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大慈大悲的佛门净地也无法容纳这肮脏之躯,一颗凄绝的心何处才得以安放?
良久,天音仙子才双手合十,缓缓道:“如莲,贫尼只想跟你说一句话。一个人若心里洁净高贵,无论他人如何诋毁谩骂,他始终是洁净高贵的。反之,若一个人心里肮脏低贱,无论他人如何阿谀奉承,他都是肮脏低贱的。阿弥陀佛,如莲,你不能因为逃避才出家。你还是回去吧。”
柳如莲两眼茫然,头重脚轻地走出了镜月庵。
天音仙子面露悲色。
孟诜仍守候在门外。
“师父,我觉得我的身子肮脏无比!这是我一辈子的痛!我无法面对自己!更无法面对孟大哥!”
“你为何还在这里?”
说完后,柳如莲就呜咽起来。
“如莲,跟我回去吧。上回你不是说已有意中人,如此又怎么可以出家呢?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意中人到底是谁?孟大哥一定为你们祝福的。”
柳如莲终于鼓足了勇气,袒露了心底沉痛的隐秘。
柳如莲怪笑了两声,笑声苍凉无比。世间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此,近在咫尺,他却不知道她的心。盈盈秋波为谁向,只道苦心无绝期。柳如莲突然变得决绝起来,为让自己彻底死心,也为让他过上平静的生活,她违心地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我的意中人是韦桓。”
天音仙子抚弄了一下念珠,用殷殷期盼的目光看着苍白如水的柳如莲。
孟诜犹如被人当头一棒,呆若木鸡。
“无论你遇到怎样的磨难,佛祖都会赐予你战胜它的力量。说吧,如莲。”
岁月如一江春水,悄无声息地东流去。掐指一算,孟诜来精诚医馆已有六个年头了。当初对医术还懵懵懂懂的孟诜如今已羽翼丰满,独当一面,孙思邈想,是时候放手让他们自己做主大干一场了。于是孙思邈经过深思熟虑之后,把孟诜与张翰叫到了跟前。
柳如莲低着头,委实难以启齿,这心底的伤疤揭开来又是一番痛彻心扉。
孙思邈的书房,一如往昔春风般的笑容浮现在面庞。
“这——”
“孟诜、张翰,为师今日把你们叫来是有一个重大的决定要告诉你们。”
“这感情的事都只是你情我愿,不存在高攀低就。此外,你好端端地为何自轻自贱自己是残枝败叶呢?上一次就见你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你若有什么苦楚就说出来吧。如果你不说,贫尼是不会为你落发的,佛祖也无法解开你的心结。”
孟诜与张翰相互看了一眼。
“我已是残枝败叶,他正值参天大木,我又岂敢高攀?”
孟诜道:“师父又有何英明高举?徒儿洗耳恭听。”
“郎有情,妾有意,为何不成就天作之合、美满姻缘?”
“为师要远游天下名川,采集药草标本。此去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归来,故为师有几件重要的事托付于你们。”
柳如莲有些着急道:“师父,如莲一定克服心魔安心修行,请师父让如莲留下。”
一股离别的愁绪猛然间涌上心头。在这六年里,孙思邈与二人的关系情同父子。
“你想永绝红尘,但未必看破红尘。你与孟施主的谈话贫尼全都听见了,可以看出你心里深深地眷恋着孟施主。你自感惭愧,又百般纠结,皆因他而起,你的心绪如此纷乱又岂能在佛门清净之地安心修行?身在佛门之中,心在红尘之外,岂不是对佛祖的玷污?”
“孟诜,这精诚医馆就交给你全权处理了,以后医馆诸项事宜皆由你来定夺。”
柳如莲微微屈了一下身子,面如止水幽幽地说。
孟诜受宠若惊,赶忙推却:“师父!徒儿何德何能,焉能担此重任?”
