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桓点燃了一堆火,想把《备急千金要方》原本焚毁,正要往大火里扔,柳志远叫住了他。
柳志远紧锣密鼓地找人誊抄了一本《备急千金要方》,柳志远垫量了一下沉甸甸的《备急千金要方》副本,丑陋的嘴角露出一丝得意忘形的笑,心想,嘿嘿,有了这个,功名利禄唾手可得矣。
“且慢!”
孙思邈的皇皇巨著《备急千金要方》失窃一事不仅在精诚医馆掀起轩然大波,更是在长安杏林闹得满城风雨。孙思邈的同行中,有识之士无不扼腕叹息,深表遗憾,纷纷前来慰问安抚,而那些唯利是图的庸医则拍手称快,幸灾乐祸。而此时躲在被窝里笑得喘不过气的柳志远为自己借刀杀人的妙招大呼过瘾。
“何事?”
而张翰此刻正把目光聚焦在韦桓的身上,他努力回忆着那晚与盗贼搏斗的每一个细节,心想,二哥,要是你真干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叫我和大哥如何面对你?
“烧不得。”
孟诜忍不住小声对张翰道:“三弟,我们千算万算也没算到盗贼的真正意图是想偷取师父的《备急千金要方》。”
“为何烧不得?这可是赃物,留着他夜长梦多,难免会成为隐患,难不成你想让孙思邈发现?”
“可恶的家伙!要是被我知道了,一定扒了他的皮,喝了他的血!”
柳志远诡秘一笑:“你想不想对孟诜报一箭之仇,以泄心头之恨?”
“师父辛辛苦苦一辈子,到头来竹篮打水一场空。要是我摊上这种事早就气得见阎王爷去了。”
“柳兄又有何锦囊妙计?我做梦都想看到孟诜失势潦倒的样子。”
“谁那么胆大包天干出这种没有良心的事情。”
“谈不上锦囊妙计,但也可算是一箭双雕。韦老弟为何不把这《备急千金要方》偷偷藏在孟诜的行囊之中嫁祸于他?届时,医馆上下所有的矛头都会指向他,孙思邈定会大动肝火把他赶出医馆。那时候,哼哼……”
“想不到师父外出几日就发生这么大的事请。”
韦桓接过话茬:“那时候这长安杏林就是你我的天下了。”
人群中开始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如今你我二人对孟诜可谓同仇敌忾。若是你与他单打独斗自然力不从心,难以与之匹敌。但若你我二人强强联手对付孟诜一个,虽不能说绰绰有余,却也有八成的胜算。俗话说爬得越高摔得越狠,别看孟诜现在风头正劲,摔下来的时候定会头破血流,惨不忍睹。”
孙思邈的话音刚落,在场的人神色无不为之大变。原本就提心吊胆、忐忑不安的韦桓更是不寒而栗,生怕孙思邈的火眼金睛射向自己,让自己无所遁形。
韦桓信誓旦旦:“除掉区区一个孟诜倒也不在话下,但孙思邈这棵参天大树根深蒂固,难以拔除。”
孙思邈犀利的目光像刷子一样扫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继续说道:“我昨日回来发现我写的《备急千金要方》不见了,为师已经找遍了医馆所有可能之处但也不见其踪影。若是有人出于好奇借去翻阅请及时放回原处,为师就当此事没有发生,概不追究。如有人刻意偷取藏匿被我查出,后果自负,为师绝不轻饶。如有知下落者亦可向我汇报,为师感激不尽,必有重谢。”
柳志远轻蔑一笑道:“韦老弟无需为这个杞人忧天,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我们如日中天,他再怎么光芒四射也有日落西山的一天。孙思邈已经活了一大把年纪,我就不信就凭他口中经常咀嚼的丸药能够让他长生不老,万古长青?”
