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桓见孙思邈与张翰的表情,感觉不妙。
医馆门口刚好撞见韦桓。
孙思邈郑重地说道:“韦桓,从今以后,你就不用来医馆了。你我之间的师徒关系到此为止。”
二人大步流星返回精诚医馆,张翰已经怒火中烧。
韦桓不明其意,道:“为何?”
说完孙思邈与张翰拂袖而去。
孙思邈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做过什么事心里不清楚吗?精诚医馆不需要一个心术不正、作恶多端的大夫。你好自为之吧。”
孙思邈还是心软,道:“也罢,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姑且饶你一回。”
孙思邈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志远慌忙爬了过去,一把抓住孙思邈的腿,哀求道:“师父,你大慈大悲,看在我阿爷的面子上,求你饶了我吧!求求你,师父,千万不要去报官!求求你师父,千万不要去报官!千万不要去报官!如果徒儿再坐牢,真的只有死路一条了。”
张翰一把扯住韦桓的衣襟,一直把他拉到无人的地方,才松开手。还不等韦桓发话,张翰一拳就打在了韦桓脸上,韦桓顿时鼻青脸肿。
张翰道:“柳志远屡教不改,上回就利用阿四陷害大哥,这回又故伎重演,绝不能轻饶了他!”
韦桓平白无故就受了这一拳,咆哮道:“你干什么?你疯了?”
“是因为韦桓想贿赂徒儿,想加入妙手回春堂。”
张翰也不甘示弱,声音比韦桓还大,叫道:“我是疯了!长这么大我从来没有这么疯过!可是我再疯也没有你疯!为什么?为什么你会做出如此龌龊之事?为什么要陷害大哥?大哥到底哪里对不住你了,你就这么恨他?刚与他绝交就急不可耐地陷害他,你到底安的什么心?你还是不是人?”
孙思邈道:“那为何《备急千金要方》的副本在你这里?”
面对张翰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韦桓还有些蒙在鼓里,叫道:“我到底做什么了?惹得你像疯狗一样在这里乱叫?”
柳志远毫不犹豫地把韦桓供了出来。
“还在这里装蒜!你去问你的好兄弟柳志远吧!无耻的窃贼!”
“师父,《备急千金要方》不是我偷的,是韦桓偷的!打昏张翰,把《备急千金要方》放在孟诜的包裹里,这一切都是韦桓干的!师父明察秋毫,别冤枉了徒儿啊!”
柳志远?窃贼?韦桓似乎想到了什么,心猛地咯噔一下,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一年多的牢狱生活让柳志远一想起来就后怕,他是再也不想体验狱卒非人的虐待与折磨了。孙思邈倒也没有大动肝火,只是厉声道:“你若不想再坐牢,就如实招来!”
韦桓疯了一般奔向妙手回春堂。
柳志远一见到孙思邈就吓趴下了:“师父饶命啊!徒儿知错了!师父千万不要带徒儿去见官,徒儿再也不想坐牢了!”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把事抖了出来!一定是他出卖了我!这个狗杂种!王八蛋!
说完张翰与孙思邈都撕下了面具,卸下了伪装。
气势汹汹的韦桓横冲直撞进了妙手回春堂,柳志远早就料到他会这样,早已想好了应对之策。
张翰道:“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和师父的庐山真面目吧!”
韦桓不容分说就一拳打了过去,想把张翰的一拳还给柳志远,哪知柳志远轻松一闪,韦桓扑了个空,自己还险些跌倒。韦桓又气又急,又向柳志远来了一个猛虎扑食,这回柳志远没有那么幸运了,被韦桓扑了个正着。韦桓把柳志远打倒在地,骑在他的身上,挥舞着拳头乱打一气。柳志远毫无招架之力,只好双手捂着脑袋,任其发泄。
“你们……你们……到底是谁?”
“为何要出卖我?为何要出卖我?”
张翰大喝一声:“大胆狂徒,柳志远!你还有何话可说?竟然偷窃师父的《备急千金要方》,还嫁祸给我大哥孟诜,现在证据确凿,纵然你有一百张利嘴,你也无法狡辩!”
柳志远突然来了一个狮子吼:“你打够了没有?”
孙思邈向张翰使了个眼色,张翰眼明手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一把夺了柳志远手中的医书。
这一吼还真把韦桓震慑住了,拳头骤然停在了半空中。
柳志远还想负隅顽抗,抱紧了医书,后退了几步,叫道:“老人家胡说八道什么!这明明是我自己写的医书!来人哪!把这两个前来捣乱的人轰出去!”
