地望着柳如莲,一副似曾相识的模样。

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辞藻来形容柳如莲抬头望向孟诜的那一眼。惊鸿一瞥吗?三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是在梦里吗?还是梦想已成真!柳如莲痴了,恍如隔世。

足足有一刻钟,两人就这样对望着。

“如莲,你看谁来了?”张翰轻轻地唤了一声,用欢喜的口吻说道。

“孟大哥,我知道你一定会回来的。”

孟诜见到柳如莲,心又震动了一下。咦?这不是那日我在花满楼看到的那位女子吗?她为何又出现在这里?她弹奏的曲子不正是那日我听到的那首《御风歌》吗?

没有呼天抢地,柳如莲开口了。经历了太多的大风大浪的柳如莲早已淡定了人生的起起伏伏,见到孟诜的情绪没有像张翰那样如潮水般的高涨。人生不就是这样吗?一个波峰连着一个波峰,千回百转,百转千回。

今日柳如莲辞了长安所有光临天音阁的风流逸士、文人骚客,独自一人练习着琴曲,不然天音阁定人满为患。仍旧是那首百弹不厌的《御风歌》,每次弹奏起这首曲子她都会进入物我两忘的境界。

孟诜不再奇怪柳如莲为何唤他“孟大哥”,却不明白柳如莲话里面的含义。

这是何地?为何我一看到这三个大字心就震动了一下?

张翰有些颓然地道:“可是,大哥摔坏了脑子,失忆了,以前的事想不起来了。”

熠熠生辉的三个大字,飘若浮云,惊若游龙。曾经这三个字对孟诜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无妨。人回来就好。”

天音阁。

柳如莲垂下了头。悲情一直在心底酝酿发酵,泪水终于汪洋恣肆。

路上,张翰滔滔不绝地对孟诜说着以往的事,孟诜除了点头就是点头,偶尔好奇地问一两句。

“师父!”

孟诜与张翰谢过琪琪格,离去。二人出了福来客栈,琪琪格才追至门口,失落的情绪袭上心头。也许,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了,我终究不过是他生命中的一个匆匆过客。

饱含感情、声如洪钟的呼唤打破了略显尴尬沉默的局面。

琪琪格洒脱而又灿烂地一笑:“孟大哥意下如何?你以为是就是了,你以为不是就不是了。”

冬青披着晚霞而归,见了孟诜,大喜过望。冬青已长大成人,气度不凡,像极了当年的孟诜。

孟诜走过深情地说道:“那日,琪公子说有要事没办,莫非你所说的要事就是要帮在下寻找失散的亲友?”

孟诜自然也认不出冬青,见孟诜没有反应,冬青又急切地说道:“师父,我是你的徒弟冬青啊!”

“既然你是孟大哥的亲人,那我就把孟大哥交给你了。”

张翰道:“你师父失了忆。”

“哦,原来如此。”张翰悲喜交加。

冬青不信,一把抓住孟诜的胳膊,道:“师父,这是真的吗?你仔细看看徒儿,仔细看看!想起来了吗?”

琪琪格进一步解释道:“他掉落悬崖被一位姓翁的前辈救起,醒来后就什么也不记得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恢复。要不是你适才说他叫孟诜,我现在还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呢。”

“对不起,我真的想不起来。”孟诜热泪盈眶,无奈地摇了摇头。

清秀而不失坚定的声音传来,在门口驻足观望许久的琪琪格迈进了房间。适才见二人相拥而泣,不忍打扰兄弟二人相逢时刻,一直站在门外看着。唏嘘动容,很是羡慕张翰能够大大方方地去拥抱孟诜,而自己只有望洋兴叹的份儿。别说拥抱了,就算牵一下他的手也无法如愿。

张翰道:“大哥你别着急,我一定想办法为你治好!”

“他是孟诜,他是你大哥。”

“翁前辈让我去找针灸奇人宋锋芒,一问才知宋大夫已经仙逝了……”

张翰惊退了好几步,道:“难道你不是孟诜?你不是我大哥?”