“师父,如莲想斩断青丝,永绝红尘,皈依我佛,请师父允准。”
“怎么?怀疑为师的眼光吗?疑人不用用人不疑,你的品貌才学是接手医馆的不二人选。你有鸿鹄之志,为师相信你定能将精诚医馆的宗旨理念发扬光大,造福万民。”
天音仙子立在古榕树下,面容安详,迎着柳如莲,似乎已等候多时。
“这——”孟诜仍觉受之有愧。
柳如莲说完就走进了镜月庵,留给孟诜一个绝情凄冷的背影。
“怎么?是不愿意还是担不起这份责任啊?你不是常说要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嘛,为师虽不敢说有恩与你,但至少有些许的知遇之恩吧?眼下就是你报答为师的最好机会。”
“有君一言,此生无憾。我已是风雨过后的落败之花,再不能飞上枝头,公子若是惜花,另择娇艳之花吧。自古红颜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我莫不如此。天命如此,我无从选择,只好顺应天命,长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天已入秋,天气转凉,公子莫被这天地万物的肃杀之气伤了身子才好,公子请回吧。”
孟诜跪在孙思邈面前叩首道:“师父话已至此,徒儿万死不辞。徒儿一定竭尽全力,精益求精,让医馆蒸蒸日上,绝不辜负师父的厚爱与期望。”
没有海誓山盟,如此朴实的话语让柳如莲几乎要哭出来。
“这就对了嘛!起来吧。”
“所以你宁愿把它积压在心里自己折磨自己?难道在你心中对我这点信赖都没有吗?”
又对张翰招了招手:“你过来一点。”
“说又如何,不说又如何?木已成舟,既定的事情再也无法改变,说出来只能徒增彼此的烦恼。”
张翰毕恭毕敬地走到了孙思邈的面前。
孟诜怜惜疼爱的言语掺杂着些许的埋怨。
孙思邈从抽屉里拿出一本泛黄、有些折损的书,道:“张翰,知道这是什么书吗?”
“如莲,你非要如此吗?你心中到底有何苦楚?为何不能痛痛快快地跟我说?”
“徒儿不知,请师父明示。”
孟诜情真意切的呼唤足以让柳如莲心碎。
“这是你的先师,最疼惜你、看中你的针灸奇人宋锋芒师父所著的《九针之巅》。他让我在适当的时候把它转交给你,如今为师也该兑现承诺了,把《九针之巅》交给你。这是宋锋芒一生的心血,望你好好研读,融会贯通,有所突破。他日在针灸领域独树一帜,绽放异彩,如此,你的宋师父也就含笑九泉了。”
“如莲?”
孙思邈的双眼充满了缅怀之情,张翰的眼眶也湿润了。宋锋芒的谆谆教导又仿佛在耳边回响,宋锋芒的音容笑貌又浮现眼前。
就在柳如莲下定决心踏入镜月庵之时,一个她朝思暮想的声音忽然响起。
“徒儿一定铭记于心,不忘师父的嘱托。”
然而,即便如此,又有何用?终究与他无缘。今非昔比,我连仰望他的资格都已经失去。可是,我为何不果决地踏进镜月庵的大门?为何还要在这里徘徊?是心有所盼吗?我又期盼着什么?
两件举足轻重的大事交待完毕后,孙思邈全身上下一阵舒爽轻松。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又从怀里掏出两颗韦桓曾经念念不忘,后又不屑一顾的神秘药丸,说道:“你们二人还记得这药丸吗?”
柳如莲忆起,第一次见孟诜泰然自若、口吐莲花的样子,被他超群的智慧所吸引;游学路上又被他一身浩然正气、侠肝义胆所折服;阁楼上,与他琴箫合奏,又被他的风流飘逸、似水柔情所倾倒。如今,脑海里、心里面、骨子里刻的全是他。
二人曾经有幸享用了一颗,记忆犹新,二人点了点头。
秋来叶落,大雁南飞。前尘往事,落英缤纷。
“你们一定很好奇这是什么药丸吧?”
“一朝红尘一朝梦,几回梦里几回摧。”镜月庵门口,柳如莲伫立在瑟瑟秋风中,默默地念道。
二人又点了点头,张翰又忍不住说道:“徒儿一直想知道这神秘药丸是何方圣物,又怕师父怪罪,所以一直不敢问。徒儿斗胆问一句,师父已年近古稀之年,却依然青春不老,容颜永驻,身健体康远胜于青壮年,是不是与这药丸有莫大的关系?”
人去楼空。天音阁已然无柳如莲的身影,只有那架九凤琴孤独地躺在那里,琴身不知被柳如莲的泪水打湿了多少次,显得泪痕斑驳,孟诜情不自禁地抚摸着琴弦,泪眼朦胧。孟诜在院子里忧心地唤着柳如莲的名字,院子里死寂一般,回答他的只有梧桐秋雨滴落的声音。
孙思邈微笑道:“你说对了。虽不能全部归功于它,但它却是功不可没。”
孟诜来不及与众宾客致歉,只向张翰交待了几句,便匆匆忙忙向天音阁奔去。
张翰迫不及待地问:“那它到底是什么?”
韦桓说完就大踏步走了。
“它叫松鹤延年益寿丸。来,你们二人,一人再尝一颗。”
“她决意要落发为尼,我死劝无效。事情我已告诉你了,如何做自己决定吧!”