柳志远趁机使出全身力气来了一个急速翻身,站了起来,叫道:“韦桓!你能不能给我冷静点!”
孙思邈道:“你手上拿的医书里面记载的全是《备急千金要方》里面的方子吧?”
“冷静?祸起萧墙,东窗事发,师父已经把我从医馆赶了出来,你叫我如何冷静!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要不是你出卖我,师父怎么会知道?”
柳志远大惊失色,道:“你到底是谁?怎知《备急千金要方》里的方子?”
“我不是故意要出卖你的,我也是逼不得已才出此下策的!我这样做也是为了日后你我能够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孙思邈道:“老夫不仅知道这秘方,还知道这个药方不是柳大夫所创,而是《备急千金要方》里的方子,是孙思邈所创。”
“我都已经无处容身了,还谈什么东山再起卷土重来!”
见说漏了嘴,又马上改口道:“怎么知道本大夫的独创秘方?”
韦桓血红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
柳志远一惊,道:“你是何方神圣?怎么知道孙……”
“你听我好好给你说道说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要是不把罪责推到你身上,孙思邈定要去报官,我就要去坐牢。我坐牢不要紧,关键是我一坐牢,我们辛辛苦苦创办起来的妙手回春堂就会毁于一旦。即使我坐了牢,你同样不能幸免,同样会被孙思邈逐出师门,被孙思邈逐出师门很快就会传遍长安的大大小小的医馆,还有哪个医馆敢要你?那时你才真的无容身之处。现在保住了我,保住了妙手回春,就算是你被赶了出来又何妨?妙手回春就是你的容身之处。今后你就是妙手回春的主治大夫,我退居幕后,给你打下手。以你我的聪明才智一定能够为妙手回春在长安杏林争得一席之地,说不定大放异彩与精诚医馆平起平坐也未可知。你好好想想,我这话在理不在理?”
孙思邈把余下的药材全部说了出来,柳志远对着《备急千金要方》一看,竟然一字不差!
柳志远的一番花言巧语让韦桓的怒气消了一大半。
这时,孙思邈不失时机地说道:“柳大夫,不用找了,老夫知道这方子。他后面的药是,柏子仁、磁石、石膏、茵芋……”
柳志远之所以还不想与韦桓彻底撕破脸,一则韦桓父亲尚药局奉御的身份还有利用价值,二则没有了《备急千金要方》,医馆根本经营不下去,所以柳志远还得费尽心机笼络韦桓,让韦桓留在妙手回春堂为病患看诊。
柳志远蔑视道:“匹夫之勇。”
韦桓道:“既然如此,我也无话可说。只希望你一言九鼎,不要出尔反尔。”
说着,张翰牛气哄哄地向柳志远示意了一下握紧的拳头。
柳志远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明日你就可来医馆坐堂看诊。”
张翰简直笑掉大牙,讽刺道:“哪有大夫瞧着病半道中回去翻阅医书的!再说是你自己写的医书还不记得吗?你不会是挂羊头卖狗肉吧!你要是把我爷爷治出个三长两短,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我会砸烂你的招牌,揍你个满地找牙!”
被孙思邈逐出师门,还有妙手回春这样一个医馆任自己为所欲为,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柳志远大言不惭道:“这是我自己写的医书。”
柳志远又道:“经这么一闹腾,你的两兄弟孟诜、张翰定容不下你了,如此你为何还要与他们住在一起?难道还指望与他们修复关系,和好如初吗?”
张翰故意问道:“柳大夫,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鱼死网破,绝无修复的可能。”
一会儿,柳志远一边翻看医书一边快步走了出来。他手上拿着的正是《备急千金要方》的副本。他方才说的方子一共有二十一味药,现记也来不及了,索性就把医书拿出来念给孙思邈听。他哪里想得到他眼前的祖孙俩就是孙思邈与张翰。
“不如这样,家父去后就我一个住。如不嫌弃,你和伯母就搬来舍下住吧。”
孙思邈嘘了一声,让张翰不要声张,静观其变。
“那怎好意思?”韦桓不料柳志远如此慷慨,有些受宠若惊。
张翰小声道:“师父,他要作甚?”
