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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遗物

掌柜领会其意,吩咐仆人道:“拿银子来!”

韦桓佯装很为难的样子:“治倒是能治,只是……”

一会儿米铺伙计捧来一个箱子,打开盖子一看,全是白花花的银子,足有百两。

掌柜道:“可能治否?”

韦桓扫视了一下银子,暗中欢喜,很快就为掌柜开出了药方。掌柜服了一剂,竟然不拉了,又服了几剂竟然痊愈了。掌柜喜出望外,直叹韦桓神医也。

说完,韦桓在心里笑了。这是他胡编乱造的一个病名,所有的医家闻所未闻。

话说第二日,韦桓医好米铺掌柜的泄泻,拎着沉甸甸的银子打道回府,前脚刚跨出米铺的大门,孟诜、张翰就找上门来,只是没有与韦桓撞上。

韦桓道:“肠破。顾名思义,就是拉得你肠子都破了,然后气绝身亡。”

孟诜、张翰是看到米铺门前三五大汉扛着装有大米的麻袋进进出出,于是进米铺来打听一下有什么活计可干。

米铺掌柜吓得面如土灰,问曰:“何病也?”

不再为腹泻烦恼的掌柜神清气爽,神气活现,扯着大嗓门向孟诜二人道:“哪里人氏?干什么的?”

韦桓赶紧为其把脉,又详细询问情况,还好并不是什么重症,只不过湿热内蕴导致的泄泻,一服葛根益连汤就可以治好。韦桓正想为其开方子,一个邪念在脑海中闪现,如果这么容易就把他治好,他们一定不会付很多诊金,不如把病说得严重些,好多捞取一些诊金,这样就可以把如莲的玉佩赎回来了。于是韦桓迟迟不肯说出诊断的结果,良久才站起来,背着双手叹道:“此病极其重也,若再不医治,三五日便会死去。”

孟诜彬彬有礼道:“汝州人氏,因盘缠用尽,故找些活计维持生计。”

正说着呢,又来了,于是捂着肚子,慌慌张张跑进茅房。完事后,有气无力地走来,面色苍白,要不是仆人搀着,早就趴在地上了。

“你们能做什么?”

见韦桓到来,米铺掌柜像见到了救星一样抓住韦桓的双手,大呼道:“大夫,你一定要救救我啊,再拉下去我的命就没了。”

孟诜道:“刚才见门外有人搬运粮食,我们可以干这样的活。”

原来米铺的掌柜病了,不知为何一天到晚狂拉肚子,拉得他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好躺在床上休养,哪知刚一躺下又来了。如此折腾,苦不堪言。

掌柜呷了一口茶,眯缝着眼:“要多少工钱?”

男子把韦桓拉到一家米铺面前说道:“就是这里,请大夫赶紧进去为老爷医治吧。”

孟诜道:“我一人可干他们二人的活,但只要一人的工钱。”

男子拽着韦桓就跑。韦桓边跑边想,千万别是重症或是疑难杂症,否则辛辛苦苦转了一天银子又没得赚。

掌柜刚为治病花了一笔不少的银子,听孟诜这么一说正好可以补偿些回来,于是爽快道:“一日给你们十文钱,现在就去干活吧。”

“请跟我走一趟吧,我家老爷病得厉害。”

终于找到了一份差事,无论工钱多少着实让二人欣喜不已。孟诜自幼习武,力大如牛,也善用力借力,扛起麻袋健步如飞,人家扛一个还显吃力,他一肩扛一个,让伙计们佩服不已。掌柜更是笑逐颜开,庆幸自己做了一笔划算的交易,估摸着照孟诜的爽利劲,明儿个可以把其他伙计都辞退了。

韦桓正色道:“正是。”

相比之下张翰就不行了,虽不是养尊处优的富家子弟,但这等繁重的粗活还是头一回干,扛了一个来回就气喘如牛,步履蹒跚了。进门槛的时候,张翰不慎摔倒了,还好没有摔伤身体。孟诜无论如何也不让张翰干了,叮嘱他坐着休息,说剩下的活全包在他身上了。张翰既感激又过意不去,望着孟诜扛着麻袋来来回回的身影,庆幸自己有这样一位仗义的好兄弟。二十多年来,在张翰心底,孟诜不仅仅是把他当作结拜的大哥,更是把他当作自己父亲一般尊重与爱戴。

功夫不负有心人。韦桓正在街上大摇大摆地走着,对面突然走来一神色匆匆的男子,抓住韦桓的胳膊道:“你是大夫吗?”