孙思邈递给张翰一颗,又给孟诜一颗。
“如莲?她如何了?”
“放在嘴里慢慢咀嚼,细细品尝,然后告诉为师,这药丸里都有些什么药材。”
韦桓却背着他,冷冷地说道:“别以为我是来祝贺你的!我只是来提醒你,别只顾着自己在这里春风得意,忘了天音阁还有一个人为你心力交瘁。”
张翰首先答道:“有党参、白术、茯苓、陈皮、山楂、炙甘草、炒山药、炒黄连、炒薏仁、炒白扁豆、白蔻仁、藿香、炒莲子肉……徒儿不才,只尝到这些了。”
孟诜颇感意外,喜曰:“二弟,你来了。”
孟诜补充道:“还有泽泻、桔梗、芡实、炒麦芽。大抵如此了。”
孟诜正在与众宾客推杯换盏,曾誓言与孟诜老死不相往来的韦桓破天荒地找到了孟诜。
孙思邈频频颔首,又道:“孟诜,你今日的医术与刚来医馆相比不可同日而语。你说说看,这些药材各自有何效用?”
这边在大张旗鼓地举行着庆功宴,天音阁里孑然一身的柳如莲则悲喜交加。喜的是孟诜终于走出了困境,又可在自己的广大天地间大展宏图。悲的是自己与他离得越来越远,仿佛自己已坠入地狱,而他则升至云天。天壤之别,两个世界的人是不会交会的。柳如莲思虑了很久,终于做出了一个无奈又郑重的决定。
“是,师父。党参、白术、山药、白扁豆、莲子肉健脾益气;茯苓、薏仁、泽泻祛湿;陈皮、白蔻仁、藿香理气,使补而不壅;山楂、麦芽消食开胃;黄连去脾胃邪火;桔梗升清阳之气……这个方子就像排兵布阵一样严谨周密,阴阳平衡、补泻双法,升降沉浮都考虑齐全了。与那些所谓的神丹妙药相比,真可谓千古良方啊!”
这一日应该是孟诜有生以来最荣耀的日子,举手投足之间光芒四射,风头都盖过了孙思邈。然而越是如此,孟诜越觉得任重道远,浮华如梦,眼前一切不过是过眼云烟,当不得真。
孙思邈道:“甚好!”
孟诜医好麻风病的事迹在长安杏林引起了巨大的轰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具有里程碑的意义。长安杏林元老级人物诸如阴阳鬼手薛一指、刮痧鼻祖叶沙石等纷至沓来,向孟诜道贺。一向深居简出、不问尘嚣的释净尘大师也来到精诚医馆,送上自己诚挚的祈佑与佛祖的福报。众人还合计着要为孟诜举办一次声势浩大的庆功宴,邀请长安有一定名望的大夫欢聚一堂,一来恭贺,二来相互切磋技艺。孙思邈拍手称赞,孟诜推辞再三但也盛情难却。许久不曾有音讯的李氏也不请自来,说要助众人一臂之力,庆功宴所有的花销她一律承担。
又问张翰:“看你一副困惑的表情,有什么想说的吗?”
医馆上下无不为之欢呼喝彩,那些曾经侮辱过孟诜的杂工羞愧得无地自容,在孟诜面前抬不起头来。而孟诜早就把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与医馆杂工们掏心掏肺地交谈,让他们如释重负,决计今后要死心塌地跟着孟诜,唯孟诜马首是瞻,再也不信流言蜚语。
张翰有些支支吾吾:“师父……这……徒儿……”
孟诜在医馆门口驻足了好长一段时间,久久地凝望着精诚医馆这几个熠熠生辉的大字,再一次体会到了孙思邈取用“精诚”二字的深意。
“你是不是想说这些药材都很平淡无奇啊,焉能承担起延年益寿之大任?”
孟诜不负众望,不辱使命治好了麻风病患回到了精诚医馆。
“师父火眼金睛,徒儿什么都瞒不过师父。还望师父释疑。”
孟诜又向陶德山与天音仙子告别。对孟诜的义举与善行,陶德山的感慨之情难以表述,只用他的琴声为他送行。天音仙子则嘱咐孟诜百忙之中抽空去看望一下柳如莲。柳如莲曾数次前往终南山,都只是在离山神庙很远的地方,遥遥相望,默默垂泪。
孙思邈叹曰:“世人只知人参、鹿茸为大补之药,人人趋之若鹜,争相食之,殊不知一草一木皆可补,能够让我们身体安然无恙、安享天年的正是那些毫不起眼的五谷杂粮。医馆亦有很多人问过为师每天服用的药丸到底是何物,我把实情告诉他们,无不一笑了之,没有谁相信这些普普通通的药材配在一起就有延年益寿的奇效。岂不悲乎?”