“今日为师要宣布一件极其严重之事。”孙思邈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尽量克制不断上升的怒火,但沉重严厉的语气,不怒而威的面容已经让医馆上下所有的人备感紧张,有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焦灼感。
“那丸药我也尝过,确实是稀松平常之物。”
一向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的孙思邈虽没雷霆震怒,但难免脸色铁青,目光严峻。
韦桓与柳志远又合计了一番,便离去了。
孙思邈火速把医馆上下全部召集在了院子里。
精诚医馆。
三日后,孙思邈出诊归来,发现倾注自己三十余载心血的《备急千金要方》不翼而飞,那震惊的程度可想而知。三十年的心血若毁于一旦,即便孙思邈有超凡的承受力也扛不住这天大的打击。
杂工们各自忙着各自的事情,低头不语。医馆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谁还好意思说笑。
孟诜叮嘱道:“若没有十足的把握,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如有新的发现及时知会我。”
孟诜与张翰一大早来到医馆,面色凝重,二人各自把随身包裹放在药材仓库的抽屉里忙去了。
“但愿是我多心了。大哥,快走吧,很晚了。”
韦桓瞅准机会,等药材仓库无人的时候,神不知鬼不觉把《备急千金要方》放在了孟诜的包裹里。
孟诜虽然疑虑重重,但从情感上不断否定自己的推断,他是决然不希望盗贼就是韦桓,如此三兄弟二十多年的情谊真要进入万劫不复之地了。
做完这一切,韦桓如释重负,又悄悄地跑到了医馆外告诉早已潜伏在医馆附近的柳志远。
“看你吞吞吐吐的,若不是亲近之人早就脱口而出了,除了韦桓还会是谁?只是他有何动机呢?他不是在药材仓库研习师父的病例簿吗?我出来找你的时候在家门口还遇见了他。他要真想偷取医馆什么东西何必伪装成黑衣人?况且医馆尚无遗失之物。”
于是,柳志远又摇着画扇,雄赳赳、气昂昂地走进了医馆。
“大哥真是神算,你如何得知?”
为了避免引起猜忌,柳志远进去好一会儿,韦桓才进去。
思维敏捷的孟诜一下子猜中张翰所想,替他说了出来。
柳志远首先找到了孙思邈,假模假样地慰问了几句,便拍着手把大伙儿都召集了过来。
“三弟所说莫非是二弟韦桓?”
柳志远清了清嗓子道:“在下虽然不再是孙大夫的高徒,但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在我心里,一直把师父当作父亲一般敬仰,师父的一言一行都牵动着我的心。今日我不幸听闻师父的《备急千金要方》失窃,师父遭来如此飞来横祸,我深感痛心,焉能袖手旁观?我之所以让诸位汇聚一堂,就是让大家畅所欲言,出谋划策,集思广益,把真正的元凶抓出来以慰师父的劳苦心血啊!”
“我实在不敢说,怕我的妄加揣测辱没了他的名声。况且我也不希望是他。”
群情激昂,不过都是在逞口舌之能,发泄心头对窃贼的痛恨。
张翰欲言又止。孟诜道:“三弟只管说出来。”
孟诜静观其变,来者不善善者不来。素来知道柳志远行事不端,这次不知他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了。
“那盗贼似乎是你我熟络之人,中等个子,胖瘦相当,身手并不敏捷矫健,见到我的时候惊慌失措,以上种种,依我看来绝非久行偷盗之人。而且我觉得他的一举一动很像一个人……”
孙思邈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
“但说无妨。”
孙思邈问柳志远道:“难为你还有这份孝心。你不为医馆惹是生非我就已经心满意足了。你能有何良策让盗贼现形于光天化日之下?你还是速速离去,不要再折腾了。”
一出医馆,张翰一直憋在肚子里的话不吐不快,张翰道:“大哥,我心中有个疑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柳志远道:“志远自知再也不能聆听师父的教诲,但师父的大恩大德我铭记于心,无论身在何处都想为师父分忧解难。如今医馆出了这等大事,徒儿更是义不容辞啊!”
“那二位慢走。”
孙思邈道:“你倒说说你有何高见?”
张翰也道:“是啊,我也没事了,何况我与大哥脚力快得很,一会儿就到家了。”
柳志远道:“权宜之计,我们可以打窃贼一个措手不及。”
孟诜婉拒道:“多谢小姐美意。只是打扰小姐休息多时,再留下来多有不便。”
“哦?你且说下去。”
夜已经很深了,外面隐约传来打更的声音,孙若兰道:“夜深露重的,既然医馆暂且无事,二位不妨在舍下迁就一下,留宿一晚?也免得明日再跑一趟了。”
众人都伸长了脖子,聚精会神,等着柳志远那张伶牙俐齿嘴继续说下去,看到底能不能从他的嘴里吐出什么妙计来。
孟诜皱了皱眉头:“这真是匪夷所思了,这盗贼深夜潜入医馆意欲何为?”