午膳的时候,众伙计对韦桓治好掌柜怪病一事议论纷纷。

翌日,韦桓做了一块“悬壶济世”的招牌,拿着它穿行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和幽静偏僻的小巷中,誓言要赚取足够的银两把柳如莲的玉佩赎回来。

“听说了吗?老爷得了一种怪病,狂拉肚子,一天拉几十回,拉的人都虚脱了,最后被一位不知从哪里来的年轻的大夫治好了。”

孟诜不与韦桓计较,对柳如莲歉意一笑:“难为你了。”

“怎么不知道?那位大夫还是我找来的呢!真是神医啊,年纪轻轻医术就这么高明。”

韦桓一肚子气没处发泄,见孟诜回来了正好,便把气全撒在孟诜的身上:“全拜大哥所赐,如莲把她母亲的遗物都当了!”

孟诜、张翰听到如此言论,第一反应就想到了韦桓,不知他在外行医如何,希望他一切顺利。

说着,孟诜与张翰也披着晚霞归来。二人略有疲惫,找了一天的活计一无所获,各大店铺为防止意外,都只招本地人氏。

孟诜喝了一口粥,好奇地问身边的伙计道:“老爷得了什么病?”

“只要我心中记挂着娘,有没有遗物也无关紧要。大家有难,我岂能袖手旁观?”

“一种怪病,叫什么肠破来着。”

韦桓吃了一惊:“那可是你娘的遗物!”

肠破?孟诜、张翰同时吃了一惊。孟诜虽没有系统地读过医书,但《黄帝内经》、《伤寒》、《金匮》还是偷看了好几遍的,伤寒、疟疾、痢疾、霍乱等可出现腹泻,还从来没有听说有一种叫“肠破”的病也可导致腹泻的。张翰在父亲的药铺耳濡目染,对“肠破”的病名也闻所未闻,二人心中充满了疑惑。

柳如莲也不隐瞒:“我当了玉佩。”

伙计看孟诜似乎不相信他所说的话,又补充了一句:“那个大夫说得很清楚,就是一种可以使肠子破了的疾病。”顿了顿,又好像发现什么似的,道:“对了,那个大夫的口音和你们俩很像,像是从北方来的。”

韦桓道:“从何得来?”

难道是韦桓?孟诜、张翰的脑海中同事闪现出韦桓的名字。

“不用着急,我已筹到了一些银两。”说着把银两拿出来给韦桓看。

“可惜这回老爷损失了一百两银子。”

面对柳如莲关切的目光,韦桓的心才好受了一些,答道:“没有遇到病患。”

一百两?孟诜腾地站了起来,明白了八九分,几乎可以断定是韦桓干的好事。

柳如莲前去询问:“情况怎样?”

孟诜下午的活也不干了,工钱也不要了,与张翰怒气冲冲地回到了院子。

柳如莲和冬青回到院子,见韦桓独自一人坐在石头上生着闷气。

这边韦桓刚赎回柳如莲的玉佩,柳如莲摩挲着失而复得的玉佩,喜悦之情溢于言表,而韦桓看着柳如莲笑了心里甜如蜜。

当铺掌柜笑弯了腰,这玉佩值一百两有余,二十两就到手了,好大一块肥肉啊。

孟诜压不住心中的怒火,质问韦桓道:“你的银两从何得来?”