离开山神庙那天,麻风病患们跪了一地又一地,送了一程又一程,无不泪流满面,哭得一塌糊涂,如丧失了至亲至爱。比之如此垂怜与眷顾他们的孟大夫,抛弃他们的至亲至爱又算得了什么。
孟诜道:“师父的话发人深省。天地万物皆可入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是否为补药全凭大夫的妙手仁心。”
张翰与冬青离去后又过了一月有余,在酷暑消退之时,孟诜终于大功告成,治好了最后一名麻风病患。
张翰道:“师父,徒儿受教了。这松鹤延年益寿丸每个人都可以服用吗?”
“如此,我也不再劝大哥了。大哥总是为了别人忘了自己。”
“如果硬说人人可食之也无妨,因为它里面大多数的药材偏性不大。但无病之人服用它无益啊。这个药丸主要是补中益气,调理脾胃的。两位爱徒,你们有所不知,为师年幼之时体弱多病,家境贫寒,每每犯病无药可用。于是立志学医,苦心钻研,终于研制出这样一种药丸专门用来治疗我的脾胃病。”
“慢着,三弟。我现在还不能离去。大哥现在正处于治疗麻风病患的紧要关头,不能就这样撒手不管,否则就前功尽弃了。有劳三弟回去向师父禀明此事,我一治好他们就回去。”
张翰又道:“可是师父现在的身子没有任何的疾恙,为何还要每日服用呢?”
张翰也道:“对呀,我差点忘了告诉大哥这事了。小弟这就为大哥收拾行李去!”
孙思邈笑呵呵道:“张翰徒儿真不愧是不耻下问、敏而好学啊!孟诜不如你来回答这个问题吧。”
趁二人沉默之际,冬青插话道:“孟哥哥,孙思邈爷爷说你可以回医馆了!”
孟诜道:“男子以八为生命周期,女子以七为生命周期。男子四十岁,女子三十五岁,发堕齿槁,身体开始走向衰老。此时,作为后天之本的脾胃大不如从前,无论有无疾病到了这个年纪,都可以服用松鹤延年益寿丸来调理气血失衡的脾胃,使脾胃气血始终处于充盈的状态。如不出所料,师父是四十岁才开始服用松鹤延年益寿丸的吧?”
“狡兔三窟。大哥不必担心他无落脚之地,他已另谋高就,去了柳志远的妙手回春堂。”
孙思邈点点头:“然也!当下为师就把这个药方传给你们二人,适当之时你们亦可像为师一样每日服用。服用的效果因人而异。”
孟诜仍关心地问了一句:“你可知他去哪里了?”
孟诜与张翰齐声道:“徒儿多谢师父恩赐神丹。”
“大哥无需自责,他是罪有应得。我也不知他何故如此,只有一句话可以解释,有其父必有其子。”
孙思邈道:“说到这里就莫怪为师啰嗦几句。是药三分毒,为师虽长于用药,但每每用药如履薄冰,慎之又慎。药草是用其偏性纠正人体的偏性,如服用药后反而使你的身体失去了平衡,那就是毒了。人参虽好,年老体虚、阳气衰微之人服用有立竿见影的效果;若是血气方刚、火力旺盛的青壮年食之未必有用,弄不好还会鼻窍流血。故你们二人今后用药时切不可以偏概全,一叶障目。”
“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好人,也没有十恶不赦的坏人,何况他还是我们二十多年的结拜兄弟。关系可以一刀两断,昔日的情分又怎能一笔勾销?他走到今日这种地步,我这个做大哥的难辞其咎。”
孟诜道:“说到人参徒儿深有感触,徒儿的一位好友的父母都死于人参的滥用。徒儿多谢师父的提点。”
“所以大哥装作一无所知,不露声色,默默承受着这巨大的屈辱!大哥你为何要这样做?你是想感动他,唤醒他的良知,让他回心转意?可是他对大哥的良苦用心毫不领情!大哥的心胸与气量让人仰止,换作是我万万做不到的。”
张翰道:“如此看来,人参是药也是毒了!以后一定不能大意。”
孟诜向前走了几步,目视远方,心中下起了濛濛细雨。
孙思邈道:“不仅是人参,所有能称之为药的都有可能称之为毒。比之于药材偏性,上苍赐予我们丰富多彩的食材则要平和许多,这些食材亦可养生治病,能驱邪而安脏腑,悦神爽志以资气血。药性刚烈,犹若御兵。真正高明的大夫在知晓病源之后,先以食治之,食治不愈方可命药。而时下很多大夫为见速效一上来就用猛药,就算医好了原病,又把脾胃严重伤害了,得不偿失啊。故大夫在用药时要懂得刚柔相济、轻重缓急,急诊时可先用药,再用食补之,经年不愈的宿疾可长期用食养之。为师在《备急千金要方》里专门辟了食治篇,你二人可好好研究。”
“那天晚上在门口遇到神色慌张的他,又联想到那天他一个人留在医馆,以及你对他的怀疑,到后来那天柳志远大闹医馆他一言不发,我心中就已经明了这一切都是他所为。”
孟诜与孙思邈英雄所见略同,孙思邈的话也打开了孟诜的话匣子。
“大哥在惋惜他吗?听大哥的口气似乎早就知道这件事是他所为。”
“徒儿听闻周朝皇宫的医生分为四类:食医、疾医、疡医、兽医。食医在医生中地位最高,由此可见,食疗养生治病备受周朝推崇。师父的这番宏论让徒儿受用无穷。”
“他到底还是走了。”
张翰道:“既可享受人间美味,又可养生治病,鱼和熊掌兼得,岂不是美事?”