张翰惊喜道:“果真如此?大哥,你不知道我就是宋锋芒的关门弟子,宋锋芒已把他奇绝的针术倾囊相授给了我。我虽愚钝,所学的针术自然无法与师父他老人家相提并论,但至少说明针术是可以治好大哥的。只要我尽心竭力地钻研定能找出医好大哥的法子来!”

“张翰,张翰……”孟诜默念着,怎么也想不起来,脸上的表情极其痛苦。

是离愁,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这离愁千丝万缕萦绕在琪琪格的心头怎么也挥之不去,琪琪格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思念一个人的滋味苦不堪言。琪琪格被爱情撞弯了腰。曾说过长安没有什么可以去的地方,可是因为有了孟诜,长安在她的心里也变得与众不同起来。爱上一座城是因为爱上一个人。琪琪格让侍女去天音阁知会孟诜一声,明日她就要离开长安,他若得空可以去灞亭与她一别。

张翰推开孟诜,用万分惊讶的目光看着孟诜,道:“大哥,你,你不认识我了吗?我是张翰啊!”

灞水静静地流淌,灞亭也默默地伫立在那里见证了多少离人的眼泪。古道边,无花古木,伤心春草,夕阳斜斜,杨柳依依。

张翰语无伦次地哭诉着,而面对突如其来的一切,孟诜不知所措,两只手在半空中不知往哪儿放。良久,才把手慢慢地放在张翰的肩上,缓缓地说道:“请问你是——”

琪琪格焦灼地等待着,既希望孟诜来又不希望他来。希望他来因为她确实想见到他,也说明他对她还是有情分的。不希望他来是因为怕见了他又不忍离开他,也说明他对她毫无情分,自己也就死了这份心,日后再不用对他牵肠挂肚了。曾几何时,自己的心胸坦坦荡荡如广阔天地,时下怎么变得细细碎碎,纠结不已了呢?说出去还真让人笑掉大牙,我认识他才多久啊,又与他相处了多久啊,怎么就有这份心思了呢?我是不是太痴傻了啊?

“大哥,真的是你,真的是你!这些年你到底去哪里了啊?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大哥,你不能走了,你再也不能走了……”

唉,情动不安的感觉真是太折磨人了啊。

两人对望了片刻,张翰扑了过去,一把抱住了孟诜,紧紧地,紧紧地,生怕孟诜再一次凭空消失。

孟诜如约而至,还带来了一壶佳酿。大步流星,撕裂天空一般的笑容,晚霞让他的面庞灿烂无比。

转身,缓慢地转身。孟诜回头望,一张陌生而又熟悉的脸。他是谁?为何唤我大哥?为何用那样的眼神看着我?为何眼里充满了泪水?为何我一见到他热泪汪汪的样子自己的心也无端地难过?

心跳的声音。琪琪格失了往日的爽朗变得矜持拘束起来,依然是风度翩翩的男儿装。琪琪格思来想去还是不打算告诉他自己真实的身份了,索性将错就错,一错到底,以免临了还横生枝节。

这一声深情的呼唤凝聚了张翰一千多个日日夜夜的怀念,这一声唤得张翰热泪盈眶,泪珠喷涌。

“琪公子,那日你我相遇在酒楼,你请我喝酒,今日我请你喝酒,权当为你饯行,如何?”

“大哥!”

“大哥美意,岂能推却?”

福来客栈。

“若不是琪公子出手相助,在下至今还不知道自己是谁。公子此等隆情盛意他日必报!”

张翰在画像上抚摸了一遍又一遍,生怕它飞了,自己空欢喜一场。小心翼翼地把画像撕下来,折好,放入怀中。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路狂奔,横冲直撞,接连撞到了好几个路人。

“举手之劳,何足道哉!大哥拿的是何酒?”

