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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麻风病患

“孟兄弟真是妙手仁心,位卑不敢忘国忧,身陷囹圄还一心想着病患的安危,对麻风病患尚且如此,真是苍生万民的大福啊。也罢,你我相隔寥寥数尺,我可以常去探望你,你也可常来舍下,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孟兄弟,不如我们暂时忘却那些烦恼,琴箫合奏一曲《御风歌》如何?我的琴和箫都很想你呢。都快望穿秋水了,哈哈!”

“大哥信我如此,在下甚感欣慰。事已至此,在下也不敢抱怨什么,只希望能尽快医好那些麻风病患,解除他们的痛苦,还他们常人的日子。”

陶德山发出一声爽朗的笑声。

陶德山不免有些愤慨,道:“岂有此理!孟兄弟断然不会做出此等事来!”

“甚好!在下正有此意。”

说着,孟诜把自己被冤枉偷窃《备急千金要方》一事告诉了陶德山。

孟诜与陶德山琴箫合奏的时候,那只仙鹤在屋顶上不断盘旋,时不时发出悦耳动听的鸣叫,与琴箫之声相得益彰,引得百鸟飞来,栖息在梅花树与柳树上,聆听这旷古之音。

“实不相瞒,在下这次得以看望大哥是师父罚我来终南山照顾麻风病患的缘故。”

第二日孟诜又去拜访镜月庵的天音仙子。

“孟兄弟谦虚了。噢,陶某跟孟兄弟说上话,都忘记问安了。孟兄弟近来如何?孙大夫贵体安好?”

天音仙子风采依旧,听闻孟诜蒙受不白之冤深感遗憾,天音仙子口诵真言,祈请神佛保佑早日让孟诜沉冤得雪。

“腹有诗书气自华。大哥满腹诗书,我这等雕虫小技与大哥相比相形见绌,大哥的溢美之词实不敢当啊。”

又聊起柳如莲的近况,天音仙子道:“前些日子,如莲一个人来到镜月庵,神情萎靡。贫尼问她,她只说身子不适来镜月庵散心。不知孟施主是否知晓如莲发生了何事?”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这两句诗用来概括陶某的生活真是恰如其分啊。想不到孟兄弟医术出众,文采也如此斐然。”

孟诜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好,道:“在下也曾问过如莲,只是她守口如瓶,在下也不得而知。”

“哦。是这样的:日暮不知林,野鹤乱云飞。随口之作,何足道哉。”

离去时,孟诜又向天音仙子请教麻风病的问题:“梦尘大师,您阅历甚广,可否闻听治疗麻风病的奇方妙法?”

“但愿如此。对了孟兄弟,适才你进院的时候口中念的那句诗甚好,陶某一时没记住,还请孟兄弟多费金口再说一遍。”

天音仙子无奈地说道:“贫尼虽略懂医术,但只专注于五音养生,其他方面涉猎甚少。况自皈依我佛以来,所学医术日渐淡忘,即使用来防病养生都未免捉襟见肘。恕贫尼爱莫能助。”

“大哥也不必过于忧虑,缘分已尽,仙鹤自会离开。”

如此,孟诜只好告辞。

“愈是如此,我愈是心不安哪!”

这日,孟诜正在自己搭建的茅屋里翻阅医书,冥思苦想着麻风病的治疗方案。

孟诜亦忍不住摸了摸仙鹤道:“鹤尚且如此,何况人呢?仙鹤这种圣洁之物肯屈身与大哥为伴,可见大哥内心高尚纯洁,纤尘不染。仙鹤不愿离去,大概是在回报大哥的救命之恩吧。”

突然传来豪气干云的大笑声,接着就是一声洪亮的叫唤,那声音似乎要把茅屋震塌。

陶德山做了一个手势,又轻柔地长唤了一声,那鹤竟然优雅地向孟诜这边走了过来。陶德山抚摸着它洁白的羽毛,目光柔情似水,无不怜爱地说道:“数月前,这只仙鹤受伤坠落于此,我为它养好伤后它便不走了。我不想它困顿于此,追云逐日才是它的生活,几次放飞它,它飞走后又飞了回来。”

“哈哈,孟诜!我的好徒儿,终于找到你了!你可把为师想死了!这么久也不来看我。”

这时陶德山精心豢养的仙鹤鸣叫了一声,孟诜颇为好奇地问道:“陶大哥,这鹤是从何而来?”