“天理不容,他哪还有颜面与我们住在同一屋檐下。”
孙思邈道:“然也!但要达到这种境界绝非易事,普天之下凤毛麟角。你二人来日方长,好自为之吧。”
孟诜没有回答冬青,而是问张翰道:“韦桓,他走了吧?”
如此安详、宁静、舒爽、殊胜的一日。师徒三人促膝长谈,畅所欲言,忘却了时间,只有沙漏在温柔地流淌。入夜,意犹未尽,又秉烛夜谈。一场淅淅沥沥的秋雨也来凑热闹,窗外雨打芭蕉的声音宛如美妙的琴音。孟诜与张翰如沐春风,在医学的天地中御风飞行,尽情遨游。这是孟诜第一次接受孙思邈的食治思想,就如一粒种子一样埋进了他心里的沃土,就待来日,破土而出。
冬青天真地问:“孟哥哥,你怎么不高兴?是不是在这里吃了太多的苦,听到这么好的消息,高兴过了头一时反应不过来啊?孟哥哥,这不是在做梦,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好人终有好报,坏人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那个韦哥哥,以前也不错的,为何现在变得这么坏了呢?”
翌日,孟诜、张翰、孙若兰在灞河边的灞亭为孙思邈送行。
而孟诜并没有因此兴奋不已,脸上反而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愁容。
昨夜的一场秋雨更添离愁,离别之际,大家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三人与孙思邈依依不舍。
与此同时,另一个喜讯也突然而至。张翰兴高采烈地跑来告诉孟诜《备急千金要方》失窃一事已真相大白,水落石出,孟诜的不白之冤得以昭雪。
孙若兰秋波盈盈,鼻子发酸,道:“阿爷,女儿舍不得您。”
孟诜也情难自已,喜极而泣,为自己的心血没有白费,更为这些麻风病患重获新生。
孟诜也愁容满面,眼含热泪,道:“师父出门在外千万要保重!”
老天也被孟诜的精诚所感。在新药的调理下,病情最轻身体最好的麻风病少年一夜之间奇迹般地痊愈了!脸上没有留下一点疤痕。其他麻风病患也好了很多。没有比这更振奋人心的消息了。麻风病患们无不欢呼雀跃,欣喜若狂,把孟诜当作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一样一次又一次地叩谢。
张翰也道:“徒儿诚祝师父一帆风顺,万事顺意。”
终南山脚下的山神庙,孟诜闻鸡起舞,不遗余力地配合冬青所说的偏方,研制新的治疗麻风病的药方。那些淳朴善良的麻风病患,见与自己非亲非故的孟诜为了他们低贱不堪、如同草芥一般的生命如此的鞠躬尽瘁,感动得无以复加,即使治不好他们的恶疾,死也瞑目了。麻风病患隔三岔五地去山上打些野味精心烹好端到孟诜面前,可孟诜每次都委婉地拒绝了,执意要大家一起来分享美味。麻风病患们感动得泪水直流。普天之下,除了孙思邈还有这般好的大夫吗?
孙思邈依然微笑着道:“秋高气爽正是出行的好日子,你们应该高兴才是,不要太悲伤了。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就到这里为止吧。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人生莫不过如此,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今日的离别是为了明日的相聚,等再次相聚之时,希望能看到全新的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