柳志远像是故意吊大家的胃口,煞有介事地围着人群绕了一圈,还特意在孟诜面前驻足了一会儿,向他投去阴森的目光,愤愤地想,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三人赶紧前往药材仓库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所有药材原封不动,毫发无损。
柳志远道:“所有人都站在这里不许动,然后叫一人与我,还有师父去搜查现场每一个人的包袱。《备急千金要方》说不定就在谁的包袱里躺着呢。”
孟诜道:“医馆内相对值些银子的便是陶夫人送来的名贵药材了,莫不是为此物而来?”
人群中有人抗议:“凭什么怀疑我们?我们是师父的徒弟,绝不会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孙若兰道:“如果是盗贼,他要偷窃何物呢?”
柳志远道:“此举就是还大家一个清白,免得大家互相猜疑,闹得人心惶惶。如若你们没有偷窃又何惧搜查?”
张翰摸了摸后脑勺费力回忆道:“我刚到医馆门口就看见一个黑衣人逃窜了出来。我料想是盗贼就喊了起来,他冲过来捂着我的嘴,我和他扭打起来。他不知从哪里捡起一根竹竿往我头上一敲,我只觉脑袋嗡嗡作响,后面的事就不知道了。盗贼乔装打扮,全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根本认不出是谁。”
人群中又有人道:“搜就搜,怕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歪!”
见张翰身子无甚大碍,孟诜又问:“三弟,你可看清打你的人没有?”
孙思邈道:“柳志远,以你之言,你怀疑医馆内有细作?”
“辛苦你了,大哥。”
柳志远道:“家贼防不胜防。如窃贼对《备急千金要方》所在之地不了然于胸,怎会就这样轻易获得而不留一点痕迹?一定是早就对《备急千金要方》有觊觎之心,做好了布置伺机而动。”
“你被人打了一棍,头上起了包,已经给你敷了跌打药,要些日子才会消肿。”
柳志远把贼喊捉贼的这出戏演得入木三分,众人见他说得头头是道,句句在理,频频点头附和。孙思邈道:“那我姑且信你一回,搜查吧!”
“我没事了大哥,就是头还有一点闷闷的感觉。”张翰恍恍惚惚地坐了起来。
柳志远像得了特赦令,急不可耐地挑了一名杂工与孙思邈向药材仓库走去。柳志远把药材仓库所有的包袱都拿到了院子里,扔在大伙眼皮子底下。
“三弟,你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适?”
开始紧张地搜查。一个包裹一个包裹地搜查。
“三弟!”孟诜一连唤了好几声,张翰才缓过神来。
众人屏住了呼吸,等待扣人心弦的时刻。
张翰睁开眼第一句话就是:“有贼啊,抓贼!……”
“没有!”
经过二人一番紧张有序的施救,约莫半个时辰,张翰苏醒了过来。
“没有!”
孙若兰掌灯把孟诜引到了客房。孟诜把张翰放在床榻上,二人开始为其抢救。
没有被搜到的杂工明明知道自己是无辜的也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跟我来!”
轮到孟诜的包裹了。柳志远的动作迟缓了一些,先是在里面乱翻一气,然后把包裹里的东西全抖了出来。《备急千金要方》掉落在地,赫然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么醒目刺眼。
虽然一向镇定自若,但听到这话孙若兰也难免花容失色。
心胸坦荡,心静如水的孟诜大吃一惊。
“三弟被人打昏了。”
柳志远拿着包裹叫嚣道:“这个包袱是谁的?”
“孟公子,发生什么事了?”
孟诜站了出来,正色道:“这个包袱是我的。”
孙若兰听到孟诜的呼叫急忙走了出来。
所有的人都把眼睛睁得像铜锣一般大,那眼珠子就快要蹦出来了。这太出乎意料了!医馆上下每一个人值得怀疑,但是孟诜,一个侠客一般的大夫怎么可能?
孙若兰正在闺阁中温习她已背得滚瓜烂熟的《黄帝内经》。虽读书百遍其义自见,但仍然有很多地方还一知半解,《黄帝内经》实在太博大精深了。
柳志远奸计得逞,怪笑道:“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孟诜,人赃俱获。你这个大胆狂徒,竟干出如此天理难容之事,你还有何话可说?”