孟诜一看,原来是阴阳鬼手薛一指大驾光临,后面还跟着他的至交叶沙石。

陶德山附和道:“孟兄弟所言极是,陶某感同身受。千里之堤毁于蚁穴啊。不过孟兄弟心明眼亮,独具慧眼,定能够妥当调适自己,把这些烦郁消弭于无形之中。”

孟诜赶紧过去行礼道:“二位师父好。”

孟诜想起近日接连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深有感触,道:“树欲静而风不止。红尘甚苦,如我这等凡夫俗子,每日都会遇到诸多烦心事,若是以年计算就不计其数了,若是以一生计算更是多如繁星。如没有一颗豁达平淡的心,把这些烦恼看开放下,任这些烦郁日积月累终有一天会对身体造成大祸。”

鬼手道:“发生这么大的事也不知会师父一声,看来你小子没有把我这老骨头放在眼里啊!”

“自归隐以来,没有红尘恶缘的干扰,每日神清气爽,万事顺心。”

叶沙石道:“是啊,要不是我和鬼手去医馆看你,还不知道你被人陷害至此呢!”

“大哥真是抬举在下了。大哥在山里的日子还习惯吗?是否别来无恙?”

孟诜道:“徒儿无能,让二位师父见笑担忧了。”

“孟兄弟所言让陶某惭愧不已。孟兄弟一心为病患操劳奔波,济世之功足可流芳百世,而陶某只为一己之乐避世于此,又怎可与孟兄弟相提并论。”

鬼手破口大骂道:“哪个乌龟王八蛋害我徒儿受这等委屈?要是被我知道了定将他挫骨扬灰不可!我徒儿行得正坐得端,绝非鸡鸣狗盗之徒,岂会干这等无耻之事?”

“是,陶大哥。”

叶沙石也道:“孟公子宅心仁厚,对待病患如春天般温暖,断不会干出这种有损名节的事来!”

“孟兄弟怎么还叫大人,应该叫大哥才是。”

孟诜道:“多谢二位师父的信任。对了,我孙师父可好?”

见陶德山气色甚好,知山水养人,孟诜道:“陶大人真是有福之人,终日得上山上水天地精华颐养,过着‘日暮不知林,野鹤乱云飞’神仙般的日子。在下每向往之,但苦于诸事烦身抽不出空来看望大人,还请大人不要见怪才是。”

一听孟诜问起孙思邈,鬼手又扯着大嗓门打趣道:“老夫差点忘了,不光我们两位糟老头子来看你,还有一位妙龄女子、绝代佳人也来看你了。”

陶德山春风满面迎了出来,煞是欢喜地说道:“仙鹤欢鸣知是贵客来临,原是陶某日日挂念的孟兄弟啊!孟兄弟光临寒舍,蓬荜生辉,陶某喜不自禁啊。”

鬼手还是那么心直口快,大大咧咧。孟诜正估摸着会是谁呢,鬼手的话音刚落,孙若兰移着窈窕身姿,姗姗来迟。

一只仙鹤正在院子里舒展着翅膀,发出一声悦耳的鸣叫,似乎在欢迎贵客的到来。

“原是若兰小姐,怎么好意思烦你这么大老远跑过来。”

大老远就有悠扬欢快的琴声传来,孟诜喜上眉梢,快步走进了陶德山的云鹤居。

孙若兰微微笑着并不答话。不知从何时起孙若兰对孟诜的笑容多了起来,孟诜没有察觉,孙若兰自己也未察觉。因为这一切都是顺其自然的事,无需显山露水。

终南山风光无限,孟诜拾级而上,沉醉其中。每日如此与好山好水相伴,心情焉能不好?此时的孟诜倒真有些羡慕陶德山能够远离凡尘俗世,过上闲云野鹤一般的日子了。

四人在狭小的茅屋里谈笑着,说着说着就说到麻风病事情上来了。

孟诜在山神庙安顿下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拜访在终南山隐居的陶德山。

鬼手皱了皱眉头,神情恢复了严谨,道:“麻风病,顾名思义,就是由邪风侵入体内而引起的,邪风总共有四百四十种,概括起来不外乎五种,一曰黄风,二曰青风,三曰白风,四曰赤风,五曰黑风。”