柳如莲收了银子快速离去。

韦桓正想兴冲冲地告诉孟诜、张翰二人可以上路了,盘缠已经凑齐了,不料孟诜一回来就摆出这等架势,脸色立马阴沉下来,冷冷道:“治病而来。”

柳如莲不知玉的价格,也不加价,一口答应下来:“烦请掌柜好好保存,我日后还得赎回。”

孟诜的目光直逼韦桓的心里:“你敢说你这些银两取之有道?”

当铺掌柜仔细查看了一下玉佩,晶莹剔透,成色亮度俱佳,真是一块难得的好玉。掌柜有些爱不释手,眼中放出贪婪的光芒,脸上露出狡黠的笑。他察言观色,得知她急需银两,于是慢悠悠道:“这玉顶多值二十两银子。”

韦桓气呼呼道:“有什么不敢说的,我又没做亏心事!我不偷不抢,银子是我治病所得!”

最后柳如莲狠了狠心,取下玉佩,放在手心里,紧紧握着,走进了当铺。

“什么病?给谁看病?”

于是快步来到当铺前,到门口又迟疑了一下,这块玉佩可是母亲生前留给她的遗物,这么多年来一直戴在脖子上,如果典当了永远也要不回来了。柳如莲摸了摸胸前的玉佩,回忆起母亲的音容笑貌,又想起百般疼爱自己的父亲,心中一阵悲伤。

“米铺掌柜。泄泻。”

“姐姐有一块玉佩,应该可以当些银两。”

“泄泻,真的是泄泻吗?现在怎么不说是肠破了?你是不是故意夸大其词,吓唬病患,好多收取诊金?是不是?”

“什么办法?”

韦桓说不出话来,胸口一起一伏的。

路过一家当铺,柳如莲有些兴奋地说道:“姐姐有办法了!”

“二弟,从小到大我从没见你干过一件违背良心的事,今日你是怎么了?为了区区几十两银子把你的尊严践踏在脚下,值吗?作为一名大夫,怎能干出违背医德之事来?沈前辈尸骨未寒,德之昭昭,你不刻骨铭心也就罢了,还背道而驰,于理何在?”

“那怎么行呢?不用说了,冬青,姐姐是不会允许你们这样做的。哥哥们也不会同意的。”

一直怔怔看着孟诜与韦桓二人的柳如莲大概听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问韦桓道:“这是真的吗?如果这是真的,这玉佩我是不会要的。对于你的好心我感激不尽,但对于你用这种方式赎回玉佩我无法接受。”

“我们……我们……”冬青支吾着,“姐姐不用管我们啦,我们自会有办法的。”

柳如莲说完就把玉佩还给了韦桓。

柳如莲一阵心疼,拉着冬青的小手道:“那你们怎么办呢?”

韦桓恼羞成怒,发作起来,对孟诜吼道:“够了,大哥,我就是一个卑鄙的小人!可是你呢?你除了在这数落我之外还做了什么?你有本事就把如莲的玉佩赎回来了,把我们的盘缠赚回来,否则就不要在我面前满口仁义道德!”

冬青看着柳如莲失望、沮丧的表情说道:“姐姐,我们把银子还给你们吧,这样你们就可以上路了。”

张翰为孟诜辩解道:“二哥,你不要这么说大哥,要不是出了这等事,我和大哥一直在米铺里做事。”

之前承诺绝不成为他们的拖累,现在遇到麻烦自己又岂能置身事外?孟诜、张翰走后柳如莲也挖空心思,想想有什么可解决盘缠的办法。柳如莲忆起父亲生前好友在扬州,于是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在冬青的带领下找到了父亲故友的府邸。怎奈,树倒猢狲散,柳如莲一无所获,不但没有借到银两,还被父亲生前所谓的莫逆之交羞辱了一顿。

孟诜稳定了一下情绪道:“二弟,刚才大哥急了点,语气有些重,请你原谅。你现在跟我去把银两还给米铺掌柜,向他赔礼道歉,好不好?”