孟诜大声唤着孙若兰。
有杂工本能地提出质疑:“孟大夫向来爽直正义,与人为善,助人为乐,上回陶府赏赐给他的财物一律悉数给了医馆,世人都称赞孟大夫的高风亮节,又怎么会干出这种偷鸡摸狗之事?”
“小姐,小姐……”
柳志远道:“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世上有一种人叫伪君子,伪君子比真小人更卑鄙无耻可恶!孟诜就是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他平日里与大家交好就是为了蒙蔽诸位的眼睛,迷惑大家的心智。现在他的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他的险恶用心展露无遗,他处心积虑就是要盗取师父的《备急千金要方》啊!诸位,请你们擦亮双眼,仔细看看这个伪君子的真面目吧,再也不要被他欺骗了!”
孟诜一个箭步奔过去,把张翰抱在怀里,拍了拍他的脸,叫道:“三弟,醒醒!三弟,醒醒!”见没有应答,又摸了他的鼻息,还好,还有气息。于是孟诜抱起张翰,一脚踢开关着的大门,朝医馆内院——孙思邈家人起居之所奔去。
方才还有些向着孟诜的杂工听了柳志远慷慨激昂之言,心又开始浮动了,有些则倒戈相向,指责谩骂起孟诜来。
来到医馆门口,孟诜大吃一惊,张翰竟然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真想不到他是这样的人,隐藏得这样深!把我们都骗了!”
孟诜走到门外,向远处望了望,看是否有张翰的归影。心里嘀咕着,三弟不就是去拿遗落在医馆的针具吗?为何这么久不见归来?莫不是有什么意外吧?孟诜心里有些不安起来,得去看看才行。于是,孟诜顶着夜色,向精诚医馆方向走去。
“人心不古,世风日下。连孟大夫这样的人都不牢靠,世上还有谁是可以信任的?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凡事还是提防着点吧。”
韦桓做贼心虚,平素里就不曾搭理孟诜,此刻更加不能理他了,以免露出马脚。韦桓对孟诜的话置若罔闻,径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孟诜轻叹一口气,没说什么,他习以为常。
张翰再也看不下去了,他虽然不知道《备急千金要方》为何神出鬼没般地出现在孟诜的包袱里,但大哥绝对是清白的。张翰义愤填膺,挺身而出道:“你别在这里血口喷人,大哥绝对不是这种人!定是别人栽赃嫁祸!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请你不要在这里颠倒黑白,混淆是非,那日我被人打昏后还是大哥救的我。虽然我无法认清歹徒的面孔,但歹徒的身形化作灰我也认得,绝没有大哥这般魁梧高大!”
韦桓已明言与孟诜绝交,为不引起他反感,孟诜也终于改了口,不再唤他二弟。虽觉别扭,也只好如此。
柳志远冷笑一声,反驳道:“你也说了他是你的结拜大哥,你势必要帮他说话,你的话不足为信。说不定你与他狼狈为奸,沆瀣一气,串通好了演这一出戏掩人耳目呢?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丧尽天良,你们这种阴险狡诈之徒什么事干不出来呢?”
韦桓回到家,孟诜以为是张翰回来了,出去见是韦桓,问道:“韦桓,有没有见到张翰。”
“你——”张翰被柳志远的恶毒之言打乱了阵脚,气得说不出话来。
二人又密谋了一番,韦桓方才换掉了一身黑衣,穿上常服回到自己的家。
好在这时在院内做女红的孙若兰听到叫嚷声走了过来,淡然又不失威力地说道:“张公子所言非虚,那日却是孟公子救了张公子,我和孟公子一起把张公子救醒的。”
“不急,精诚医馆还有诸多值得我们利用的东西。”
柳志远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要知道作为孙思邈的千金,孙若兰的话在众人面前有很大的威信。柳志远稳了稳情绪又道:“小姐一向与孟诜交好,纵使你再有偏袒之心也无济于事。铁证如山,小姐你能解释一下《备急千金要方》为何偏偏从孟诜的包袱里掉出来吗?你千万别跟我说是栽赃嫁祸。做事是要讲究证据的。”
“我何时从精诚医馆出来?”
孙若兰被柳志远的话堵住了嘴,有心帮助孟诜也无话可说了。
“韦桓,你果真是爽利之人,我没看走眼!”