“如此,小弟就跟大哥告辞了。小弟择日再来看望大哥。”

叶沙石补充道:“麻风病起之缘由,皆因冷热交通,流入五脏,通彻骨髓,用力过度,饮食相违,房事不节,虚动劳极,汗流遍体,因兹积热,风热彻五脏,饮食杂秽,虫生至多,食入五脏骨髓皮肉筋节,久久败散所致。”

“那怎么使得!师父的话不可不听。你也看到了,这些病患品性纯良,没什么可担心的。”

孟诜专心致志地听着,生怕漏掉一个字。

“不如我留下来陪大哥吧,万一出个事也可有个照应啊。”

孙若兰最后道出了麻风病的严重性:“远者不过十年皆死,近者五六年而亡。”

孟诜道:“大丈夫做事岂可出尔反尔?既来之则安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没有什么事情可难得倒我。三弟尽管放心回去,无需牵挂。”

因为好奇在外偷听的麻风病少年一听孙若兰的话,一下子吓趴在地,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张翰与孟诜告别,仍有些不放心,道:“大哥,这里乱糟糟的,这些病患也神志不清,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要不,你还是跟我回去吧,我们再向师父求求情。”

众人随即出得门来一看究竟。鬼手粗声道:“小子,哭什么?打扰了你鬼手爷爷与孟大夫谈话!”

孟诜无限感怀,天下苍生心善谦卑莫不如此。身为大夫只不过略尽微薄之力就深得他们感恩戴德,如此还有什么理由不倾尽全部的心力为他们医治呢?

少年哭道:“孟大夫,我是不是要死了?我的麻风病快三年了。”

“孟大夫你有所不知,请听老朽道来。世人都鄙视我们为魔鬼,犹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唯有孙大夫不嫌弃我们,精心照料我们,待我们如家人一般。孙大夫待我们恩重如山,是老天派给我们的救星,是这个世界上最好心的大夫,是我们的大恩公啊!如今孙大夫又派孟大夫前来照顾我们,你不是我们的恩公是什么?我们一无所有,无以为报,只能以此来叩谢孙大夫与孟大夫的大恩大德了!”

原来如此。孟诜一阵心疼,看少年不过十二三岁,如花儿一般的年纪,还未有盛放于天地之间就要凋谢。孟诜不觉间想起了在扬州遇到的冬青,冬青现在也有少年般大了,不知他在武当山是否安好。

孟诜道:“老伯快快请起!在下何德何能受如此大礼?折煞在下也。”

“没事的,让这位鬼手爷爷给你把把脉。这位鬼手爷爷一脉断生死,天下一绝。让他给你把脉,他说死就死,他说生就生。”

年长者道:“我们不是有意冒犯恩公的,请恩公原谅。”

孟诜说完向鬼手使了一个眼色,鬼手心领神会。

孟诜还从来没有接受这么多人的跪拜大礼,面对这群麻风病患突如其来的举动有些蒙了,忙不迭地前去扶起为首的年长者。

鬼手笑呵呵道:“来来来,让爷爷看看。”

原来孙思邈曾于两年前去终南山采药偶然遇到了这群无家可归的麻风病患,起初他们打死也不相信是神医孙思邈,直至孙思邈与这些可怜的麻风病患一一握手、拥抱,他们才信以为真,感动得涕泪交加,千恩万谢,千叩万拜。后来每隔一段日子孙思邈就前去为他们治疗,只是这麻风病委实顽固,迁延不愈。除了孙思邈,孙若兰也曾去山神庙照顾过他们几回。

把完脉,鬼手欢声道:“小子,你命还长着呢!比爷爷的命还长!”

其他麻风病患也齐齐跪下,口乎:“恩公!”

一听这话少年又破涕为笑了。

年长者曾读过几年书认得字,有了孙思邈的书函,忽然态度大变,一下子跪在孟诜的面前,老泪纵横,大呼:“恩公啊,恩公!”