“有何不好意思的!我一个人住也是住,两个人住也是住,人多还热闹呢。我一个人冷冷清清的。不要再犹豫了,就这么决定了!从今以后你我兄弟二人齐心,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老人家你先等一下,我去去就来。”
“如此,恭敬不如从命了。兄弟我在此先代家母谢过。”
说着说着,突然卡壳了,这个方子过于复杂,柳志远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当晚回到家后,韦桓干了一件雷厉风行的事:搬家。
柳志远用脑子搜刮着《备急千金要方》里面的方子,看有没有对症之方,忽然想起一个叫芎酒的方子可治疗孙思邈所说的病症。于是,柳志远颇为得意地说道:“老人家你算是找对人了!你得的是头面风,别的大夫治不好,本大夫可以把你治好。我这里有一个千金难求的药酒方,你好生记着,用川芎、辛夷、天雄、人参、天门冬……”
与孟诜、张翰一起合租的宅子再也呆不下去了,这里的空气压抑得让他窒息。
孙思邈佯装愁眉苦脸道:“唉,老夫这病啊有好多年了,很多大夫拿它没办法。要不然就不会不辞劳苦大老远跑您这来了。我就是头疼,隔三岔五的头疼,疼起来眼花缭乱,恨不得自己拿头去撞墙。有时候疼起来还会呕吐,大夫啊,你行行好,多费费心思,把我这个病彻底治好吧,老夫再也经不起这个折腾了。”
韦桓着急忙慌地收拾行囊,一刻也不想停留。
孙思邈往柳志远脸上贴了很多金,柳志远全身上下一阵舒爽,不曾想自己已然名声在外,成为天下首屈一指的名医指日可待啊。于是柳志远立即换了一副嘴脸,和颜悦色道:“老人家的话说得甚是得体。老人家,你身子哪里不舒服啊?本大夫保证让你药到病除。”
袁雪问:“桓儿,住得好好的,为何要搬家啊?”
孙思邈圆场道:“柳大夫息怒。如你所说,我们确实来自穷乡僻壤,老夫的孙子没有见过世面,不懂规矩,说话不中听,还请柳大夫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他计较。我们是慕名而来,听说你是孙思邈孙神医的高徒,获得他真传,妙手回春,又古道热肠,对待病患如对待自己的孩子,被广大病患广为传颂。这些话传到了老夫的耳朵里,故前来求医。”
韦桓道:“韦义仁发现了我们的住处,我不想被他骚扰。”
柳志远的脸上挂不住了,看张翰那一脸的络腮胡子,怒道:“哪来的乡野莽夫?竟敢对本大夫如此说话?不想治病了是不是?不想治快滚。有多远滚多远,本大夫还懒得伺候了呢!”
这是最好的理由。袁雪马上不说话了,除了担心韦义仁,她更担心的是狠毒的戚氏发现他们,每次走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她都提心吊胆,瞻前顾后,生怕戚氏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
张翰粗声粗气道:“你不知道看吗?”
“可是,这兴师动众的要搬哪里去呢?要找一个长久的落脚之处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柳志远竟然跷着二郎腿问起诊来:“你们二位谁有病啊?”
“阿娘,这你就别管了。有孩儿在,不会让您流落街头的。”
柳志远只瞄了二人一眼,便再也不看他们,知道二人没有油水可捞,脸上登时露出厌恶的表情。
“这黑灯瞎火的,明天搬不行吗?”
孙思邈故意驼着背,喘着粗气,时不时咳嗽几声。张翰则在一旁搀扶着孙思邈。
韦桓有些生气了,埋怨道:“别啰嗦了,搬个家哪儿那么多话?”
柳志远煞有介事地坐镇堂中,以貌取人,见到穷困潦倒的病患就一本正经,面无表情,要是见着光鲜亮丽的病患则眉开眼笑,热情有加。
这时张翰来到了房门口,说道:“伯母,他是做了亏心事,良心上过不去,没脸在这里住下去了,所以急着要走。伯母要是不愿意走,就安心在这里住着吧,让他一个人折腾去。”
孙思邈望了望医馆金光闪闪的招牌,叹了一口气,走了进去。
韦桓道:“别在这里阴阳怪气,风言风语,我做什么亏心事,我问心无愧!”
妙手回春堂门口时不时有人进进出出,虽无法与门庭若市的精诚医馆相比,但也算过得去了。柳志远就靠着那本《备急千金要方》硬生生地把医馆撑起来了,再加之他那张油嘴滑舌时不时把自己曾是孙思邈大弟子的身份拿出来吹嘘炫耀一番,信他的人还真越来越多。既然孙思邈的精诚医馆一号难求,挤破头也挤不进去,那就退而求其次,找孙思邈的大弟子柳志远好了,也能落个安慰与踏实。
张翰道:“那你有种就别走,等大哥回来再走,你不就是怕大哥回来找你算账吗?”