形势大不利于孟诜,奇怪的是孟诜笔挺地站在那里,目视前方,一句话也不说。
接着微弱的烛光,二人翻阅着如获至宝的《备急千金要方》,激动得难以言说。
相信孟诜是窃贼的人越来越多,纷纷对他指指戳戳。
人算不如天算,在医馆的门口竟然撞见了张翰。韦桓吃惊不小,吓出一身冷汗,这个时候他怎么来医馆了?他来医馆做什么?好在不是孟诜,要是孟诜他就插翅难飞了。孟诜三拳两脚就会让韦桓趴下。韦桓与张翰身手气力旗鼓相当,张翰大叫了一声“谁”后,就截住了韦桓,二人扭打起来。韦桓想速战速决,从地上捡起一根竹竿给张翰当头一棒,把张翰打昏了过去。还好,顶风作案的韦桓情急之下还有些清醒与良知,给张翰的一棒力度不大,张翰无性命之忧。韦桓撒腿就跑,一口气跑到了柳志远的住处。
煽动人心一向是柳志远的拿手伎俩,他又火上浇油道:“诸位,你们仔细想想,孟诜自进入医馆以来为何医术扶摇直上,进步如此神速?你们不觉得蹊跷吗?就是靠偷鸡摸狗换来的啊!”
月黑风高之夜,韦桓借故研习孙思邈的病例簿,滞留在药材仓库迟迟不肯离去。孟诜、张翰二人见韦桓埋头苦读,精进自己的医术是一件好事,也没起什么疑心。等医馆上下各色人等走得一干二净之后,韦桓拿出早已藏匿在药材仓库偏僻处的黑色面巾把自己的头裹了一个严实,只留出一双鬼鬼祟祟的眼睛。韦桓蹑手蹑脚来到孙思邈的书房门口,小心翼翼地撬开了门,猫着腰,悄无声息地进了去。韦桓并没有在黑漆漆的屋子里瞎找乱摸一气,他早就探查清楚了《备急千金要方》所在之地,直奔目标,拉开抽屉,把孙思邈刚刚杀青不久的《备急千金要方》收入囊中,转身就溜。
张翰怒火中烧,冲过去就是一拳打在柳志远的鼻子上,鼻头开花,流出了血。
机会终于来临,孙思邈要外出应诊,三五日才能归来。
“让你在这里胡说八道!”
接下来的日子,韦桓心怀鬼胎,耳听八方,眼观四面,时时刻刻留意孙思邈的一举一动。
人群开始躁动,七手八脚地架住了张翰。
柳志远就晓以利害,最终韦桓利令智昏,被他说服了,决定铤而走险,盗取《备急千金要方》。
柳志远不过是一介色厉内荏的草包,真要动起手来定吓得屁滚尿流。柳志远擦了擦鼻血,揶揄道:“君子动口不动手,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只有自知理亏之人才会狗急跳墙,动用拳脚,耍横使蛮。”
起初韦桓一听这话还颇有些生气,道:“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之事实非正人君子所为。”
一直沉默的孙思邈终于发话了:“孟诜,你太让为师失望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据我所知孙思邈正在著述一部医书《备急千金要方》,里面记载了各种各样治疗疾病的方法,包罗万象,无所不有。如若能盗得此书,无论什么疑难杂症都无所惧怕了。我们的医馆也就不愁没有病患了,有它护佑,定能在长安杏林屹立不倒,万古长存。”
在柳志远开始污蔑孟诜的那一刹那,孟诜还真想要冲过去与他针锋相对,唇枪舌剑一番,然而当柳志远滔滔不绝说得越来越多,他为自己争辩的欲念烟消云散。在孟诜眼里,柳志远不过是跳梁小丑,为掩饰自己的恶劣行径做垂死挣扎。
“何事?”
见孟诜不发话,一位嫉恶如仇的杂工忍不住跳出来,冲到孟诜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衣襟。然而当他的目光触碰到孟诜大义凛然的目光时,杂工的手不自觉地松开了,逼问孟诜的语气也缓和了许多:“孟大夫,此事到底是不是你干的?”
柳志远又道:“但是,你现在还不能马上从精诚医馆跳出来,咱俩还得里应外合办一件事。”
张翰忍不住大叫道:“大哥,你还在想什么!快说啊,快告诉师父《备急千金要方》不是你偷的!”