少年的哭声引来了其他麻风病患,他们战战兢兢地站在远处围观着鬼手为少年把脉。孟诜微笑着示意他们过来,他们这才靠了过来。又听孟诜说鬼手一脉断生死,纷纷请求鬼手替自己把脉。鬼手不厌其烦,一一为他们把脉,每把完一个都要风趣地安慰几句,让这些麻风病患心里感到暖和和的。

原来孙思邈早就料到会有此事,考虑周全,写了一封引荐书函以防不测,化解纠纷与误会。

最后孟诜言辞恳切地说道:“请大家一定要放心,在下一定会竭尽全力研制出治疗麻风病的药方。请大家一定要耐心地配合我的治疗,起居饮食要规律,情志要开朗,要有信心,一定要断绝不良的嗜好。如此,各位的病不但会痊愈,长命百岁也未可知。”

孟诜不紧不慢从怀里掏出一封书函,道:“此乃师父的亲笔书函,请您过目。”

孟诜的话甚是鼓舞人心,让这些一直处于水深火入之中的麻风病患第一次看到了希望,无不热泪盈眶,在年长者的示范下,又都齐刷刷地跪下了。

只有为首的年长者不依不饶,问道:“我们怎知你们是不是冒充孙大夫的大名欺骗我们?”

“我们一定谨遵恩公的教导,配合恩公的治疗!”

一听孙思邈的大名,麻风病患紧绷的面庞松弛了下来,他们放下了木棍,议论开来。

花开花又落,春去春又来。弹指一挥间,快一个年头过去了,孟诜依然没有研制出治疗麻风病的良方,精诚医馆的杂工们几乎快要把孟诜这个人遗忘了。

张翰道:“我们的师父就是大名鼎鼎的神医孙思邈。”

张翰与孙若兰也快没信心了,曾数次对孙思邈旁敲侧击,委婉含蓄地替孟诜求情,但孙思邈不为所动,言语中丝毫没有让孟诜回来的意思。为此,孙若兰第一次与父亲产生了嫌隙,认为父亲太冷酷无情,连父亲自己也束手无策的疾病为何要为难刚刚出道的孟诜呢?难道一辈子把孟诜困在破庙不成?

一听这话,麻风病患有些惊讶,面面相觑。老练的年长者将信将疑,继续问道:“你们的师父是谁?报上名来!”

孟诜殚精竭虑也曾研制出一些药丸,如天真百畏丸。顽痹不觉痛痒,以大白膏方摩之。又如遍体生疮脓血溃坏,用大黑膏方摩之。孟诜并没有单纯地依赖药物,食疗、情志、针灸等多管齐下,然而始终没有多大的效果。虽然病情减轻了许多,但始终不能痊愈,尤其是面部的疮始终无法退去。

张翰道:“我大哥是奉师父之命来这里医治你们的。”

这日孟诜还在思考着突破之法,张翰忽然到来,一脸的兴奋,身边还带了一位不速之客,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郎。

一位年长者警觉地问道:“你们是谁?来这里干什么?”

少年郎欣喜地大叫了一声:“孟哥哥!”

孟诜拱手笑道:“各位,请不要惊慌,我们无意冒犯。”

少年郎似曾相识,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揣测间张翰道:“大哥,你猜猜他是谁?”

见孟诜二人面容祥和慈善,又手无寸铁,麻风病患们稍稍放松了戒备之心,在八九尺开外弯着腰,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们。

“孟哥哥你不认得我了吗?”

张翰倒吸一口凉气,不曾想,麻风病患如此野蛮。孟诜面不改色,不怒而威,若真要动手,以孟诜高超的武艺对付这群老弱病残的麻风病患绰绰有余。尽管他们气焰嚣张,但孟诜却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了惊恐。孟诜料到这些如惊弓之鸟的麻风病患八成是把他与张翰当成了来侵犯他们的敌人,他们只不过想自保而已。

少年郎眼里闪动着激动的泪花,棱角分明的脸煞是英俊。

先是有一个麻风病少年远远地看见了他俩,慌慌张张地跑进了庙里。出来的时候就是一群麻风病患了,大概有十来个,个个手持木棍,向二人气势汹汹地冲来。

孟诜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着少年郎,记忆越来越清晰,终于想起来了!孟诜脱口道:“是冬青!”