柳如莲柔情道:“万事小心。”

听孟诜这么一说,韦桓气消了一半,但仍然固执己见,把手上的银两扔在了地上,道:“要去你去,我不会去道歉,我没错。”

又对柳如莲道:“你留在家里照顾冬青他们吧。”

又把玉佩塞到柳如莲的手里:“不管你接不接受,这玉佩都是你的。你爱怎么处置与我无关。”

韦桓走后,孟诜对张翰道:“三弟,我们也去外面看看有什么事可做。”

韦桓说完回到了屋子里。

韦桓没好声气道:“去街头看看有没有需要医治的病患,赚些盘缠!”

看着韦桓的背影,柳如莲有些愧疚,看来这回韦桓真生气了。唉,要不是韦桓急着为我赎回玉佩也不会干出这种事来。我不但不领情,还说出那样一番伤他自尊的话来,真是不应该啊。

孟诜唤道:“二弟,去哪里?”

孟诜没法,只得与张翰、柳如莲返回米铺,代替韦桓向米铺掌柜请罪,并把银两还给他。

见张翰、柳如莲都替孟诜说话,韦桓便默不作声了,怀着一肚子怨气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院门。

“这是八十两银子。”孟诜把装有银两的包袱置于桌上道。

柳如莲也道:“这些孩子真是太可怜了。我们岂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又去流浪?如果我们置之不理,又如何对得起才死去的沈万君老前辈?”

“这是玉佩,可以抵二十两银子。”柳如莲又把玉佩置于桌上。

张翰也道:“不碍事的,二哥,我相信大哥一定有法子的。我们可以一边游学,一边打点零工,这样岂不是更有意义?”

孟诜用感激的眼神看了一眼柳如莲,柳如莲报以春风般的微笑。

孟诜拍了一下韦桓的肩膀,笑道:“勿忧,二弟。钱财乃身外之物,可去可来。我等有手足可用,解决生计区区小事不在话下!”

这完全把米铺掌柜搞蒙了,刚才还惋惜没有留住孟诜这样的好伙计呢,这会儿这个家伙倒自动送上门来了,更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是,又送银子,又送玉佩的,这是怎么了?这天下还真有掉馅饼的事?而且不偏不倚刚刚砸到我的头上?

韦桓忍不住抱怨道:“大哥,你怎么不为我们自己着想一下?没有了银两,出门在外,人生地不熟,寸步难行,我们怎么去武当,怎么去峨眉,又怎么抵达长安找到天音仙子把琴谱交给她?”

孟诜道:“请掌柜打开包袱。”

韦桓与孟诜发生了冲突,认为孟诜的做法有些过火。冬青他们是人,我们就不是人了!把银子全给了他们,我们怎么办?

掌柜打开包袱一看,咦?好生眼熟的银子。再定睛一看,这不是我给那神医的诊金吗?

孟诜等人替沈万君料理完后事后,沈万君收养的那些流浪儿的去向成了问题。孟诜等人由于还有要事在身不能逗留太久,于是想了一个折中的办法,把身上的银两全部给了冬青,让冬青好生照顾兄弟姐妹们。

于是孟诜将事情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了掌柜,并施礼道歉道:“我二弟少不经事,由于形势所逼做下了不光彩之事,无脸来见掌柜,故在下代替他向您赔罪。望您宰相肚里能撑船,多多包涵。”

沈万君已死,冬青与伙伴们整日哭哭啼啼,院子里弥漫着悲戚的氛围。

掌柜本也是性情义气中人,深为孟诜的正直所感动,又听说了他们的经历,为他们的善举钦佩不已,竟死活不要孟诜归还银两。推辞再三,恭敬不如从命,孟诜只好收下掌柜的心意。不仅如此,掌柜欲结交孟诜等人,置一桌酒席,邀请他们赴宴。盛情难却,除韦桓死活不去外,其余等人悉数到场,孟诜与掌柜对酒当歌,当月抒怀,畅谈天地,好不痛快!