话已至此,柳志远便把与商贾开医馆并想拉韦桓入伙一事和盘托出。被柳志远的激情感染,韦桓不免雀跃起来,差点欢呼了,终于有一个咸鱼翻身、大展宏图的机会了。至此,韦桓落入柳志远精心编织的网中。
孙若兰也在背后提醒道:“孟公子,你就不想为自己辩解一下吗?人言可畏啊。”
韦桓总算听出了柳志远的弦外之音,直言道:“柳师兄,你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
见孟诜仍不开口,张翰又叫道:“大哥,我求你了,快说啊,快说啊!”
“然也!如此,为何还要煞费心机寻找伯乐呢?岂不是多此一举,画蛇添足?我们就是伯乐,我们自己当自己的伯乐。”
孟诜终于说话了,他一字一顿地说:“师父,徒儿只想问你一句,你相信这是徒儿所为吗?”
“当然自己当家做主好!”
孙思邈叹了一口气,道:“在你拿出证据证明你是清白之身前,为师为平民愤不能轻饶你。”
柳志远神秘兮兮地笑道:“依你之见,是自己当家做主好还是寄人篱下好?”
“如此,徒儿甘愿接受惩罚。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徒儿也不再想多说什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也决不会让作奸犯科之徒逍遥法外。”
韦桓道:“可是哪里还有容身之处呢?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啊。”
柳志远没有料到孟诜死到临头还如此泰然自若,气势逼人,叱责道:“你竟敢还用如此傲慢无礼的口气跟师父说话!还不快给师父跪下!”
柳志远一番至情至性的劝说确实打到了韦桓的七寸。
孟诜根本不正眼看柳志远,柳志远又煽动几个杂工逼迫他跪下。
“如雷贯耳于你又有何用?孙思邈根本不教你医术,就算你忍辱负重,跟他一辈子也无出头之日啊。人生苦短,又有多少春秋供你虚度?韶华易逝,若不力争上游,很快就会被他人踩在脚下。宁做鸡头,也不做凤尾。韦师弟,我话就说到这里,还望你三思。”
孟诜在孙思邈面前跪了下来,不是杂工胁迫他才跪下的。谁也逼迫不了他,他要是真不想跪,就算所有的杂工一拥而上也拿他无可奈何。
“可是长安之大还有比孙思邈名望更大的大夫吗?”
柳志远叫嚣道:“师父,这种狂妄之徒一定要严惩!”
“韦老弟真是聪明,一点就通。鄙人正是此意。”
“对!不能轻饶了他!”
“柳师兄莫非要我离开精诚医馆另寻出路?”
“伪君子!”
“树挪死,人挪活。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忘恩负义、恩将仇报的小人!”
“什么路子?”
“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绝不能手下留情!”
柳志远接过韦桓的话茬:“早就与他并驾齐驱,甚至赶超他了!如此看来,韦师弟是被孟诜挡了道,苦于英雄无用武之地啊。那你就这样甘愿被孟诜压制着坐以待毙吗?就算你势力单薄,难以与他分庭抗礼,也可以想想其他的路子啊。”
医馆上下所有的杂工都以为孟诜默认了偷窃《备急千金要方》一事,群情激奋,人流一下子像潮水一般涌了过去。在柳志远的煽动下,杂工们围住了孟诜,开始对他动手动脚。有朝他身上吐唾沫的,有扯他头发的,有用脚踢他的,甚至还有杂工把病患喝剩下的药渣子泼在他的身上。
“若不是师父偏心,把抛头露面的机会都给了孟诜,我早就……”
然而,无论杂工们如何凌辱他,孟诜丝毫不反抗。他只是感到悲哀的是,人心如此脆弱,如此容易被人蛊惑利用,只凭柳志远一面之词就把自己视为无恶不作的大逆罪人,天理何在?公道自在人心,这公道又是怎样的公道?孟诜眼里噙满了泪水。
柳志远又道:“被人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压制着,心里不好受吧?”
张翰、孙若兰喊破了嗓子也无法阻止愚昧从众、疯狂的杂工……
柳志远也饮了一口酒,瞟了一眼韦桓,心里窃笑,瞧你那副熊样,一句话就沉不住气了,哪是孟诜的对手?还在这里给我装大爷!要不是老子有求于你,哪还有闲工夫跟你在这儿掰扯?