离山神庙还有一段距离,麻风病患就给二人来了一个下马威。

张翰与少年郎都笑了。少年郎用力点了点头。

二人说这话,不知不觉间就来到了终南山脚下的山神庙。山神庙破败不堪,断壁残垣,年久失修,早就断了香火。自从麻风病患颠沛流离,千寻万觅找到了这块容身之地之后,再也没有人来山神庙上香。曾有三五村民拉帮结伙想赶走他们,这些麻风病患上下一心、团结一致,殊死抵抗,保住了自己的地盘。

少年郎正是冬青。那日与孟诜分别已有五个年头,在这期间,冬青幼小的心灵念念不忘孟诜的恩情,曾誓言要追随孟诜左右,因孟诜不便没能如愿。稍大一点后,便萌发了要去汝州找孟诜的念头。冬青父母起初不同意,后经不住冬青苦苦哀求同意了。于是冬青随着父母的朋友到了汝州。哪知孟诜早就离开了汝州,去了长安。千辛万苦打听到孟诜的下落,冬青竟然一个人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来到了长安,并找到了孟诜。

“三弟料事如神,被你猜中了。不过大哥得提醒你一句,万事小心,别步大哥的后尘。”

听完冬青的讲述,孟诜又惊又喜,一把将冬青揽入怀中,潸然泪下。一个小小少年竟然有这份感天动地的情怀,孟诜心里想着不能亏待了冬青。

“如此,大哥亦不会埋怨师父对你的处置了。”

“都长这么高了,难怪哥哥都认不出来了。”

“不怪。当你知根知底时就会明白她的苦衷了。”

冬青道:“但冬青永远认得孟哥哥。冬青这次前来就是想投靠哥哥,请哥哥不要再赶我走。冬青愿意一切听从哥哥的吩咐与安排,一生追随哥哥左右,为哥哥效力。”

“那大哥你怪他这样对你吗?”

孟诜道:“哥哥怎么会赶你走呢?你要走哥哥还不许呢!只是哥哥现在是戴罪之身,整天为研制对付麻风病的药方忙得焦头烂额呢。冬青,你还是跟张哥哥先回去好吗?”

孟诜叹道:“我也正为此事愁肠百结,烦恼万分,如莲要是敞开心扉告诉我们她的难处,我们也好对症下药。可是她把自己完全封闭了起来,她心底的事我们一无所知,为之奈何啊?”

冬青忽闪了一下大眼睛,道:“哥哥说的是麻风病吗?”

出了天音阁,没走几步,张翰关切地问道:“大哥,你和如莲可有事发生?她为何如此待你?”

“对啊,怎么啦?”

张翰一转身,柳如莲就泪如泉涌。

“冬青知道怎么治疗麻风病!”

柳如莲声音低低地道:“有劳你转告他,我祝他早日医好麻风病患平安归来。”

此语一出,孟诜与张翰无不为之震惊,小小年纪,口气倒不小。

“如莲,你为何不肯见大哥?”

孟诜道:“冬青,你说你知道治疗麻风病,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张翰把事情的经过告知柳如莲,柳如莲无言以对,只觉自己的心如秋风扫落叶,一片一片无力地飘落在地。

张翰也道:“冬青,可不能信口开河啊。麻风病连天下第一名医孙思邈大夫都治不好,你一个小孩子家家的,又不懂医术,怎么治得好呢?”

柳如莲一听这话差点跌倒,唉,自己只顾自己沉湎于悲伤之中,不曾想他也遇到如此困境。

冬青道:“不是我能治,是我在扬州的时候亲眼看见师父把一个麻风病患治好了。”

“大哥被冤枉偷窃师父的《备急千金要方》,师父惩罚大哥去医治麻风病患,只有医好了才能回来。”

孟诜眼前一亮:“此话当真?就是你沈万君师父吗?”

表情又像死水微澜,柳如莲问道:“怎会如此?好端端的怎么会去那样一个令人望而却步的地方?”

冬青点点头:“是的。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师父所用的法子。”

“大哥要去终南山脚下的破庙照顾麻风病患,特意前来告别。”

孟诜道:“说来听听。”

柳如莲面如死水,反问道:“二位到来所为何事?”

冬青似乎对治疗麻风病的偏方烂熟于心,不假思索地说道:“去山中抓条乌梢蛇,放在锅里把它蒸熟,然后把蛇肉焙干,把它研成末,再做成米粒大的丸子,用来喂乌鸡。”

张翰有些莫名,一进去就问:“为何不让大哥进来?”

张翰插话道:“用来喂乌鸡?我还以为直接给麻风病患吃呢!蛇肉也算大补之物,给鸡吃了多可惜啊。冬青你记错没啊?这可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半点马虎不得!”