张翰欣喜若狂,忘乎所以,大呼小叫,手舞足蹈,惹得行人频频侧目、回首,指指点点,疑是疯子。

“上好的桃花坞。”

大哥的样子我绝不会忘记!大哥他没死!大哥他还活着!太好了,大哥没死!

孟诜为琪琪格斟了一杯酒,又为自己斟了一杯酒,举杯道:“在下先干为敬,公子随意。”

一个箭步冲至画像面前,定睛一看,千真万确是大哥的画像!

孟诜一饮而尽。琪琪格又岂能随意?若论情深那满满一壶酒他一人饮尽也在所不惜。

大哥的画像?!张翰惊疑不定。

“真是好酒。清香甘醇,口齿留香,回味无穷,却不浓烈醉人。”

一直对孟诜念念不忘的张翰从医馆当差归来,习惯性地抬头扫视贴在墙上的各种告示。

“酒这东西,是世间唯一能把水火二性相融在一起的神物,喝在嘴里是水,进入腹中便是火。少量怡情,多了伤身。公子,恕在下多嘴,为了你的脾胃,饮酒时别逞一时之能,适可而止就好。”

几日后,长安的大街小巷都贴上了孟诜的画像,格外醒目。

“大哥真是有心,临别还将我的安康挂在心上,我一定谨记大哥的教诲。”

众画师画技相当,画出来的像惟妙惟肖。琪琪格精挑细选才选出一幅最好的,派人拿去拓印。

“此去路途漫漫,舟车劳顿,一帆风顺,万事小心。”

又吩咐画师道:“诸位爽利点,快快画完!画得越像酬金越高。”

琪琪格情难自已,恨不能醉倒在孟诜的怀里,这样就有理由留下。琪琪格泪湿衣襟。

琪琪格打趣道:“孺子可教也。想必大哥也想到了此法,只是苦于囊中羞涩,聘请不起画师,对否?”

“为君再饮一杯酒,东出灞亭无知人。”

孟诜一拍脑门,茅塞顿开,恍然大悟,道:“恕在下愚钝,竟不知公子良苦用心。此法甚妙也!”

孟诜在男女情分上真可谓粗枝大叶,对琪琪格心底的暗流涌动毫无察觉,见琪琪格流下了眼泪,劝慰道:“呃,男儿有泪不轻弹,公子怎么好端端地哭了起来?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况公子乐善好施,侠义心肠,不愁前路无知己,世上无人不识君啊。”

“大哥如此聪慧之人还不明白吗?为何给你画不给我画呢?”

琪琪格用袖口拭了拭眼角的泪水,道:“别时容易见时难,是我多愁善感了,大哥见笑了。”

“给我画像?”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琪琪格用试探的口吻道:“大哥,你们汉人分别有何礼数吗?”

琪琪格眉毛一扬,道:“画师啊!来给你画像的。”

“也无甚特别的,与你们突厥相差无几,顺其自然就好。”

“这是——”孟诜有些不解。

“我们突厥与情深意重的朋友分别是要彼此拥抱一下的。大哥,不介意我拥抱你一下吧?”

人未到,声先到,琪琪格响脆的声音忽然传来。琪琪格领着三五画匠走进了孟诜的房间。

琪琪格说了一个谎。此次分别就是一生一世,从此天各一方,再无缘相见。琪琪格太想感受一下孟诜温暖宽厚的怀抱了。

“来,进来!就这里了!快点!快点!”

孟诜刚想说“无妨”。不料琪琪格还未等他先开口就轻轻地抱住了他。感受到了他的心跳,他的气息,他的味道。

琪琪格说有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做,孟诜问其详情,自己可否效劳,琪琪格笑而不语,神秘兮兮的。

而孟诜却愣在那里,一动也不动。

福来客栈。

既已拥有,便无遗憾。纵使孟诜的怀抱让她万般不舍,她也不再贪恋。挥剑斩情丝,该断就断。琪琪格抽身离去,迅速转身,快速跑出了灞亭,差不多远时回过头,奋力地挥手,大声地呼喊:“孟大哥!后会有期!我会永远记住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