“求求你们别打了!要打就打我吧。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张翰无奈地哭叫着。
柳志远存心揭韦桓的伤疤,刺激他。不出所料,韦桓很快就上脸了,气呼呼的不说话,低头一杯一杯地喝着闷酒。说也奇怪,那五味饮还真是神丹妙药,韦桓的胃病再也没有犯过。
此时此刻,一直躲在人群后面的韦桓结束了他的冷眼旁观,他不想让眼前惨不忍睹的情景勾起他心中的同情心和负罪感。他一个人离开了医馆。
“我在长安的大街小巷转悠,听百姓茶余饭后谈论,怎么一口一个孟大夫,把孟诜说得像天神一样,风头都盖过孙思邈了。奇怪的是,就是听不到你的大名。我料想你和孟诜的医术难分伯仲,怎么名望却有着天壤之别呢?”
行医这么多年还从没有在自己的医馆见到如此混乱的场面,孙思邈大吼一声:“都给我住手!”
“勉勉强强过得去。不劳你记挂。”
孙思邈震耳欲聋的吼声让全场所有的杂工都安静下来了,整个医馆刹那间鸦雀无声,只感觉医馆在摇摇欲坠,似乎随时都会坍塌。孙思邈的吼声威力如此之大以至于走出医馆很远的韦桓也听得清清楚楚,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所有的杂工又把目光集中到了孙思邈的身上。
“在医馆干得还如意吗?医术又大有长进了吧?”
而此时的孟诜已完全不像一个人了。张翰冲过去跪在孟诜的面前,用手把孟诜身上的污秽物一一拿掉,见孟诜的脸青一块、紫一块,又情不自禁地把孟诜的头搂在自己的怀里。
韦桓面无表情,时至今日,自己与柳志远这种下三烂沦落到一块,有辱身份,却又身不由己。
“大哥,你为何不反抗啊?何苦这般委屈自己……”
“托你的福,安然无恙。”
而孙若兰也站在旁边抽泣不已。
柳志远依然一副嬉皮笑脸:“韦师弟,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掐指一算,我们快有一年没见了,韦师弟贵体是否安好啊?”
孙思邈走了过去,在孟诜跟前蹲了下来,摩挲着他的头,满目悲伤。
花满楼偏厅,柳志远与韦桓在进行着秘密谈话。
孙思邈的心里也在流泪:“孟诜,我的好徒儿,为师对不住你。不但让你遭受不堪忍受的皮肉之苦,更让你的心灵承受着屈辱,在事情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只有先委屈你了。为师知道你是无辜的,你是怎样的人为师还不清楚吗?为师万万没有料到事情会这样。早知如此,为师就……”
但柳志远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自己几斤几两他心知肚明,以他的医术给病患看病,不出几日医馆就会倒闭。他还需要一个人,不用问这个人自然就是与他臭味相投的韦桓。
在场的杂工们惊诧万分,不是痛心疾首、人人喊打的窃贼吗?怎么师父还对孟诜如此疼惜与爱抚?
精诚医馆是再也不能回去了,即使孙思邈考虑故友的情面好意挽留,他也不会自讨没趣。他要是再回去,医馆上下的唾沫星子都会把他淹死。干点什么营生好呢?柳志远在酒馆里喝着小酒,悠哉乐哉,时不时琢磨一下。车到山前必有路,正当柳志远愁眉苦脸之际,一条财路竟自动送上门来了。因缘际会,柳志远在酒馆遇到一因做绸缎生意失利的商贾在借酒浇愁,上去搭讪,聊得煞是投机,俩人推杯换盏,竟有相见恨晚之感。柳志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竟用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劝服了商贾改行开医馆,还用自己是孙思邈的大弟子的身份蛊惑诱骗他。柳志远眉飞色舞地描绘着医馆的大好前程,商贾财迷心窍,头脑简单,似乎看见元宝滚滚而来。俩人一拍即合,合计着要开一家医馆名曰:妙手回春堂。
孙思邈愤怒的目光如匕首一样刺向柳志远,柳志远后退了几步。
话说柳志远在监牢里暗无天日,度日如年,总算熬出了头。出狱那天,烈日当头,骄阳似火,柳志远有一种英雄重出江湖的豪迈气概,决计要干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重振雄风,以洗刷他的耻辱。在监牢一年,柳志远并没有面壁思过,洗心革面,重新做人,而是一门心思想着要如何陷害、扳倒孟诜。
为息事宁人,孙思邈想了一个缓兵之计,对孟诜道:“这样吧,你去终南山脚下的破庙照顾麻风病患。如果你医好了他们,为师就让你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