柳如莲看到了孟诜与张翰,心微微一怔,却只让张翰一个人进去,又把孟诜拒之门外。

冬青笑道:“张哥哥你别急嘛,孟哥哥都没急你急什么呢?我的话还未说完呢。”

所以柳如莲只能活在回忆里,没日没夜地弹奏那首与她的心境完全相反的《御风歌》,消磨如朽木一样的岁月。

张翰道:“你孟哥哥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你张哥哥我呀,望尘莫及,沉不住气,你快说吧!”

在张翰的陪同下,孟诜才敲开了天音阁的大门。这扇大门承载了太多的哀愁以至于如此沉重。孟诜他们抵达之时,柳如莲正在弹奏那首逍遥之曲《御风歌》,可是她的心一点也逍遥不起来。哀莫大于心死,生无所望,柳如莲的心与那些麻风病患相比好不了多少,甚至更苦,苦若万丈深渊。唯一能支持她活下去的便是回忆与孟诜在一起的日子,如今她总算体会到了当年天音仙子的那份凄苦孤绝的心境了。原来思念一个人是如此的痛苦,思念一个人却不能相见更是痛上加痛。

冬青道:“把它做成米粒大的丸子用来喂乌鸡,待乌鸡把丸子吃进肚子里后就立刻把鸡杀了,把鸡蒸熟,也把它焙干,研成末。这样就可以给麻风病人吃了。每次服用一钱,用酒送服效果更佳。这样吃上五六只鸡,麻风病就会好了。”

此去不知何日才能归来,麻风病的治疗难度亦有耳闻,孟诜离去前想与许久不见面的柳如莲告个别。孟诜曾去天音阁探望过柳如莲几次,柳如莲说一不二,自从上回说不要再见面之后,孟诜每次前往天音阁都被她拒之千里之外。孟诜困惑满怀,为何女子的心如此善变,难以捉摸?只是隐约感觉到柳如莲如山高海深般的苦楚。

张翰道:“这个土方法还真让我大开眼界。蛇肉与乌鸡也算珍馐佳肴了,就算治不好麻风病对身体没什么坏处。死马就当活马医,在没有更好的法子前,大哥不妨一试?”

疾风知劲草,孟诜迎难而上,对师父的惩罚毫无怨言。还有什么事情比在义庄夜以继日与死尸相守更可怕更艰难的吗?无论如何,麻风病患,还是有血有肉的活人。

孟诜若有所思道:“乌梢蛇性平味甘,对风湿痹痛、抽搐痉挛、疥癣均有疗效,对邪风引起的疾病效果更为显著。现在正值盛夏,群蛇出洞,天时地利人和都具备了,何乐不为?我就住在终南山脚下,却不曾想到治疗麻风病的灵丹妙药就在眼前,真是惭愧啊。冬青,这次哥哥还真要好好感谢你雪中送炭啊。”

孙思邈让孟诜去照顾比魔鬼还可怕的麻风病患,这与把他赶出医馆并无二致。医馆上下无不认为孟诜此去一定不会复返,要治好麻风病患更是难于上青天。

冬青道:“能够为哥哥尽点绵薄之力是冬青的荣幸,何况这方子还是沈万君师父的,哥哥要谢我,冬青受之有愧。要谢也只能感谢师父他老人家菩萨心肠,在天有灵,降下神药赐福与麻风病患,希望他们能够早日脱离苦海,过上常人的生活。”

麻风病患受尽心灵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他们对生活毫无希望,除了绝望地等死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他们绝不敢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只要遇到常人他们就望风而逃,很多麻风病患受不了这种生不如死的煎熬只好选择轻生。

张翰忍不住摸了摸冬青的脑瓜子,打趣道:“几年不见,冬青这张嘴越发变得愈发伶俐、能说会道了!”

麻风病被无知的百姓视为比魔鬼还可怕的疾病。他们像躲避瘟疫一样躲着麻风病患,偶尔见到麻风病患就会群起而攻之,棍棒相加,活活将他们打死。百姓对麻风病患之所以惧怕并残忍对待,委实就是患了麻风病的人面容太恐怖恶心。麻风病患全身奇痒,发作起来在地上打滚也没有用。用手挠过之后就会生疮,全身上下都是铜钱般大小的疮,令人触目惊心。这些疮顽固不消,用尖利的锥子刺也毫无痛感。严重者眉毛和睫毛全部脱落,鼻柱塌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