孙思邈与张翰二人向妙手回春堂走去。
韦桓道:“腿长在我身上我想走就走,你管得着吗?我早已和你们划清界限,井水不犯河水,留在这里有何意义?张翰,你我兄弟一场,得饶人处且饶人,别老揪着我不放,狗急了还会跳墙。师父已经把我赶出医馆,你还想怎样?是不是要我死在你面前你才肯罢休啊!如此,你拿把刀来杀了我吧!”
张翰这才恢复正经模样,道:“师父所言甚是,徒儿时刻谨记。”
袁雪大吃一惊,道:“桓儿,你被赶出医馆了?这是真的吗?”
孙思邈微笑着道:“笑够了没?紧要关头你可不能笑,不然咱俩的计划就功亏一篑了。”
韦桓急躁地说道:“阿娘!你收拾你的东西行吗?这些事不需要你操心!”
好久才止住笑声,喘着粗气,道:“师父,你真是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啊!徒儿佩服得五体投地!”
张翰本想把韦桓在医馆的丑陋行径一五一十地全部说出来,又于心不忍,怕袁雪太伤心焦急。摊上这样一个儿子已经够她受的了。既然要离开了,天大地大,也许以后再也见不着了,就让他们好生离开吧。想起儿时多年的兄弟情义就这样烟消云散,张翰不免又感到悲伤。
为了防止人多嘴杂走漏风声,除了他俩谁也不知道他们的计策。孙思邈炉火纯青的易容术令张翰叹服,竟然瞒天过海把孙若兰也骗了。孙若兰还以为是刚来的病患,四下里打听父亲的下落,出了医馆后张翰实在憋不住了,捧腹大笑。
韦桓母子拎着行李已经走到了家门口。
孙思邈与张翰乔装成一祖孙俩。刚下了一场雨,孙思邈披上一件蓑衣,戴了一个斗笠。张翰则赤着脚,挽着袖子,以往的温文尔雅消失殆尽,完全一副莽汉的装束。
张翰突然沉重地叫了一声:“二哥!”
为抓柳志远一个现行,让他无话可说,孙思邈心生一计。
这一声蕴含着复杂情感的“二哥”确实让韦桓的心震撼了一下,多么熟悉温暖的声音啊。韦桓停住了脚步。
第二件事,柳志远自露马脚,用孙思邈《备急千金要方》的方子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毫不辨证施治,就把他开给了一名病患。该病患服用完病情不但没有好转反而加重了,病患跑去医馆与柳志远据理力争,柳志远反说他无理取闹,叫医馆的杂工把他轰了出去。无奈之下这名病患又找到了孙思邈。向孙思邈倾诉自己的遭遇,并大骂柳志远是丧失良心的庸医,孙思邈看了柳志远开给病患的方子,果真是自己独创的秘方,心中的疑虑变得清晰起来。
“二哥,你就真的这样走了吗?永远不回来了吗?”
第一件事,张翰一日见韦桓行踪诡秘蹊跷,便悄悄地跟着他,一路紧跟不舍。最后让张翰大吃一惊的是,被孙思邈逐出师门的柳志远竟然自己开了一家医馆,从阶下囚摇身一变,堂而皇之地成了妙手回春堂的掌柜。更让张翰气愤与不解的是,韦桓竟然与柳志远这种奸恶之徒厮混在一起,交往甚密,还称兄道弟。张翰看见就恶心,真想冲进去质问韦桓,又想到师父的千叮万嘱,便忍住了。至此,张翰与韦桓亦视同陌路,两人不再说话。
张翰深情地呼唤并没有唤醒韦桓早已麻木不仁的心,有太多的事让他无法回头,孟诜可以原谅他的嫁祸陷害,但能原谅他对柳如莲的强暴吗?柳如莲是横在韦桓心中一道无法逾越的坎。就算孟诜大度能容天下事,他也不想与孟诜分享同一个女人。
接下来发生的两件事让孙思邈基本上可以断定栽赃陷害孟诜偷窃《备急千金要方》的就是韦桓、柳志远二人。
“三弟,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三弟,你可以告诉孟诜,他要杀要剐,我在妙手回春随时恭候。”
话说自从孟诜去了终南山脚下的破庙,张翰为雪洗孟诜的冤情,就把对韦桓的怀疑全部告诉了孙思邈。孙思邈同样也把韦桓列为首要怀疑对象,同样还怀疑柳志远与韦桓勾结在一起,因为二人合谋陷害孟诜也有合理的动机。见张翰这么一说更加确认了心中的怀疑,只是苦于没有证据。于是孙思邈让张翰密切留意韦桓的一举一动,一有新的发现立即告诉他。
说完,韦桓跨出了家门,很快就消失在茫茫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